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回　決鬥
　　後園的角落裏有扇小門。
　　傅紅雪是從這扇門進來的，杜雷也是！
　　他們沒有越墻。
　　小徑已被荒草掩沒，若是從草地上壹直走過來，距離就近得多。
　　但他們卻寧願沿著曲折的小徑走！
　　他們都走得很慢，可是壹開始走，就決不會停下來。
　　從某些方面看來，他們仿佛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但他們卻決不是同壹類的人。妳只看見他們的刀，就可看得出。
　　杜雷的刀鑲滿珠寶，光華奪目！
　　傅紅雪的刀漆黑。
　　可是這兩柄刀又偏偏有壹點相同之處。
　　——兩柄刀都是刀，都是殺人的刀！
　　這兩個人是不是也同樣有壹點相同之處？
　　——兩個人都是人，都是殺人的人！
　　申時還沒有到，拔刀的時刻卻已到了。
　　刀壹拔出來，就只有死！
　　不是妳死，就是我！
　　杜雷的腳步終於停下來，面對著傅紅雪，也面對著傅紅雪手裏那柄天下無雙的刀。
　　他壹心要這個人死在他的刀下，可是在他心底深處，最尊敬的壹個人也是他！
　　傅紅雪卻仿佛還在遙望著遠方，遠方恰巧有壹朵烏雲掩住了太陽。
　　太陽不見了，可是太陽永遠也不會死。
　　人呢？
　　杜雷終於開口：“我姓杜，杜雷。”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來遲了。”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道：“我是故意要妳等的，要妳等得心煩意亂，我才有機會殺妳。”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我忘了壹點。”
　　他笑得很苦澀：“我要妳等我的時候，我自己也同樣在等！”
　　傅紅雪道：“我知道！”
　　杜雷忽又冷笑，道：“妳什麽事都知道？”
　　傅紅雪道：“我至少還知道壹件事。”
　　杜雷說：“妳說。”
　　傅紅雪冷冷道：“我壹拔刀，妳就死。”
　　杜雷的手突然握緊，瞳孔突然收縮，過了很久，才問道：“妳有把握？”
　　傅紅雪道：“有！”
　　杜雷道：“那麽妳現在為什麽還不拔刀？”
　　現在剛過未時三刻，烏雲剛剛掩住日色，風中剛剛有了壹點涼意。
　　這正是最適於殺人的時候。
　　明月就在明月樓，明月就在明月巷。
　　拇指和孔雀走進明月巷的時候，恰巧有壹陣風迎面吹過來。
　　好涼快的風。
　　拇指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今天正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也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孔雀道：“哦？”
　　拇指道：“現在殺人之後，還可以從從容容地去洗個澡，再去舒舒服服地喝頓酒！”
　　孔雀道：“然後再去找個女人睡覺。”
　　拇指笑得瞇起了眼，道：“有時我甚至會去找兩三個。”
　　孔雀也笑了笑，道：“妳說過，明月心也是個婊子。”
　　拇指道：“她本來就是的！”
　　孔雀道：“今天晚上，妳想不想找她？”
　　拇指道：“不想。”
　　孔雀道：“為什麽？”
　　拇指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緩緩道：“婊子也有很多種！”
　　孔雀道：“她是那壹種？”
　　。
　　拇指道：“她恰巧是我不想找的那壹種！”
　　孔雀又問道：“為什麽？”
　　．
　　拇指嘆了口氣，苦笑道：“因為我見過的女人中，最可怕的壹個就是她，只要我壹閉眼睛，她就會殺了我。”
　　孔雀道：“妳若不閉上眼睛呢？”
　　拇指又嘆了口氣，道：“我不閉上眼睛，她也壹樣能殺我。”
　　孔雀道：“我知道妳的武功很不錯。”
　　拇指道：“可是這世上至少還有兩個女人可以殺我。”
　　孔雀道：“她就是其中的壹個？”
　　拇指嘆息著點了點頭。
　　孔雀道：“還有壹個是誰？”
　　拇指道：“倪二小姐，倪慧。”
　　他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壹陣笑聲，清脆的笑聲，美如銀鈴。
　　巷子的兩邊有高墻，高墻的墻頭有木葉。
　　春深，木葉也深。
　　笑聲就是從木葉深處傳出來的！
　　“死胖子，妳怎麽知道我聽得見妳說話？”
　　“我不知道！”拇指立刻否認。
　　“那妳為什麽要故意拍我的馬屁？”
