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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諾臯記(2):詭幻之花

唐朝的黑夜 by 魏風華

2018-9-28 21:32

  柯勒律治之花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曾在壹篇作品中提到著名的“柯勒律治之花”:19世紀英國湖畔派詩人柯勒律治曾大膽幻想:“如果壹個人在夢中穿越天堂並收到壹枝鮮花作為他曾經到過那裏的物證,假若夢醒後那鮮花還在手中,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實際上,早在千年以前,唐朝的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就已提到這個問題:如果壹個人在夢中吃了兩個櫻桃,等他醒來時櫻桃核就在身邊,那又會怎麽樣呢?
  成式表兄盧有則,夢看擊鼓,及覺,小弟戲叩門為衙鼓也。又,姊婿裴元裕言,群從中有悅鄰女者,夢女遺二櫻桃,食之,及覺,核墜枕側。李鉉著《李子正辯》,言至精之夢,則夢中之身可見,如劉幽求見妻夢中身也,則知夢不可以壹事推矣。
  在這裏,段成式聽其姊婿裴元裕說,其子侄中有壹人喜歡鄰家壹姑娘,後夢到該女扔給他兩個櫻桃,便將其吃了。等到睡醒後,竟發現櫻桃核就在枕邊。對這個夢,誰又能解釋呢?中國古代誌怪筆記中常出現夢的故事。關於夢產生的根源,更多的人認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後來,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從心理學和精神分析的角度對此進行了否定,認為夢是“欲望的達成”。在古中國,有人認為人魂於夜間出遊而成夢;有人則認為夢是淫邪之念所致。在本條中,段成式除了提到類似於“柯勒律治之花”的“櫻桃夢幻”外,還提到夢與現實的交融問題:表兄盧有則曾於夢中看人擊鼓,醒後發現小弟正在叩門。此外,他還提到劉幽求。關於此人的故事,見於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那篇著名的《三夢記》中。在《三夢記》開篇中,白行簡提出書籍中不曾記載的詭異之夢有三種:壹、壹個人闖入另壹個人的夢中;二、壹個人所經歷的事在另壹個人的夢中出現;三、兩個人所做的夢相通。為此,他列舉了三個故事:
  A.武則天時代,大臣劉幽求壹日夜歸,路過離家十余裏的壹個佛堂,突聽裏面歌笑歡暢。劉俯身偷窺,發現堂上有數十人環繞共食。隨後,奇異的事出現:在這幾十人中,竟有其妻。其妻不時說笑,面色從容,劉大為愕然,欲進佛堂,但不得入,遂投擲瓦塊,裏面的人壹哄而散。這時劉才得以帶隨從闖入,但裏面空無壹人。劉於驚異中歸家,其妻剛在睡夢中醒來,無意間告訴劉,她剛才做了壹個夢,在夢中與數十人共遊壹寺,後會餐佛堂中,但被人攪了飯局。劉細問之,其妻回答:不知道是誰從外面往裏投擲瓦塊,隨後她便從夢中驚醒了。我們可以設想當時劉幽求的表情。
  B.唐憲宗元和四年,詩人元稹奔赴邊塞梁州。在他去了多日後,白行簡與哥哥白居易以及好友名叫李杓直的,同遊長安郊外的曲江。後又逛慈恩寺,出來時已是傍晚,隨後二白到了李杓直的府邸,三人夜宴。席間,白居易說:“元稹現在應抵達梁州了吧!”說罷,在墻壁上作詩壹首:“春來無計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這壹天是當月二十壹日。十幾天後,有梁州信使抵長安,其中壹封信是元稹寄來的,裏面有壹首叫《紀夢》的詩是這樣寫的:“夢君兄弟曲江頭,也入慈恩院裏遊。屬吏喚人排馬去,覺來身在古梁州。”落款日期與白居易題詩之日相同。
  C.唐德宗貞元年間,官員竇質、韋珣自毫州入陜西,夜宿潼關。入睡後,竇質夢至華嶽祠,見壹女巫,身著白衣藍裙,於路邊相拜,希望竇質能照顧壹下她的生意,接受其祈禱。竇質答應,後問其名,其人自稱趙女。及醒後,竇質將夢中的事告訴韋珣,後者覺得此夢蹊蹺,於是轉天二人飛馬至華嶽祠,見有女巫相迎,模樣、衣服壹如夢中所見。竇質對韋珣說:“夢竟靈驗了。”說罷,叫人給那女巫壹些銀兩。女巫拿著銀兩對同事說:“與我昨夜之夢絲毫不差!”韋珣好奇,遂問之,女巫說:“昨夜入夢,有兩人自東來,我為其中長須短身者祈禱,得到壹些銀兩……”竇質驚奇不已,問其姓名。女巫回答:“叫我趙女好了。”
  對於這三個奇異的夢,魯迅的評價是:“皆敘述簡質,而事特瑰奇,其第壹事尤勝。”白行簡則在故事的後面說:“史書中沒有記載以上三個樣式的夢,而民間也沒有流傳過,這三個夢難道是偶然出現的嗎?還是有什麽冥冥中的緣由?我也說不清楚,只能把它記錄下來交給妳們評說。”《三夢記》雖詭譎,但未必把所有奇夢囊括其中。在《酉陽雜俎》中,段成式還提到另外兩種更詭異的夢境:
  A.越州有盧冉者,時舉秀才,家貧,未及入京,因知顧頭堰。堰在山陰縣顧頭村,與表兄韓確同居,確自幼嗜鲙,在堰嘗憑吏求魚。韓方寢,夢身為魚在潭,有相忘之樂,見二漁人乘艇張網,不覺入網中,被擲桶中,覆之以葦。復睹所憑吏就潭商價,吏即擢鰓貫鯁,楚痛殆不可忍。及至舍,歷認妻子婢仆。有頃,置砧斫之,苦若脫膚。首落方覺,神癡良久,盧驚問之,具述所夢。遽呼吏訪所市魚處洎漁子形狀,與夢不差。韓後入釋,住祗園寺。時開成二年,成式書吏沈郅家在越州,與堰相近,目睹其事。
  唐文宗開成二年,段成式的秘書沈郅向段敘述了壹則發生在其老家越州的故事:越州有叫盧冉的,因家貧,中秀才後未能去長安進壹步發展,只是做了個管理河堰的村官。該河堰在越州山陰縣顧頭村,盧冉與居於該村的表兄韓確住在壹起。韓確自幼愛吃魚,這壹日他在河堰邊向壹個小吏求魚;當天晚上,韓確就做了壹個夢,夢見自己化身為魚,自由地泳於深潭,甚是歡暢。但好景沒多長,便發現有倆漁民乘船張網,將自己捕捉上來,扔於木桶中,用葦席覆蓋。隨後,又看到那個小吏在潭邊跟那倆漁民劃價,隨後交易成功,小吏用草繩從魚鰓處穿過,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為魚的韓確被其妻置於案板上,不壹會兒,他就疼得感到皮被刮掉。隨後,又感到自己的腦袋被剁下。直到這時,韓確才醒來,他坐起身,在床上楞神。後來韓確找到小吏,把自己的夢境告知,竟真與小吏的經歷壹樣,隨後他們壹起去市場,找到了那兩個漁民……
  B.柳璟知舉年,有國子監明經,失姓名,晝夢依徙於監門。有壹人負衣囊,訪明經姓氏,明經語之,其人笑曰:“君來春及第。”明經遂邀入長興裏畢羅店,常所過處。店外有犬競,驚曰:“差矣。”夢覺,遽呼鄰房數人語其夢,忽見長興店子入門曰:“郎君與客食畢羅,計二斤,何不計直而去也?”明經大駭,解衣質之,且隨驗所夢,相其榻器,省如夢中,乃謂店主曰:“我與客俱夢中至是,客豈食乎?”店主驚曰:“初怪客前畢羅悉完,疑其嫌置蒜也。”來春,明經與鄰房三人中所訪者,悉上第。
  大臣柳璟掌管科考的那壹年,國子監有壹舉人,曾於白日做夢,夢到自己在國子監門口轉悠,此時過來壹個背著行囊的人,問舉人的姓氏,舉人告訴他,那人笑道:“妳明年春天壹定會中進士。”舉人聽後自是高興,邀請其到長興裏的壹家畢羅店吃飯(畢羅為唐朝時的壹種西域小吃)。二人來到店裏落座後,點了飯菜,還未開吃,就聽到外面有兩只狗打架的聲音,舉人大聲說:“不好!”就在這時夢醒了。隨後,他把所夢之事說給同伴聽。正說著,突然傳來敲門聲,打開房門,只見壹人站於門外,直言道:“公子,我是長興裏畢羅店的店主,您剛才與人在我們那吃飯,要了二斤畢羅,為什麽不結賬就走了呢?我壹直在後面追您,看您來到這兒!”舉人驚恐異常,他不能明白,自己現在是身在夢境,還是身處現實?舉人說:“實不相瞞,我與那客人大約是在夢中到您那兒的……”“夢中?”店主大驚。舉人說:“請問,妳上完畢羅後,我們吃了嗎?”店主說:“我上的畢羅妳們壹個也沒吃,我還奇怪,以為裏面蒜放多了……”
  上面兩個故事的類型大致相同,即主人公韓確和國子監舉人於夢中進入了另外的人的現實生活,此類型在《三夢記》之外。我們無言,而世界多麽神奇。為什麽不相信它是真的呢?壹如柯勒律治之花,壹如劉幽求的遭遇,壹如段成式筆下的櫻桃,以及茫然的韓確和國子監舉人……
  暴雪冰屍
  《酉陽雜俎》中披露了壹則發生在唐玄宗天寶年間的秘聞:
  天寶初,安思順進五色玉帶,又於左藏庫中得五色玉杯,上怪近日西進無五色玉,令責安西諸蕃,蕃言:“彼嘗進皆為小勃律所劫,不達。”上怒,欲征之。群臣多諫,獨李右座贊成上意,且言武成王天運謀勇可將,乃命王天運將四萬人,兼統諸蕃兵伐之。及逼勃律城下,勃律君長恐懼請罪,悉出寶玉,願歲貢獻,天運不許,即屠城,虜三千人及其珠璣而還。勃律中有術者言:“將軍無義,不祥,天將大風雪矣。”行數百裏,忽起風四起,雪花如翼,風激小海水成冰柱,起而復摧,經半日,小海漲湧,四萬人壹時凍死,唯蕃漢各壹人得還。具奏,玄宗大驚異,即令中使隨二人驗之。至小海側,冰猶崢嶸如山,隔冰見兵士屍,立者坐者,瑩徹可數。中使將返,冰忽稍釋,眾屍亦不復見。
  安思順是安祿山的遠親,天寶年間任河西節度使、朔方節度使。當時安祿山有坐大之勢,謀亂在即,為避免牽扯,安思順行事謹慎,以求自保。安史之亂開始後,其與哥舒翰不合,後者為帥出征安祿山,遂構陷思順,道其謀反,玄宗皇帝斬了思順。其實安思順和那個年代的多數胡人將領壹樣,還是比較忠於唐朝的。在他活著的時候,為了表達心意,曾獻給玄宗皇帝壹條美麗的五色玉帶。於是,故事開始了:
  玄宗皇帝特喜歡安思順所呈玉帶,同時也迷上了這種寶玉,於是就叫人到左藏庫也就是國庫中搜尋,找了半天,僅發現壹只五色玉杯。皇上郁悶,問內侍五色玉產在哪兒,內侍回答產於西域。皇帝大怒,叫使者飛馬西域,責問諸蕃國為什麽吝嗇於獻寶進貢。西域諸國回答:不是呀!我們經常進貢,但每次都被壹個叫小勃律的國家搶走,因此運不到長安。使者回來稟告玄宗,皇帝說有這事兒?盛怒之下要舉兵進攻小勃律國。大臣們急忙勸阻,只有宰相李林甫支持皇帝的想法,並建議叫大將王天運帶兵教訓小勃律國。
  王天運興兵四萬出征,行至西域,又會合了當地壹些國家的軍隊,隨後這支以唐軍為主的多國部隊熱熱鬧鬧地向小勃律國進發了。從大唐到小勃律國,路途漫長,唐軍士兵壹邊行軍,壹邊觀光,來到小勃律國首都時已是冬天。唐軍二話不說,就要開打,小勃律國國王說:慢著!他在城堡上望著這支服裝奇異的軍隊,感到納悶兒:我沒招惹過妳們唐朝人呀!這時候,身邊有智囊壹語點破:我們是沒招惹過這些唐朝人,但禁不住我們打劫過向唐朝進貢的那些珍寶啊。小勃律國國王這才知道原由,壹害怕,叫人前往唐朝大營,表示願意向唐朝進貢,把國內所有的五色玉珍寶都獻給大唐皇帝。但被王天運拒絕,這位傲慢的將軍縱兵攻城,城破後大肆殺掠,最後俘虜了該國國民三千多人,帶著他們以及大量珍寶踏上東歸之路。
  唐軍東歸時,小勃律國中有善於占蔔的長者觀望天象,作出預言:“這位唐朝大將軍,野蠻入侵,只為珍寶,破城掠民,其行不義,終將毀於風雪中!”再說王天運,率軍並押著俘虜東行了幾百裏,此時進入深冬,衣著單薄的唐軍在瑟瑟中翻山越嶺,行至壹大湖邊,已是下午時分,天色突暗,不壹會兒暴雪從天而降;與此同時,大風驟起,激起湖水,凍成冰柱,隨後冰柱又被吹斷,可見風勢之猛。入夜後,天氣更寒,唐朝大軍壹夜之間都被凍死,所俘的小勃律國民生性耐寒,盡逃而去。唐軍中,只有蕃、漢各壹人得以生還,其中的漢人正是王天運將軍。王僥幸跑回長安後,向玄宗皇帝報告了情況,說自己的士兵被凍成冰人,也許要永遠地佇立在異國了。皇帝大驚,隨即叫人兼程飛馳至那大湖邊,見湖邊冰柱如山,猶然而矗。隔著透明的冰山,可以看到湖邊唐朝士兵的屍體,都已經被凍成冰屍,或立或坐,姿態各異,仿佛冰雕。使者瞠目結舌,急忙返回,行了壹段路後,再回頭遙望,只見湖水茫茫,眾屍體消失不見了,所有的壹切仿若夢幻。
  發生在唐朝西域的這個奇異故事並非完全杜撰。當時西域有大、小勃律國,杜甫詩雲:“勃律天西采玉河,堅昆碧碗最來多!舊隨漢使千堆寶,小答胡王萬匹羅。”可見,大、小勃律國及其周圍確實盛產玉石。其中的小勃律國,在今天的克什米爾境內,在當時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大唐和吐蕃反復爭奪的對象。因為控制了小勃律國就可以威懾西域諸國。如果按照歷史的足跡追尋至今,可以發現當時的小勃律國就是今天巴基斯坦控制下的克什米爾的斯卡杜地區,值得壹提的是,直到現在這裏仍是西南亞最著名的玉石產地。此次戰役,王天運的大唐軍隊雖攻入小勃律國首都,但最後卻亦真亦幻地葬身於大湖邊:成了晶瑩剔透的冰屍。嚴格地說,在暴風雪的襲擊下,大軍壹夜之間被凍死,在概率上不是壹點可能都沒有。因為征伐小勃律國,必須翻越帕米爾高原,作為世界屋脊,這裏屬於高寒氣候,冬天氣溫超過零下40度,直到現在還集中了上千條巨大的冰川,何況在唐朝時全球氣候還未變暖,更是寒冷異常,暴風雪驟起,入夜後達到極度深寒的地步,超過零下50度也未嘗可知(從貞觀到天寶年間,不時在西域作戰的唐朝軍隊,經常出現壹夜間凍死凍傷大隊人馬的事件)。無論如何,這支軍隊在湖邊被殘酷地凍死了,而且最後神秘地消失。至於消失的原因,如果破除奇幻因素,解釋為“冰忽稍釋”,湖水暴漲,眾屍被卷入湖中,是否可以呢?
