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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信約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外甥長得像舅舅,本來也無可厚非,但坊間還是有不少關於同兒出身的質疑。姬允知道以後,出面壓了下去。他夜夜來我宮裏糾纏,是誰的孩子,他心裏清楚。

  這就是女子的悲哀,不管妳愛不愛他,都會懷孕。

  半夏出嫁以後,我常常想,如果讓我和她遭遇同樣的命運,我寧可選擇冷宮,或者死亡。而禁足在桐月宮裏的那段荒蕪歲月,才讓我漸漸明白自由的可貴,偏激的行為和過分的執著只會扼殺希望。而在我孕育生命的那段日子裏,才開始真正了解半夏,不管曾經對她有多少鄙夷,我們最後的結局,恐怕就是,殊途同歸。

  我的身子復元以後,姬允又搬回我的宮裏。美貌不啻為壹種武器,我已經學會了虛與委蛇,只要我願意,就能得到。我不會再回冷宮,更不能死,現在,我非但要保住後宮裏無法超越的地位,更需要占據朝堂上的壹席之地。因為魯國不再是我的蟄伏之地,而是我的兒子即將君臨的天下。

  魯國單憑周禮立於天下,別人敬妳的時候,可以稱妳是諸侯典範,壹旦翻臉,鐵蹄踏處,哪還有道理可講?作為國君,姬允的性格太過優柔,照他的不作為,守成幾年,或還可以。但當今天下,適逢亂世,有多少諸侯蠢蠢欲動。以姬允的手段,等到同兒繼位,恐已滿目瘡痍。

  周禮固不可廢,管夷吾的書裏曾提過“尊王攘夷”的國策,無非是扯著正義凜然的旗幟,行著稱霸天下的勾當。那麽行周禮,奉王道,也可以成為魯國立身的大纛。有了周禮這塊遮羞布,強國的關鍵,其實還是買賣。

  姬允和我說國政的時候,我不再是個甘於沈默的聆聽者。不得不承認,鮑叔牙是個不錯的老師,而管夷吾的買賣委實做得精彩,說起來我也算從師二人,不敢說名師出高徒,起碼也不會辱沒他們。

  我是不能直接上朝聽政的,羽父這樣的人喜歡阿諛奉承,申繻這樣的人習慣直言死諫,但無論他們怎樣費盡心機,也遠不及我在姬允身下宛轉承歡的時候,吹壹兩句枕頭風的效果來得實在。

  我不是要和朝臣作對,相反,這兩種人都要為我所用。申繻的忠誠敢言,可補我的策略不足;而羽父這樣的馬屁精,執行起我的意誌,也可算是雷厲風行。如果這樣下去,不消幾年,魯國便會有百廢待興的景象。離開諸兒以後,同兒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必要留給他最好的江山。

  生子以後,父親大概對我有所松懈。次年生辰,阿蘇轉交給我壹罐杏脯,那罐杏脯用了特別的方法腌制,我來到魯國以後曾經派人四處搜尋,都沒有找到過桐月宮裏似曾相識的味道。這種獨壹無二的味道,只會出自壹人之手。

  我撚了壹顆放在嘴裏,又沾了壹手糖絲。同兒坐在榻上玩耍,好奇看我,嘴裏咿咿呀呀叫著“娘娘”。同兒現在只會說“娘娘”二字,而且據我觀察,多半是在叫她的乳母,麗娘。在壹群待選的奶娘中,我壹下子就挑中了她,只因她是唯壹壹個喚我“公主”的人,帶著純正的齊國鄉音。

  麗娘是不敢應的,笑著說:“君夫人,世子又叫您呢。”

  我將沾了糖絲的手指塞進同兒嘴裏,他滿意地吮吸著,發出嘖嘖的聲響。我開心地哄道:“同兒,我是娘娘,娘娘在這裏。舅舅腌的杏脯,好不好吃啊?好不好吃啊?”

