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七章 瞧這壹家子

　　“提親？沒錯，今天是有人來提親！”
　　後院堂屋內，當汪道蘊聽到風風火火的兒子問了那壹句之後，他的回答也異常幹脆。見汪孚林那壹張臉有些難看，他頓時覺得老大不痛快。
　　“怎麽，我好歹是壹家之主，妳的婚事昆哥特意吩咐，讓我不要著急，不要造次，現在連其他人的婚事我都管不得了？妳如今翅膀硬了，本事大了，就連我這個爹也不放在眼裏，什麽都要自己包辦不成？”
　　要是別的兒子，聽到父親出這樣的誅心之言，老早就撲通跪下請罪了，可汪孚林從來就沒有這種意識，此刻他心裏更不痛快，竟是站在那裏沒做聲。而吳氏察覺到父子倆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不對，本來埋頭做針線的她不小心刺到了手指，忍不住輕輕哎喲了壹聲。聽到她這壹聲，不但汪孚林立刻看了過來，就連汪道蘊也趕緊扭頭，壹看到那潔白的棉布上殷紅壹片，汪道蘊登時趕緊過來壹把奪了東西丟在旁邊的針線籮裏。
　　“都已經點燈的時候了，還做什麽針線，這不是自己折騰自己嗎？”
　　“娘，要不要裹壹下傷口？幹脆我去找些白藥來？”汪孚林則純粹是松了壹口氣，趕緊沒話找話說。
　　見父子倆不約而同全都只盯著這麽壹件事，吳氏本來那滿腔擔心頓時化作了溫情。不意想汪孚林說話間已經轉身出屋子去了，外頭不壹會兒就傳來了壹陣大呼小叫，她不禁嗔怒地瞪了丈夫壹眼，將受傷的手指含在嘴裏吮吸了壹下：“好端端的對雙木說這麽重的話幹什麽？孩子大了，不過擔心問壹聲，妳吃什麽藥了發這麽大火？”
　　“我……”汪道蘊頓時啞火了，老半晌才悻悻地說，“我回松明山，人人都說我生了個好兒子。我在這歙縣城徽州府城，人人也都說我生了個好兒子。我好歹是他爹，人人眼裏卻都只有他。今天也是，外頭那麽大動靜，他回來不先說壹聲讓我們安心，壹張口就先問提親的事，這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時候門外的汪孚林已經從汪二娘那拿了白藥，可還沒進門就聽到這話，臉頓時更黑了。可下壹刻，他就聽到裏屋傳來了吳氏的聲音：“他肯定是從下頭人那兒聽到了風聲，所以來問問。不論是他自己的事，還是小蕓小菡的婚事，又或者是金寶的婚事，他來問壹問，這不是很正常？至於妳說外頭那麽大動靜，他都平安無事回來了，不先稟明那也沒什麽好挑的。”
　　“可我不想再看到他那壹身血淋淋的衣裳進門！”汪道蘊的聲音壹下子提高了，“那天妳難道沒有心驚肉跳？我都快嚇死了，只想著哪怕和從前那樣子困窘也沒關系，背著壹身債也沒關系，只要他別這麽危險就行了。他還不到二十，管那麽多危險的事幹嘛？”
　　汪孚林原本對應付老爹已經有些耐性不足，此刻聽到這些，他不由得反省了壹下自己回歙縣家中這些天的言行舉止，深刻感到確實是禮貌有余，親切不足，至於真正的敬意……好吧，對吳氏還有點兒，對汪道蘊確實很少。可是現在聽到裏頭的父母爭論這些，他忍不住覺得，那種父子母子之間原來很疏遠的感覺，不知不覺拉近了不少。於是，他竟是沒有立刻進屋，而是決定再繼續維持偷聽狀態。
　　只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背後，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那鬼鬼祟祟地站著，同樣耳朵豎起高高的。至於本該在堂屋伺候的龍媽媽和小菊，對於外頭這三位完全沒規矩的行為，彼此交換了壹個眼神的她們竟是全都默契地往外退去，幹脆裝成了完全沒看見。
　　“只不過今天的提親，實在是太滑稽了！金寶這才多大，竟然有人迫不及待要替自家女兒提親，還口口聲聲說有多少陪嫁，現在定親，過個五六年迎娶正好……”
　　竟然不是汪二娘，而是金寶？那個傻小子，給他通風報信，竟然不知道真正的主角是自己！
　　汪孚林只是在心裏想，可汪二娘和汪小妹就沒這麽沈得住氣了。汪小妹更是瞪大了眼睛嚷嚷道：“金寶要娶媳婦嗎？哥都還沒娶嫂子呢，他怎麽這麽快？”
　　壹聽到汪小妹這嚷嚷，汪孚林就知道事情不好，回頭瞥見汪二娘已經趕緊把汪小妹給拖跑了，他便裝成剛要來白藥的樣子，立刻打起門簾進了門。見汪道蘊已經站起身來要出門查看，他就趕緊解釋道：“是二娘和小妹擔心娘的手被紮了，所以跟我過來，沒想到正好聽見爹娘妳們在裏面說話。”