  我們還是接著說唐朝和小勃律國的恩怨吧。天寶六年即公元747年,唐玄宗派大將高仙芝率軍壹萬人再戰小勃律國。當時,名將高仙芝從安西出發,沿王天運的路線急行軍,翻越了冰雪覆蓋的帕米爾高原,孤軍深入到小勃律國,最後壹戰而定,俘虜了該國國王,橫掃西域,七十二國盡降。至於王天運將軍,沒有參加這次行動,當然他仍在軍旅中謀事:四年後,天寶十年即公元751年,王將軍戰死於唐朝進攻南詔的戰爭中。
  幻境迷羊
  《酉陽雜俎》本條所記,甚為奇幻,令人瞠目:
  成都有坊正張和,時蜀郡有豪家子,富擬卓、鄭,蜀之名姝,無不畢致,每按圖求麗,媒盈其門,常恨無可意者。或言:“坊正張和,大俠也。幽房閨稚,無不知之,盍以誠投乎?”豪家子乃具金帛,夜詣其居,具告所欲,張欣然許之。異日,謁豪家子,偕出西郭壹舍,入廢蘭若,有大像巋然,與豪家子升像之座。坊正引手捫拂乳,揭之,乳壞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因拽豪家子臂,不覺同在穴中。道行十數步,忽睹高門崇墉,狀如州縣。坊正叩門五六,有九髻婉童啟迎,拜曰:“主人望翁來久矣。”有頃,主人出,紫衣貝帶,侍者十余,見坊正甚謹。坊正指豪家子曰:“此少君子也,汝可善待之,予有切事須返。”不坐而去,言已,失坊正所在。豪家子心異之,不敢問。主人延於堂中,珠璣緹繡,羅列滿目,又有瓊杯,陸海備陳。飲徹,命引進妓數四,支鬟撩鬢,縹若神仙,其舞杯閃球之令,悉新而多思。有金器容數升,雲擎鯨口,鈿以珠粒。豪家子不識,問之,主人笑曰:“此次皿也,本擬伯雅。”豪家子竟不解。至三更,主人忽顧妓曰:“無廢歡笑,予暫有所適。”揖客而退,騎從如州牧,列燭而出。豪家子因私於墻隅,妓中年差暮者遽就,謂曰:“嗟乎,君何以至是?我輩早為所掠,醉其幻術,歸路永絕。君若要歸,第取我教。”授以七尺白練,戒曰:“可執此,候主人歸,詐祈事設拜,主人必答拜,因以練蒙其頭。”將曙,主人還,豪家子如其教,主人投地乞命,曰:“死嫗負心,終敗吾事。今不復居此。”乃馳去。所教妓即共豪家子居。二年,忽思歸,妓亦不留,大設酒樂餞之。飲既闌,妓自持鍤開東墻壹穴,亦如佛乳,推豪家子於墻外,乃長安東墻堵下。遂乞食,方達蜀,其家失已多年,意其異物,道其初始信。貞元初事。
  唐德宗貞元初年,四川成都有壹富豪,家中有壹公子,尚未婚娶,想攀高枝的姑娘們自是很多,但無壹人能叫該公子滿意。這時有人向公子介紹了壹個人物:“我們成都有壹坊正(類似現在的街道辦事處官員),名叫張和,實乃大俠,無所不知,頗有些本領,哪怕這閨房之事,也很精通,何不請他幫忙,尋壹稱心麗人?”
  公子大悅,連夜置備金帛前去拜訪張和,後者欣然許之。轉天,張和拉著公子出城,行於荒野。公子問張和去哪兒,張笑而不答,說:“跟我走便是了。”後進壹廢棄寺院,大殿上有壹座滿是塵土的佛像,張和也不說話,拉著公子爬至佛像身上,揭開其乳,乃是壹洞,還沒等公子明白過來,就被張和拉著鉆了進去。進得佛像身內,公子初覺得狹窄昏暗,走了十多步,漸覺寬廣明亮,後遇壹門樓。於是張和叩門,不壹會兒,裏面有人出迎,拜道:“主人已等您多時。”隨後將二人引入門中,逢其主人,身著紫衣,周圍有侍者十余人,見張和後甚為恭敬。張和指著公子說:“這是壹翩翩君子,望主人善待,我現在還有急事,需要先回去。”說罷,張和便消失不見了。公子感到怪異,但壹時又不敢問些什麽。
  主人於堂中設宴。吃了壹會兒,有歌妓多人魚貫而入,起曼舞、拋繡球,以為行酒令,樣式新穎,讓公子覺得十分好玩。眾人中有壹少婦歌妓,不時向公子投來壹瞥,但見此人,面容雖不是二八少女,但半老徐娘,氣質不同,別有熟女氣韻。公子連看幾眼,覺得有些意亂情迷。後來,公子無意間看見案上有壹種金制器皿,口很大,上面雕刻著古怪的花紋,鑲滿名貴的寶石,遂問其為何物,主人笑道:“這是我這兒的二等器皿,是仿造伯雅造成的。”
  “伯雅?”公子不知其意。
  主人笑道:“我們這裏的大號酒杯而已,可乘酒七升!”
  公子“哦”了壹聲,環望四周,帷幄低垂,突感陰森:“請問主人,您是……”
  主人不答,始終與公子保持著壹段距離。夜宴至三更,主人忽對公子說:“妳接著玩,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隨後告退,外面有侍從列燭相隨,排場如州牧級別。望著主人鬼魅壹般離去,公子突然感到局促不安,去墻邊撒尿時,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頭壹看正是那少婦歌妓,她對公子說:“我見妳善良,卻為什麽也被掠到這兒?”
  公子說:“掠到這兒?”
  歌妓說:“我等就是中了幻術,被掠到這兒,已多年,現在歸路永絕。妳新來,身上還有陽氣,如要想回去,還有希望。”
  公子大驚:“有什麽辦法?”
  歌妓說:“我給妳七尺白綾,以候主人,謊稱拜謝,近其身,蒙其頭,事即成功!”
  天色將亮,主人回來入座,公子依歌妓之言,以白綾蒙住主人之頭,其人果然大恐,連呼饒命:“何人負我?壞我大事!以後再不能居住於此了!”說罷,掙紮著奔出門,飛馳而去。
  後面的故事出乎我們的意料,公子並未離去,而是與那少婦歌妓過上了日子,壹晃便是兩年。其間又發生了什麽,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二年過後,公子思念家人,想回去,少婦歌妓亦不挽留,為其餞行,後持鐵錘在東墻上開壹洞穴,形狀壹如公子來時的佛乳。公子探頭外望,還沒等定睛,便被身後的手推出了墻。
  公子坐在地上越發茫然,壹擡頭遠遠望見前面的城墻上寫“長安”二字。他不能明白,自己這詭異的經歷。他在長安並無親朋,只好壹路乞討,回到成都,家人說他已失蹤多年。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但壹些謎卻無法解開:從荒廢寺院的佛像中入得壹個幻異世界,這本身就令人稱奇。公子在成都郊區進入佛像,出來時卻身在長安,那佛像的肚子更像是天文學上的“蟲洞”。“蟲洞”類似於時空隧道,比如從地球到壹顆星星,如有若幹光年的遙遠距離,乘坐人類的交通工具要花費上百年時間,而從“蟲洞”中穿行,也許沒幾天就到了。如果我們把佛像的肚子理解為“蟲洞”,那麽張和又是什麽人?那幻異世界中的主人又是誰?二人什麽關系?主人為什麽稱少婦歌妓“壞其大事”?又為什麽怕白綾蒙頭?將公子騙入佛像內的目的又是什麽?幻異世界又是個什麽所在?這些謎隨著我們的閱讀而被永遠地封塵在詭異的迷境之旅中了。
  在唐朝的屏風上
  作家孟暉有壹篇名為《畫屏》的小說,寫了壹個唐朝畫師在曲江邊蟄居畫屏期間的離奇經歷,故事的藍本來自晚唐五代時期馮贄的《記事珠》。《酉陽雜俎》中的這則故事,也是關於屏風的:
  元和初,有壹士人失姓字,因醉臥廳中,及醒,見古屏上婦人等悉於床前踏歌,歌曰:“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其中雙鬟者問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勢如規焉。士人驚懼,因叱之,忽然上屏,亦無其他。
  故事奇簡,未及展開,不過可以順著段成式的筆觸寫下去:
  唐朝的壹個午後,壹名書生正在廳堂裏小憩,為了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他已在長安郊外曲江邊的別墅裏蟄居壹年多了。這些日子他晝夜伏案,身心俱憊,甚至壹度出現幻覺。書生躺在窗前的木榻上,陽光越過窗外的花樹,落在他的面頰上。他閉著眼睛,感到壹陣深深的暖意:又壹個春天已經來了。他望著眼前的屏風,隱約聽到壹陣踏歌聲。這是壹架仕女遊春屏風,上面所繪的那些遊春的姑娘,體態豐滿,穿著暴露,眉眼顧盼,栩栩如生,當出自著名畫師之手。望著望著,書生感到嗓子壹陣鹹澀。在恍惚中,他突然看到屏風上的姑娘們躍然而下,踏起歌來,其中壹個雍容華麗的女子唱道:“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旁邊壹個梳著雙鬟的侍女問:“怎樣才是弓腰?”麗人笑道:“妳不見我正在做弓腰呢嗎?”說罷,麗人仰頭彎腰,發髻及地,腰勢如規。
  書生看得癡迷,從床上站起身來,說道:“小姐剛才所吟的也是好詩啊!”
  麗人道:“妳也會寫詩?”
  書生:“剛才所吟何詩?”
  麗人道:“《長安曲》。”
  書生道:“《長安曲》?”
  麗人道:“正是呢,為我新創舞曲。可為君壹抄。”說罷,麗人叫侍女取筆墨,於白綾上抄錄下《長安曲》。
  書生看後,將白綾收入袖中,問道:“可否觀小姐壹舞?”