　　笑聲美，人美，輕功的身法更美。她從墻頭飄落下的時候，就像是壹片雲，壹片花瓣。
　　壹片剛剛被春風吹落的桃花，壹片剛剛從幽谷飛出的流雲。
　　拇指看見她的人影，她的人又不見了。
　　拇指目送她人影消失在另壹邊木葉深處，眼睛又笑得瞇成了壹條線。
　　“這就是倪二小姐。”
　　“她為什麽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孔雀忍不住問。
　　“因為她要我們知道，她比明月心更高。”拇指的目光還留在她人影消失處，“所以我們現在已可以放心去對付燕南飛了。”
　　“只有壹點不懂。”
　　“哪壹點？”
　　“我們為什麽壹定要殺燕南飛？”孔雀試探著，“他究竟是個什麽人？為什麽江湖中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歷？”
　　“這壹點妳最好不要問！”拇指的態度忽然變得很嚴肅，道，“如妳壹定要問，就最好先去準備壹樣東西。”
　　“妳要我先去準備什麽？”
　　“棺材。”
　　孔雀沒有再問。他擡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有壹片烏雲掩住了月色。
　　這片烏雲掩住月色的時候，明月心正面對著小窗前的壹片薔薇繡花。
　　她繡的也是薔薇，春天的薔薇。
　　春已老。
　　薔薇也已老。
　　燕南飛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就像是傅紅雪。
　　風在窗外輕輕地吹，風冷了，冷如殘秋。
　　她忽然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他們的腳步聲比風還輕，他們說話的聲音比風更冷。
　　“快去叫燕南飛下來。”
　　“他不下來，我們就上去。”
　　明月心嘆了口氣，她知道燕南飛決不會下去，也知道他們壹定會上來的。
　　因為燕南飛並不想殺他們，是他們想殺燕南飛，所以燕南飛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們卻得帶著他們的武器，穿街過巷，敲門上樓，匆匆忙忙地趕來，生怕失卻了殺人的機會。
　　——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究竟是誰高貴，誰卑賤？誰都沒法子答復的。
　　她又低下頭去繡花。
　　她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可是她知道已有人到了門外。
　　“進來。”她連頭都沒有擡，“門上沒有閂，壹推就開了。”
　　明明是輕輕壹推就可以推開的門，卻偏偏沒有人推。
　　“兩位既然是來殺人的，難道還要被殺的人自己開門迎接？”
　　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聽在孔雀和拇指耳裏，卻仿佛比針還尖銳。
　　今天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是殺人的好時刻，他們的心情本來很愉快。
　　可是現在他們卻忽然變得壹點也不愉快了，因為被殺的人好像遠比他們還要輕松得多，他們卻像是呆子般站在門外，連心跳都加快了壹倍。
　　——原來殺人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孔雀看看拇指，拇指看看孔雀，兩個人心裏都在問自己：“燕南飛是不是真的已中了毒？屋裏是不是有埋伏在等著他們上鉤？”
　　其實他們心裏也知道，只要壹推開這扇門，所有的問題立刻都可以得到答復。
　　可是他們沒有伸手。
　　“妳們進來的時候，腳步最好輕壹點。”明月心的聲音更溫柔，“燕公子中了毒，現在睡得正熟，妳們千萬不要吵醒他。”
　　拇指忽然笑了，道：“她是燕南飛的朋友，她知道我們是來殺燕南飛的，
　　卻偏偏好像怕我們不敢進去動手，妳說這是為了什麽？”
　　孔雀冷冷道：“因為她是個女人，女人本就隨時都可以出賣男人的。”
　　拇指道：“不對。”
　　孔雀道：“妳說她是為了什麽？”
　　拇指道：“因為她知道越是這樣說，我們反而越會起疑心，反而越不敢進去了。”
　　孔雀道：“妳有理，妳壹向都比我了解女人。”
　　拇指道：“那麽我們還等什麽？”
　　孔雀道：“等妳開門。”
　　拇指道：“殺人的是妳。”
　　孔雀道：“開門的是妳。”
　　拇指又笑了：“妳是不是從來都不肯冒險的？”
　　孔雀道：“是。”
　　拇指笑道：“跟妳這種人合作，實在愉快得很，因為妳壹定活得比我長。我死了之後，妳至少還可以替我收屍。”
