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見霍厭不作言語,氣氛微凝滯,梁帝也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遂頷首端持姿態,同時也屏斂住情緒。
略微沈吟後,他又天威在上,垂目下問:“若是不與那畫像相比,只做平常妍賞,依愛卿所見,那獻降女子當真如西涼王所言,是容貌傾城,嫵媚天成,其風情萬種,豐恣韻態更乃六國難見?如今傳言已經神乎其神,還真叫寡人心生幾分好奇來。”
說到這兒,梁帝眸光明顯跟著壹亮,就連在臣子面前,他那好美.色的蠢蠢欲動之心,幾乎都□□裸地毫無遮掩。
尚未見到施霓本人真容,聖上便已心癢難耐成這般渴遇模樣,若到時真召人來……
思及此,霍厭牙關緊咬,根本無法再繼續往下詳作深想,同時,心頭凜意生起,目光也徹底冷寒下來。
甚至,他壹瞬間忘記了父親從小言傳身授與他,關於如何忠心侍君的諄諄教誨,當下,他是根本無法自控地將君臣之禮拋之腦後。
施霓是他的,任何人也不能爭,哪怕是威威天子,他也絕不容!
“愛卿怎麽不說話,寡人此問,就這麽難以作答嗎?”
等了半響不聞霍厭開口,梁帝視線從上掃移而下,就見霍厭面色微凝,連帶眸中都透著懾人的寒凜。
其中匿藏的深深意味,更是難以叫人探究明晰。
見狀,梁帝沈索片刻,而後忽的想到什麽,遂開懷大笑起來,他搖頭直嘆道:“序淮啊,是寡人只想著妳軍功赫赫,威震四方,卻是忘了這樣大的冠榮下,我們能駕馭萬千鐵蹄的冷面軍侯,其實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弱冠年歲。”
“也連帶忘記了這些年來,妳揮戟四方征戰,難得有留京的清閑,故而這姻緣大事無人張羅,耽擱到現在將軍府還是沒有個女主人,身邊無妻無妾,更沒有所謂紅顏,自是對姑娘家貌美之較無法作答,此乃寡人之疏漏,實在是不該不該呀。”
霍厭眸光微閃,斂住神思,他沒應話,卻是口吻認真著答了梁帝方才所問。
“人雖美,卻未能免俗。怎可與陛下後宮的娘娘們相提並論。”
“俗?”聞聽此言,梁帝稍覺意外。
自那西涼女進京以來,他因太後臥病在床,無心留戀後宮,遂到目前來說,他還未親眼見到過本人,可是即便如此,他耳邊卻已聽聞過不少有關她的議論。
譬如進京當日,她坐宮中華輦沿主街壹路高調行進於宮城,當時百姓們側立橋頭兩邊,都是親眼目睹過其風姿綽約,昳麗傾世的姿容。
甚至在當夜裏,還有不少沿塘的多情才子,為她寫下伊人詩篇,溢美之言紙上泛濫,此事都能傳到宮裏來,想必在民間已絕非個例。
由此間小事,足見此女之姿媚誘人。獻上這等美人,對西涼王來說,大概也是真的舍痛隔了肉。
可霍厭對此女的評價,卻是沒有任何欣賞之語,反而措辭滿含貶低。
不用細想也知,這定不是他什麽如真如衷的實話。
若是換作別人這般心口不壹,目無尊上,梁帝定不會輕饒放過,甚至還會產生多疑猜想,疑心兩人男女同行,路上朝夕相處壹月之久,難不成是在此期間膽大包天暗生了情愫。
可是霍厭……梁帝嘆息著搖了搖頭,知曉這等違禁貪欲之事,在自小孤高的霍厭身上絕無可能發生。
他緩慢將視線收回,態度隨即也變得認真起來,而後口吻語重心長地開口道。
“序淮啊,那件事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看來妳心裏還是放不下。當年妳父親與延烏交戰,西涼人在其中耍弄狡詐,率小隊背後偷襲,從而致使妳父親左右難以顧瑕,最終身喪異地,寡人心知這壹直都是妳的難醫心病。”
“可如今,昔日戰場舊地皆已被妳帶兵重新奪回,成為我大梁地盤,當年的血仇,妳也叫他們血債血償還回十倍不止,仇恨也算盡數報了。到了今日,大梁有妳方立不敗之地,妳父親若泉下有靈,也該深感自豪,可他若是知曉妳壹直這般執拗前塵,又豈會安心?序淮啊,西涼不再是威脅,那西涼女亦只是為求和而來,妳不該再將仇恨盲目轉移到她身上,對她自帶偏見。”
聞言,霍厭只嘲弄地勾了下唇,臉色繼續發沈,仿佛真如梁帝所言,他是厭透了那西涼女。
於是,他順勢往下預警道:“西涼人素來狡猾,求和不過是他們以退為進的手段,陛下寬厚待人,卻不知他們的狼子野心。”
把話引到這,霍厭表情故作戒備之態,之後又煞有其事地將目光環掃於四周。
梁帝本就是多疑之人,見狀,他只反應了壹瞬,神色便立刻有所意會地嚴肅起來。
而後很快揮手屏退身側侍候之人,急忙朝霍厭確認道:“愛卿,此女可有問題?”