  麗人道:“又有何難?”遂搖紗起舞,壹邊舞蹈,壹邊慢慢解去身上的披肩、錦綾……
  書生感到壹陣眩暈。書生躺在地上,並沒有馬上起身。他努力回憶著剛才的壹切。沒想到窗外的春陽竟使自己神旌搖曳,那是幻覺嗎?他擡頭,望見剛才起舞的麗人靜靜地呆在屏風上,只是她的眼睛似乎還在註視著自己。為了中得進士,他從長安城裏搬到這兒,過起完全封閉的生活,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接觸過女人了。想到剛才的情景,他感慨不已。書生閉著眼睛,這時踏歌聲似乎又起。歌聲清越,溫潤人心,與長安酒肆的歌妓的聲音自是不同。這歌聲是從外面傳來的,還是來自屏風之上?書生壹時不能分辨。恍惚中,他出了庭院,來到曲江邊。
  唐朝四月,曲江岸畔,春光明媚,雜花生樹,遊春麗人,三五成群,或席地而坐,撚花私語,或托腮搭胯,玉體橫陳,處處香艷慵懶的景象。書生壹路走來,與那些風景與麗人擦肩而過。循著踏歌聲,他來到壹座錦綾幃帳附近。顯然,歌聲是從裏面傳出來的。幃帳外,寶馬香車,幾個仆人正坐在草地上打瞌睡。幃帳裏花光麗影,不時傳出笑聲。他聞到壹陣濃濃的女人的味道。他圍著幃帳轉了壹圈,趁四下無人註意,分開幃帳壹角,朝裏面望去:
  幃帳內的草地上,壹位雍容麗人,身著錦綾拖裙,半露香肩,豐美動人。她的身旁是兩名侍女。書生感到壹陣心顫。他閉上眼睛,穩定了壹下心神,放眼再望。這時麗人起身弄舞踏歌,歌詞大意是:“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
  “如何是弓腰?”侍女問。
  “難道看不見我弓腰嗎?”麗人笑道。說罷,仰面弓腰,長髻及地。隨後,慢慢褪去身上披肩、錦綾……
  書生突然想起了什麽,往袖中壹摸,慢慢抻出壹條白綾,上面正抄錄有《長安曲》。他感到壹種巨大的茫然,跌倒在唐朝的花樹間……
  蝦國奇遇記
  《酉陽雜俎》中的這則故事,可與“南柯壹夢”媲美:
  大足初,有士人隨新羅使,風吹至壹處,人皆長須,語與唐言通,號長須國。人物茂盛,棟宇衣冠,稍異中國,地曰扶桑洲,其署官品,有正長、戢波、目役、島邏等號。士人歷謁數處,其國皆敬之。忽壹日,有車馬數十,言大王召客。行兩日方至三大城,甲士守門焉。使者導士人入伏謁,殿宇高敞,儀衛如王者。見士人拜伏,小起,乃拜士人為司風長,兼駙馬。其主甚美,有須數十根。士人威勢烜赫,富有珠玉,然每歸見其妻則不悅。其王多月滿夜則大會,後遇會,士人見姬嬪悉有須,因賦詩曰:“花無蕊不妍,女無須亦醜。丈人試遣總無,未必不如總有。”王大笑曰:“駙馬竟未能忘情於小女頤頷間乎?”經十余年,士人有壹兒二女。忽壹日,其君臣憂感,士人怪問之,王泣曰:“吾國有難,禍在旦夕,非駙馬不能救。”士人驚曰:“茍難可弭,性命不敢辭也。”王乃令具舟,命兩使隨士人,謂曰:“煩駙馬壹謁海龍王,但言東海第三汊第十島長須國有難求救。我國絕微,須再三言之。”因涕泣執手而別。士人登舟,瞬息至岸。岸沙悉七寶,人皆衣冠長大。士人乃前,求謁龍王。龍宮狀如佛寺所圖天宮,光明叠激,目不能視。龍王降階迎士人,齊級升殿。訪其來意,士人具說,龍王即令速勘。良久,壹人自外白曰:“境內並無此國。”其人復哀祈,言長須國在東海第三汊第七島。龍王復叱使者:“細尋勘速報。”經食頃,使者返,曰:“此島蝦合供大王此月食料,前日已追到。”龍王笑曰:“客固為蝦所魅耳。吾雖為王,所食皆稟天符,不得妄食。今為客減食。”乃令引客視之,見鐵鍋數十如屋,滿中是蝦。有五六頭色赤,大如臂,見客跳躍,似求救狀。引者曰:“此蝦王也。”士人不覺悲泣,龍王命放蝦王壹鍋,令二使送客歸中國。壹夕,至登州。回顧二使,乃巨龍也。
  故事的背景設定在武則天時期,有士人隨新羅使臣去朝鮮,在大海中被風吹至壹島,名曰扶桑洲長須國。後來士人被安排在館驛居住。那裏的居民都是長臉,上面長著長須,士人隔窗而看,甚為好奇。有壹天,士人被國王召見,見是中華人物,來自上國,遂拜其為司風長壹職,又被招為駙馬。卻說那公主,特別漂亮,美中不足的是腮邊有胡子數十根,令士人郁悶。有壹夜,國王請群臣吃飯,士人冷眼壹看,見國王身邊的嬪妃壹個個也都長著長須,於是因感而發,寫詩壹首:“花無蕊不妍,女無須亦醜。丈人試遣總無,未必不如總有。”
  國王聽後大笑:“駙馬呀,妳竟然壹直在為小女的胡子而耿耿於懷嗎?”
  過了十來年,士人和公主生了壹兒二女。壹天上朝,士人見國王和周圍的大臣面色憂愁,問其緣由,隨後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國王(哭泣著):“國家有難,禍在旦夕!”
  士人(驚訝地):“怎麽呢?”
  國王(哽咽著):“只有壹個人能幫助咱們國家!”
  士人(好奇地):“誰啊,這麽大能耐?”
  國王(深情地):“就是妳呀!”
  士人(誠摯地):“什麽也別說了,就聽您壹句話,怎麽個幫法?”
  國王(嚴肅地):“那就有勞駙馬去拜見壹下這大海的龍王,就說東海第三汊第十島長須國有難求救。另外,壹定要註意:我國微小,也許龍王不知有咱們這個地方,壹定再三陳明。”
  士人辭別國王,登上小船,來到龍宮。龍宮珠光寶氣,目不能視。士人嚷嚷著要見龍王,後者很是謙虛,親自出門迎接,問其來意,士人說了原委,龍王下令調查此事。過了壹會兒,有人稟報:“我境內並沒什麽長須國!”
  士人說:“怎麽沒有?長須國在東海第三汊第十島上!”
  龍王又令人去復查。壹頓飯的工夫過後,龍王得到稟報:“還是沒有呀!說到長須,前些日臣下為您弄到壹批大蝦,莫非是它們?不過,這鍋大蝦可是您這個月的夥食啊!”
  龍王聽後,轉臉對士人說:“聽到沒有?也許妳為蝦精所惑。隨我來看……”
  龍王把士人引到後宮廚房,見有鐵鍋數十個,大小如屋,裏面滿是青背大蝦。壹個鍋裏,有五六頭是紅色的,大如人臂,其中壹只特大個的見士人後跳躍不止,狀似求救。正是蝦王。
  士人感慨不已,俯身尋找自己的蝦妻和蝦孩,恍然如夢,不覺悲從心中。龍王隨即命令放掉盛有蝦王壹家的那鍋蝦,士人想叫龍王把所有的蝦都放了,但被拒絕,理由是:“我下個月吃什麽呢?”
  士人無奈,起身告別。龍王令二使者送其回中國。壹日傍晚登陸,回頭看那兩使者,已化為巨龍。
  入壹神秘王國,被招為駙馬,顯貴壹時,此為誌怪筆記的壹類,最著名的是唐朝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類似的故事還有沈既濟的《枕中記》。無論是南柯壹夢,還是黃粱壹夢,都講到榮華如雲煙,人生如夢。本故事類似,且更詭異:當士人來龍宮求救時,那群蝦已在鍋中。在敘事上,形成壹個圓。士人是如何進入微觀的蝦國的,引起我們無限聯想。而當士人含著眼淚俯在鍋邊尋找妻兒時,我們總會有壹絲傷感在心頭。
  老虎的金黃
  《酉陽雜俎》中記載了壹則隱僻、詭異而美麗故事:
  荊州陟屺寺僧那照善射,每言光長而搖者鹿,帖地而明滅者兔,低而不動者虎。又言,夜格虎時,必見三虎並來,挾者虎威,當刺其中者。虎死威乃入地,得之可卻百邪。虎初死,記其頭所藉處,候月黑夜掘之,欲掘時必有虎來吼擲前後,不足畏,此虎之鬼也。深二尺,當得物如虎珀,蓋虎目光淪入地所為也。
  荊州陟屺寺有僧名那照,善射箭,百發百中,由於射出經驗來了,有如下心得:在夜裏入山,見遠處有光,長而搖動的,必是鹿;貼在地面上,時而明時而滅的,必是兔;低而不動的,那就是老虎了。據說,老虎在夜裏,壹只眼睛放光,另壹只眼睛看物。按那照的說法,在夜間與老虎格鬥,由於老虎速度猛疾,妳會眼花繚亂地看到有三只老虎當空撲來,這時要用力刺殺中間那只,那才是老虎的真身。老虎死後,其威會沈於地裏,“虎威”形狀如“乙”字,長壹寸,可辟百邪。另外,老虎死時腦袋往往是伏於地面,眼睛沖下,此時要記住那個地方,等月亮消隱後前來挖掘,在兩尺深的地裏必會挖出壹塊狀如琥珀的黃玉石,它是老虎目光凝結的產物!
  這樣的想象美麗至極。
  唐朝的黑夜。寂靜的山林。金黃的老虎。美麗的玉石,這所有的壹切,給人以神秘的想象空間……
  神行太保
  妳相信壹個人只借助於腳力便能日行八百裏嗎?《酉陽雜俎》說:有可能。如果相信,妳要讀下去;如果不相信,妳更要讀下去:
  元和末,鹽城腳力張儼,遞牒入京,至宋州遇壹人,因求為伴。其入朝宿鄭州,因謂張曰:“君受我料理,可倍行數百。”乃掘二小坑,深五六寸,令張背立,垂足坑口,針其兩足。張初不知痛,又自膝下至骭,再三捋之,黑血滿坑中。張大覺舉足輕捷,才午至汴,復要於陜州宿,張辭力不能。又曰:“君可暫卸膝蓋骨,且無所苦,當日行八百裏。”張懼,辭之。其人亦不強,乃曰:“我有事,須暮及陜。”遂去,行如飛,頃刻不見。
  這樣說吧,唐憲宗元和末年,鹽城有壹名快遞員叫張儼,接了個活兒,送公文去長安。大約因天氣不佳,誤了些路程。及至宋州地界,張儼遇到壹個人,面貌古異,求結伴同行。至鄭州,張儼計算時日,估計不能準時到長安了。那人見張儼憂愁,於是說道:“莫郁悶,只要聽我的,可令妳日行數百裏。”
  說罷,那人挖了兩個小坑,不是很深,只有五六寸吧,叫張儼背對著坑,腳跟懸於坑口,然後取出壹枚銀針,輕紮張儼兩腳上的穴位。隨後,又自膝蓋以下,捋張儼的小腿,漸漸有黑血自針孔中流出,滴滿坑中。
  那人叫張儼走走看。張儼只覺得邁步如飛,雙腳甚為輕捷,吃驚不小,問其因由,那人笑而不語。如此行路,至中午時候就抵達汴州了。在城外小店裏,二人吃了點東西,那人對張儼說,今晚我們必須趕到陜州住宿!張儼表示實在太遠了,自己壹定趕不到。
  那人又說:“沒關系,我可以暫時把妳的膝蓋骨卸下來,不會讓妳覺得疼,這樣的話可以日行八百裏!保證妳在短時間內到達陜州。”
  現在,我們可以想象壹下張儼的表情,總之有點打死也不卸的意思。那人也不勉強,說:“隨便吧!我還有事,必須今天傍晚到達陜州,所以只能先行告辭。”說罷,那人出得店去,其行如飛,雙腳似離地面,頃刻間便消失在唐朝午後的寂靜中了。
  故事在張儼漸漸張大的嘴巴下,結束了。
  不管妳相信與否,故事中異人的身影都會久久地閃躍於我們面前,使人難以忘懷。是啊,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事超出我們日常經驗的範圍?有多少人在我們想象力能夠抵達的邊界之外?故事的奇幻色彩濃重如此。不過,我們也不會感到特別陌生,妳可以想壹下《水滸傳》裏的“神行太保”戴宗。戴宗日行八百裏,靠的是腳上拴壹對“甲馬”,以其為奔飛的器具。“甲馬”什麽樣,又如何使用,施耐庵寫得不甚清楚,但有壹點可以肯定:他在塑造戴宗這壹形象時,受到了《酉陽雜俎》的影響。聯系到《灰姑娘》、《西遊記》和《八仙過海》等作品中的人物也皆可在《酉陽雜俎》中找到原型,若說該書為後世名著之祖,倒也不怎麽過分了。
  影子的故事
  人的影子有什麽好說的呢?其實不然。且看《酉陽雜俎》的記載:
