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滴血

　　你好，我是死人
　　商人杰哈德走南闯北很多年。他带领的商队从来只赚不赔。狡猾的性格和敏锐的嗅觉总是 他能从别人注意不到的旁枝细节上牟利，哪怕正当生意有什么意外，也能从不正当的方面得到补偿。
　　比如这次带队经过塞勒城，本是没什么赚头的歇脚，也因为一个卖龙的奇怪女孩而成了一笔有赚头的买卖。
　　那女孩虽然风尘仆仆又尽量打扮得不起眼，手里牵的却是纯血种的蝎龙！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藏在斗篷下的衣服是军队里才会使用的变温防护服，戴的风镜是市面限量版，身上的味道是贵族才用得起的波弗姆星高级乳香，就连使用的语言都是萨恩星帝都标准官话，再配上娇小的身形……很明显，这个是一个经过严格调教的半血族宠物！而且她的主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贵族，连买给宠物的座驾都是稀有的蝎龙，并且能够使用军用服装，萨恩星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人可不多……
　　杰哈德于是主动上前搭讪，装出认真的样子询问蝎龙的价格。
　　女孩很警惕。
　　但还太嫩，还太嫩。
　　三个青币买一只龙，其实是个好价钱——如果那三个青币都是真的的话。
　　杰哈德放在她手里的三枚考恩币，只有一枚是货真价实的青币，还有两枚，不过是不值钱的高仿币。这点小手段在真正的贸易中自然是骗不过任何经验丰富的老狐狸的。但对付一个明显很无知的小女孩，足够了。事实上，那个紧紧裹着头巾的女孩子连看都没仔细看那三枚青币，随手收进口袋里，匆匆的问了非克城的方向，就打算离开了。
　　杰哈德站在新的座驾上轻轻微笑，如果是真心来卖龙换钱，普通人不会不注意一下入手的大额货币的真假。如此反应只有三个可能：
　　第一，这是一个对金钱没概念的家伙；
　　第二，她只是急着出手，并不在乎到底能卖多少钱；
　　第三，以上两种皆是。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需要不计价格的赶快摆脱某样贵重的东西呢？只有当这个东西在身边会带来麻烦的时候。
　　杰哈德现在几乎已经百分百确定对方“逃跑宠物”的身份了。
　　“去打探一下帝都贵族有谁最近走失了宝贝宠物。”
　　圣血族给予提供线索者的酬金，一向是很大方的。
　　“领队，既然明知道那小鬼可能是逃跑宠物，干嘛不干脆直接抓住她？”
　　杰哈德摇摇头，这就是买卖和犯罪的区别了。
　　“我们是商人，不卖人口，只卖消息。”
　　再说，毕竟一切都基于推测，如果对方偏偏不是逃跑宠物的话，擅自把这种全身上下都是高价品的家伙关起来，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不过，就算她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人物，一枚青币买到一头纯血蝎龙，我们还是赚翻了。”
　　稳赚不赔的生意需要的是脑筋，还需要注意一切风吹草动，并适时做出趋利避害的最佳反应。杰哈德抚摸着花花龙漂亮的鬃毛吩咐商队成员整队启程。
　　商队离开赛勒城的时候，城里传出惊人的消息，这附近有名的劫匪绕波十人众在砂海里被人杀掉了，所有匪徒身首异处，所有财物洗劫一空！消息传开，整个赛勒城人心惶惶。死的是劫匪，而且是拥有武装力量的厉害劫匪。这下不止商人们惊慌起来，连靠打劫吃饭的家伙们也开始人人自危……
　　虽然盛传动手的是砂海里隐居的圣血族杀手阿萨迈一族，但杰哈德却并不这么认为。
　　虽然以打劫维生，但阿萨迈族就像所有血统高贵的血族一样，有着莫名的高傲和自尊，很少出手，而且一旦动手就一定是有值得他们出动的大买卖。杰哈德实在不觉得劫匪绕波他们有什么值得阿萨迈族出手的昂贵东西。
　　除非……是他们做了什么激怒对方的事。
　　当然，不管真相是什么，商人的直觉都告诉杰哈德，最近不要靠近砂海比较好。于是整个商队临时调整行程，开始向北方边境进发。
　　“去北部。据说前一阵子纳美兹平原上出现了奇怪的生物，杀伤力堪比军事屏障。各地的商队进出北区都受到了影响。北方市场的货物供应已经被破坏了，现在过去那里绝对有大把的商机等着我们！更何况……”杰哈德微笑，“我们也该拜访一下那里的最高长官。听说布鲁赫大人可是来自帝都的贵族，”杰哈德拍拍花花龙的尾巴，“我想那位长官大人一定会知道些什么，或者愿意出钱知道点什么，不是么？”