  “什麽好吃的東西啊?”姬允應聲進來,見我手裏拿著杏脯,伸手來取。我壹把護住罐子,嬌聲嗔道:“女人家吃的東西,妳搶什麽?”果兒不露聲色地接走我遞去的罐子,藏了起來。

  我起身去接他的大氅,問道:“君侯,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姬允也沒在意,笑道:“賢惠如夫人,我也省了不少事。夫人今日生辰,我也放自己半天假,夜裏為妳辦了個壽宴。”

  果兒給麗娘使了個眼色,麗娘抱著同兒隨她出去了,我的目光壹直追隨著他們,直到同兒從我的視線裏消失。我轉身服侍姬允上榻休息,他半枕著我的腿,我有壹下沒壹下地輕揉著他的額頭,片刻之後,他的手滑進了我的袖管,像壹條滑膩的蛇蜿蜒而上。無論經歷過多少次,我依然不能習慣其他男人的觸碰,但不得不說,能夠在宮廷裏生存下去的女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傑出的伶人。


  我被他拽到身邊,褪去衣服的時候又聽見了裂帛的聲響。姬允帶著粗重的喘息在我耳邊傾訴:“桃華桃華……我下了朝便想往妳這裏趕,管也管不住自己的腿。大白天關在屋子裏,被人知道了倒要笑話,那個申繻八成又要在朝堂之上給我難堪了……”

  我輕噬著他的胸膛,仿佛是壹種與生俱來的技巧,可以掩蓋我的心不在焉。我喉嚨裏發出的酥軟音調,粘膩到連自己也無法辨識,“妳我是夫妻,妳想來便來,管別人做什麽?”

  他憨憨地笑:“夫人懷同兒的時候,不知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管住自己呢。”他用了壹種邀功的語氣,而我也不會責問姬叔牙的來歷。我沒有愛情可以給他,故也無所謂他的忠誠。姬允的吻混著濕漉漉的汗水和唾液,雨點般落在我的頸項上。“桃華桃華……美貌如妳,聰慧如妳,向妳父親求婚的時候我還有所猶豫,現在想來,那真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了……”姬同自顧喃喃地說著。我被他壓在身下,抻著脖子,瞪著兩眼,虛空地望著天。如果他肯擡壹下頭,就能看見我死不瞑目的表情。

  可是他沒有,兀自發動了進攻,這是他衣冠之下的另外壹面,瘋狂得像個野獸。我開始發出斷斷續續地嚶嚀,帶著魅惑人心的哭腔,連我自己都為之迷惘。

  等壹切偃旗息鼓,重著黼黻的姬允,又會恢復壹個膽小而文弱的男人該有的樣子。他的身上,有壹種過氣的美貌。他又開始和我溫和地說話:“今天紀國派來使臣,想要和我們結盟。”

  我攏了攏衣服,從剛才的夢魘中清醒過來,“君侯怎麽說?”

  “我本也覺得是好事,但羽父說不妥,他說紀國和妳娘家是世仇……我既已和妳父親結盟……我想,還是罷了。”

  紀國和齊國的世仇恐怕要追溯到八世之前,紀國國君向周天子讒言,周天子信了他的話,便活烹了齊國國君。他的謚號便是“哀”字,想來也很挺慘烈。但這筆陳年舊帳,父親恐怕早就忘了,也不見齊國有人提起。我道:“君侯已經回絕紀國了?”

  “還沒有。申繻力勸結盟,今天在朝堂之上籠絡了壹夥人,言辭鑿鑿,分明不給我臺階下。我壹生氣,就甩袖退朝了。”

  我把衣服穿戴妥當,坐在鏡前,壹面梳頭,壹面暗忖:魯國和紀國都不算強大,但都處於咽喉要塞,如果有人想要擴張,這兩國是兵家必爭之地。打起仗來,魯紀兩國能夠結盟抵抗,才有勝面。如果各自為政,非但不能自保,最後還要落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我轉頭朝姬允笑道:“君侯,我倒覺應該結盟,唇亡齒寒,這道理想必申繻大夫也說過了。”

  姬允低頭思量,“這個……”他現在會認真考慮我的建議,事實證明,我提出的建議多半可行。“可是,妳父親那裏……”

  姬允壹直覺得娶到我便算與大齊結盟,殊不知我和半夏是不壹樣的,父親嫁我純粹為了丟卒保車,魯國真要有難,他是決計不會派出壹兵壹馬來接濟他的。但這話我不會與他說,因為我同樣需要大齊這塊金字招牌來保住我在魯國後宮裏至高無上的地位。我笑道:“紀齊兩國的世仇,少說也有壹百多年了,之間有八世國君,以齊國之力,若想報仇,這仇早就報了,哪會拖到今日?我在齊國長大,從未聽人把這件事放在嘴上,可見父親是不在意的。”我見姬允還有猶豫,起身上前,窩進他的胸膛,嬌聲道:“結盟的好處妳也知道,妳不過擔心我父親那裏,我不是與妳做了保票?如今我身在魯國,丈夫兒子都在這裏,我的家便在這裏,難道還會害妳不成?”