  寶歷中,有王山人,取人本命日,五更張燈相人影,知休咎。言人影欲深,深則貴而壽。影不欲照水、照井及浴盆中,古人避影亦為此。古蠼螋、短狐、踏影蠱,皆中人影為害。又,道士郭采真言,人影數至九。成式嘗試之,至六七而已,外亂莫能辨,郭言漸益炬則可別。又說九影各有名,影神:壹名右皇,二名魍魎,三名泄節樞,四名尺鳧,五名索關,六名魄奴,七名竈“囗幺”(為古字,“幺”在“口”中),八名亥靈胎,九(空缺。魚食不辨)。
  唐朝寶歷年間,在位的是後來被宦官謀殺的敬宗皇帝。在這段時間,帝國沒發生什麽大事,只是新即位的少年皇帝有些問題,他性情任性暴躁,喜歡打馬球、捉狐貍,夜宴淫樂,即位之初就不聽大臣勸告,執意帶著自己的女人去驪山泡溫泉;詩人白居易到蘇州赴任;在徐州,有幾個軍官嘩變,但很快被撲殺;後來“牛李黨爭”的主角、《玄怪錄》的作者牛僧孺擔心喜怒無常的皇帝辦自己,於是請求出任武昌軍節度使;牛後來的對手李德裕則從鎮江任上獻《丹扆六箴》給皇帝,規勸皇帝別太任性、耍寶,好好工作。
  總之,在寶歷年間人們各有各的活法,本故事中的王山人也是如此,他正在燈下觀察人的影子。在本命日(即與生日的幹支相同之日),於五更天點燈觀察人的影子,可知吉兇。這位老師告訴人們:燈下人的影子越深,影子的主人以後就越顯貴,越長壽;相反,如果影子淺,則預示不詳。所以,古人忌諱在河邊、井邊乃至浴盆邊轉悠,因為在水中照出的影子壹定是很淺的。通過影子來實施魔法,也算得上是巫術的壹種了。在古代,人們是非常看重影子的,不能輕易顯露,因為有以下傳說:蠼螋、短狐、踏影蠱,此三種動物,踏到或擊中人的影子,其人必死或得怪病。
  蠼螋。壹種昆蟲,種類雖多,但活動神秘,所以並不常見。它屬於革翅目,身體狹長,帶觸角,尾巴上有彎刀狀的夾子,生活於潮濕或陰暗的角落,習性為晝伏夜出。古人認為,如果人影在燈光或月光下被其踏中,則不祥;
  短狐。即傳說中的蜮,形如龜,只有三只腳,生活在近水中,習慣於口中含沙噴射襲擊行人,即使擊中人的影子,人也得怪病。它也是成語“含沙射影”的主角;
  踏影蠱。在各種巫術中蠱術最為恐怖和神秘。蠱並非固有物種,而是人工培育和飼養出來的壹種劇毒之蟲,誕生過程如下:於黑暗的室內埋壹大缸,於五月即兇月,捕捉蜈蚣、蠍子、蟾蜍、蛇和蜘蛛等有毒的爬蟲,將其置於缸內,然後蓋上蓋子,貼上封條,叫它們互相吞食、蟄咬,壹年後打開封條和蓋子,往裏看,會有壹物飛舞而出,此物正是最後存活下來的那只毒蟲,即蠱。關於蠱的樣子,我們不得而知,這越發增加了其神秘性。但有壹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蠱帶有劇毒。不過,它不會傷害主人,而是非常聽命於主人,幫助主人去做事,任務完成後老老實實地呆在缸裏。蠱為世間毒王,關於養蠱殺人的故事,魏晉南北朝時就有記載了,顧野王在《輿地誌》裏說:“江南數郡有畜蠱者,主人行之以殺人,行飲食中,人不覺也。”這裏所說的踏影蠱,是蠱的壹種,流傳於唐朝,按照當時人的理解,如果人的影子被它踩上,則必遇兇險。
  在這裏,還提到人有九影,九影各有神,其神各有名,此說來自唐朝道士郭采真之口。這九影神分別稱:右皇、魍魎、泄節樞、尺鳧、索關、魄奴、竈“囗幺”(為古字,“幺”在“口”中)、亥靈胎,第九影神的名稱在唐時就因書卷破損而失傳了。在本則中,段成式提到,為了驗證這九個影子,他特別試了壹下,只看到六七個。不過,道士郭采真說,點壹個火把,慢慢使火旺起來,可以辨別出最後兩個影子……
  下面發生了什麽
  《酉陽雜俎》所載的下面這個故事頗為蹊蹺:
  臨川郡南城縣令戴察,初買宅於館娃坊。暇日,與弟閑坐廳中,忽聽婦人聚笑聲,或近或遠,察頗異之。笑聲漸近,忽見婦人數十,散在廳前,倏忽不見,如是累日,察不知所為。廳階前枯梨樹,大合抱,意其不祥,因伐之,根下有石露如塊,掘之圍闊,勢如鏊形,乃火上沃醯,鑿深五六尺不透,忽見婦人繞坑抵掌大笑。有頃,共牽察入坑,投於石上,壹家驚懼之際,婦人復還,大笑,察亦隨出。察才出,又失其弟,家人慟哭,察獨不哭,曰:“他亦甚快活,何用哭也。”察至死不肯言其情狀。
  戴察,史上確有其人,《全唐詩》中收入其詩壹首《月夜梧桐葉上見寒露》:“蕭疏桐葉上,月白露初團。滴瀝清光滿,熒煌素彩寒。風搖愁玉墜,枝動惜珠幹。氣冷疑秋晚,聲微覺夜闌。凝空流欲遍,潤物凈宜看。莫厭窺臨倦,將晞聚更難。”此故事,是他於江西做縣令時發生的:
  戴察在南城縣壹個叫館娃坊的地方買了壹處宅子,壹日閑暇,與弟弟在廳中閑坐,忽聽到有女人的笑聲,或近或遠,戴察頗為奇怪。不壹會兒,笑聲漸近,只見有艷麗女子數十個,散落在庭院的石階上,顧盼流波,戴察與弟弟大驚,出得廳來,來到庭院,那些女子卻又不見了。他弟弟說:“大哥,我看定是妖魅所為。”
  戴察和弟弟在院子裏轉悠了壹圈,最後二人把目光集中在廳階前枯去的梨樹上,看此樹,有合抱粗細,戴察的弟弟說:“此樹不祥。”
  戴察叫人將該樹連根去除,眾人挖了壹會兒,突然挖不動了,深坑下露出壹塊石頭,戴察叫人移去,不成。其弟出了個主意:“可將其擊碎,以火燒醋澆。這是盜墓者常用的辦法!”戴察於是叫人火燒醋澆,隨後壹陣鑿鉆,深達五六尺,但依舊未將該石穿透,這時候,忽見壹艷麗女子現身,繞坑鼓掌大笑不止。隨後,拉著戴察跳入深坑,將戴投擲於石頭上。眾人大驚之際,那女子又出現在坑邊,依舊大笑,隨後戴察亦出現在坑邊。眾人剛松了壹口氣,戴察的弟弟又不見了。其家人慟哭,只有戴察不哭,說:“他快活著呢!妳們為什麽哭呢?”後來,戴察至死也不肯說出他在那坑下經歷了什麽。
  最後是否把這棵詭異的梨樹砍掉,戴察在坑下又經歷了什麽,他的弟弟最後怎麽樣了,那個艷麗的女子到底是什麽妖魅,我們終不得而知。但依據戴察的話“他亦甚快活,何用哭也”來看,似乎在坑裏有壹段奇妙的經歷,他特別提到“快活”二字,聯系到在坑邊出現的女子,莫非遭遇了壹場時空隧道中的艷遇?雖然在眾人看來他被那女子拉入坑中,隨後又上來,沒多長時間,但考慮到這種奇遇往往“壹夕即百年”,戴察於坑下經歷了那個時空中的數十年光陰,也未嘗可知,壹如南柯夢。
  失落的世界
  壹切皆有可能。在這個我們遠未全部知曉的世界上,沒有什麽不會發生。在《酉陽雜俎》中,就記載了這樣壹個故事:
  開成末,永興坊百姓王乙掘井,過常井壹丈余無水,忽聽向下有人語及雞聲,甚喧鬧,近如隔壁,井匠懼,不敢掘。街司申金吾韋處仁將軍,韋以事涉怪異,不復奏,遽令塞之。據亡新求《周秦故事》:謁者閣上得驪山本,李斯領徒七十二萬人作陵,鑿之以韋程,三十七歲,固地中水泉,奏曰:“已深已極,鑿之不入,燒之不燃,叩之空空,如存天狀。”抑知厚地之下,別有天地也。
  在唐文宗開成末年,長安永興坊百姓王乙,在家中後園掘井,深度超過壹般水井壹丈多,仍無水。王乙和井匠甚為好奇,此時忽聽井下人聲鼎沸。王乙大驚,急忙叫那幾個井匠停下來,不要再挖,隨後將此事告訴居委會主任,後者又稟報金吾將軍韋處仁,韋聽後也頗為好奇,現場勘察,地下果有人聲。因事怪異,他沒再往上面稟報,遂叫人將井填死。
  這是壹則關於地下世界的傳說。據《周秦故事》記載:秦朝丞相李斯曾領七十二萬人為始皇帝修陵墓,工程浩大。始皇三十七年,修建陵墓的大軍停工,因為挖掘到很深的地方,遇到泉水,此後無論再怎麽挖,也挖不進去了,用鍁鋤敲打,下面傳出回音,裏面好像是另壹個世界。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壹件事是孤立存在的,沒有壹件事是沒有原因的。同在《酉陽雜俎》中,還記載了另壹樁井下世界的故事:“烏山下無水,魏末,有人掘井五丈,得壹石函,函中得壹龜,大如馬蹄,積炭五枝於函旁,復掘三丈,遇盤石,下有水流洶洶然,遂鑿石穿水,北流甚駛。俄有壹船觸石而上,匠人窺船上得壹杉木板,板刻字曰:吳赤烏二年八月十日,武昌王子義之船。”北魏時,福州烏山之下,有人掘井,所遇奇異,竟發現井中駛來三國之船。莫非這是時光隧道的入口?
  本條故事看似荒誕。其實,關於地球內部是否存在著智能生物,壹直是地球物理學家和古人類學家關註的問題。法國科幻作家凡爾納在著名的《地心遊記》中描述了壹個神奇的地下世界。不要以為那是異想天開的幻想,因為種種跡象和壹系列難以解釋的事件表明:完全有理由認為,在這個地球上,在人類出現之前,還有過多次文明。按照我們的推測,最後壹次史前文明毀滅後,幸存的智能生物,被迫遷徙到了別的星球;或者,從地球表面轉移到了地球裏面。從那以後,地球的表面,荒涼了千百萬年,後來慢慢出現哺乳動物,出現了古人類。又過了上百萬年,古人類進化到了今天,世界也改變了模樣。而遷徙到地球內部的智能生物,在千百萬年中,已習慣了高溫的地心,而不再適應地球表面的溫度。只是閑暇時,他們會駕駛著飛碟來到地球表面,看看他們的先輩曾生活的地方。
  據報道,美國探險家比特曾駕駛飛機經過北極圈,當時他神奇地進入壹個地下世界,在那裏發現了很多地面上已經滅絕的動物。不管他的說法是真是假,有壹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UFO與地下世界有關,並非只來自太空。如果地下人真的存在,作為史前文明的創造者,他們所掌握的科學技術,要遠遠高於人類。
  入畫記
  下面的故事神而奇之,《酉陽雜俎》是這樣記載的:
  貞元末,開州軍將冉從長輕財好事,而州之儒生道者多依之。有畫人寧采圖為《竹林會》,甚工。坐客郭萱、柳成二秀才,每以氣相軋,柳忽眄圖謂主人曰:“此畫巧於體勢,失於意趣。今欲為公設薄技,不施五色,令其精彩殊勝,如何?”冉驚曰:“素不知秀才藝如此!然不假五色,其理安在?”柳笑曰:“我當入被畫中治之。”郭撫掌曰:“君欲紿三尺童子乎?”柳因邀其賭,郭請以五千抵負,冉亦為保。柳乃騰身赴圖而滅,坐客大駭,圖表於壁,眾摸索不獲,久之,柳忽語曰:“郭子信來?”聲若出畫中也。食頃,瞥自圖上墜下,指阮籍像曰:“工夫只及此。”眾視之,覺阮籍圖像獨異,吻若方笑。寧采睹之,不復認。冉意其得道者,與郭俱謝之。數日,竟他去。宋存壽處士在釋時,目擊其事。
  唐德宗貞元末年,開州有將軍叫冉從長,輕財好客,州內文士多依附於他。時有畫家名寧采為其繪《竹林會》,甚為工整,懸於廳堂中。壹日,冉宅有客郭萱、柳成二秀才,當時在座的還有宋存壽處士。閑談之際,柳成突然對寧采說:“妳這幅作品,所繪竹林七賢,長於氣勢,而失之於意趣。現在,我想表演個節目,不用五色筆墨,而修改此畫,使之精彩絕倫!大家以為如何?”
  冉從長笑道:“莫說夢話!不用筆墨,怎麽修改?”
  柳成也大笑:“我可以進到畫面裏……”
  郭萱則撫掌狂笑。
  柳成說:“妳若不信,可以打賭。”
  郭柳二人遂賭五千錢,冉從長為裁判,宋存壽為觀眾。隨後柳成騰身而去,沒了蹤跡,眾人驚駭不已,急忙來到《竹林會》面前,於畫面上壹陣摸索。
  過了壹會兒,眾人忽聽到柳成說話:“郭萱!”其聲若出自畫中。又過了壹頓飯的工夫,諸位看到柳成自畫上墜下,指著阮籍像說:“已完工。”眾人望去,感覺阮籍之像真的與以前有了些區別,其嘴呈欲笑狀。後來把畫的原作者寧采叫來,叫他辨認,他搖頭道:“這畫上的阮籍像不是我畫的!”