　　他微笑著，用手指輕輕壹點，門就開了。明月心還在窗前繡花，燕南飛還是死人般躺在床上。
　　拇指吐出口氣，道：“請進。”
　　孔雀道：“妳不進去？”
　　拇指道：“妳殺人，我開門。我的事已做完了，現在已輪到妳。”
　　孔雀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有件事我壹直都沒有告訴妳。”
　　拇指道：“哦？”
　　孔雀冷冷道：“我壹看見妳就惡心，至少已有三次想殺了妳。”
　　拇指居然還在笑：“幸好妳這次要殺的不是我，是燕南飛。”
　　孔雀沈默。
　　所以拇指又把門推開了些，道：“請。”
　　屋子裏很安靜，也很暗，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烏雲掩沒。
　　現在未時已將過去。
　　孔雀終於走進了屋子，走進去的時候，他的手已縮人衣袖，指尖已觸及了孔雀翎。
　　冰冷而光滑的孔雀翎，天下無雙的殺人利器。
　　他的心裏忽然又充滿了自信。
　　明月心擡起頭來，看著他，忽然笑了：“妳就是孔雀？”
　　孔雀道：“孔雀並不可笑。”
　　明月心道：“但是妳不像，真的不像。”
　　孔雀道：“妳也不像是個婊子。”
　　明月心又笑了。
　　孔雀道：“做婊子也不是件可笑的事。”
　　明月心道：“另外卻有件事很可笑。”
　　孔雀道：“什麽事？”
　　明月心道：“妳不像孔雀，卻是孔雀；我不像婊子，卻是婊子。騾子明明很像馬，卻偏偏不是。”
　　她微笑，又道：“世上還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孔雀道：“妳究竟想說什麽？”
　　明月心道：“譬如說，妳身上帶著的暗器明明很像孔雀翎，卻偏偏不是的。”
　　孔雀大笑了，大笑。
　　壹個人只有在聽見最荒唐無稽的笑話時，才會笑得這樣厲害。
　　明月心道：“其實妳自己心裏也早就在懷疑這壹點了，因為妳早已感覺到它的威力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麽可怕，所以妳才不敢用它去對付傅紅雪。”
　　孔雀雖然還在笑，笑得卻已有點勉強。
　　明月心道：“只可惜妳心裏存有懷疑，卻壹直不能證實，也不敢去證實。”
　　孔雀忍不住道：“難道妳能？……”
　　明月心道：“我能證實，只有我能，因為……”
　　孔雀道：“因為什麽？”
　　明月心仍淡淡地道：“像妳身上帶著的那種孔雀翎，我這裏還有好幾個，我隨時都可以再送壹兩個給妳。”
　　孔雀臉色變了，門外的拇指臉色也變了。
　　明月心道：“我現在就可以再送壹個給妳，喏，拿去。”
　　她居然真的壹伸手就從衣袖裏拿出個光華燦爛的黃金圓筒，隨隨便便地就拋給了孔雀，就像是拋出壹文錢去施舍乞丐。
　　孔雀伸手接住，只看了兩眼，就像是被人壹腳踏在小肚子上。
　　明月心道：“妳看看這孔雀翎是不是和妳身上帶著的完全壹樣？”
　　孔雀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無論誰看見他的表情，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
　　拇指已開始在悄悄地往後退。
　　孔雀霍然回頭，盯著他，道：“妳為什麽不出手殺我？”
　　拇指勉強笑了笑，道：“我們是夥伴，我為什麽要殺妳？”
　　孔雀道：“因為我要殺妳。我本來就要殺妳，現在更非殺不可！”
　　拇指道：“但是我卻不想殺妳，因為我根本不必自己，出手。”
　　他真的笑了，笑得眼睛瞇成了壹條線：“江湖中只有壹個人知道妳並不是真孔雀，不出三個時辰，妳就要變成個死孔雀。”
　　孔雀冷冷道：“只可惜妳忘了壹件事。”
　　拇指道：“哦？”
　　孔雀道：“這孔雀翎縱然是假的，要殺妳還是綽綽有余。”
　　拇指的笑容僵硬，身子撲起。
　　他的反應雖然不慢，卻還是遲了壹步。
　　孔雀手上的黃金圓筒，已有壹片輝煌奪目的光華射去。
　　落日般輝煌，彩虹般美麗。
　　拇指醜陋臃腫的身子，立刻被掩沒在這片輝煌美麗的光華裏，又正像是醜陋的泥沙，忽然被美麗的浪潮卷走。
　　等到這壹片光華消失時，他的生命也已被消滅。
　　壹聲輕雷，烏雲間又有雨點落下。
　　明月心終於嘆了口氣，道：“妳說的不錯，這孔雀翎縱然是假的，也有殺人的威力。”
　　孔雀已回過頭來，盯著她，道：“所以我也可以用它來殺妳。”
　　明月心道：“我知道。妳連拇指都要殺了滅口，當然更不會放過我。”
　　孔雀道：“妳死了之後，就沒有人知道這孔雀翎是真是假了。”
　　明月心道：“除了我之外，這秘密的確沒有別人知道。”
