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凄凉事

　　许洛一靠近，明明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老婆婆，竟然动了动眼球。
　　许洛心中感慨怜悯之余不由得也生出一丝好奇，他缓缓蹲下来跟老婆婆双眼平视。
　　两人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老婆婆就如同诈尸般猛得坐起来，干枯鸡爪似的手掌死死攥住许洛手臂，浑浊双眼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几许生气。
　　许洛将肉身本能的反击强行压下，心里暗自叹息。
　　这婆婆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可古怪的是，按照她身体情况来推断，她应该是绝撑不到现在的。
　　“前辈，你终于来了！”
　　随着最后一口心气提上来，老婆婆青白嘴唇蠕动，断断续续挤出了几个字。
　　许洛心里一惊，这老婆婆竟然也是修行中人，那为何没能察觉到伴生物灵机波动？
　　许洛眼中冒出红光在四周仔细打量几眼，这下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
　　在老婆婆背后土墙上，有一片晶莹剔透的蝉翼正嵌在中间，先前老婆婆就是正好靠在它上面。
　　许洛伸指一弹，蝉翼便落在他掌心，见已经被人发现，这小东西也不再隐匿气机，在掌心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前辈……”
　　这时老婆婆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刚刚那下起身，好像已经消耗掉她所有活力，干瘪嘴唇蠕动几下却是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
　　许洛脸上神情复杂，下意识松开蝉翼，任由它笔直没入老婆婆体内。
　　嗡，老婆婆身后蓦地伸出一对巨大蝉翼虚影，双翼轻轻扇动，涟漪便迅速朝四面八方弥漫。
　　许洛神情微变一挥手，密密麻麻青须就已经将两人身周丈许尽数笼罩，然后他又取出几滴灵露弹入老婆婆体内。
　　老婆婆好像突然睡醒一般，她迷惘盯着许洛清秀面孔呆愣片刻，然后脸上便涌出激动神色。
　　“前辈，可是咱们人族势力已经扩展到聚仁坞，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许洛没有说话，漆黑瞳孔中黯然神色一闪即逝，老婆婆却继续旁若无人的呢喃出声。
　　“能做出这般大的事情，想来前辈应该就是传说中乞活盟的人！
　　老婆子死到临头，却始终只是个开灵境，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去看看碎空海！
　　也不知道那里百姓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有没有每天割肉放血，有没有为求活命、献妻杀子的，有没有活着时替诡族蕴养灵药，死了还得为祖神殿祭献神魂……
　　呵呵，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便逃了一辈子，看着老头子、儿子儿媳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
　　若不是还有小孙儿需要照顾，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好不容易来到聚仁坞，过了几年好日子，能亲眼见到孙儿一天天长大，老婆子其实已经不敢再奢求其他，可诡族又来了……
　　嘿嘿，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样也好，老婆子正好可以下去一家团聚，虽然冥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只要能见着老头子和孩子们，老婆子也算是得偿所愿。
　　可这老天爷却像是还没玩够般，老婆子在临死前却开灵成功，成了传说中的修行人……
　　呵呵，前辈你修为高深、见多识广，不妨告诉我修行又有何用？
　　可能起死回生、可能捅破这天、可能杀光那些诡族畜生？”
　　随着老婆婆一声声呢喃，那对虚幻蝉翼上面不时显露出各种画面。
　　有无数人相互搀扶、蹒跚着往前方行走，汇成长蛇的人群末尾，正不时有各种奇模各样的诡族猖獗大笑。
　　他们看上去从容不迫，正对着麻木往前奔走的人群指指点点，似乎对这些血肉奴的逃走没有半分怒意。
　　下一刻，一声尖锐厉啸猛得响起。
　　众多诡族齐齐互视一眼，然后眼中纷纷露出暴戾笑容，如雨点般朝人群中扑去。
　　众多人族如同徒劳奔跑在空旷大草原的牛羊般，被一个个肆意怪叫的诡族从人群中拖出来。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每每刚刚响起，就又变成无助呜咽，然后彻底沉寂下去。
　　诡族们看来并没有想一下子就将所有人杀光，反而如同牧羊犬般不停驱赶、恐吓着人群。
　　然后在其中挑选出恐惧神情最盛的一个，慢条斯理拖到旁边，享用着那颤栗劲道的美食。
　　人群无助的往前奔走，在空旷荒原上趟出一道血迹斑驳的丑陋痕迹，而越往前，人流便愈发变得稀疏。
　　一个个诡族就如同贪吃的水蛇般，一口一口的将洪流吞噬。
　　直到天上一道银光四溅的流星陡然从天而降，将蝉翼映照出来的画面击得支离破碎……
　　许洛腾的就站起来，不知为何，这道银光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他脑海中记忆中翻滚，最后显露出一副沉睡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许洛，这东西叫符船，是模仿烘炉宗的镇宗法宝雷光梭而制，虽然只是一次性东西，可只要一经摧动，瞬间便可达百里之外。”
　　“绝灵域很大很大，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是冰山一角……”