  冉從長與郭萱壹起拜那柳成,後者自然沒要五千錢,而是告辭走了。這則故事直接影響了蒲松齡《聊齋誌異》的寫作,其中有壹篇故事叫《畫壁》:“江西孟龍潭,與朱孝廉客都中,偶涉壹蘭若,殿宇禪舍,處分不甚弘敞,唯壹老僧掛搭其中。見客入,肅衣出訝,導與隨喜。殿中塑誌公像。兩壁圖繪精妙,人物如生。東壁畫散花天女,內壹垂髫者,拈花微笑,櫻唇欲動,眼波將流。朱註目久,不覺神搖意奪,恍然凝想。身忽飄飄,如駕雲霧,已到壁上……”
  郁金香手印
  《酉陽雜俎》所記的這個故事,發生在古印度:
  乾陀國,昔有王神男多謀,號伽當,討襲諸國,所向悉降。至五天竺國,得上細緤二條,自留壹,壹與妃。妃因衣其緤謁王,緤當妃乳上,有郁金香手印跡,王見驚恐,謂妃曰:“爾忽衣此手跡衣服何也?”妃言向王所賜之緤。王怒,問藏臣,藏臣曰:“緤本有是,非臣之咎。”王追商者問之,商言天竺國娑陀婆恨王,有宿願,每年所賦細緤,並重疊積之,手染郁金,柘於緤上,千萬重手印即透,丈夫衣之,手印當背;婦人衣之,手印當乳。王令左右披之,皆如商者,王因叩劍曰:“吾若不以此劍裁娑陀恨王手足,無以寢食。”乃遣使就南天竺,索娑陀婆恨王手足,使至其國,娑陀婆恨王與群臣紿報曰:“我國雖有王名娑陀婆恨,元無王也,但以金為王,設於殿上。凡統領教習,皆臣下耳。”王遂起象馬兵,南討其國,國隱其王於地窟中,鑄金人,來迎伽王。伽王知其偽,且自恃神力,因斷金人手足。娑陀婆恨王於窟中,手足悉皆自落。
  乾陀國有國王叫伽當,特喜歡打仗,這次搞定了五天竺國,入得後宮,掠奪無數珍寶,其中有兩件美麗的衣服,其中壹件給了愛妃。當天夜裏,國王欲與愛妃在宮裏尋歡,正欲寬衣,離奇的事發生了:只穿著那件衣服的妃子,胸部隱隱出現兩個手印,在燭光下那手印越來越明顯,最後完全凸現,呈郁金香顏色,好像緊緊地抓著妃子的乳房。國王驚恐異常,問明白人才得知:天竺國國王娑陀婆恨有異術,將民眾交納的衣服成百上千摞起來,雙手染上郁金香顏料,按住上面的壹層衣服,立即就會力穿衣背,直至最底下壹層也會有郁金香手印,男子穿上這樣的衣服,郁金香手印出現在背上,女孩穿上它手印就會出現在乳房的位置上。
  國王大怒,兵發天竺,欲親手砍下娑陀婆恨的手腳。兵臨城下後,天竺國君臣很是緊張,謊稱該國從來就沒有過國王,娑陀婆恨其人並不存在,他們的宮殿上只有個國王的金像作為擺設。這時候,大臣們已把他們的國王娑陀婆恨藏在了地窖。城破後,伽當果然在天竺王宮看到壹個金人,他知道這是對方玩的把戲,於是舉劍劈金人手腳。這時候娑陀婆恨正在地窖裏哆嗦,哆嗦著哆嗦著,就哆嗦不了了。他低頭壹看:發現自己的手腳都掉了下來,自己光剩下壹段軀幹了。
  這段故事發生在乾陀國。乾陀國位於西域天竺壹帶,在《洛陽伽藍記》中稱為乾陀羅;《大唐西域記》中則叫健馱邏國;《魏書》中稱乾陀國。總之這是壹個神秘古國,否則也不會發生這麽神秘的事兒。
  黃金果
  所有的壹切都從壹只失蹤的羊開始的。《酉陽雜俎》記載如下:
  贍披國有人牧羊千百余頭,有壹羊離群,忽失所在,至暮方歸,形色鳴吼異常,群羊異之。明日,遂獨行,主因隨之,入壹穴,行五六裏,豁然明朗,花木皆非人間所有。羊於壹處食草,草不可識。有果作黃金色,牧羊人切壹將還,為鬼所奪。又壹日,復往取此果,至穴,鬼復欲奪,其人急吞之,身遂暴長,頭才出,身塞於穴,數日化為石也。
  傳說中的神奇國度贍披國有可能在西域,本故事說的是:該國有壹牧羊人,曾於山中放羊,午後時分突然發現壹只羊失蹤了,直到太陽下山時方歸,但其模樣、毛色以及叫聲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其他的羊感到很奇怪,牧羊人也深異之。轉天午後,那只羊又鬼鬼祟祟地溜了,牧羊人遂悄悄跟在其身後,走了很長時間,天色昏暗下來,來到壹座大山前,四圍植物茂盛,那只羊壹側身鉆進入壹個藤蔓掩映的洞口。牧羊人也跟了進去。初入洞,甚為黑暗,牧羊人摸索著行了五六裏,四周豁然明朗起來。此時他定睛觀看,眼前花木草樹,形態奇特,非人間所有。再看那羊正在不遠處吃草,其草不可識。牧羊人東張西望,在這異世界裏漫步閑逛,突然發現不遠處有金光閃爍,芳香四溢。他快步上前,見是壹棵果樹,樹上所結之果甚圓,顏色呈黃金色。牧羊人上得前去,摘下壹枚黃金果,剛想揣到口袋裏,突然身邊現出壹高大生物,面目古怪猙獰,將其手中的黃金果奪去。牧羊人驚慌而逃,返回地面,已是氣喘籲籲。隨後的幾天,他壹直惦記著那奇異的洞穴和黃金果。他認為,那果必是人間所無之寶。如果吃了,也許可以成仙得道。於是,這壹天牧羊人又順著原路去那洞穴摘取黃金果,隨後的情形壹如上次,他剛摘下壹枚果子,那古怪生物又不知從哪冒出,牧羊人慌忙擇路而逃,情急下將果子吞入腹中,隨後讓他想象不到的事發生了:只見其身體暴長,頭才出得洞穴,暴長的軀幹卻塞於穴內,怎麽也出不來了。數日後,牧羊人化為石頭……
  誌怪筆記中多記載異果,除了本則黃金果外,《酉陽雜俎》還曾記有壹則關於仙桃的,在這個故事中主人公顯然幸運得多,順利地得到了仙桃:
  唐時有叫史論的在齊州工作,壹次打獵迷途,入壹寺院,聞得異香,遂求於僧,後者只好取桃壹只,大如飯碗,異香撲鼻,味道甚鮮,吃後令人神清氣爽。史論問僧人桃子來自何方。僧人最後如實道來。史論便拉那僧人壹同前去,二人行於荒野,越嶺涉河,又穿深澗,來到壹個地方,滿眼盡是怪石飛泉,仿佛仙境,有桃樹數百,枝條嶙峋,拖於地面。史論與僧人各食壹頓,最後史論又解衣做兜子,僧人說:“這裏也許是仙靈之境,不可過貪。我曾聽人說,昔日有人也來此摘桃,懷裏揣了五六個,最後就迷失在這桃林而不得出了!”史論驚恐,隨即止手,只摘了兩個揣在口袋裏,便與僧人急忙返回了。在路上,僧人告訴史論,此事不可語告外人。史論回到齊州後,覺得此事頗異,那僧人更異,便叫人招僧人前來,卻被告知該僧已死……
  避塵巾
  唐文宗大和年間,蔡州有軍將名田知回,不知什麽原因欠官府數百萬錢,為此躲避到壹個縣城。時有刑部尚書高瑀到蔡州視察,通知該縣官員將田監視起來。田很是郁悶,與朋友喝酒,友人問之,實情相告。在座者中有處士皇甫玄真,白衣勝雪,仙風道骨,稱此小事壹樁,願為其解憂,田大喜。飯局散後,皇甫與田耳語,隨後連夜奔蔡州,轉天壹早拜見高瑀,表示願意以壹寶物抵田知回所欠之財。高瑀開始拒絕,理由是田所欠為官錢,非私財。皇甫看了看左右,高瑀揮手令侍從退下,這時候皇甫說:“我去新羅旅行,得到壹巾子,可辟塵,欲以此寶相送。”隨即於懷中取出那巾子交給高瑀,高剛接到手中,就覺得渾身清涼冰爽,道:“這不是大臣能有的寶物啊!當是無價,田的性命怎麽能與它相比?”
  皇甫說:“喜歡就好,明天可以壹試。”
  第二天,高瑀與部下飲宴於城外,當時蔡州久旱,風塵不小,但身揣那巾子的高瑀及所乘之馬以及隨從,身上無有半點塵土。這引起宦官監軍的警覺,問高瑀:“此時風塵急,為何大人身上無壹點塵土?難道……”
  高瑀不敢隱瞞,因為這宦官監軍是惹不起的,遂把事情道明,監軍很是不高興,要求見壹見那皇甫玄真,於是二人壹同前去。在皇甫玄真下榻的客棧,監軍說:“您只知道這蔡州有高瑀尚書嗎?您還有什麽寶物!”
  皇甫說獻寶只為救人,別無他意,又說:“我這裏還有壹根金針,雖其力不及那巾子,但也可使人壹身無塵。”
  監軍遂眉開眼笑:“哦?給我這個也行啊!”