　　…………………………
　　在萨恩星这个全民美型的血族星球，除了自己，高大胖已经很久没见过不好看的脸了。
　　所以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的被面前凑得极近的一张皱纹纵横仿佛干枯树皮的老脸吓了一大跳！
　　“啊……”惊恐的尖叫经过干涸的喉咙过滤，只剩下嘶哑的呵呵声。高大胖慌张的瞪大眼睛试图后退，手臂却被对方抓得牢牢的，细细的抽血管插在苍白的手臂上，色泽对比妖艳而恐怖……高大胖伸手去扯那抽血管，却被那干瘪老头扬手挥开，打得手背生疼。
　　“你……谁……？”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类似实验室手术台的金属平台上，高大胖更惊悚了！紧紧盯着面前身材高大干瘦，形容枯槁，一双金黄色的眼睛阴戾的掩藏在皱纹里的老头，高大胖的呼吸也下意识的急促！
　　对方没有回答高大胖的问题，只是盯着她，缓缓伸出手来抓住她的脖子，瘦出骨型的冰冷大手配上发黄尖厉的指甲，看起来就像某种中世纪的巫师魔爪……
　　“你……会呼吸。”老头淡淡的说着，声音干哑，毫无起伏，仿佛在做着机械的实验报告，“有体温。有心跳。人形骨骼，会使用血族语言。血液是红色的，却不是圣血族。黑发黑眼，却不是半血族。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高大胖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老头，虽然对方干瘪得就像抽掉了水分的枯柴，半点美型的成分也没有，但这种高大的身形，尖锐的指甲，以及说话时不时露出嘴唇的血牙，都证明了对方的确是血族。可是既然如此……
　　“你……为什么能……这么镇定的抽我的血？”高大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细管，然后疑惑的抬头端详对方的牙齿，“你应该……是血族吧？”
　　梵卓布鲁赫他们这些尝过她血的血族就不用说了，当初在长老会研究院被提取血样的时候可是引起了实验室暴 ? 乱差点被研究员吃了的……这个人，就算没什么发狂的行为，起码也不该这么镇定吧？啊，难不成，高大胖忽然想到一个美妙的可能性，难不成我的血液已经失去那种吸引力了？
　　正镇定抽血的干瘪老头，显然没明白高大胖这个问题的隐藏含义，只冷冷道：“我是蓝血族。从砂海把你捡回来就是因为对你的血感兴趣，怎么，你是什么高贵到我不能抽血的生物吗？”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老头拔出针管，兀自整理着取样瓶，“放心，我只是想要点样本，当时身边又没带工具，才把你带回来。等会儿我会把你丢回原地去的。”
　　“别介！”高大胖满头黑线一把抓住打算动身的老头子！再被丢回去我还能活吗？“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别把我丢回去……咳，我刚刚只是觉得奇怪，一般血族闻到我血液的味道就会发狂，别说这样抽取了，所以……”
　　“味道吗？”被高大胖抓住衣角的老头冷淡的低喃，“我感觉不到任何味道。我是快死的人了，对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任何感知了。嗅觉，味觉，甚至触觉也在慢慢消失……不会为你的血液发狂很正常，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看来有必要仔细研究一下你的血样。”
　　快死的人？
　　高大胖愣在原地。
　　的确，兰卡曾经说过，蓝血族是有寿命的，平均是五百年左右。
　　但是，一般的蓝血族在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时，就会到政府登记注册，然后择日自行在阳光下结束生命，留下生命核会有政府人员收走存档，等待三月年到来时，统一举行复活仪式。
　　“我……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蓝血族快死的时候会逐渐丧失感官知觉。”高大胖挠挠头。
　　“我们不会。”
　　“咦？”
