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拼命到底 by 塞北雪
2018-5-29 06:01
第三十七章
  左志明勒住缰绳,张志辉踩下刹车。
  车上的人看着二十三名国军骑兵,他们刚出现时有六十五人,就为了护送友军伤员顺利通过国军防区,四十二个弟兄永远离开了。而为了运送伤员的卡车能够继续畅通无阻,骑兵们硬是忍住失去兄弟的愤怒和哀伤,没有找偷袭的鬼子报仇,继续履行领路人的责任。
  连一向看国军不顺眼的方显伏,也不禁对这队国军骑兵充满感激。他第一个下车,冲他的国民党友军敬了他军旅生涯中最标准的军礼。
  拴柱子和其他伤员要求同车的弟兄搀他们起来,他们必须向这些国军兄弟表示感谢,哪怕他们的伤势不允许他们站起来。国军弟兄毕竟是为了救他们的性命,才失去了四十二名同袍。
  车上的八路军,向国民党友军敬礼。
  左志明和他的弟兄忍住伤痛,拔出马刀以骑兵礼节还礼。
  “李民上尉,八路军弟兄们,前面就是八路友军的根据地了,我们就送你们到这里,就此别过,保重!”左志明郑重地说道。
  方显伏说:“兄弟!谢谢你们为我们做的一切!我方显伏没齿不忘!我发誓,让鬼子为他们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刚才牺牲的弟兄决不能白白牺牲!”
  左志明说:“谢谢长官!我等奉命护送友军通过我部防区,是上峰赋予的神圣使命!只要能帮助在抗日前线光荣负伤的弟兄及时接受治疗,我们纵死无悔!长官,事不宜迟,快些出发吧,后会有期!”
  隶属于两个党派、有着不同政治信仰、为了民族独立解放而共赴沙场的两队军人,挥泪告别。
  接下来的路途顺利得多,几个小时后,拴柱子等伤员终于躺在了后方大医院的手术台上。不过,即便是后方大医院,专业医生有,专业器具有,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东西——麻药。
  因此,还是得像关老爷那样刮骨疗毒。
  众人发现在医院里无论如何待不下去,伤员因疼痛至极而发出的竭斯底里的惨嚎实在让人不忍再听。于是,方显伏、张志辉、丁二狗、三郎、邢文杰、警卫员、李民来到医院外面。众人点上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李民说:“当年我们刚到绥远的时候,条件也很差,有一次打遭遇战,鬼子和伪蒙古军的骑兵冲到距离团部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团部警卫连全部顶上去了,光被敌人活活砍死的弟兄就有七八十个,那一战警卫连几乎全部战死。后来打扫战场,发现有受伤没死的弟兄,胳膊给生生砍掉了,疼的连喊的力气都没有。我们没有镇痛剂,包扎的时候,弟兄活活疼死了。”
  方显伏说:“鬼子汉奸造孽,条件硬是比咱们还好!真他奶奶的没天理!老子要不把这个世道掉个个儿!老子干脆随天皇老混蛋的姓算逑啦!”
  张志辉提醒道:“当家的,日本天皇没有姓。”看方显伏的脸色,张志辉把后边的科普知识强行咽了下去。如今大家心情很不好,尤其是方显伏。
  丁二狗说:“俺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找鬼子晦气!刚才伏击咱们的鬼子太招人恨了!他们乔装成中国军人,在根据地搞各种破坏,一帮挨千刀的犊子玩意,咱不能被他们祸祸了连个屁都不敢放,那太窝囊了!俺受不了!”
  方显伏将军刺狠狠插在地上,说:“二狗说的对!妈了个巴子!咱不能让这帮孙子祸祸了连个屁都不放!祸害咱中国人,杀了咱的弟兄,咱要不让他们付出代价,咱集体买豆腐撞死算逑啦!”
  李民说:“问题是,他们真是属泥鳅的,并且化装成咱们的人。我听说,他们的汉语非常流利,并且知道咱们军队的很多事情,仅凭外表,咱们很难认出他们是日本人。”
  方显伏想了想,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并不是说咱们非得找到那帮孙子枪对枪、刀对刀。”
  张志辉立刻明白了方显伏的意思,说:“咱们也可以挺进到鬼子的地盘,当家的,是这个意思吧?”
