第八章 山窮處,柳暗桃花源
蟲圖騰 by 閆誌洋
2018-9-25 18:29
這壹路上燕雲壹直眉頭緊鎖,忽然她開口問道:“潘哥哥,昨晚上那群鳥是不是妳家的驅蟲之術?”
潘俊微微笑了笑然後搖搖頭,其實起初潘俊也感覺那些鳥來得頗為怪異,始終想不明白,後來看見這陡峭的山勢和那蜿蜒於山間的大河恍然明白了什麽。
“是啊,雖說火系可以控制動物,但是卻沒有人可以壹下子控制這麽多的鳥沖向火海啊!”燕雲自言自語道。
“燕雲,任何驅蟲之術都不能做得如此完美!”潘俊停下馬淡淡地說道,“只有壹個人可以做到!”
“誰?”燕雲好奇地望著潘俊,時渺渺也有些奇怪。
潘俊笑了笑指著遠處的大山說道:“只有它們啊!”
“妳說那山?”燕雲聽了潘俊的話更加疑惑了。
“妳們都見過每年秋天會有成群的鳥向南方飛吧!”潘俊自顧自地說道,“很多大型的鳥因為沒有天敵所以喜歡白天向南飛,而大多數小鳥唯恐天敵的傷害只能選擇在夜間飛行,而白天它們便棲息在這山中。這些鳥在夜晚飛行的時候只能靠著月亮引路,昨天晚上大霧彌漫,月光暗淡,那些鳥恐怕是將著火的朋來客棧當成了雲霧繚繞的月光了,因此才會毫不顧忌地沖進火海之中啊!”
對於潘俊的解釋歐陽燕雲聽得似懂非懂,她不明白為什麽那些鳥每年都壹定要飛往南方,只是潘俊說了她便認為那必然是真的。而時渺渺卻在心中暗嘆眼前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竟然能看出如此玄妙的東西,心中更加贊許。
他們壹路行了三四十裏卻依然沒有走出小路,忽然他們身後傳來壹陣馬蹄聲。潘俊和時渺渺都是壹驚:難道是土匪,抑或是別的什麽人?這段時間他們經歷的事情太多了。
※※※
那馬蹄聲在山中回響著,眼前橫亙的大山似乎將那陣急促的馬蹄聲折射到了距此百裏之外的將軍圃。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轉眼之間兩匹馬已經出現在了將軍圃前面。馮萬春拉住韁繩,坐在馬上向四周眺望,忽然草叢中的壹匹馬躍入了眼簾。他向身後的段二娥招了招手,然後騎著馬走進草叢。
“馮師傅,這馬確實是燕鷹的!”段二娥將手中的韁繩遞給金龍,自己從馬上跳下來牽著那匹馬說道。
“妳們先在這裏等著,我到裏面看看!”馮萬春說完在馬屁股上拍了兩下,那匹馬向將軍圃狂奔而去。段二娥輕輕撫摸著那匹馬,她已經擔心了整整壹天,本來昨日發現燕鷹失蹤他們便想出城來找,誰知他們剛走到城門口,卻聽聞石門監獄發生了越獄事件,因此城門早已關閉,無奈之下他們只得在城中又等待壹日了,第二天早晨才匆忙離開石門,趕到將軍圃的時候已經快接近中午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馮萬春騎著馬從將軍圃中奔出,此時他臉色凝重,在段二娥前面勒住馬說道:“哎,恐怕咱們真的是來晚了,這村子裏空空如也壹個人也沒有,只有幾攤血跡!”
“啊?”段二娥驚叫著說道,“那燕鷹呢?”
“村子裏有打鬥過的痕跡,恐怕他這次是真的中了日本人的埋伏!”馮萬春說到這裏狠狠地攥著拳頭,“潘俊把妳們交給了我,哎……”
“那咱們現在怎麽辦?”段二娥雖然平日裏頗為冷靜,但此時早已經失了方寸,只求馮萬春能想出個辦法來。
“妳們兩個先在這裏等壹會兒,我到附近打探壹下,希望能找到燕鷹的下落!”他的話音剛落整個人忽然怔住了,他側著耳朵眉頭微皺。
“怎麽了?馮師傅!”段二娥見馮萬春壹臉嚴肅於是問道。
“壹人壹騎!”馮萬春壹字壹句地說,說完向遠處望去,只見燕鷹騎著壹匹馬已經出現在路口,此時正快速地向他們的方向狂奔而來。
“那……那不是燕鷹嗎?”段二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她以為燕鷹中了埋伏必死無疑,此時燕鷹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心中不禁壹陣狂喜。
轉眼間燕鷹已經大汗淋漓地奔到他們面前,在他的馬上掛著壹個包袱,那包袱下面已經被血染紅了。他來到眾人面前跳下馬,臉上的表情亦是萬分詫異:“妳們……妳們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話還未說完只覺得臉上壹陣火辣辣的疼痛,接著是段二娥那雙怒氣沖天的眼睛。“妳……為什麽打我……”燕鷹詫異地望著段二娥,段二娥沈重地喘著粗氣卻始終壹句話也不說。
“燕鷹,妳是怎麽回來的?”馮萬春望著毫發無傷的燕鷹說道。
“哦!”燕鷹抹著臉將目光從段二娥的方向移到了馮萬春身上,“我來這裏是為了給金龍的爺爺和鄉親們報仇,正好遇到了那群土匪,於是就尾隨著他們上了山。”說著燕鷹將馬背上的那個包裹解下來扔在地上說道:“金龍,妳瞧!”