　　“只有抗拒死亡的人才会这样。”老头把血样装进分析仪，“如果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却不想承认，顽固的拒绝结束，继续勉强活着，死神就会开启他的惩罚程序。”埋头调整着机器的各项数据，老头随手指了一下墙上已经落满灰尘的电子日历，屏幕上的画面还停留在三个月以前。“三个月以前我的结束日就到了，但我还有试验没有完成，所以擅自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虽然我还活着，可以思考可以行动，但我的知觉正在渐渐消失，肢体慢慢变得僵硬……死神已经把我当做死人对待了，我没有味觉，也无法进食，即使勉强吃进去，也会全部吐出来。即使是白天也无法休眠，身体所有的消耗都来自身体本身，就像是……要耗干这个躯壳快点去死一样……啊，可恶！”
　　一阵唏哩哗啦，小巧的血样瓶在老头僵直的手指下笨拙的翻到，想要去接住的手却碰到了仪器的支架，一时间小小的实验室里倒塌声和器皿破碎声不绝于耳……
　　“可恶！这该死的僵硬！”搞砸了试验的老头仿佛愤恨自己的没用一般，猛地挥动胳膊把金属台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谩骂和砸碎声再度响起……
　　高大胖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情绪不稳定到极点的可怜老人，抱紧自己的膝盖缩成最小的一团，生怕进入他的暴怒范围被无辜波及……
　　“该死的……多给我一点时间能怎么样？！可恶……”低低的嘟囔着，老头随手抓起一个新的抽血管，踩着一地狼籍走过来，粗暴的拽过高大胖试图重新提样，却屡次插不上针管……组装了数次都因为不灵活的手指而失败的老头终于丧失耐性，抓着针管就要往地上砸！
　　“等一下！”高大胖突然出声。
　　老头停下动作，阴森的看着高大胖。
　　“那个……我来吧。”高大胖指了指针管。
　　老头有点诧异的挑了挑眉。
　　“只是抽一点血是么？”抬手在老头的注视下拿过那个被蹂躏得有点皱的细管和针头，“是这样弄么？”尝试着把两样东西拼接在一起，高大胖拍拍自己的胳膊，找准血管，缓缓将针头推了进去……
　　鲜红的血液很快填满了小巧的取样瓶，高大胖抽出针管，长吁一口气，“呼……够了吧？”
　　一小块凉凉的带着消毒液的棉片按在她手臂的针孔上，递过那块消毒棉的老头接过取样瓶，背对着高大胖，低声嘟囔：“自己按着，你的身体居然连这么小的伤口都没办法自动愈合，真是差劲。”
　　高大胖按住棉片，低头悄悄的笑……
　　“喂，我叫高小小，是个人类。你呢？”
　　“欧德，是个死人。”
　　仪器那儿又是一片失败的哗啦声……
　　“死人先生，”高大胖手撑着下巴坐在金属台上看着欧德笨拙的动作，“教我怎么操作你的分析仪吧。我可以当你的手。”
　　“你疯了？”欧德头也没回，火大的一脚踹开某个碍事的瓶子！“一般人被当成实验品应该想办法拼命逃跑吧？”
　　“我已经在逃跑了。”高大胖仰天叹了口气，“可惜事实证明，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只会死得更快。”侧头看看古怪老头，高大胖轻声说：“我不想被你再丢回沙漠里去，更何况，我也想知道我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德回过头来，盯着灰头土脸的高大胖一会儿。
　　最后转回头，拍了拍身旁的分析仪，“那就赶快过来把这个该死的血样瓶给我装到机械台上去。”
　　高大胖歪头笑起来……
　　“没问题，不过，我要先吃饭。”
　　…………………………
　　正如实验室里无数的瓶瓶罐罐和各种奇怪溶液所显示的那样，欧德是个化学家。
　　萨恩星发达的科技力量主要集中在帝都的长老院研究所，但其研究课题主要用于军事。所以民间便自行衍生出了专供工厂使用的自主科研力量。不过化学家欧德这两种都不是。虽然身为化学家，欧德对于怎么“做出能让宇宙金属瞬间融化的溶液”之类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研究方向是跟活体生物相关的化学研究，用地球 分类来看，欧德属于药剂师。
　　但是，大家别忘了，血族是一种自愈能力顽强到连医生都不需要的种族。
　　所以作为一个冷门的药剂师，欧德的研究成果基本上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事实上能欧德够盈利维生的产品只有两样。
　　其一，是增加血族伴侣间情趣的熏香、药剂、饮料……俗称，春 ? 药。
　　其二，也就是欧德之所以会出现在砂海的原因，他还卖一种特殊的血液药给沙漠里的血族。