　　雷光梭、烘炉宗、善为少宗……
　　当年在小螺峡的诸多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许洛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欣喜神色。
　　难道老王这混账竟然也来了诡仙域烘炉宗？不过想来以他的资质，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正当许洛浮想联翩之时，蝉翼微震，重新显露出的画面再次变幻。
　　剩余不多的人族来到了一道宽阔长河边，仔细看去依稀正是白玉河。
　　自此以后，这群劫后余生的人族便在此地开荒筑屋、扎下根基，开始一代代繁衍生活。
　　凶兽虐杀、虫蚁侵袭，河水倒灌……其中种种艰难困苦难以言表。
　　许洛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小豆子的身影，他下意识扭头朝身后故水河方向看了眼。
　　正趴在河底的某头巨龟莫名打个寒颤，它惊疑四处打量一阵，又摇摇头颅继续闭目养神。
　　后面画面越来越清晰，许洛如同看无声电影般，看着一栋栋简易木屋如雨后春笋般立起，看着一个个孩子呱呱坠地、一对对羞涩新人走入洞房……
　　一年又一年过去，荒芜之地逐渐变得热闹喧腾，当年那些侥幸存活的人慢慢老去，然后埋葬在城外的密林中。
　　最后一个清瘦老者满脸感慨，在城门处郑重写下聚仁坞三个大字……
　　可所有的安详宁静，在一片浓郁黑云瞬间笼罩在小城上方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到了这里，蝉翼仿佛也灵气耗尽，又缓缓没入婆婆身体。
　　此时许洛哪还猜不出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默然看着像个疯子般还在呢喃不休的老婆婆，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又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救活一个已经死心的人！
　　“修行又有何用……老头子、小念，老婆子来陪你们了……”
　　老婆婆的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好像在厉声拷问着许洛心神。
　　婆婆一家子历经磨难、辛苦操持，为何没资格在这片土地活下去？
　　修行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用，你口口声声历经厄难，守护光明，这诡仙域又可真正有过光明？
　　许洛脸上神情变幻，先是青白加交的羞恼，最后又重新变成冷漠一片。
　　他缓缓伸出手掌轻按在老婆婆脑门上，老婆婆仿佛一无所察般依然在咕哝着什么。
　　倒是那对蝉翼却猛得再次凝聚，翼尖一展便朝着许洛斩过来。
　　叮当脆响传来，许洛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蝉翼护主斩在自己身上。
　　可以他现在的肉身强悍程度，便是什么都不做，这刚刚生灵不久的蝉翼那也是斩不动的。
　　砰，许洛掌中劲力一吐，老婆婆顿时如遭雷噬，整个人轻颤几下便再次向背后土墙靠去。
　　还在许洛身上疯狂斩削的蝉翼蓦地一震，便重新化作流光消散。
　　许洛再次缓缓蹲下，与老婆婆大睁双眼对视片刻，最后才叹息出声。
　　“我不是你的什么前辈，但小子今日便应承了你，总有一天咱们人族的孩子，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奔跑在苍穹之下的每个角落。
　　你安息吧！”
　　他手掌冒出腥红烛焰，缓缓朝着老婆婆双眼合去。
　　老婆婆仿佛听到了他的承诺，又仿佛是终于彻底解脱，枯瘦脸庞隐约泛起一抹安详，终于闭上了眼睛。
　　当眼皮合上的刹那间，熊熊火焰便将她整个人彻底吞噬。
　　许洛一直保持着半蹲姿势，看着烛焰暴起然后又缓缓熄灭。
　　直到最后一点飞灰也渗进脚下烂泥污水中，他才毫不犹豫起身，笔直朝小城最中心处奔去。
　　聚仁坞最中间有一座宽广石殿，由巨大青石堆砌得严丝合缝，看上去气势宏伟。
　　这里原先应该是所有人族议事祭祖的地方，可这时在通幽术感知下，早已变成一座阴煞环绕的漆黑鬼殿。
　　不时就会有一种上半身人形，下半身却是利爪，速度飞快的古怪诡物出没。
　　裂天部！
　　看到这些古怪诡族，许洛脑海中直接浮现出关于这个部族的信息。
　　肉身强悍无匹、性情残暴易怒，最喜趁着生灵没有断气前吞食其血肉。
　　裂天部在凝煞境前，正是这种半人半诡的古怪模样，反倒境界越是高深，就会越来越像人族。
　　当然无论是诡族各部，又或者是灵兽精怪，最后结果几乎都是大同小异。
　　与影部不同的是，裂天部虽是诡族，可繁衍能力却足能与人族相提并论，所以堪称是诡族最大部族。
　　整个东盛洲都属于它们的势力范围，被所有人族势力鄙视的御神宗，正是臣服裂天部之下。
　　许洛并没有轻举妄动，直接暴起之类啥得，只是悄无声息隐在暗中观察着。
　　石殿大门紧闭，气氛阴森无比，连天上烈日仿佛都照射不到一般，这里赫然已经成为裂天族在聚仁坞的大本营。
　　出乎许洛意料的是，聚仁坞这里停留的裂天部族人，数量竟是出奇的多。
　　甚至在许洛仔细用通幽术探查过后，竟然还隐约发现一位三花境高手的气机。
　　许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这三花境又不是地里大白菜，怎会出现在荒僻小地方？
　　可当体内明字符都开始泛起黑光时，许洛也不得不相信确实有位三花境，也就是诡族的王阶高手就在聚仁坞。
　　敌人甚至连自身气机都是刻意隐藏，似乎生怕被谁发现一般。
　　许洛长长舒出口气，不再将视线往那处阴森气机看，而是仔细清点着其他裂天部族人的数量。
　　三花境一个、合气境却足有七道、而最恐怖的却是凝煞境，竟然足足有十几道之多。
　　至于那些还只会用尖爪代步的炮灰，数量自然更争。
　　最估连许洛自己都懒得再计算，悄无声息就退回了故水河岸边。
　　仅仅一柱香时间，许洛带着小豆子重新追上星枢舟，他身形刚刚出现，其他人已经齐齐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