他將包裹打開,裏面竟然是壹顆血淋淋的人頭,這人頭不是別人的,正是那土匪頭子刀疤臉的。金龍有些害怕地將頭別向壹邊,燕鷹笑了笑將人頭包裹起來說道:“本來我想將這個人的人頭帶回來祭奠金龍的爺爺,然後再去石門找妳們,誰知妳們已經趕來了!”說完燕鷹憨憨地笑了笑,又瞥了壹眼段二娥,只見她的目光已經柔和了下來,正在上下打量著自己。
“哦!沒受傷就好,沒受傷就好!”馮萬春總算是長出了壹口氣,道,“那咱們就祭奠完金龍的爺爺然後向安陽進發,恐怕這個時候潘俊他們早已經到了!”
壹行人來到金龍爺爺的墓前,這壹路上段二娥始終與金龍同乘壹騎,遠遠地跟在燕鷹身後。燕鷹時不時地扭過頭看壹眼段二娥,她卻立刻將頭別向壹邊。這壹切都被馮萬春看在眼裏,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祭奠結束之後,馮萬春便叫金龍與自己同乘壹騎,他騎上馬輕輕地拍了壹下馬背之後那匹馬飛也似的向前面沖去。段二娥瞥了燕鷹壹眼,剛要上馬卻被燕鷹攔住,他抓著段二娥的手說道:“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段二娥的手在燕鷹的掌心,心中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她的臉“刷”的壹下變得緋紅。過了好壹會兒,她才將手從燕鷹的手中抽出,低聲說道:“沒受傷吧?”
燕鷹見段二娥已然不再生氣,連忙滿臉笑意地用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說道:“沒有,妳瞧……”
段二娥攔住燕鷹,含情脈脈道:“快上馬吧,壹會兒又落在馮師傅的後面了!”
“好!”說完兩個人雙雙上馬追趕馮萬春,行了數裏隱約看到馮萬春的身影,燕鷹這才輕輕地拉了拉韁繩,那馬減了些許速度,段二娥見燕鷹減了速度自己也將速度放慢了許多。
“怎麽了?”段二娥見燕鷹低著頭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
燕鷹嘆了口氣說道:“在我殺死刀疤臉之前聽到了壹些關於金龍的事情!”
“金龍?”段二娥來了興致,因為金龍的身上也有壹只明鬼,因此段二娥對其倍加疼愛,所以壹說是關於金龍的事情段二娥立刻專註了起來。
“嗯!”燕鷹輕輕地拍著馬背與段二娥並排前行,“刀疤臉在臨死前說他曾見過壹個嬰兒的身上帶著壹只明鬼。”
“那嬰兒的父母呢?”段二娥追問道。
燕鷹低著頭沈默片刻說道:“刀疤臉說十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為了上山當土匪的投名狀在山下等了數日,終於見到壹家三口駕著馬車而來,他見左右無人便動了歹意,壹槍便殺了那趕車的男人,後來又用那孩子要挾車上的女人,將她侮辱之後才帶著男人的頭顱回到了山上。”
“那麽說金龍就應該是那對夫婦的孩子了?”段二娥若有所思地說道,“那後來呢?金龍的母親呢?”
燕鷹搖了搖頭:“刀疤臉說他離開的時候那女人還壹直在,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了。至於金龍的父親,恐怕咱們用明鬼在那溪泉旁邊所找到的那具屍體就是吧!”
段二娥微微點了點頭,擡起頭望著前面馮萬春與金龍的背影,眼睛中閃爍著壹絲晶瑩的液體。
“燕鷹,謝謝妳!”段二娥忽然之間的話讓燕鷹壹楞,他扭過頭奇怪地望著段二娥。
“謝謝妳為金龍報了仇!”段二娥說完輕輕拍了壹下馬背跟上了前面的馮萬春,兩人說了幾句之後段二娥將金龍抱到了自己的馬上。燕鷹微微地笑了笑,此刻他心中更是翻天覆地,他掏出懷裏那已經裂成兩半的明鬼嘆了壹口氣,然後揚起手運足了力氣將手中的明鬼擲入草坪中,這才輕輕地拍了拍馬背跟上了前面的人。
壹行人從將軍圃趕到石門外面的農家將巴烏接出來,巴烏見到主人,在地窖中歡蹦亂跳地搖著尾巴,金龍抱住巴烏輕輕地撫摸著它的毛。接出巴烏馮萬春才帶著這行人繼續向南而去,當天晚上他們便在邯鄲城外的壹個農家投宿。睡至半夜段二娥忽然被壹陣笛聲吵醒,她起身見壹旁的金龍正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胳膊睡得正香,於是輕輕地將手從金龍的手臂中抽出,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外面月光如華,夜風夾雜著淡淡青草的芳香,香氣從身邊吹過讓人有種迷離的感覺。段二娥在門口站了片刻,見壹個人坐在對面的房頂上,身邊還有兩三個形同鬼魅般的怪物,她知道那是燕鷹在召喚皮猴。她在門口站了壹會兒,其中壹只皮猴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靜,向這邊望了望,燕鷹也隨著那皮猴的目光向段二娥望了過來,然後輕輕地在皮猴耳邊說了什麽,皮猴就順從地離開了。
段二娥見皮猴離開才向前走去,穿過壹道門,前面的院子裏擺放著壹架梯子,她沿著梯子走上去,燕鷹在房頂伸出手拉住段二娥,二人並肩坐在房頂上。
“段姑娘,妳有沒有想過有壹天會遇見妳的父母?”燕鷹望著遠處的月亮說道。
“很小的時候想過,總是想母親會是壹個什麽樣的人,父親是壹個什麽樣的人,但是現在……”段二娥低下頭沈默了壹會兒說道,“現在已經淡忘了!”
“如果有壹天妳發現妳的親生父母還活著,會不會立刻去找他們?”燕鷹這個問題像是在問段二娥,更像是在問自己。
“會啊!肯定會立刻去尋找他們!”段二娥有些向往地說道,“如果他們現在還健在的話,我壹定會壹直守在他們身邊,壹刻也不想離開!”