  皇甫於是從頭巾上壹抽,取出壹根金針,監軍急忙將其別於自己的頭巾上,出門上馬狂奔,停下後觀看,只見馬尾巴上有點土,而他的身上真的沒有壹點。後來的日子,高瑀與監軍總是往皇甫玄真那裏跑,禮物送了不少,要求再傳授些道法,而皇甫總是笑而不言。壹天晚上,皇甫不知了去向。在《酉陽雜俎》中,故事如下:
  高瑀在蔡州,有軍將田知回易折欠數百萬。回至外縣,去州百余裏,高方令錮身勘田,憂迫計無所出,其類因為酒食開解之,坐客十余,中有稱處士皇甫玄真者,衣白若鵝羽,貌甚都雅,眾皆有寬勉之辭,皇但微笑曰:“此亦小事。”眾散,乃獨留,謂田曰:“予嘗遊海東,獲二寶物,當為君解此難。”田謝之,請具車馬,悉辭,行甚疾,其晚至州,舍於店中。遂晨謁高,高壹見,不覺敬之,因請高曰:“玄真此來,特從尚書乞田性命。”高遽曰:“田欠官錢,非瑀私財,如何?”皇請避左右:“某於新羅,獲壹巾子辟塵,欲獻此贖田。”即於懷內探出授高,高才執,已覺體中虛涼,驚曰:“此非人臣所有,且無價矣,田之性命,恐不足酬也。”皇甫請試之。翌日,因宴於郭外,時久旱,埃塵且甚,高顧視馬尾鬣及左右騶卒數人,並無纖塵。監軍使覺,問高:“何事尚書獨不塵坌,豈遇異人獲至寶乎?”高不敢隱,監軍不悅,固求見處士,高乃與俱往,監軍戲曰:“道者獨知有尚書乎?更有何寶,願得壹觀。”皇甫具述救田之意,且言藥出海東,今余壹針,力弱不及巾,可令壹身無塵。監軍拜請曰:“獲此足矣。”皇即於巾上抽與之,針金色,大如布針,監軍乃劄於巾試之,驟於塵中,塵唯及馬駿尾焉。高與監軍日日禮謁,討要其道要,壹夕,忽失所在。
  幻影奇譚
  《酉陽雜俎》中記載了不少唐朝時的幻術,讀起來令人感到詭密異常:
  張魏公在蜀時,有梵僧難陀,得如幻三昧,入水火,貫金石,變化無窮。初入蜀,與三少尼俱行,或大醉狂歌,戍將將斷之,及僧至,且曰:“某寄跡桑門,別有藥術。”因指三尼:“此妙於歌管。”戍將反敬之,遂留連為辦酒肉,夜會客,與之劇飲。僧假裲襠巾幗,市鉛黛,伎其三尼,及坐,含睇調笑,逸態絕世。飲將闌,僧謂尼曰:“可為押衙踏某曲也。”因徐進對舞,曳緒回雪,迅赴摩跌,伎又絕倫也。良久,喝曰:“婦女風邪?”忽起,取戍將佩刀,眾謂酒狂,各驚走,僧乃拔刀斫之,皆踣於地,血及數丈。戍將大懼,呼左右縛僧。僧笑曰:“無草草。”徐舉尼,三支筇杖也,血乃酒耳。又嘗在飲會,令人斷其頭,釘耳於柱,無血。身坐席上,酒至,瀉入ㄕ瘡中。面赤而歌,手復抵節。會罷,自起提首安之,初無痕也。時時預言人兇衰,皆謎語,事過方曉。成都有百姓供養數日,僧不欲住。閉關留之,僧因是走入壁角,百姓遽牽,漸入,唯余袈裟角,頃亦不見。來日壁上有畫僧焉,其狀形似。日日色漸薄,積七日,空有黑跡。至八日,跡亦滅,僧已在彭州矣。後不知所之。
  故事發生在唐代宗年間,大臣魏國公張延賞未任宰相時,鎮守四川,時有印度僧人名難陀,會施幻術,可入水火,穿金石。
  難陀漫遊蜀山川水,此日行於官道上,遠處馳來壹隊人馬,為首的是壹戍邊將軍。將軍見難陀與三尼姑同行,醉酒狂歌,以為不雅,於是停馬,欲將其與尼姑分開。難陀說:“將軍,我自幼出家,得些道術,不如妳請我喝酒,我可以表演給您。”後指三尼姑,說:“她們也都精通歌舞,且是美女。”將軍聽後欣然從命,請四人同行,至壹驛站,設夜宴。在此之前,難陀不知從哪兒取胭粉,妝扮了三尼姑,更顯動人。席間,難陀與諸尼言笑,風神灑脫,喝到高處,對尼姑說:“何不為將軍跳個舞?”說罷,他也起身,與三尼姑並舞,姿態酷美,讓將軍和他的隨從看得眼花繚亂。後難陀又開始打坐,而那三尼姑如上滿了發條,狂舞不已,似乎停不下來。難陀說:“難道她們瘋了嗎?”於是突然起身,抽出將軍的佩刀,奔向三尼姑。眾人皆驚。只見難陀揮刀,將三尼姑砍倒,鮮血飛濺。將軍及眾人楞在那兒說不出話,隨後呼人捉難陀,後者笑道:“莫驚慌,妳們看——”說罷,他將那三尼姑舉起來,竟是三支竹杖,其血為酒。
  其幻術神奇如此。還有壹次,難陀與人飲酒,興趣所來,叫人砍下他的腦袋,釘耳朵於柱上,頸無血。此時,身體仍坐於席間不倒。酒上來後,將其灌入脖中,釘在柱子上的腦袋,竟微微泛出紅暈,面赤而歌。無頭的難陀,則在壹旁打著拍子。吃喝完畢,他那無頭之身走至柱前,取下腦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沒有壹點疤痕。讀到這兒,我們似曾相識。沒錯,在《西遊記》車遲國中,悟空與虎力大仙鬥法時,比的就是此術。竟又是原型。難陀還善預言。關於難陀,還有壹個故事:他曾漫遊成都,被壹人供養數日,後欲離去,主人不想叫他走,鎖院門以留。難陀微笑,來到院墻前,走著走著,竟走進墻裏,很快壁上就只有難陀袈裟的壹角了。主人驚恐,上前去拽,那衣角於頃刻間消失了。轉天,該墻壁上出現壹幅難陀的人像,後來色彩漸漸淡去,七日後空留下墨跡。第八日,痕跡也沒了,而此時難陀已至彭州地界,再後來便不知所終了。
  以杖變人、砍頭復原、隱跡穿墻,如此幻術,難陀皆精。在古代,幻術屬方士常使用的法術。並非完全是無稽之談。時至現在,在舞臺上,我們還可以看到魔術師表演“移物換頭”、“大變活人”。而魔術,在古代屬幻術的壹種。
  《酉陽雜俎》中還記載了類似的故事。唐憲宗元和年間,江淮術士王瓊曾在段君秀家表演節目:令座上客取壹瓦片,畫作龜甲,後揣至自己懷中。壹頓飯的功夫後,取出來,“乃壹龜,放於庭中,循垣而行。”又,“取花含默,封於密器中,壹夕開花。”再有就是界於幻術和魔術之間,如荊州陟屺寺僧人惟肅曾告訴段成式:唐代宗大歷年間,有術士從南方來,閑居該寺,說:“我有壹技,可為君增興。”遂將各種顏色攪拌在壹起,兌上水後,含於口中,噴在墻壁上,遂成《維摩問疾變相圖》,五色相宜,壹如新繪。
  還有壹則關於蜀地費雞師的故事,此人眼睛是紅色的,無黑瞳仁,段成式在唐穆宗長慶初年見到該人時,他已七十多歲。每為人治病,總於庭院中放壹雞,又取江石如雞卵,叫病人手握,隨後費雞師踏步運氣,口中念念有詞,那雞便旋轉而死,江石亦破碎。據段成式說,其家人有叫永安的,費雞師稱其有厄運,遂令其服下丸狀的道符,隨後給其發功,那道符竟於永安的腳心展現。費雞師又曾給段成式的仆人滄海治療,令其脫光上身,背對著門,而費雞師則執筆站在門的另壹側,在門上壹邊書寫字符,壹邊大聲喊:“過!過!”再看那墨跡,真的透過厚厚的門板而顯露在滄海的背上了。這樣的故事,既有幻術元素,又有氣功奧秘了。
  此外,還有壹類幻術是咒語型的,這在《酉陽雜俎》中記載了兩條:“雍益堅雲,主夜神咒,持之有功德,夜行及寐,可已恐怖噩夢。咒曰‘婆珊婆演底’。”說的是,如果妳在夜裏行路或壹人睡覺時害怕,那麽可於心中默念:“婆珊婆演底”,自會安寧。又,“宋居士說,擲骰子咒雲‘伊諦彌諦彌揭羅諦’,念滿萬遍,采隨呼而成。”後壹條有些可怕,按宋居士的說法,要想在擲色子時贏對方,可念“伊諦彌諦彌揭羅諦”,念多少遍呢?壹萬遍。如此說來,等念完了,也不知是何年月了。
  在我們的理解中,幻術的本質是以意念為手段,使觀眾在精神上產生迷幻,從而看到眼前發生的壹系列不可思議的事情。當然,《酉陽雜俎》中所記幻術,也並非完全沒有科學依據,比如下面這則:荊州有醫師名張七政,善“戲術”,曾取馬草壹掬,再三揉之,悉成燈蛾壹般飛去。在這裏,可以理解為用了摩擦原理,令帶電體互相排斥而飄飛。
  曲江飛龍
  龍,真的存在嗎?《酉陽雜俎》有精彩的描述:
  僧無可言,近傳有白將軍者,嘗於曲江洗馬,馬忽跳出驚走,前足有物,色白如衣帶,縈繞數匹,遽令解之,血流數升,白異之,遂封紙帖中,藏衣箱內。壹日,送客至浐水,出示諸客,客曰:“盍以水試之?”白以鞭築地成竅,置蟲於中,沃盥其上,少頃,蟲蠕蠕如長,竅中泉湧,倏忽自盤若壹席,有黑氣如香煙,徑出檐外。眾懼曰:“必龍也。”遂急歸。未數裏,風雨忽至,大震數聲。
  段成式的朋友僧人無可說,最近長安有這樣壹個傳聞:有個將軍姓白,常到郊外的曲江洗馬。這壹日春光明媚,曲江岸邊,壹派暖意。白將軍牽著自己的寶馬,來到壹處淺灣,將馬拉至水中,給其洗澡。
  過了壹段時間後,那馬突然壹聲長嘶,躍上岸來,奔馳不已,白將軍大驚,信手騎上附近的另壹匹馬相追趕,直至自己的那匹馬勞累不前。白將軍將其捉住,發現馬的前蹄上纏繞著壹條白色的帶子般的蟲子。叫人將其解開後,卻見那蟲子流了不少血。將軍奇怪,於是叫人將其裝進袋子,藏於箱中。
  壹天午後,白將軍送客至浐水,於亭驛中告別間隙,取出那怪物展示:“前幾日在曲江邊得的,不知為何怪。”
  客人有些知識,問其原由,隨後道:“既然得之於江邊,何不以水試之,也許是水中之物!”
  白將軍用鐵鞭掘地,將那白色的蟲子置於坑中,然後往裏澆水。不壹會兒,那蟲子慢慢伸展起來,越來越長,坑中之水竟也越來越多,壹如泉湧。倏忽之間,那蟲子已搖晃變大,此時有黑氣驟然升騰,眾人大驚,從亭中跑出,那客人邊跑邊說:“此物必是真龍!”
  白將軍此時也在奔跑,沒跑多遠,風雨交加,雷聲巨響,聲震百裏。此時再回望那亭驛上空,隱隱約約於烏雲中看到有壹物形如長龍,升騰而去,消失在唐朝的那個陰霾的午後。在誌怪筆記中,關於真龍現身的異聞不時出現。在《酉陽雜俎》中,還有另外壹則記錄龍的故事:“有史秀才者,元和中,曾與道流遊華山,時暑,環憩壹小溪,忽有壹葉,大如掌,紅潤可愛,隨流而下,史獨接得,置懷中。坐食頃,覺懷中漸重,潛起觀之,覺葉上鱗起,栗栗而動,史驚懼,棄林中,遽白眾曰:此必龍也,可速去矣!須臾,林中白煙生,彌於壹谷。史下山未半,風雷大至。”說的是,唐憲宗元和年間,史秀才遊華山,於溪邊休息,見水中有紅葉壹片,於是取之。沒過多久,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紅葉上面突生鱗片,輕輕蠕動。史秀才驚恐中將其扔下,不壹會兒風雷遂至,響徹山谷,正是飛龍。開始的時候,史秀才將紅葉揣入懷中,所以有理由認為是他的體溫令那飛龍蘇醒了。
  龍是冷血動物嗎?
  兩則故事都甚為離奇:壹個飄如紅葉,壹個纏於馬蹄。至於後者,是否可以這樣理解:當時白將軍正在給馬洗澡,有龍潛於水中,被馬帶出江面,於旱地上喪失了本領,後以水激活,重現空中。
  龍是中國神話中特有的神異動物,後為皇權的象征,千年來為人敬畏。按通常的描述,它是蛇身鹿角,能上天入海,是作為華夏民族的圖騰而存在的。有人認為,龍的前身來自巨型蜥蜴或鱷魚,先民以此為原型,添枝加葉,搞出了“龍”這麽個玩意兒。當然,還有更神的。1934年東北的《盛京時報》就公開刊登了壹篇文章,說在營口葦塘內發現壹具龍的屍體,還配了照片,轟動壹時。後經研究,證明那屍骨是真的,但是不是龍的就不好說了,很可能是壹種海洋生物,被卷上海灘,留下枯骸。網絡時代開始後,關於在某地發現真龍的傳聞就更多了,有人說飛機上的乘客在西藏上空拍攝了龍的身影;還有人說青海湖發現類似於龍的不明水怪。當然,這已屬於新誌怪的壹部分了。
  狂珠
  《酉陽雜俎》是壹次有關想象力的饕餮盛宴,比如下面這則故事:
  和州劉錄事者,大歷中罷官,居和州旁縣,食兼數人,尤能食鲙,嘗言鲙味未嘗果腹。邑客乃網魚百余斤,會於野庭,觀其下箸。劉初食鲙數碟,忽似小哽,因咯出壹骨珠子大如豆,乃置於茶甌中,以碟覆之,食未半,怪覆甌碟傾側,舉視之,向骨珠子已長數寸,如人狀,座客競觀之,隨視而長,頃刻長及人。遂捽劉,因相毆流血,良久各散走,壹循廳之西,壹轉廳之左,俱乃後門,相觸,翕成壹人,乃劉也。神已癡矣,半日方能語。訪其所以,皆不省之。劉自是惡鲙。
  唐代宗大歷年間和州負責掌管文書的劉錄事因故罷官,閑居旁縣。此君尤愛吃魚,曾說過這樣壹句話:“我吃魚,從來就沒吃飽過!”這也算是出息了。
  這壹天,有好事者送來壹百來斤魚,那意思是:妳不從沒吃飽過嗎?魚我都堆這了,您看著辦吧!劉錄事也不客氣,在庭院中當場為大家表演吃魚絕技。但吃了幾碟子後,他就感到咽喉哽咽,隨後咳嗽出壹個如黃豆大的骨頭珠子。劉錄事也沒在意,將那珠子放在茶碗中,用碟子蓋上,繼續吃魚。沒多長時間,那珠子將碟子拱開,再望去,已有數寸長,形狀如人。在座客人競相觀看,那珠子很快便如人壹樣高大了。隨後更奇怪的事發生了:化作人形的骨頭珠子跟劉錄事幹起架來,把劉錄事毆打得口鼻出血。打了壹陣,兩個人各自跑開,壹個來到大廳西邊,壹個轉到大廳左側,最後都到了庭院後門,又相遇了。但這壹次二人沒鬥毆,而是合為壹人,正是劉錄事。眾賓客追來,但劉錄事已神誌不清,好壹陣子才能說話。賓客問他剛才發生的事,他壹無所知。此後,劉錄事再也不吃魚了。
  劉錄事因故罷官,估計是天天不幹正事而光吃魚鬧的。在面對壹百來斤鮮魚時,又發生了如此怪事。可以想象:那化作人形的瘋狂的珠子,是魚仙變化,以阻擋這位老兄繼續吃下去,否則的話這附近的魚類還不被劉錄事吃光?