　　“砂海的结晶体比起沙砾更趋近于冰晶，但是比冰要寒冷得多。长期居住在砂海对喜阴寒的血族来说，是很有好处的。而且砂海的辐射让血族的肌肉更强健，寿命更长，休眠更好。不过，万事有利有弊，过度的低温容易造成血族肢体僵硬，体现在行动上就是动作迟缓。在这么恶劣的地理环境下，动作慢就等于自寻死路。所以砂海居民需要特殊的血液药来促进血液流动，提升血温，保持肢体的敏捷性。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了……时间到了，把机器关掉。”
　　欧德坐在轮椅里抬了抬手，正在削果皮的高大胖连忙跑过去关掉按键。漂亮的成品药剂便顺着导管缓缓的流进了萃取炉，等待下一道工序的继续……
　　自从达成了“互助协议”的这一周来，高大胖一直住在欧德的沙漠小屋里。
　　小屋的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在砂海之上，格局虽然不大，却无比结实豪华。这里并不是欧德的家，只是沙漠民族为了药物交易专门给他们的药剂师建的“度假别墅”兼“实验室”。欧德每年都会为了随时掌握砂海的温度变化以及寻找新的药材来小屋住上一两个月。这次因为濒死，所以待的时间格外的长，因为欧德试图找出可以永久性解决血温问题的药物，这样在他死了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顾客都不会因为买不到药而有生命危险了。
　　不过很可惜，实验失败了。
　　无奈之下打算趁死前尽量多做些药储存起来的欧德，却在某天捡到了有着奇怪血液的高大胖。科学家的本能让他把她捉回来抽样研究，至于后面的事，就完全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了。
　　高大胖的出现，让本打算给顾客留张字条就回家去死的欧德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一种从没见过的血液，而且据说对血族有致命吸引力。
　　这对化学家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种血液到底有什么成分？哪些成分起着吸引作用？还有，就像她本人要求的那样，怎样才能做出可以抑制这些诱惑分子的去味剂来？
　　这些崭新的课题让化学家欧德兴致勃勃！
　　至于高大胖，她更关心小屋冰箱里的储藏食物能吃多久。
　　没有主食，她已经吃了很多天榨汁用的水果。多亏有欧德的指点，高大胖在小屋外面设下陷阱，捉到了不少沙漠蜥蜴。可是肉质味道么，自然比不上在梵卓城堡的伙食。
　　在一个到处是酒精灯和加热射线的实验室，把食物弄熟并不是难事。而且有职业药剂师的指点，高大胖甚至配出了好几样科学调味料。酸甜苦辣咸，再加点胡椒和孜然（伪），逃亡分子高大胖的餐饮生活还算美好……
　　欧德的身体越来越差，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整个人渐渐的只剩一具骨架。
　　一方面来说，这样的欧德对高大胖的威胁越来越小；可就另一方面而言，欧德太快步向死亡对高大胖来说也是危险的。她甚至担心过如果欧德还没制造出可以掩盖她血味的药剂就死去的话，该怎么办？因为那就意味着，高大胖这辈子都不能离开这片人迹罕至的沙漠，而且要永远靠吃蜥蜴活着了。
　　幸好，萨恩星科学家的效率总是比人类想象的高。
　　在欧德双腿失去知觉坐上轮椅三天之后，去味剂成功出炉了。
　　“这只是理论上的。”欧德递给高大胖一只小小的香盒，“戴上吧。这里面的香味只是在理论上刚好对抗你血液里的气味元素，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正负相抵为零。但我现在没有味觉，无法判断是否真的好使。不过我想……大概很快就会知道是否成功了……”
　　“什么？”兴奋的戴上香盒的高大胖，并没听清欧德的最后一句话。
　　“没什么，推我去地下吧。”欧德疲倦的摆了摆手，他干枯的手骨仿佛要戳出树皮一样的皮肤，“冰箱里的水果已经吃没了是么？呵……谁知道会怎样呢？说不定你比我先死在这儿呢……”
　　“老头你真的很讨人厌。”
　　然而事实却正如欧德所说，在他为高大胖研制出去味剂的那个晚上。
　　明亮巨大到诡异的月亮下，访客来到。
　　代替腿脚不便的欧德去开门的高大胖，在被黑色斗篷和银发笼罩的一瞬间，心脏几乎瞬间停摆……
　　tobentued…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请自行想象一具木乃伊老头吧，我就不贴图倒大家胃口了。
　　另，晚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