燕鷹聽了段二娥的話微微地笑了笑,然後又沈默了。
“聽燕雲姑娘說妳陪著爺爺來中原不就是為了尋找妳母親嗎?”段二娥忽然想起燕鷹以前經常將這件事掛在嘴邊,而這次回來卻壹次也未曾提起過。
“嗯!”燕鷹含含糊糊地回答道,“不說這個了,聽馮師傅說再有壹兩天就到安陽了,到了之後我想和姐姐說自己先回新疆了,妳……”燕鷹咬了咬嘴唇說道:“妳願意和我壹起去新疆嗎?”
段二娥微微地笑了笑,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早點兒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可是……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燕鷹見段二娥準備下去追問道。
“呵呵,如果能將金龍托付給金家人的話,我倒是真想去新疆看看!”段二娥說到這裏臉色早已緋紅,只是背對著燕鷹他看不到而已。她順著梯子快步走下直奔房間,空留燕鷹壹人坐在房頂上端詳著月亮:姐姐,如果是妳,妳會怎麽選擇呢?
※※※
燕雲忽然打了壹個寒噤,然後將衣服往身上裹了裹,這座破廟不知荒廢了多久,雖然草草收拾了壹下,但依舊能聞到壹股嗆鼻的發黴的味道。
“嘿嘿,師叔您感冒了?”吳尊壹面往火堆裏加了壹把柴火壹面說道,借著火光燕雲見吳尊長得圓頭圓腦,再加上那壹雙小眼睛頗有些滑稽,不禁微微笑了笑道:“妳還沒拜師成功呢,怎麽就叫我師叔了?”
吳尊瞥了壹眼坐在燕雲旁邊的時渺渺小聲地說道:“嘿嘿,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師叔還希望妳多給我美言幾句啊!”
“我?”燕雲詫異地撇著嘴,又瞥了壹眼時渺渺,心道這吳尊若是想拜潘俊為師自己倒還說得上話,關鍵是現在吳尊偏偏想拜那個冷冰冰的時渺渺為師,自己本來便和她不和,哪裏能說上半句話啊!“我勸妳還是出去求求潘哥哥吧!”
吳尊連忙點了點頭,剛要起身卻見時渺渺已經睜開了眼睛:“求誰也沒用,我不會收妳為徒的!”
“師傅,嘿嘿,您別那麽絕情嘛!”吳尊向前湊了湊,見時渺渺眉頭微皺,又連忙向後退了兩步說道,“師傅,我雖然資質愚鈍,但是您那幾手槍法確實讓我折服,您就收下我吧!”
“妳還要說幾遍才能聽懂啊?”時渺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師傅,您別生氣,別生氣!”吳尊笑瞇瞇地賠著笑臉說道,“我先出去透透氣,您二位先休息壹會兒!”說完吳尊站起身向廟外走去。潘俊此時正坐在門口。他渾身大汗淋漓,剛剛那壹陣痛感較之以往有增無減。吳尊坐在潘俊身邊嘆了壹口氣說道:“潘爺,您能幫我說說情嗎?”
潘俊扭過頭望著吳尊說道:“妳為什麽執意要拜時姑娘為師呢?”
“哎,您有所不知,這麽多年來我自詡自己的槍法雖然算不得天下第壹也說得上未逢敵手,昨天晚上見師傅她老人家那幾槍我才知道,原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妳們走了之後我便將剩下的人交給了孫當家的,然後壹路追趕妳們而來!”吳尊說著掏出手槍輕輕擦拭著,“誰知師傅她怎麽也不肯收我為徒啊!”
“呵呵,沒想到吳當家的對槍如此癡迷,好,我便幫妳求求時姑娘,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我去了也不壹定行啊!”潘俊說著就站起身拍了拍吳尊的肩膀,吳尊立刻笑逐顏開地點了點頭。誰知潘俊壹回頭便見時渺渺早已站在他們的身後,冷冷地望著眼前的這兩個人。
“時姑娘,吳當家的壹番誠意……”
“別說了,我不會收的!”時渺渺未等潘俊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師傅,您就收下我吧。”吳尊跪倒在時渺渺的面前哀求著,誰知時渺渺冷冷地笑了笑轉身回到了廟中,空留下潘俊與吳尊二人面面相覷。
接下來這壹路吳尊壹直跟著潘俊等人,他這人雖然以前當過土匪,但此時卻如同壹個小跟班壹般,對潘俊、燕雲,尤其是時渺渺倍加照顧。往往騎著馬跑在前面探路,待潘俊壹行人趕到之時他早已將客棧打點好了。潘俊和燕雲都對吳尊贊許有加,只是時渺渺卻似乎始終對吳尊毫無好感。
安陽地處河北與河南交界之處,因為手中拿著孫石的槍,因此路上雖然遇見幾撥土匪,但並未出現任何紕漏。兩天之後壹行人終於來到了安陽境內。
“師傅,妳們慢行,我先去前面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打尖的地方!”吳尊說著拍馬向前而去,雖然時渺渺始終不承認他這個徒弟,但他對時渺渺卻倍加尊重。只見他騎著快馬頃刻之間便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潘俊這才扭過頭對時渺渺說:“時姑娘,妳是不是能考慮考慮……”
“不能!”時渺渺的語氣毫無回旋的余地,接著她頭也不回地騎著馬緊跟了上去。
“嘿,這個人怎麽這樣,整天壹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我看那吳尊也真是賤命壹條,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最後人家還是壹點兒情面都不留!”燕雲見時渺渺對吳尊的態度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說道。
“燕雲,別這麽說,恐怕時姑娘是有難言的苦衷吧!”潘俊深知在這五系驅蟲師之中唯獨木系與水系的規矩最嚴,早就聽聞這水系驅蟲師歷代只有女子,即便是誕下男嬰也會被放入水中溺死。
“苦衷,就她有苦衷啊?瞧她那樣子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壹樣!”燕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時渺渺忽然勒住韁繩止住馬扭過頭望著燕雲。
燕雲這姑娘的脾氣秉性是吃軟不吃硬,這火系家族的暴躁脾氣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見時渺渺冷冷地望著自己也不甘示弱,催馬上去正對著時渺渺道:“我說的就是妳,怎麽樣?有本事妳殺了我!人家吳當家的大小也是個山大王,對妳恭恭敬敬的,妳還擺起架子來了!”