  方显伏说:“对头!不就是化装渗透吗?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在小梁山落草的时候咱不就常常化装进城逛窑子吗?”
  丁二狗说:“操!大队长,你们真去过窑子院?咋样?城里的女人又白又水灵,是不?”
  方显伏居然露出一脸淫荡的笑容,指着涨红了脸的张志辉说:“二狗,这你得问师爷!”
  张志辉摆摆手,说:“当家的,你别揭我短行不行?”
  丁二狗难得的八卦了一次,问张志辉:“师爷,给咱说说,城里的女人咋样?你该不会刚提枪上阵就‘噗’了吧?哈哈哈!”
  张志辉真挂不住脸了,怒道:“你们这帮人!狗改不了吃屎!当家的说啥是啥?他逛窑子是他的爱好,我堂堂的读书人,我能去那种俗脂庸粉的地方?”
  “嘘。”众人不约而同的起哄,以此来表示对闷骚师爷的鄙视。
  众人商定,待拴柱子和另外几个受重伤的弟兄做完手术,他们就出发找鬼子的晦气。李民的任务是协助八路友军将伤员送到后方大医院,完成任务就该回去交差了,不过这李民自来不是啥省油灯,别看表面看起来挺稳重。一听说八路友军要挺进到鬼子的地盘生些事情,自然而然的跟着手痒痒。索性先不走了,跟着八路友军到鬼子的地盘上溜达溜达,顺带着干掉几个鬼子,不为立功,只为过瘾。
  连邢文杰都跃跃欲试,用他自己的话说,小鬼子欠他们邢家五条人命,他必须杀五个鬼子,否则白当兵了。
  方显伏、张志辉、丁二狗、三郎、李民、警卫员、邢文杰,这七个人在医院外面达成共识,挺进日军占领区欢腾一下,一定让日本人付出代价。如果洪江河知道这件事一定气的吐血!特别是方显伏,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攻打屏东县城,造成所部官兵大量伤亡,现在又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日战区欢腾,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不错,洪江河也是个冲动的愣头青,可从没这么冲动过!由此看来,方显伏是个疯子,能和他臭味相投走在一起的,就算不是疯子,也绝对是半疯。
  “哥儿几个,这次的行动非同小可,特别是小李,你是国军的人,你们营座派你来是帮我们搞协调的,完成任务你就该归队了。跟着我们进入敌占区,这件事你要考虑好。如果咱们运气不好让鬼子逮了个正着,绝对活不成,你没跟你家大人打招呼就跟我们走,死了恐怕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保不齐你连个烈士称号都没有,算你是失踪人员都是烧高香了,直接给你算成逃兵你也没脾气。要真那么倒霉,可能你家属连抚恤金都得不到。”方显伏认为自己必须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话固然难听了些,可这就是战争的实质!现在说明白了,省得以后费事。
  李民一脑袋军人特有的一寸短发,却又十分耍酷、自以为洒脱至极的甩甩头发,说:“怕这个干啥?畏首畏尾的还打个屁的鬼子?再者说,一来,老子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儿,二来,老子活着的时候也没得多少军饷。老子当兵就为杀鬼子,只要有鬼子可杀,不给钱都行,还能去稀罕啥劳什子抚恤金?”
  方显伏一拍大腿,说:“得嘞!几位!既然都是不怕死的主儿,那咱就一起干这笔买卖!不过,兄弟我还得唠叨几句,这次是化装行动,按照交战国之间的啥子狗屁约定,咱们没穿制服作战,连当俘虏的机会都没有,让鬼子抓住了,鬼子杀咱们,在道义上他们也不会被谴责。咱干了这笔买卖,运气不好的话,咱谁也指望不上。”
  丁二狗有些不耐烦了,说:“当家的,你说,俺们这几个弟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个的手上没几条鬼子的人命?哪个的脑袋在鬼子哪里不值个几块大洋?哪个在砍人脑袋的时候手抖过?都不是孬种,都不是娘们儿,你说的再吓人也别指望俺们能发出娘们儿似的尖叫!别把俺们看扁了,不就是去鬼子群里转悠一圈砍几个鬼子的脑袋当夜壶吗?弟兄们这辈子没啥别的爱好,干这笔买卖算是投俺们所好啦。再说,就算咱穿着制服,小鬼子难道就会遵守啥狗屁规定了?他们两脚牲口能那么守规矩?咱们决定干,就干!弟兄们不带眨巴一下眼睛的,对吧,弟兄们?”