　　孔雀道：“杜雷要等到申時才會去赴約，我殺了妳們後，正好趕去。這壹戰不管他們誰勝誰負都是壹樣，剩下的那壹個，反正都壹樣要死在我手裏。”
　　明月心嘆道：“妳的計劃很周密，只可惜妳也忘了壹件事。”
　　孔雀閉上嘴，等著她說下去。
　　明月心道：“妳忘了問我，我怎麽會知道這孔雀翎是假的。”
　　孔雀果然立刻就問：“妳怎麽會知道？”
　　明月心淡淡道：“只有我知道這秘密，只因為假造這些孔雀翎的人就是我。”
　　孔雀又怔住。
　　明月心道：“我既然能造得出這樣的孔雀翎，既然敢隨隨便便地送給妳，就當然有破它的把握！”
　　孔雀臉色發白，手已在發抖。
　　他能殺人，也許並不是因為他有孔雀翎，而是因為他有壹顆充滿自信的心，和壹雙鎮定的手。
　　現在這兩樣都已被摧毀。
　　明月心道：“第壹個孔雀翎，也是我故意讓妳找到的。我選了很久，才選中妳做我的孔雀，因為江湖中比妳條件更適合的人不多，所以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讓妳死的，只不過……”
　　她盯著他，月光般柔美的眼波，突然變得銳利如刀鋒：“妳若想繼續做我的孔雀，就得學孔雀壹樣順從。妳若不信，現在還可以出手。”
　　孔雀雙手緊握，還是忍不住在發抖。
　　他看著自己這雙手，突然彎下腰，開始不停地嘔吐！
　　壹聲輕雷，烏雲間忽然有雨點落下。
　　“我不拔刀，就因為我有把握！”
　　傅紅雪的聲音仿佛很遠，還在烏雲裏：“壹個人要去殺人的時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壹樣，變得很卑賤，因為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他才會著急，生怕良機錯失。”
　　他很少說這麽多話。他說得很慢，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
　　因為他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每個字都會像刀鋒般刺人杜雷的心。
　　杜雷整個人都已抽緊，甚至連聲音都已嘶啞：“妳有絕對的把握，所以妳不急？”
　　傅紅雪點頭。
　　杜雷道：“妳要到什麽時候才拔刀？”
　　傅紅雪道：“妳拔刀的時候！”
　　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
　　傅紅雪道：“妳壹定會拔刀的，而且壹定會急著拔刀！”
　　——因為是妳想殺我，並不是我想殺妳！
　　——所以妳真正死亡的時刻，並不是我拔刀時，而是妳拔刀時。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沒有快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遲早總會拔刀的！，
　　冰冷的雨點，壹滴滴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臉上。他面對著傅紅雪，面對著這天下無雙的刀客，心裏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賤的童年。
　　——大雨滂沱，泥濘滿街。
　　——他赤著腳在泥濘中奔跑，因為後面有人在追逐。
　　——他是從鏢局裏逃出來的，因為他偷了鏢師壹雙剛買來的靴子。靴子太大，還沒有跑出半條街，就已掉了。
　　——可是那鏢師卻還不肯放過他，追上他之後，就將他脫光了綁在樹上，用藤條鞭打。
　　現在他面對著傅紅雪，心裏竟忽然又有了那種感覺，被鞭打的感覺。
　　壹種無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壹種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刺激和痛苦。
　　雨更大，地上的泥土已變為泥濘。
　　他忽然脫下了那雙價值十八兩銀子的軟底靴，赤著腳，踏在泥濘上。
　　——傅紅雪仿佛已變成了那個用藤鞭打他的鏢師，變成了壹種痛苦和刺激的象征。
　　他突然狂吼，撕裂自己的衣裳。
　　他赤裸著在暴雨泥濘中狂吼，多年的束縛和抑制，已在這壹剎那間解脫。
　　於是他拔刀！
　　——拔刀時就是死亡時。
　　於是他死！
　　死不但是刺激，也是痛苦。這兩樣事本是他永遠都無法同時得到的，可是“死”的這壹瞬間他已同時獲得。
　　雨來得快，停得也快。
　　小徑上仍有泥濘，傅紅雪慢慢地走在小徑上，手裏緊握著他的刀。
　　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隱藏他心裏所有的憐憫和悲傷。