時渺渺嘴角微微上揚哼了壹聲:“如果妳可憐他,就讓他拜妳為師吧!”說完時渺渺扭過頭在馬上輕輕拍了壹下,那馬狂奔著向前而去。
燕雲瞪著時渺渺遠去的背影,努起嘴來諾諾說道:“如果他真願意拜我為師,我倒是樂意教他壹些火系蟲師的絕技!”
潘俊笑了笑,與燕雲並駕齊驅而去。
這天傍晚,壹行人終於來到了安陽城北距離縣城十余裏的武官村。遠遠的便見村口矗立壹人壹騎,燕雲壹眼便認出眼前之人並非旁人,而是潘俊的家仆潘璞,於是立刻在馬上拍打了幾下,飛鴻嘶鳴壹聲,向前狂奔而去。到潘璞前面燕雲猛地拉住韁繩,飛鴻前腳在空中踢了兩下之後停在了原地。
“潘璞叔,您怎麽會在這裏?”燕雲既驚訝又開心,這壹路行來總是危機四伏,此刻終於遇見壹個熟人,心中自然痛快了許多。
“呵呵,少爺讓我提前來這裏等妳們!”潘璞微微笑著牽住了飛鴻的韁繩。
“馮師傅他們來了嗎?”燕雲從馬上跳下來滿臉歡喜地說道。
潘璞搖了搖頭,此時潘俊與時渺渺壹行人已經來到了近前,潘璞連忙上前幫潘俊止住了馬道:“少爺,壹切都準備停當了!”
潘俊點了點頭:“馮師傅還沒來吧?”
“還沒有,不過算時間如果路上沒有出意外的話,應該也會在這壹兩天便到了!”潘璞壹面說著,壹面望著早已經跳下馬滿臉堆笑牽著時渺渺馬的吳尊。
“好,那咱們先回去再說吧!”潘俊招呼所有人跟著潘璞向武官村內中走去。這武官村位於安陽城北,早年間多是壹些販賣藥材皮貨的商人在此安家,因而村子並不大。這村子三面環山,山勢頗為險要,中間有壹條幹涸的溪流,恐怕只有在雨季之時才會漲滿水。壹行人隨著潘璞沿著溪流而上,穿過數十戶人家的村落,壹直向內中走去。
離開人家行走數裏之後,小路開始沿著右面陡峭的山坡蜿蜒而上,道路狹窄得只容得壹人壹騎單行而過,越往上走山勢越險,而且道路越窄。燕雲坐在馬上向左側望去,不禁感覺到壹陣眩暈,就連腳也陣陣發麻,此處距離谷底少說也有百丈之深,如若這馬忽然驚住必定會墜入山谷之中,摔個粉身碎骨不成。
道路壹直蜿蜒直至山頂,轉過山頭眼前的景色竟然峰回路轉,在這山中竟然藏著壹個小小的山坳。山的那邊是光禿禿、怪石嶙峋的山坡,而山的這壹邊則古木參天,綠樹成蔭,雖只是壹山之隔卻如同兩個世界。眾人駐足在山頂之上無不驚詫。
在那蒼翠的林木之間隱約可見壹座依山而建的二進院落,在山頂與院落之間搭建起壹座懸空的吊橋,這橋橫空而建,橋身距離谷底少說也有百丈之深。走在橋上,微風吹過那橋面便開始“吱呀”作響,讓人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唯恐山風驟然而起將那橋吹塌。
這橋從山頂直通向院落門口,院門前有兩棵參天古樹,潘俊壹行人在古樹前面下了馬,潘璞連忙走上前去,輕輕推開那扇被漆成紅色的大門。燕雲走在後面四顧而視,忽然覺得眼前的精致與京城的雙鴿第似乎有幾分相似之處。時渺渺見燕雲遲遲不走,便搶在她的前面邁進了宅子之中。
這第壹進的宅子正中種著壹棵高大的古松,粗略估計也應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淡淡的松油味彌漫在宅子之中。潘璞帶著幾個人走進正中的大堂,大堂裏的擺設倒是與北平城中的雙鴿第壹模壹樣。
“潘哥哥,這個宅子怎麽和京城中的雙鴿第如此相似?”燕雲望著屋子內中的擺設說道。
“歐陽姑娘您有所不知,雖然這兩處宅子有些相似,不過那雙鴿第卻是依照著這座宅子而建的啊!”說話的是潘璞,“按理說這才算得上是潘家的祖宅。聽祖輩人說潘家最早便壹直生活在安陽,後來才被皇帝賞識入了京城,但潘家老人住慣了這座老宅子,於是便依著這宅子的模樣在京城修建了雙鴿第!”
燕雲聽完潘璞的介紹點頭稱是,坐在潘俊旁邊的椅子上。
“大家趕了幾天的路都應該累了吧,先隨潘璞去休息吧。我們暫且在此間休息幾天,等馮師傅他們到來之時再作打算!”潘俊朗聲道。
幾個人隨著潘璞走了出去,潘璞給他們壹壹安排了房間之後才回到正廳之中。此時潘俊正焦急地等待著潘璞,壹見他走進來便急忙上前壹步說道:“事情查得怎麽樣?”
潘璞貼在潘俊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潘俊臉色驟變:“真有此事?”
潘璞點了點頭:“千真萬確,少爺。”
潘俊低著頭在大廳內緩慢地踱著步子,眉頭微顰。忽然他覺得胸口壹陣劇烈的疼痛,那痛感瞬間襲遍全身,豆大的汗水倏忽間便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他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潘璞連忙扶住潘俊,驚異地望著他問道:“少爺,您是怎麽了?”