  臂上人面
  按照《酉陽雜俎》的記載,有這樣壹個故事:
  許卑山人言,江左數十年前,有商人左膊上有瘡,如人面,亦無它苦。商人戲滴酒口中,其面亦赤。以物食之,凡物必食,食多覺膊內肉漲起,疑胃在其中也;或不食之,則壹臂痹焉。有善醫者,教其歷試諸藥,金石草木悉與之。至貝母,其瘡乃聚眉閉口。商人喜曰:“此藥必治也。”因以小葦筒毀其口灌之,數日成痂,遂愈。
  段成式聽許卑山人說,在江南,數十年前有壹商人,左胳膊上生有壹瘡,形如人面,觸摸上去並無疼痛感。奇怪的不在於此,而在於:商人好酒,有壹次無聊中將酒滴入那人面口中,那臉竟慢慢變紅;若將食物放置其嘴邊,則必食之,吃多了商人便會感覺胳膊發脹。但若是不吃,該臂膀就會感到麻痹無力。
  這般怪象搞得商人很是頭疼,遍求名醫,也不知如何下藥。後來,終尋得壹位醫術高超者,為其出了壹個偏方。說是偏方,倒也實在,怎麽著呢,那大夫說:“妳就把能買到的藥草都買來吧,我們壹樣壹樣地試。”商人很憤怒,這算什麽偏方?不過,也實在沒別的好辦法,只好依其計而行。
  隨後的日子遍試諸藥,但每次抹上藥都被那臂上人面吃掉,最後連金石末和草木屑都用上了,仍擋不住那不斷咀嚼的嘴巴。好在大夫和商人都沒放棄,當用到貝母,壹種多年生草本植物時,只見那人面緊閉著嘴,樣子很怯,大夫大笑,商人也喜,說道:“此藥必治我這病啊!”隨後,大夫又取來壹堆貝母,搗碎後塞進那人面嘴中,數日後商人的瘡處結痂,其病遂愈。
  重現的鏡子
  在《酉陽雜俎》中,向妳展現了壹面這樣的鏡子:
  荀諷者,善藥性,好讀道書,能言名理,樊晃嘗給其絮帛。有鐵鏡,徑五寸余,鼻大如拳,言於道者處得,亦無他異,但數人同照,各自見其影,不見別人影。
  在中國古代,鏡子很早就出現了,當時的銅鏡、鐵鏡基本上已能把人的模樣照清楚了。鏡子是誌怪筆記中的常客,不時地圍繞著它出現怪異現象,如唐朝初年即有著名的傳奇小說《古鏡記》。《酉陽雜俎》中記載了幾則與鏡子有關的的故事,比如元和末年海陵人夏侯乙庭院前驟生百合花,大常花數倍,眾人異之,在花下挖掘,得匣子十三層,每層裝有壹面銅鏡,第七層的鏡子甚為奇異:“光不蝕,照日光環壹丈。”
  而本故事說的是,有叫荀諷的,喜道家之術,樊晃敬重其人,曾贈送其錦繡帛。樊晃是中唐初期詩人,在唐代宗時任潤州刺史,最著名之處在於他是第壹個收集和編輯杜甫詩集的人。接著說荀諷,此人家中有面年代久遠的鐵鏡,直徑五寸多,據說是從得道者那裏得到的,這面鏡子的神奇之處在於:幾個人壹起照鏡子,每個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而看不到別人的影子。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鏡子是人類制造的用以復制自身的器具,具有特別性。在文學家那裏,鏡子甚至是壹種隱喻:是客體存在與主體感覺之間介體。法國“新小說”主將羅布—格裏耶甚至將自傳命名為《重現的鏡子》。而現在,將壹面神奇的來自唐朝的鏡子展現在妳面前,妳會看到鏡中怎麽樣的容顏?
  飛頭飛頭
  這個世界上真有“飛頭族”嗎?反正《酉陽雜俎》裏說是有的:
  嶺南溪洞中往往有飛頭者,故有飛頭獠子之號。頭將飛壹日前,頸有痕匝,項如紅縷,妻子遂看守之。其人及夜狀如病,頭忽生翼,脫身而去,乃於岸泥尋蟹蚓之類食,將曉飛還,如夢覺,其腹實矣。
  地點在嶺南偏遠的溪洞中,那裏據說生活著飛頭族,別號“飛頭獠子”。其頭飛前有預兆:前壹天,脖子上有壹圈紅痕,這時其人也會陷入壹種奇幻狀態,需要家人看守。到了夜晚,其人突然會像中了魔壹般,兩耳變大,壹如翅膀,在拍閃中,其頭脫身而飛去,或飛著玩;或在河岸邊找螃蟹吃,到天快亮時才返回,而其人壹如在睡夢中,但肚子早就飽了。
  關於飛頭的記載,古書中早就有了,西晉張華所著《博物誌》中記載:“南方有落頭民,其頭能飛,以耳為翼,將曉,還復著體,吳時往往得此人也。”後來王嘉在《拾遺記》中則記載:“昔漢武時,因墀國有南方有解形之民,能先使頭飛南海,左手飛東海,右手飛西海,至暮,頭還肩上,兩手遇疾風,飄於海外。《酉陽雜俎》中另有記載:“晉朱桓有壹婢,其頭夜飛。”又,“梵僧菩提勝又言,阇婆國中有飛頭者,其人無目瞳子……”還有,“南方落民,其頭能飛,其欲所祠,名曰蟲落,因號落民。”
  質疑誌怪筆記中的故事荒誕,這本身就是荒誕的。
  當打開泛黃的古書時,妳感到在妳的面前,飛舞著那麽多來自時光深處的頭顱,它們面目的生動來自古人的想象力,妳看它們正在無壹例外地朝妳微笑……
  人面花
  《酉陽雜俎》讀起來令人目眩神迷,且看下面這則簡短的文字:
  大食西南二千裏有國,山谷間樹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語。人借問,笑而已,頻笑輒落。
  大食即阿拉伯帝國,若以阿拉伯半島的也門之角算起,其西南兩千多裏,當在非洲的蘇丹、烏幹達、肯尼亞和埃塞俄比亞臨界處,甚至剛果民主共和國即原紮伊爾境內。這樣具體的猜想與測量總是令人有莫名的不快。那好吧,我們只說在這世界上,在壹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比如壹個幽深的山谷裏,有這樣的異樹,青枝碧葉,香氣馥郁,而枝上的花朵壹如人面,它們並不言語,只是寂靜地生長。偶有人闖入山谷,問其路徑,那人面花朵只是微笑,在大食西南二千裏的山谷中,在《酉陽雜俎》的書頁間,隨著路人迷惘的詢問,微笑不停,飄然而落,神奇地來到我們手中。
  這個世界上真有人面花嗎?
  有嗎?
  沒有嗎?
  有嗎?真的有嗎?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詭異的人面花在我們冥思的某個瞬間,也在對我們微笑,妳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這壹切。
  食月光
  下面的記載,讓《酉陽雜俎》具有壹種晶瑩的品質:
  昆吾陸鹽,周十余裏,無水,自生朱鹽,月滿則如積雪,味甘;月虧則如薄霜,味苦;月盡則全盡。
  這是真實的嗎?是科學,還是隱秘偏僻的知識?
  這裏提到“昆吾”,關於這個詞,歷來有不同解釋,有人認為是西域古國,在今天的新疆哈密壹帶,或為該處附近的壹座山,出銅石,煉其鑄劍而為名劍,後“昆吾”代指利劍;也有人認為其地在河南,甚至有人認為在浙江。
  昆吾在西域的可能性為大。這裏說的是,該地少水,多生陸鹽,其鹽依據月亮的變化而自生,月圓時,地生鹽如白雪,味道鹹中有甜;月缺時,地上的鹽則如薄霜,其味微苦;月亮隱沒時,則地上無鹽。
  我們可以發出這樣的疑問:那鹽是皎潔的月光嗎?當壹個人把月光含在了嘴裏,並且咀嚼,乃至滲透入每壹寸肌膚時,又會是怎樣的呢?
  月滿西樓,映照檐欞,在睡覺前想象壹下吧。
  新聞調查
  《酉陽雜俎》中錄下了唐朝詩人顧況的壹則軼事:
  顧況喪壹子,年十七,其子魂遊,恍惚如夢,不離其家,顧悲傷不已,因作詩,吟之且哭,詩雲:“老人喪其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時別。”其子聽之感慟,因自誓:“忽若作人,當再為顧家子。”經日,如被人執至壹處,若縣吏者,斷令托生顧家,復都無所知。忽覺心醒,開目認其屋宇,兄弟親滿側,唯語不得。當其生也,已後又不記。年至七歲,其兄戲批之,忽曰:“我是爾兄,何故批我。”壹家驚異,方敘前生事,歷歷不誤,弟妹小名悉遍呼之。即進士顧非熊。成式嘗訪之,涕泣為成式言。
  顧況是中唐著名詩人,他最出名的故事,與白居易有關。當初,原籍山西的年輕人白居易來到首都長安發展,還沒什麽名氣,於是寫了很多詩,四處投遞給當時的名家,希望被推薦。也給顧況投了。顧況還沒怎麽看白居易的詩,先看到“白居易”這三個字,便開玩笑道:“長安物貴,居大不易。”意思是說,長安是我大唐首都,物價很高啊,想在這居住下來混口飯吃實在不容易哦!”當讀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時,顧況大聲喊道:“能寫出這樣的句子,居又何難!”
  顧況是蘇州人,大約生於唐玄宗開元十三年即公元725年,逝於唐憲宗元和九年即公元814年,活了將近90歲,是最長壽的唐朝詩人之壹。他的壹生有點像散仙,雖也進士及第,但最終在官場上混得不得意,後放情山水間,於茅山隱居。本故事講的是:顧況老來喪壹子,年十七歲,魂魄不離其家。顧況悲傷不已,做詩雲:“老人喪其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時別。”其子之魂魄聽後深為感動,說:“爸,若我下輩子還能投生做人,壹定再做您兒子!”沒過多久,其子魂魄不見,原來已被善解人意的幽冥人士帶走,被判來世依舊托生在顧家。
  大約某個時刻,那死去的顧家兒子,只覺得心境通明,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屋舍,兄弟姐妹站於床前;而對於顧況來說,這壹日他又新得了壹個兒子。這新生子正是那死去的孩子所投之胎。只是新子自生下來壹直不會說話,急壞了詩人壹家。直到七歲那年,這孩子跟哥哥壹起在庭院中玩耍,哥哥捉弄他,結果把他搞急了,忽然開口:“其實我本是妳的兄長,為什麽老捉弄我?!”顧況壹家驚異。那孩子這才敘述自己的前生,事事無誤。這個孩子,就是顧況的小兒子顧非熊。後來,段成式去采訪顧非熊,後者哭泣著向段訴說了這段往事。
  這樣的故事妳信不信呢?但顧非熊在歷史上真有其人,他也是唐朝詩人之壹,《全唐詩》中收入其詩歌七十多首,風格幽深,卓爾不群,尤善五言,信手采擷幾首:
  《閭門書感》:“鳧鹥踏波舞,樹色接橫塘。遠近蘼蕪綠,吳宮總夕陽。”
  《桃巖懷賈島》:“路向姚巖寺,多行洞壑間。鶴聲連塢靜,溪色帶村閑。疏葉秋前渚,斜陽雨外山。憐君不得見,詩思最相關。”
  《題馬儒乂石門山居》:“尋君石門隱,山近漸無青。鹿跡入柴戶,樹身穿草亭。雲低收藥徑,苔惹取泉瓶。此地客難到,夜琴誰共聽!”