　　烏雲間居然又有陽光露出來，想必已是今天最後的壹線陽光。
　　陽光照在高墻上，墻後忽然又有人在笑，笑聲清脆，美如銀鈴，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
　　倪慧已出現在陽光下：“不好看，壹點也不好看。”
　　——什麽不好看？
　　傅紅雪沒有問，連腳步都沒有停。
　　可是他走到哪裏，倪慧也跟到哪裏：“妳們打得壹點也不好看。我本來想看的，是妳的刀法，想不到妳用的卻是詭計。”
　　她又解釋：“妳讓杜雷先拔刀，好像是讓他壹先著，其實卻是詭計。”
　　——為什麽是詭計？
　　傅紅雪雖然沒有問，腳步已停下。
　　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誰也不知道它的利鈍；刀出鞘後，鋒刃已現，誰也不敢輕攫其鋒。所以壹柄刀只有在將出鞘而未出鞘的時候，才是它最沒有價值的時候。”
　　她接著道：“妳當然明白這道理，所以妳讓杜雷先拔刀……”
　　傅紅雪靜靜地聽著，忽然打斷她的話：“這也是刀法，不是詭計。”
　　倪慧道：“不是！”
　　傅紅雪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運用存於壹心。”
　　她的表情很嚴肅：“這就是刀法的巔峰？”
　　傅紅雪道：“還不是。”
　　倪慧道：“要做到哪壹步才是刀法的巔峰？”
　　傅紅雪又閉上嘴，繼續往前走。
　　陽光燦爛。
　　最後的壹道陽光，總是最輝煌美麗的——有時生命也是如此。
　　倪慧在墻頭癡癡地怔了半天，喃喃道：“難道刀法也得到了沒有變化時，才是刀法的巔峰？”
　　燦爛的陽光，忽然間就已黯淡。
　　——沒有變化，豈非就是超越了變化的極限？那麽這柄刀本身，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價值？
　　傅紅雪心裏在嘆息，因為這問題連他都無法回答。
　　——刀為什麽要存在？人為什麽要存在？
　　陽光已消失在高墻後，倪慧的身影也隨著陽光消失了。
　　——可是太陽依舊存在，倪慧也依舊存在，這瞬間所消失的，只不過
　　是他們的影像而已——在傅紅雪主觀裏的影像。
　　傅紅雪推開高墻下的小門，慢慢地走出去，剛擡起頭，就看見了高樓上的明月心。
　　人在高樓上，傅紅雪的頭反而垂下。
　　明月心忽然問：“妳勝了？”
　　傅紅雪沒有回答，他還活著，就是回答。
　　明月心卻嘆了口氣，道：“何苦，這是何苦？”
　　傅紅雪不懂：“何苦？”
　　明月心道：“妳明知必勝，又何必去？他明知必死，又何苦來？”
　　這個費人深思的問題，傅紅雪卻能解釋：“因為他是杜雷，我是傅紅雪！”
　　他的解釋也像是他的刀，壹刀就切人了這問題的要害。
　　明月心卻還不滿意：“是不是因為這世上有了傅紅雪，杜雷就得死？”
　　傅紅雪道：“不是。”
　　明月心道：“那麽妳的意思是……”
　　傅紅雪道：“這世上有了杜雷，杜雷就得死！”
　　他的回答看來雖然比問題本身更費人深思，其實卻極簡單，極合理。
　　——沒有生，哪裏來的死？
　　——既然有了生命，又怎麽能不死？
　　明月心又不禁嘆息，道：“妳對於生死之間的事，好像都看得很淡。”
　　傅紅雪並不否認。
　　明月心道：“對別人的生死，妳當然看得更淡，所以妳才會把燕南飛留在這裏。”
　　傅紅雪沈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問：“孔雀是不是已來過？”
　　明月心道：“嗯！”
　　傅紅雪道：“燕南飛是不是還活著？”
　　明月心道：“嗯！”
　　傅紅雪淡淡道：“我留下他，也許只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死的。”
　　明月心道：“可是妳……”
　　傅紅雪打斷了她的話，道：“只要妳們的主意還沒有改變，我答應妳們的事也不會改變！”
　　明月心道：“妳答應過什麽？”
　　傅紅雪道：“帶妳們到孔雀山莊去。”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現在就去？”
　　傅紅雪道：“現在就去。”
　　明月心跳起來，又回頭，嫣然道：“妳還要不要我帶上那面具？”
　　傅紅雪冷冷道：“現在妳臉上豈非已經戴上了個面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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