“先……先扶我進密室!”潘俊忍著身上的劇痛壹字壹句地說道。
潘璞點了點頭,這房子的構造與北平城中那座雙鴿第毫無二致,在正廳壹旁有壹個暗格。潘璞輕輕按下機關,暗格轟然敞開,潘璞將潘俊攙進密室。這密室只有壹兩丈寬,裏面擺設極為簡單,壹張泛黃的畫像,下面是供桌,再下面是壹個蒲團,在蒲團旁邊的書架邊上擺放著壹張床。
潘璞將潘俊放在床上,只見潘俊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床單,手背早已被汗水打濕,他的臉青壹陣紅壹陣。潘璞站在旁邊焦急地搓著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大概壹炷香的工夫潘俊終於長嘆了壹口氣,此時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
“少爺……”潘璞端著壹杯水遞給潘俊,潘俊接過水喝了壹口,頓時覺得身體輕盈了許多。
“少爺,您這是……”潘璞接過茶碗無奈地說了句,“您這是何苦呢少爺……”
“妳看出來了!”潘俊有氣無力地說道。
“嗯,是啊,少爺。”潘璞低垂著頭又倒了壹杯水遞給潘俊,“少爺,妳怎麽會……哎。”
“潘璞叔,妳應該還記得我姐姐吧!”潘俊此時已經漸漸恢復了體力,說起話來自然也有力得多。
“哎,我怎麽會忘記媛小姐呢,不過老爺曾經嚴令所有人都不準在您面前提起關於她的任何事情!”潘璞低著頭痛苦地回憶著。
“我記得姐姐離開的那年我剛好過完八歲生日,姐姐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了壹只很大很美的蝴蝶!”潘俊回憶著,正如當日他在胭脂閣的那場夢境壹樣。潘俊的臉上顯出壹些寬慰的神情,過了片刻他的眉頭忽然擰緊,“可是後來卻不知她為何中了攝生術,被父親驅逐出了潘家大院。父親曾經說過攝生術是木系驅蟲師的禁忌之學,中者無救,而且那蟲在成年之後會泛濫成災。不過我卻壹直隱隱覺得姐姐還活著,她壹定還活著。父親過世之前便將所有攝生術的蟲卵毀掉了,直到大伯讓時姑娘給我傳話,說他近半年壹直在調查壹件事,那件事與攝生術有關,如果他壹旦遇到不測便與北平章儀門那仵作聯系,而當我到達之時仵作早已死在青絲之下,我見到那棺槨之中藏有壹具女屍,那女屍便死於攝生術。”潘俊說到這裏眼前開始模糊了起來。
外面電閃雷鳴,潘俊手中握著短刀,輕輕將那女子的手臂割開,並未見到半點兒血跡,取而代之的卻是數枚如同珍珠般大小的蟲卵。攝生術無解,攝生術無解,他口中壹直默念著這句話,然後將手中的短刀揚起。輕輕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壹刀,將那枚蟲卵按進了自己的體內。
他不相信這攝生術真的無解,他相信姐姐還活著,依舊活著。
“糊塗啊,少爺,您真是糊塗!”潘璞抱頭痛哭著說道,“少爺啊,攝生術自來無解,難道您不知道嗎?中了攝生術的人少則壹個月,多則三個月便會被蟲噬而死啊!”
“我何嘗不知啊!”潘俊淡淡地笑了笑說道,“父親過世之前,我親眼看到他將所有的蟲卵都焚毀了。現在過去了十幾年攝生術再次出現,那麽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姐姐之外,不可能還有別人擁有蟲卵。既然她沒有死,那麽她便壹定找到了什麽可以破解攝生術之法!”
“而且,北平已經開始出現死於攝生術的人了,如果攝生術無解的話,那麽我活下來又能有什麽意義啊?”
“少爺……”潘璞用手擦了擦眼淚說道,“妳錯了,其實媛小姐確實在十幾年前便死了!”
“不可能,那這攝生術的蟲卵是誰帶來的?”潘俊盯著潘璞說道。
潘璞壹直低垂著腦袋,身體微微顫抖著:“媛小姐是我親手所葬!”
這話壹出口潘俊的身體馬上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壹把抓住潘璞的手:“潘璞叔,妳擡起頭。”潘璞微微將頭擡起來,與潘俊四目相對又連忙躲閃開。
“妳看著我!”潘俊有些憤怒道,“妳告訴我,妳剛剛和我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少爺!”潘璞壹下子從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悶聲悶氣地痛哭道,“老爺生前曾經讓我在他面前立下重誓,無論何時都不要將這些事情告訴任何人,更不可以告訴妳!”