  明擺著的好處,姬允也不傻。我見他不作聲,似在思考,知道他已有所動搖,便笑著從他懷裏退出來,“君侯,我也是婦人之見,隨便說說,不作數的。您快去處理正事吧,真在我屋子裏呆壹個下午,倒又要叫那個申繻編派我的罪名了。”

  姬允又把我摟回去,親昵道:“誰敢編派妳的不是?我看妳姑母美名天下,都不及妳旺夫宜子。”

  姬允的懷抱如同沼澤,潮濕而煩悶。我虛應得不耐煩,只好把他推出屋子,嬌嗔道:“妳快去吧,夜裏還有壽宴,妳容我打扮壹下,免得給妳幾個夫人比下去了。”

  “哦,哦”他好像恍然大悟,擺手笑道:“好,好,夜裏再來陪妳。”語畢,老叟似的邁步走了。

  我斂去笑容,回屋找我的陶罐,也不知道果兒藏到哪裏去了,連陪嫁的箱子都被我拖了出來。那是我出嫁時候的貼身箱子,最上面放著壹卷散亂的竹簡,我不記得有這樣東西。看了壹眼,原來是姑母的詩集。

  竹簡被我扔了壹地,我最終還是失去尋找的耐心,大叫:“果兒,果兒……”果兒應聲進來,我像個瘋婦壹樣朝她大吼:“杏脯呢?妳藏到哪裏去了!”

  果兒打開我的梳妝臺,從裏面拿出陶罐,交到我手上。這是最容易尋到的地方,我卻舍近求遠。果兒把地上散亂的竹簡壹片片撿起來,喃喃道:“公主,我也不認識字,以前見妳總拿著它,連韋繩都讀斷了,我當妳喜歡才自己作主替妳收起來的。我也不知道上面寫得什麽,不是故意給妳添堵……”


  果兒撿完最後壹片,用裙擺兜著,想要出去。我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我是喜歡,去尋根韋繩來,把它們穿起來。”

  我壹個下午都在穿這些竹簡,每壹片都經過了細細地摩娑和誦讀。

  齊姜女子個個宜男,生子皆秀美。姑母終生未育,在我看來只有壹個解釋。失寵可能不是壹個後宮女子最慘痛的境遇,最悲哀的莫過於,還要時刻頂著幸福的名義。

  等到果兒來催我梳妝赴宴,我才不得不放下還未穿好的竹簡。我其實並不需要精心的裝扮,在姬允的後宮,就算荊釵布裙也足夠艷驚四座了。我略略搽了胭脂,以示隆重,便往紫辰殿去了。

  本以為只是後宮家宴,卻原來還有滿朝文武。姬允對我,也算上心。

  良宵好景,具食與樂。

  申繻舉杯上前,壹躬到地,“下官敬君夫人壹杯,多謝夫人深明大義!”

  別人嘴裏說出來的都是駐色益壽,千秋萬載,他卻來謝我深明大義。若沒有記錯,申繻還是第壹次主動和我說話。

  我笑道:“先生哪裏話,桃華倒不知做了什麽能承先生的謝呢?只有壹事,先生若應我,我倒是要好好答謝先生的。”申繻略有警惕,疑惑看我。我繼續道:“哦,這事我已和君侯提過,但我總想親自和先生說,先生若親口應我,我心裏才放心。同兒是世子,教育之事不敢耽擱,等他再大些,桃華想請先生為世子啟蒙。”

  申繻微楞,不敢接我的話。我推了推身邊姬允,由他開口,申繻才道:“臣,定當竭盡所能!”

  夕君和容容也來拜我,近來她們兩個倒是走得很近。這也算是壹種聯盟吧,可惜太弱,我並不放在眼裏。這倆人如同魯紀,壹旦強兵壓境,難保不會敗盟。當下要務,就是把自己變得更強,然後聯合更多的盟國……

  我尚在思忖,姬允又來摟我,道:“夫人,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今日妳飲了不少酒,也該回宮了。”

  我隨他回宮,步子已有些踉蹌,他見我妝臺上的陶罐,對我道:“夫人愛吃杏,但也不要多食。桃養人,杏傷人。” 聽他“傷人”二字說得意猶未盡,心裏壹驚,酒醒了大半。復又想,許是我心裏藏著事,他並沒有別的意思,倒是我自己嚇唬自己。

  我微微笑著,將杏脯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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