  《早秋雨夕》:“貧居常寂寞,況復是秋天!黃葉如霜後,清風似水邊。中宵疑有雁,當夕暫無蟬。就枕終難寐,殘燈滅又然。”
  《天津橋晚望》:“晴登洛橋望,寒色古槐稀。流水東不息,翠華西未歸。雲收中嶽近,鐘出後宮微。回首禁門路,群鴉度落暉。”
  《送馬戴入山》:“古木亂重重,何人識去蹤。斜陽收萬壑,圓月上三峰。雲裏泉縈石,窗間鳥下松。唯應采藥客,時與此相逢。”
  但他之所以出名,不是因為詩,而是因為科舉考試。顧非熊性格滑稽好辯,求學長安,參加科舉考試,為性格所累,受人排擠,連續三十年科舉考試都名落孫山。在他的詩歌中,有很多表現落榜後郁悶心情的,如《會中賦得新年》:“萬古如昨日,壹年加壹晨。暗生無限事,潛老幾多人。歸路舊侶盡,故鄉回雁新。那堪獨惆悵,猶是白衣身。”《下第後寄高山人》:“我家堂屋前,仰視大茅巔。潭靜鳥聲異,地寒松色鮮。人眠甕牖月,鹿飲竹門泉。多愧鄰高隱,無成又壹年。”
  唐穆宗長慶年間,老兄再次落榜,這件事終於讓平時很少幹正事的穆宗皇帝發了怒,責問考試部門:人家非熊連續考了三十年,人的壹生有幾個三十年啊?妳們也太過分了吧?皇帝命令主管考試的家夥們好好反思壹下,重新張榜。有了皇帝的關照,顧非熊終於中了進士啦。這時他已五六十歲了。當時,有人感慨地做詩贈送於非熊:“愚為童稚時,已解念君詩!及得高科晚,須逢聖主知……”
  顧非熊終於考試成功,在唐宣宗大中年間官至盱眙尉。當然,顧非熊並不是壹個官迷,他三十年困於考場,也並非僅僅為了能拿個通向仕途的文憑;或者說,他僅僅為了出這口氣,現在氣出來了,顧非熊覺得爽了很多,做官沒多長時間,就棄之而去,回茅山隱居,與父親過其樂融融的生活去了。在與朋友告別前,顧非熊思念萬千,寫下壹首《成名後將歸茅山酬群公見送》:“此名誰不得,人賀至公難。素業承家了,離筵去國歡。暮天行雁斷,曉渡落潮寒。舊隱茅峰下,松根石上盤……”
  人偶
  中國也有木乃伊?有。只不過,中國古代稱之為“人臘”。《酉陽雜俎》中有如下描述:
  李章武有人臘,長三寸余,頭髀肋成就,眉目分明,雲是僬僥國人。
  李章武是唐朝中晚期人,知識淵博,好收藏,文宗大和年間任成都少尹,據說曾得到稀世之寶——三國時諸葛亮的佩劍。此外,他那如寶庫壹樣的家中,還藏有壹種奇異的東西:“人臘”,也就是幹屍。當然,這幹屍不是壹般人,而是壹種侏儒小人,長三寸多,但身體與眉眼,甚為明晰,據說是僬僥國人。僬僥國是傳說中的海外異境。《山海經·海外南經》中有記載,該國之人的特點就是身材矮小,是為小人國。
  關於李章武故事,倒還不少呢。
  首先,他是唐朝著名的古玩收藏家;其次,在談情說愛上也是個行家。他有壹個非常著名的故事:在其未成名時,風流倜儻,曾從長安來華州旅遊,在大街上發現壹絕色婦人,細壹打聽知是王家兒媳婦,於是跟蹤上門,誰知這王家就是做旅店生意的,總有行人在這裏過夜,李章武就此住下,沒幾天就把人家的兒媳婦勾引到手,二人壹時間如膠似漆,後來告別時那女人贈送給他壹枚玉指環,口中還有詩:“撚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多年後,李章武故地重遊,詢問得知,那女人竟相思而死。因太過用情,以至後人多贊頌二人的忠貞之情,卻忽略了那女人的身份:她是王家的兒媳婦。這叫什麽事兒呢?
  財富誌
  《酉陽雜俎》所記載的這則故事值得關註:
  元和初,洛陽村百姓王清,傭力得錢五錠。因買田畔壹枯栗樹,將為薪以求利。經宿,為鄰人盜斫,創及腹,忽有黑蛇舉首如臂,人語曰:“我王清本也,汝勿斫。”其人驚懼,失斤而走。及明,王清率子孫薪之,復掘其根,根下得大甕二,散錢實之。王清因是獲利而歸。十余年巨富,遂甃錢成龍形,號王清本。
  唐憲宗元和年間,洛陽人王清為人做苦力,掙得五錠錢,隨後在田邊買了壹棵枯去的栗樹,準備將其砍為劈柴,出售以得利。當天晚上,有鄰居先下手為強,及至半夜,來盜砍這棵栗樹,剛砍了兩斧子,突有黑蛇吐著信子,如人壹般說話:“我是王清的樹根,妳最好別砍我!”鄰居大恐,扔下斧子便跑。轉天,王清帶著子孫來砍栗樹,隨後又挖掘其根,得到兩只大甕,裏面都是銅錢。就這樣,王清發了財,十余年之後已是洛陽巨富,此時那兩大甕銅錢奇異地化為龍蛇之形,王清給朋友們展示時,稱其為“王清本”。
  不要以為這僅僅是壹個簡單的致富故事。
  在故事的背後,透露出唐朝社會的性質:即上接魏晉,是士人社會的最後時代。可稱之為中國的“古典王朝”,其特點之壹是商業不受重視,即使致富也建立在奇幻之上。而後面的宋明時代則可被視為“新古典王朝”。因為從宋朝開始,已轉化為市民社會:士風不再,商業開始受到重視。再後來,到了明朝中期以後,已出現資本主義萌芽。所以,明朝的致富故事,在淩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裏表現為:“轉運漢巧遇洞庭紅,波斯胡指破鼉龍殼”。故事中的文若虛壹夜暴富,與唐朝王清的發家故事已有明顯區別,即致富不再建立在誌怪幻想的基礎上,而純粹來自商業行為。
  遊女與鬼車
  妳知道有壹種怪鳥叫“夜行遊女”嗎?還有“鬼車”。《酉陽雜俎》中均有記載:
  夜行遊女,壹曰天帝女,壹曰釣星,夜飛晝隱如鬼神,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婦人。無子,喜取人子,胸前有乳,凡人飴小兒不可露處,小兒衣亦不可露曬,毛落衣中,當為鳥祟。或以血點其衣為誌,或言產死者所化。又,鬼車鳥,相傳此鳥昔有十首,能收人魂,壹首為犬所噬。秦中天陰,有時有聲,聲如力車鳴,或言是水雞過也。
  夜行遊女又叫天帝女、釣星,夜飛晝隱,壹如鬼,又稱鬼鳥。按傳說,這種鳥多見於荊州,披上羽毛,即為飛鳥;脫去羽毛,即化為女人。該鳥有壹最大特點,喜盜竊嬰兒,其胸前有乳,可哺乳。為什麽這樣?唐人都相信這種鳥是難產而死的女人所化。中唐以後,民間有習俗,不輕易將嬰兒抱至戶外,給嬰兒曬衣服時也小心翼翼,因為擔心夜行遊女的羽毛落在嬰衣上,如此那嬰兒必病。還有壹種說法:該鳥喜歡將血滴凝於嬰衣上以為標記,待入夜後捕捉嬰兒。其實,夜行遊女故事的背後,所潛藏的是壹種母愛。正如上面所說,夜行遊女被認為是難產而死的女人所化,可以理解為:每壹只夜行遊女都是壹個女人的冤魂。她們在生產時不幸死去,也許生下了孩子,也許孩子死於腹中,無論如何她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命運剝奪了她們做母親的權利,所以她們化為厲鳥,在黑夜裏呼號,見了新生嬰兒就想盡辦法將其抱走,只不過是為變態的愛欲所驅使。當然,在古人的誌怪筆記中,她們成為了壹種主兇的鬼怪之鳥。
  《酉陽雜俎》中另記壹鳥名“鬼車”,大約與“夜行遊女”屬壹類族:據說,鬼車鳥最初有十個頭,非常聰明,能攝人魂魄,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聰明過了頭,壹個腦袋為神犬所吞,最後變成九頭,即九頭鳥。其鳥喜在陰雨天出沒,其血滴在誰家,誰家即有災。關於“鬼車”有這樣壹個傳說:豫章郡有農民到地裏幹活,見田中有六七個女人,不知是“鬼車”,於是匍匐前進,得壹件毛衣而藏之。後被“鬼車”們發現,於是各自披上自己的毛衣飛去,而那只被藏起了毛衣的“鬼車”留下做了農民的媳婦,因為它飛不走了。後為農民生三女,壹日叫女兒問其父將毛衣藏哪裏了,得知在稻草堆裏後,於是得之而飛去。過了些日子,它帶了三件毛衣來接三個女兒,最後壹起都飛走了,空留下那個農民在那兒楞神兒。
  神秘動物
  《酉陽雜俎》中提到壹種神秘的動物:木仆。這個名字聽上去很和氣,但本色猙獰:
  “木仆,尾若龜,長數寸,居木上,食人。”
  在這短短的介紹中,透露了四個信息:A.外形上,尾巴如龜;B.身長不過數寸;C.在樹上生活;D.性好吃人!最後壹個信息令人猝不及防。但木仆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我們還是不大清楚。此外,段成式還提到壹種叫“唐已”的動物,這種動物“人見之不祥,俗相傳食虎。”當然,很多物種只是我們沒有見過,而並非不存在。《酉陽雜俎》中還記載了其他神秘的動物:
  井魚:井魚腦部有穴,能積水而噴,如飛泉落海。人們將其噴出的水用器皿盛下,在夏天是很好的飲料。 海水鹹苦,但經過井魚腦穴的噴射,味道可以淡下來,壹如泉水甘甜。(神奇的井魚,可以過濾海水。)
  石班魚:閩地建州產石班魚,喜與蛇交。而地處西南的南中壹帶,則有巨蜂,其巢大如壺,常群起螫人。當地人就將石班魚燒烤後綁在竹竿上,於晴日將其伸到蜂巢旁,叫魚影落在蜂窠上,不壹會兒便可招來群 鳥,啄擊蜂窠,使其墜落。(石班魚的影子可引群鳥攻擊巨蜂。)
  蝤蛑:螃蟹的壹種,體型巨大,有壹尺多長,兩螯尤具力量。它隨著潮水退落後脫殼,每脫壹次身體就長 大壹次。在秋八月時,它更具蠻力,能與虎搏鬥。(現在還有這種動物嗎?)
  奔孚:既非魚類,也非蛟類,體大如船,長二三丈,色如鮎魚,有兩乳在腹下,其子聲如嬰兒啼。頭上有 孔,若發出“哧哧”聲,則海上必有大風。其脂肪可作燈油,若照著辛苦讀書、紡織的場景,其光就昏暗 ;若照著夜宴歡歌的場景,其光就明亮。(也許是鯨魚的壹種?)
  異蟲:有人在江州岸邊與朋友觀賞打漁,見壹漁民在岸上狂奔,問之原由,那人口不能言,只指其背。人 們仔細觀看,見有壹物如黃葉,長尺余,上面密布眼睛,其嘴如釘,緊緊地吸附於漁民的後背上,撥打不 掉。最後,有人以火燒之,才落於地上,而漁民也出血死掉了。(可謂千眼劇毒之蟲。)
  風貍
  真的有風貍這種怪獸嗎?風貍是什麽?按照《酉陽雜俎》的說法,風貍神奇得很:
  南中有獸名風貍,如狙,眉長好羞,見人輒低頭,其溺能理風疾。衛士多言風貍杖難得,於翳形草。南人以上長繩系於野外大樹下,入匿於旁樹穴中伺之,三日後知無人至,乃於草中尋摸,忽得壹草莖,折之長尺許,窺樹上有鳥集,指之,隨指而墮,因取而食之。人候其怠,勁走奪之。見人遽嚙食之,或不及,則棄於草中。若不可下,當打之數百,方肯為人取。有得之者,禽獸隨指而斃。有所欲者,指之如意。
  風貍又叫風生獸,據說產於嶺南山野,其形如狙,即猿猴的壹種,眉長好羞,見人便如女子壹般低頭。其習性是晝伏夜出。當然,離奇的不在於風貍本身,也不在於其尿液可治療風疾,而在於“風貍杖”。
  “風貍杖”屢見於仙俠小說中,此杖能指什麽得到什麽。風貍產於嶺南,南人為了得到“風貍杖”,往往潛身於荒野,等候風貍出現。風貍很狡猾,行蹤詭秘,確定周圍無人後才會露面,“風貍杖”會隨身攜帶,或藏於附近草叢中。用它指樹上的鳥窩,鳥窩會隨指而落。風貍食完後,往往會打個盹兒。這時候,潛藏於附近的人可沖過去將其“風貍杖”奪走。但有時候,見有人前來,風貍往往會張嘴把“風貍杖”吃下,要是來不及,便棄之於深草中。總之,能得到“風貍杖”不是那麽容易的。可是,壹旦得到,禽獸隨著“風貍杖”的指向而斃命;妳想得到什麽,隨著“風貍杖”所指而能如意。
  真的有這玩意兒嗎?還是相信吧。只是在茫茫不如意的生活中,誰能給我們壹支“風貍杖”?
  昆蟲寶藏
  很多人知道北京有個著名品牌店:“瑞蚨祥”綢布店,但卻未必知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這裏的“蚨”指的是青蚨,又稱魚伯,是壹種類似於蟬的昆蟲。在《酉陽雜俎》中,記載了這種神奇的動物:
  青蚨,似蟬而狀稍大,其味辛可食,每生子,必依草葉,大如蠶子,人將子歸,其母亦飛來,不以近遠,其母必知處。然後各致小錢於巾,埋東行陰墻下,三日開之,即以母血塗之如前,每市物,先用子即子歸母,用母者即母歸子,如此輪還,不知休息。若買金銀珍寶,即錢不還。青蚨,壹名魚伯。
  這種昆蟲在古人眼裏是神奇的,神奇之處在於:
  青蚨生子,必依草葉,其子如蠶子,假如人將其子弄走,其母必飛來尋找,不管離得多遠,都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兒。利用其特性,可將銅錢包於巾布中,埋於墻角下,三日後取出,上面塗上青蚨母子的血,然後拿這錢去花,花帶有子青蚨血的錢,不久後它就會飛回來,落於帶有母青蚨血的銅錢旁;反之亦然。如此循環往復,錢也就永遠也花不完了。因此,在古代青蚨被視為“錢神”。
  不過,這“錢神”也不是萬能的,按照古人的說法,若用其購買珍寶,它們就飛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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