“潘璞叔,妳告訴我都是什麽事情,妳們究竟對我隱瞞了多少事情?”潘俊向來冷靜,此時此刻他卻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少爺,小姐離開的時候妳還小,很多事情妳都不知道。”潘璞被潘俊扶起來坐在床頭娓娓說道。
潘俊的姐姐潘苑媛比潘俊整整大了十歲,在潘俊出生之前潘家幾個男孩子相繼夭折,當時重男輕女的思想極為嚴重,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潘俊出生的時候母親便見了大紅,因此潘俊從未見過母親的模樣。父親雖然對潘俊疼愛有加,但他終年在外奔波,因此潘俊從小便與相差十歲的姐姐相依為命。
到潘俊七歲那年,正值情竇初開的潘苑媛竟然喜歡上了北平城中壹個著名的戲子。那戲子長得秀氣俊朗,大潘苑媛五歲,但兩人見面便情投意合,不久之後潘苑媛便與那戲子居住在了壹起。潘家在北平城中當屬大戶人家,而那戲子屬於三教九流之人,這門不當戶不對立刻遭到了潘俊父親的反對。
不過潘苑媛自小性子剛倔,寧死也要與那戲子在壹起。潘俊的父親雖然起初態度堅決,但依舊還是愛女心切,最終也是勉勉強強答應了這門婚事。誰知就在潘苑媛興高采烈地為即將到來的飽經磨難的婚姻準備之時,那戲子竟忽然提出與潘苑媛分手。
潘苑媛萬念俱灰,她回到家中將自己緊鎖在房門之中,整日無精打采。正所謂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竟然發覺自己有了喜脈。這未出門的大家閨秀竟然有了身孕,很快便在下人之間傳開了,也很快傳到了潘俊父親的耳中。
他連夜返回家中,壹見女兒走路姿態便已經猜出壹二。他怒不可遏地將潘苑媛叫到房中訓斥壹番,並讓她立刻服用墮胎之藥。誰知潘苑媛卻抵死不從,最後沖進父親的密室將那蟲卵倒入自己的口中。
潘俊的父親知道這攝生術的蟲卵壹旦在人體內孵化開來必定會招致滅城之禍,於是他氣憤地將這個不肖之女趕出了家門。在壹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潘苑媛跪在自家門前,大雨將她整個人都打濕了,她在潘府的門口壹直跪到午夜才冒著大雨離開了北平。
潘俊的父親知道中了這攝生術之毒的人往往會在三個月內死去,中者無救,如果蔓延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便私下命潘璞等人追查潘苑媛的下落。終於,他們壹路趕來發現潘苑媛獨自壹人回到了安陽的舊宅子。
潘璞立刻向潘俊的父親稟報了此事,潘俊的父親前思後想,最後終於咬了咬牙道:“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女兒累及全城百姓!”說完之後他拿出壹個紙包將其遞給了潘璞。潘璞跟隨潘俊的父親數十年,對這紙包裏的物事當然心知肚明,這裏面是用“丹頂”研磨成的粉,其劇毒無比,壹旦入口便會置人於死地且無藥可救。潘璞雙手捧著那包“丹頂”“撲通”壹聲跪在潘俊父親面前苦苦哀求,潘俊的父親亦是左右為難,如果這攝生術真的泛濫了,那恐怕將會是他壹生鑄成的無法彌補的大錯,於是最後他還是咬咬牙揮了揮手。
潘璞雖然有些心不甘,但是老爺的命令卻不敢不從,於是便偷偷潛回潘家老宅。誰知聰明絕頂的潘苑媛早已發現了潘璞的行蹤,出乎潘璞意料的是,潘苑媛竟然主動將潘璞引進宅中,潘璞壹直在潘俊父親出門的時候照顧他們兄妹,這潘苑媛壹口壹句潘璞叔叫得潘璞心中酸痛無比,不禁潸然淚下,將老爺的話壹五壹十地都說與了潘苑媛。
潘苑媛聽完潘璞所說微微地笑了笑,然後斟了兩杯酒道:“潘璞叔,父親讓您拿來的丹頂呢?”
潘璞壹楞,早已知道這個倔犟的姑娘在想些什麽,他立刻推諉道:“小姐,我潘璞壹生未做過對不起老爺的事情,今天我也破個例,妳走吧!”
“呵呵,我走了妳回去怎麽和父親交差!”潘苑媛釋懷地笑了笑,伸出手說道,“潘璞叔,給我吧!”
潘璞這才遲疑著將揣在懷裏的那包丹頂遞給潘苑媛,潘苑媛接過丹頂,壹面將紙包打開壹面說道:“潘璞叔,您是看著丫頭和弟弟長大的,丫頭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我瞎了這雙眼睛看錯了人。不過丫頭在臨走之前還想求您壹件事!”聽到這裏潘璞早已經淚流滿面了,他顫顫巍巍地說道:“小姐,妳說,別說壹件事,就是壹千件、壹萬件,只要小姐說了,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幫妳做到!”
潘苑媛微微地笑了笑,兩顆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在酒杯之中:“潘璞叔哪裏話,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弟弟剛壹出生母親就過世了,壹直與我相依為命,如果我死了只怕弟弟以後會更加孤單,潘璞叔您答應我,幫我好好照顧弟弟。”
潘璞聽完哽咽道:“小姐您放心,就算您不說我潘璞也會這樣做的,如果我潘璞以後做壹件對不起小少爺的事情,願遭天譴。”
潘苑媛滿意地瞇著眼睛,幾顆眼淚再次從眼眶中滾落下來:“謝謝潘璞叔,丫頭的第二件事也希望您能答應!”
“小姐,您說吧!”潘璞抹著眼角的淚水說道。
“我死了之後希望潘璞叔將我埋在壹個風景秀麗且偏僻的地方!”潘苑媛將那盛著丹頂的紙包丟在壹旁。潘璞點了點頭:“小姐放心,潘璞壹定會給妳選壹個好去處!”
“謝謝潘璞叔!”說完之後潘苑媛拿起酒杯,將那摻著丹頂的酒壹飲而盡,然後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嘴角溢出壹絲血色,她望著潘璞,似笑非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潘璞講完這事情始末之後已然是老淚縱橫,潘俊壹直不停地搖頭:“不可能,妳說姐姐是被妳毒死的?絕不可能!”
“少爺,我對不起妳!”潘璞“撲通”壹聲再次跪倒在地,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對於潘俊來說實在太重,讓他壹時難以招架。
潘俊只覺得胸口翻江倒海,腦子壹陣陣地眩暈,他不停地喘息著,胸脯快速地上下浮動。忽然他緊緊抓住潘璞的雙肩道:“妳記得姐姐埋在什麽地方嗎?”