手握皇權,身處帝位。對於他們這些最高權力掌握者來說,美人消遣不過閑暇縱溺,可若是有威脅帝位之隱患,那勢必是除之而後快。
霍厭揣摩聖意,從夾縫絕境中尋找那唯壹的可行出路。
“不敢相瞞於陛下,此事微臣已琢磨良久,卻苦於遲遲沒有證據可尋。在回京途中,我率命部分兵將帶上西涼女先行在前,卻在密林之間遇到壹波攔路殺手,這些賊人身手矯健,招招致命,若非增援及時,微臣恐怕不止手臂受些輕傷,此事事發突然,等之後回想,便覺這夥人出現的時機實在太巧,且刀功劍式似乎很像西涼軍隊專屬,只是可惜,他們都是被秘密豢養的死士,並未能留得活口。”
此言壹落,梁帝哪裏還有什麽風花雪月的心思。
若西涼女真有問題,甚至在路上便能暗中與別人通風報信,中途布陣攔殺,那不是細作是什麽?
若這等危險之人進了皇宮,睡於身側,他從今以後豈能安枕?
“序淮,此言可當真嘛,妳是懷疑西涼女為暗探細作?這樣重要的事,妳進京當日為何不早說?”
若是暗探,自是難逃壹死。
霍厭當然不會亂言,給施霓招致殺身之禍,於是他刻意將話說得模糊,既不能叫梁帝確認她是否是奸細,又不能徹底表明她的身份清白。
“雖然此女平常並未有什麽異樣表現,在盤查過程中也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但全軍上下只她壹個外人,故而微臣才有此多慮。至於進京當日,因微臣並無掌握實據,自是不敢冒然進言,可如今看到陛下對此女深為中意,此話,微臣便不得不說了。”
這話叫梁帝聽了直覺難受得緊,沒有直接證據,他也沒辦法痛快將人給處置了。
可如今,他已對其心存了疑心芥蒂,自是不會再如之前那般,只想縱溺壹把,和美人尋得壹時之歡。
色字頭上壹把刀,他還沒到為了嘗鮮壹把,把老命都搭上的愚蠢程度。
恐怕以後,他連和那西涼女壹起吃頓飯,都會滿心戒備警惕,防止她真是暗探細作,會在飯菜裏下毒。
如此這般,還真是自己給自己尋了個麻煩進宮。
這時,正巧到了布膳的時辰,負責此事的小太監,從外恭敬請命。
進殿後,主事太監伏身詢問道:“陛下,時辰差不多了,那浮芳苑的小主已被張公公親自接了來,可陪陛下壹同用晚膳。”
“浮……浮芳苑?”
聞言,梁帝瞬間心生慌亂,簡直是怕什麽來什麽。
剛才他還在想,怕那西涼女真為細作,恐會在飯菜裏下毒,結果眼下人家還真就來了,這換做誰恐怕能會食難下咽。
於是,他立刻看向霍厭:“這可如何是好,那西涼女是降使,沒有證據,自是處置不得,那這飯……”
霍厭壹副為君解難的憂思模樣,認真思索過後又蹙眉凝重問道:“此女是不請自來,還是陛下特意邀請,若是前者,恐怕真要防上壹防。”
梁帝聽了心慌更甚,臉色也當即閃過壹絲不自在,此番的確是他貪戀美色,心癢難耐地主動將其召了過來。
可他若早些知曉路上發生的那些事,他怎麽可能為了壹個女人,去犯這麽大的風險?
“愛卿,妳,妳隨他們壹起出去,將人給打發走,就說寡人身體不適,今日這飯就免了!”
“微臣領命!”
……
侯在北辰殿外的施霓,此刻正憂心忡忡的焦慮等待。
她沒有聽張公公的交代,來前特意梳洗打扮壹番,身上穿的衣裙都還是上午的那壹身。
甚至,她還把發髻上的珠釵點翠拿下兩支,簡直是想越樸素不起眼越好。
因北辰殿是天子住所,故而此處的陳潢布景,皆比旁的宮殿要威戾許多,就連殿門兩側守衛的禦前兵士,都橫眉戾目,顯得很是嚴威。
此地無人敢隨意出聲喧囂,這種壓迫的沈寂,實在靜得令人心間發慌。
施霓此刻就是這般備受等待的折磨,她不知道自己今夜過來,最終會面臨什麽,若是陛下當真來了興致,要在今夜便走到最後壹步,她該怎麽明哲保身?
這些事,她在浮芳苑以及來的路上,已經想了好久好久,可她壹個異鄉人到底人微言輕,就算真的有合適理由可以暫時推脫,可終究是躲得過初壹,躲不過十五。
被迫上龍床的命運,她是否真的逃脫不掉……
就在她尋庇無依之時,殿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打開,施霓壹顆高懸的心便也跟著緊緊提起。
她擡眼,當下實在難忍恐懼地怯怯望過去,就見從殿內率先而出的,是壹個躬身敬謙的內侍。
而後,映目而來,視野範圍中竟始料未及地出現了壹個熟悉的身影。
施霓當即怔住神,連眼睛都忘了要眨。
兩人片刻對視,隨機彼此都自覺將目光轉移,契約是秘密,在表面,在人前,他們兩個完全沒有任何關系,任何交集。
避過視線的壹瞬間,施霓難過得險些就要繃不住了。
能在宮裏見到他,她是心生歡喜,可是在今天這樣的情境之下見面,卻叫她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絕望感。
難道自己要去獻身侍奉他的主,還要被他所見嗎?
她接受不了這樣,真的接受不了……
那時,她是全然低估了自己在霍厭心裏的地位,壹心以為在自己和君主之間,他自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做忠臣。
可卻不知,從他下定決心要抗逆皇族,犯忌將她要來之時。
他只甘願,認她做主。
作者有話說:
搶老婆這事,沒點心計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