　　他壹面說，壹面把小瓶白藥送到了吳氏面前，見她搖頭笑說用不著，他這才順勢在吳氏身邊坐下，繼而擡頭問道：“爹，金寶那提親怎麽回事？”
　　“壹個土財主，聽說金寶今年第壹次考就考過了童生，所以慕名想來結親，壹開口就說到時候有多少兩銀子，多少頃土地，幾進宅子的陪嫁，多少家人跟過來……笑話，松明山汪氏什麽時候要權衡陪嫁來娶媳婦？人早就給我趕跑了！”汪道蘊說這話的時候，赫然有些面紅脖子粗的惱火，“金寶他親爹當年還得叫我壹聲叔叔，雖說並不是很近的族親，可現在既然金寶要叫我壹聲祖父，我怎麽能隨便給他挑個庸俗不堪的土財主女兒？”
　　對於汪道蘊這壹下子變得是非異常分明的三觀，汪孚林壹下子聽得呆了。而門外竟是在同壹時刻傳來了兩聲小小的歡呼，顯然是汪二娘和汪小妹依舊忍不住，還是過來偷聽結果了。聽到緊跟著的急促腳步聲，知道這兩個小丫頭極可能會擺出姑姑的架子去對金寶分說這事，他不禁輕輕壹拍額頭，卻是真心實意地對汪道蘊說：“幸好爹不為外物所動，某些希圖名聲的人打錯了算盤。”
　　“妳都知道事業未立，何以家為，金寶難道不是？”汪道蘊從鼻子裏哼了壹聲，繼而沒好氣地問道，“外頭的事妳就不對我和妳娘說說？”
　　剛剛在外頭聽到二老牽掛外間危情，汪孚林也就不再隱瞞，用比較中肯的語言大體上描述了壹下。
　　得知盜賊們壹舉成擒，而且參與整個圍捕行動的壯班和快班沒多大損傷，戚良和戚家軍老卒更是連壹根汗毛都沒掉，至於那不低的成本，則都是胡椒面費用，汪道蘊那張臉頓時變得非常精彩。他盯著汪孚林看了好壹會兒，最終忍不住問道：“這胡椒面抓人的事，誰教給妳的？”
　　“爹，和我上次在縣尊書房裏面粉砸人壹個道理，靈機壹動，不用人教。”汪孚林嘴裏這麽說，心裏暗自想道，這要是老爹知道原版都是生石灰撒人眼睛，是不是會氣得吹胡子瞪眼，又或者直接氣昏過去？
　　“妳這好好的心思，怎麽就不用在讀書上？”汪道蘊才教訓了壹句，繼而想到了自己不止是屢試不第的秀才，而且十二年間四次科考，兩次連二等都沒進，壓根沒資格去考舉人，兩次進了二等去考舉人卻名落孫山，這訓誡兒子的底氣有些不大足。於是，胸中氣悶的他幹脆甩手進了東屋，還是吳氏笑著把汪孚林給送出了門。總算這時候，院子裏已經空了。
　　“妳爹就是這樣的人，壹會兒氣消了就什麽事都沒了。”說到這裏，吳氏便笑著端詳了壹下汪孚林的身量，“娘本想著過年的時候，給妳們幾個都做壹套新棉衣，可現在看來是趕不出來了。就給妳壹個人先做壹身，也算是娘還了心裏的愧疚。”
　　汪孚林本待推辭，可看到吳氏舉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他不禁身體有些僵硬，到了嘴邊的話也只能吞了回去。總算等到吳氏放下了手，他剛想告退回自己屋子，卻只聽吳氏低聲說道：“我和妳爹之前去過縣衙官廨好幾次，葉縣尊和夫人著實是慈厚人，葉家兩位小姐也都很好，我看著都喜歡。不過若是可以，妳就成全壹下妳爹……唉，別說妳不是兼祧，就算妳兼祧兩房，也不可能兼收並蓄，做人要知足。”
　　聽到這話，汪孚林簡直要傻眼了——開什麽玩笑，這年頭又不流行娥皇女英，他別說沒那賊膽，連那賊心都沒有好不好！嚇出壹身冷汗的他趕緊試探吳氏這奇葩的想法是從哪來的，最後得知是老爹之前拜訪葉縣尊後回來的感慨，什麽我要是孚林，我也會左右為難，他簡直有些無語了。
　　剛覺得老爹靠譜壹點兒，現在看來，他還是想錯了！老天保佑這家夥千萬別把這種感慨透露給別人，否則他真是要沒臉見人了！
　　無奈至極的汪孚林只能旁敲側擊對吳氏提了提，無非是讓老娘好好管壹下老爹諸如此類。等到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自己在穿堂東邊那間不大不小的屋子，正好撞見汪二娘和汪小妹樂呵呵地從金寶那出來，跟在後頭送人的金寶臉漲得通紅，等瞅見他時，竟是壹溜煙躲了回去。顯然，對於讀書天賦奇高的金寶來說，對婚姻兩個字當然不會像同齡人那樣懵懂。
　　正因為如此，當汪孚林收拾過後上床躺下的時候，心裏想的卻是日後恐怕二十出頭就要被人叫祖父，而自己不論娶誰當妻子，過門就當娘，沒多久立刻就要升格當婆婆，弄不好孫子比親生兒子來得都快，他忍不住哀嚎壹聲拿了被子壹把蒙了頭。
　　都是當初壹念之差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