潘璞楞了壹會兒,之後連忙點了點頭:“那個地方我壹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帶我去!”潘俊的語氣中毫無退讓的余地,與潘俊在壹起這麽久潘璞倒還第壹次見到潘俊如此方寸大亂。潘璞點了點頭,扶著潘俊下了床,兩人壹前壹後離開了潘家老宅。
走出潘家老宅之時已然夜幕降臨,潘璞在前面帶路,潘俊壹手按在胸口上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木系潘家所研習的驅蟲之術最講究的便是中庸,所謂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為了讓後代能做到此種地步,從小潘家人便使用壹種名叫“心齋”的藥物,這種藥物藥性奇特,對於心態平和之人不但可以強身健體,更能延年益壽,而對於那些性子火暴之人則如同毒藥壹般。
此時潘俊心緒難安,那體內淤積多年的心齋之毒開始發作,讓他胸口憋悶,嘴唇發紫,眼冒金星。他連忙在心中默念《道德經》,壹會兒工夫心中總算稍微平靜了許多,胸口亦不再那般憋悶。
潘璞帶著潘俊沿著院落左面的壹條蜿蜒小徑向後面的山頂而去。這條小徑,常年無人行走,原本並不寬敞的道路此時更被漫過腰間的荒草覆蓋住了。潘璞在荒草叢中撥出壹條路向山頂走去,他們二人在小徑中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潘璞忽然在壹片開闊地停下了腳步。
此處距離潘家老宅有壹裏之遙,在潘家老宅正上方,從此處便可以看清潘家老宅的全貌,此時裊裊的炊煙依然從潘家老宅升騰起來。潘璞指著眼前的那片開闊地道:“少爺,小姐就埋在這裏!”
潘俊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這半山腰的地方有壹處小小的平臺,上面的草較之四周的荒草要稀少得多,似乎有人特意打掃過壹般。在那平臺的中央還有壹個小小的墳頭,墳頭旁的荒草有被煙熏的痕跡。潘俊瞥了潘璞壹眼問:“這……”
“此前每年路過安陽的時候我便會回到這裏來祭拜壹下小姐,這些年從未間斷過!”潘璞深深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小姐最後還是死在我的手中,不過……”潘璞搖著頭說道:“少爺,小姐本不該死啊,我給她的那包丹頂其實早已然被我換掉了,可是小姐吃了之後竟然……”
潘俊嘆了壹口氣無力地坐在姐姐的墳前,這麽多年他壹直在暗中尋找著姐姐的下落,而且他始終堅信姐姐沒有死,她壹定還活著,哪怕是此刻他正坐在姐姐的墳前依舊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沈默良久,他忽然“霍”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抽出腰間的那把短刀,開始發瘋壹般地挖著姐姐的墳頭。潘璞連忙上前阻攔,可是潘俊哪裏肯聽他的,壹把將潘璞推倒在地:“別攔著我!”
潘璞倒在地上癡癡地望著潘俊,見他壹下壹下地將那土包上的土挖開,自己也從地上爬起來站在潘俊對面,然後赤手空拳地陪著潘俊挖起了那座墳包。不壹會兒工夫,兩人的手都已經被土包上的沙石劃破,卻沒有壹個人停下。
那土包本也不大,這兩人在上面挖了半個時辰,終於將土包全部移開,壹口已經腐敗的棺槨出現在兩個人面前。潘俊癱在地上,後背、額頭滿是汗水。他爬到姐姐的棺槨前面,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十年時光那棺槨上面生了很多植物細小的根系,如蛛網壹般密布在棺槨上面。潘俊將棺槨上面的物事清掃壹空,卻始終有些猶豫是否打開棺槨。
“少爺……”潘璞見潘俊猶豫不決便說道,“打開吧!”
潘俊點了點頭,二人壹前壹後分別用手摳住棺材上蓋的前後兩處,稍壹用力這早已腐敗的棺蓋便被兩人撼動了。潘俊給潘璞使了個眼色,兩人再壹用力,只聽“啪”的壹聲,腐敗的棺蓋被二人從棺材上搬了起來。那棺蓋壹起來兩人向內中壹望都是壹驚。
植物的根系早已鉆進了棺槨之中,白色的細絲在棺槨之中密密交織,棺槨裏面的被褥早已腐敗,壹見光便化做了灰塵,讓兩人更加驚異的是裏面竟然空空如也,只在那棺槨下面有壹個容得壹人進入的洞口。
被盜了?
這個危險的念頭瞬間閃過潘俊的腦海,他顧不得許多立刻跳入棺槨之中。棺槨下面的那條隧道極深,陣陣寒氣夾雜著濕潤的水汽從內中透出,讓潘俊不寒而栗。
“怎麽會這樣?”潘璞大驚失色地說道。
“妳確定姐姐被妳葬在此處嗎?”潘俊壹面向洞口內中眺望壹面問道。
“絕對不會錯,我當時就把小姐葬在這裏了!”潘璞望著棺槨下面的洞口說道,“只是當時卻沒有發現有這麽壹個洞口啊!”
“潘璞,帶了火折子沒有?”潘俊向那洞口掃視壹圈說道。
“少爺,難不成您要下去?”潘璞壹面掏著火折子壹面問道。
“別問那麽多了!”潘俊有些不耐煩地接過潘璞的火折子說道,“如果我半個時辰沒有出來的話妳就到山下去叫人!”
未等潘璞答應潘俊已然將火折子揣在懷裏,口中銜著那把短刀,將身體小心翼翼地順進了那洞口。潘璞趴在棺材旁邊焦急地望著潘俊,只見他眉頭微皺忽然又松開,漸漸地整個人都消失在了洞口。
潘璞這才上前站在洞口前面喊道:“少爺,妳小心點兒!”