  另外几个人纷纷点头,就连从没杀过人的邢文杰也点了头,尽管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方显伏彻底放心了,他将自己那两把快慢机抄在手里,说:“哥儿几个,我不废话啦,就这么办,给被鬼子挺进队折腾够呛的同袍们出出恶气!”
  丁二狗说:“都报一下自己的弹药数目,咱也好心里有数。”他自己抄起跟随自己很多年的中正式步枪,说:“俺还有步枪子弹三十八发,步枪保养良好,不耽误使用。边区造手榴弹一颗,日本香瓜手雷两颗。”
  张志辉说:“我有快慢机一把,子弹六十发,枪械保养良好,没有手榴弹。”
  三郎说:“鬼头大刀一把,边区造三颗。”
  李民:“快慢机一把,子弹九十发,没有手榴弹。”
  警卫员:“捷克式轻机枪一挺,子弹六梭,没有手榴弹。机枪保养良好。”
  邢文杰:“医药包一个,无枪械,无弹药。”
  方显伏:“快慢机两把,子弹两百发,没有手榴弹,军刺一把。枪械保养良好,军刺锋利到吹发即断。”他笑笑,说:“师爷、二狗、三郎知道,我们曾经化装成日伪特务队混进过屏东县城。据说咱们武工队也常常这么干,成功率比较高,不过,这种事干的次数多了,敌人毕竟不是傻逼。所以,咱不能总是一个套路。这次,我看咱们别装什么日伪特务队啦,又不会说日本话扮不成鬼子。干脆,咱就打扮成‘剿共队’,这群铁杆汉奸是土匪出身,受了鬼子招安,一心跟抗日部队过不去,在日伪那里比较吃香,鬼子也挺信任他们。我和师爷还有二狗毕竟都是土匪出身嘛,比较熟悉土匪内部的情况,也不用咋装,本色出演,挺好。”
  丁二狗和张志辉忽然感觉挺恶心,本色出演?当家的什么意思嘛!两人看方显伏时的眼神显得特别犀利,又有些忧郁和委屈。说眼神能杀死人吧?不太对。说能让人产生同情吧?也不恰当。总之那眼神很复杂,好像方显伏真的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方显伏好像也觉察出自己有口误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的意思是说,咱打扮成剿共队比较容易混进敌占区,毕竟鬼子信任那帮王八蛋,普通的伪军又因为害怕他们而不敢轻易找他们麻烦,装成他们对咱们有利。哎呀!师爷,二狗,还那么看着我干啥?操!我要真想埋汰你们,我不会换个话题吗?我他妈也是土匪出身嘛!我真有那意思我不连自己也一起埋汰了?”
  丁二狗和张志辉忽然哈哈大笑,丁二狗拍着方显伏的肩膀说:“当家的,为了一个玩笑,你他妈真急眼啦?太不识闹了你也!”
  众人说笑的时候,一名军医从院子里走出来问众人:“你们是新三团直属三大队的人?”
  众人点点头,方显伏问军医:“我们教导员和那几个弟兄咋样了?大夫?”
  军医说:“教导员已经做完手术了,还好你们送来的及时,感染的情况还不是很严重,把烂肉割了再上点儿药水,养个把月的没啥大碍。就是失血严重,好在医院血库里有存货。另几个弟兄也没啥大事,不过需要静养。你们最好准备一些营养品,帮助他们恢复。”
  众人松了一口气,军医接着说:“李教导员找你们有事,你们快去吧。”
  众人谢过军医,快步冲进医院。拴柱子住的地方被单独隔离出来,四周全部扯上白布,此时的拴柱子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不过眼睛异常明亮。见到众人,他赶紧问:“还没跟俺说说,部队的伤亡情况咋样?打的太忘我了。还有,大队长你怎么扔下部队跟着来啦?刚打完这么一场惨绝人寰的仗,部队不能没有主官啊!”