“沒事,這裏面有臺階!”潘俊小心翼翼地摸著洞口四壁,腳下踩到了什麽堅硬的物事,他躬下身子,忽然腳下壹滑重心傾斜,整個人如同坐在壹個斜坡上壹般快速地下滑。潘俊心想這下完了,下面不知會是什麽東西。
潘俊兩手在四周的墻壁上亂抓著,只感覺四周都滑溜溜的,根本沒有著力的地方。下滑了壹段他的手忽然抓住了壹根繩子,這才止住了身體下落的趨勢。他壹手抓緊繩子,另壹只手從懷裏掏出火折子,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壹下。火折子亮了起來,潘俊向下壹看不禁倒吸了壹口冷氣,此時潘俊正坐在壹個下滑的坡道之上,再向下數米便是密密麻麻倒立的木樁。
潘俊心中暗自慶幸,如果不是這根繩子,恐怕自己今天便要命送於此了。他向四周掃視壹番,發覺在木樁壹旁有壹塊不大不小的空地,他大略記住了位置,然後熄滅火折子。深呼壹口氣,猛壹用力向前壹沖,身體便沖了過去。誰知這繩子因為年久早已腐敗,他這壹用力那繩子竟然“啪”的壹聲,斷成了兩截。潘俊心頭壹亮,冷汗瞬間便從脊背冒了出來。身體憑空下落,雖然有壹些向前的趨勢,但潘俊心知這力道不足以讓自己跳出那用倒立木樁制成的陷阱。
只聽“哢嚓”壹聲,潘俊的腳先著地,幾根木樁竟然被他的力道折斷。潘俊止住身子,幸好腳下的木樁亦應該是多年前之人所為,因此早已腐爛,否則必定身上被戳出幾個透明窟窿來。
他在洞中經歷的這壹切上面的潘璞雖然不知,但這聲音卻聽得清楚,他心急如焚地向內中喊道:“少爺,您沒事吧?”
潘俊掏出火折子輕輕吹亮之後說道:“沒事,妳放心吧!”說完他拿著火折子向四周張望,這地道下面的空間極為寬闊,如同壹個小小的暗室壹般。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著身子,唯恐這裏面另有陷阱。走了幾步他發現在這暗室之中竟然有壹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壹盞煤油燈。潘俊又驚又喜,只怕這煤油燈中的油早已揮發掉了,他試探著點亮了煤油燈,誰知他壹點,那煤油燈竟快速地燃燒,原來在其下面接著壹根長長的陶瓷管子,那管子環繞在這暗室的周圍,火光沿著煤油燈的燈口快速燃燒起來,猶如壹條火蛇壹般,瞬間整個暗室便都被照得如同白晝壹般。
此情此景潘俊有些熟悉,半月之前他與段二娥、歐陽姐弟在那金家的密葬之中也曾見過這樣的暗道機關,只是這機關如何會出現在這裏?正在潘俊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被眼前的幾張圖牢牢地吸引住了。
在那桌子壹旁的墻上掛著幾幅已經泛出綠毛的掛圖,圖紙上的內容讓潘俊壹時之間瞠目結舌。墻上壹共掛著五幅圖,這五幅圖的內容正好對應著金家密葬之中的五個關口:音壁、棋塔、蟲海、勾崖、縱橫。在這每壹關的下面都詳細畫著這關卡的暗道機關。
潘俊輕輕地舔了舔嘴唇,他看完那幾幅圖又向壹邊望去,在這暗室的更深處有壹張床,床上的被褥早已生黴,發出壹股難聞的味道。潘俊心中暗想難道這裏便是金無償另外壹個徒弟金銀的住所?只是看樣子已經有太久無人居住了,那麽金銀究竟去了哪裏?
潘俊壹面想著壹面在屋子裏尋找著什麽,忽然他的目光被床頭的壹幅字畫吸引住了。他連忙上前兩步,走到那幅字畫前面,那字畫上的字體潘俊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姐姐潘苑媛所書。他驚喜若狂地在這暗室中叫道:“姐,妳在不在啊?”
暗室裏的回音不停地回蕩在潘俊的耳邊,卻始終無人應答。壹直守在洞口的潘璞聽得分明,急切地問道:“少爺,小姐在裏面嗎?”
“不,只是這裏有她寫的字!”潘俊將那幅字畫從墻上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放在懷裏,對上面的潘璞說道:“潘璞叔,妳先下山去幫我找壹根繩子,這暗室好像只有上面這壹個出口。”
“哦,好好好,少爺您稍等壹下啊!我馬上回來!”潘璞說完向四周望了望,此時天色早已黑了下去。他站起身,剛剛兩個人拼命挖開這墓地的時候倒是沒覺得累,此時反而覺得渾身酸痛,但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沿著來時的小徑匆忙向山下奔去。
且不說潘璞是如何回到潘家舊宅的,便說這潘俊見潘璞離開又輕輕按了按自己懷裏的那張潘苑媛的墨寶,在這暗室之中四處打量著,希望能在這個暗室之中找到更多姐姐活著的證據。只是他煞費苦心地在這裏又尋找了壹圈,卻始終未發現任何新的東西。潘俊有些疲憊地坐在那張木床上,胸口此時已然不像起初那般憋悶,但卻依舊有些難受。他雙眼微閉心中暗念《道德經》,誰知他的耳邊忽然響起壹陣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極近,從那腳步聲判斷絕不是潘璞。
潘俊心知這必是馮師傅教給自己的土系驅蟲師的八觀之術,他豎起耳朵幾乎能聽見那人的喘息聲,他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站起向那聲音的方向走去,忽然那腳步聲似乎就在自己的身邊停止了。他猛然睜開眼睛向頭頂上的洞口望去,只見壹個黑影倏忽間消失在了洞口。潘俊向上喊道:“誰?誰在上面?”可是卻始終沒有人應答,潘俊再次在心中默念《道德經》,耳邊卻始終沒有出現任何聲音。
潘璞拿了繩子匆忙從老宅子中奔出,他剛壹出門恍然間眼前閃過壹個黑影,他定睛望去卻發現什麽也沒有,心中雖然詫異但此時送繩子要緊,便也沒有多想向山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