  方显伏说:“老李呀,不把你亲自送到医院,我能放心吗?你别操心部队啦,我走之前把部队交给邢老臭了。部队有伤亡,可你别太操心了,重要的是咱报了仇,渡边老狗日的被咱用刺刀给挑了,谢鲲被砍了脑袋。死去的弟兄可以瞑目了。”
  拴柱子摇摇头,说:“本钱不够就动手,之前没想过那么多,和鬼子打了这么久的仗,有谁比咱们更了解鬼子的实力?四千多弟兄啊,打那么一座县城,俺又不傻,损失一定很惨重。大队长,如果上级要追查,让俺负责,反正俺已经这样了,不在乎背处分。况且,死了那么多弟兄,俺的心也疼碎了,要杀要剐,随便吧。”
  丁二狗道:“教导员,你想那么多干啥?上级表彰咱们还来不及呢,就因为咱们这一战,屏东县光复,新三团部队的根据地连成一片,损失虽然大了些,毕竟打开了局面,从长远上来看,俺们还是赚啦。”
  张志辉帮腔道:“就是!教导员,别想那么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况且就以咱直属三大队的威名,不出仨月,咱又是响当当的主力!”
  拴柱子还是有心结没解开,低声说:“可怜了那么多新兵,参军没多久,老子亲口跟他们说过,跟了俺们,吃香喝辣杀鬼子,特别是岳家营的新兵和民兵,俺还跟他们吹呢,说岳家军又建立了,杀光狗娘养的日本鬼子,光复所有国土,有朝一日,打回东北,雪国耻,再使一把劲儿,把新三团的战旗插在富士山顶,让含冤死在风波亭的岳爷爷含笑九泉!结果。”
  方显伏说:“好啦,教导员,你再这样,我们也跟着难受了。教导员,你怎么一受伤,就这样患得患失了?”
  拴柱子说:“你们没明白俺的意思。妈的!咱们为啥死这么多人?就因为咱们落后呀!要是有大炮有坦克,咱们还至于拿人命往上填吗?眼瞅着那么多弟兄连城墙还没摸着呢就被鬼子的机枪成片成片的扫倒,太难受啦!”
  方显伏说:“教导员!所以你得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咱们弟兄一起努力,让小鬼子那些好装备全部改姓!改成咱新三团的姓!那时候,咱们的大炮和坦克把所有的敌人统统轰碎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在中国横行霸道!”
  邢文杰这时插嘴说:“大队长说的对,教导员,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还有更多的仗要打,你得快些好起来。再有,你需要静养,别说那么多也别想那么多,你现在的任务是睡觉,能睡多久睡多久。”
  张志辉说:“对,教导员,你得听医生的话。”
  拴柱子点点头,又面向李民说:“兄弟,辛苦你了,为了俺们折腾了这么远,谢谢你!俺近期只能躺着,不方便,你回去后替俺谢谢你们王营座。”
  李民说:“李教导员那么客气干啥?太见外啦。咱是友军嘛。”
  军医掀开白布进来说:“各位同志,让教导员好好休息吧,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他们!”
  众人和拴柱子没再多说什么,依依惜别。拴柱子听了医生和弟兄的话,好好睡觉,啥也不想。至于以方显伏为首的这群愣头青,出了医院就不再是善男信女。方显伏说:“都看到没?教导员心情很不好!为啥?”
  一向沉默寡言的三郎抢先答道:“狗日的小鬼子杀了咱太多弟兄!”
  方显伏反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众人齐声回答:“挺进敌占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方显伏说:“弟兄们!咱们不是武工队,没有人给咱们下达挺进敌占区的命令,咱们是因为咽不下那口气!况且,咱亲眼看见了鬼子的挺进队杀了那么多国军骑兵,那些国军是为了咱教导员和其他受重伤的兄弟才死的!咱们也承诺,替那些国军兄弟出气!纵然是违反军令,咱们也要兑现承诺!也许,咱们不是好军人,因为咱们没有服从命令,并且是在短时间内两次擅自行动!可是,男人就该一口唾沫一个坑!从现在开始,咱们不要把自己当军人!把自己当成什么?杀鬼子的煞星、恶人!在鬼子群里溜达一圈,让鬼子明白,他们做了孽,必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