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網內外的真實幻象
匈奴王密咒 by 楊東
2018-9-25 18:44
我醒來了,但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醒來了,腦子裏依然處於昏昏沈沈的狀態,這種狀態讓我極其厭惡。可悲的是,縱使我再厭惡這種感覺,我也沒有壹丁點兒的辦法擺脫掉它。
這裏是被無數個相互交織的巨大的圓形光圈環繞出來的空間,那些光圈看上去若隱若現,讓我無法辨別它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僅僅是出現在我眼睛裏或者腦子裏面的幻象。我不知道何時耳邊又響起了那首《許願》,依然是之前聽過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包爺女朋友小眉的聲音。
包爺聽見這歌聲後,又壹次慌亂了起來。包爺原地轉著圈,不斷扭轉脖子試圖尋找到聲音的源頭,那臉上露出快要燒著了壹般的焦急。他朝著各個方向充滿期待又焦急地轉著看著,終於他的視線定格,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壹個正被壹道道若隱若現的半圓形光弧籠罩著的人,那人正平躺在那裏,那是壹個很漂亮的女人,美中不足的是她缺了壹條胳膊——右邊的胳膊。
我腦子裏回想起了包爺在那紫色大山裏給我們講述的關於小眉失蹤前的壹些情況。
那天包爺他們遭遇到了狼群,但並不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種身披青銅鎧甲的狼,而是壹群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狼。包爺見狀不妙,趕忙喊醒了壹旁正在熟睡的小眉,和另外幾個人湊到了壹起。那群狼像是瘋了壹般,輪番向他們發起進攻。包爺還沒反應過來,壹匹狼直接就朝著包爺的腦門上撲來,小眉跳起擋在了包爺前面,而後小眉痛吼著躺在了他的懷裏,她被咬斷了壹條胳膊。
這個場景和後來“花瓶”擋在我身前的場景是何等相似,我隱隱地感覺到這裏面充滿了壹種叫做“輪回”和“宿命”的味道,除此之外就是擔心與害怕,我擔心與害怕的是“花瓶”會如小眉離開包爺那樣離開我。我能做的或許只剩下祈禱,祈禱這只是我在發神經,祈禱任何糟糕的事情都不要再發生了。
當時包爺臨時決定放棄繼續尋找天臍的計劃,他把僅剩壹個的和田玉指環小心翼翼地敲成了兩瓣兒。包爺回到帳篷後,看見小眉已經醒來了,並且正沖著包爺甜蜜地笑著。包爺上前半跪下身,把半塊和田玉指環拿了出來,沒有讀他之前精心準備的情書,只是簡簡單單地對她說:“小眉,嫁給我吧!”說這句簡單的話時,包爺的眼淚像泉水般從眼裏湧了出來。小眉先是被包爺搞得有些發楞,之後竟然笑著哭了起來。小眉習慣性地動了壹下右邊的肩膀,這才留意到自己已經沒了右邊胳膊,但那漂亮的臉蛋兒上並沒有出現壹絲壹毫的悲傷或者不快,她伸出左手拿起了半個指環。
此時此刻,那個躺在光弧裏的缺了右邊胳膊的女人,難道就是小眉?
我看見包爺踉蹌著腳步,壹邊往那女人的方向跑去壹邊喊著:“小眉,小眉我來了,小眉……”
那充滿願景卻又帶著幾分淒楚的歌聲依然在空氣中來回飄蕩著,但那躺在地上的女人卻並沒有動彈,她的上下兩片嘴唇正合在壹起,顯然這歌聲並不是此時的她唱出來的。
包爺應該也是在納悶兒這個問題,忽然停下踉蹌的腳步,身體還出於慣性和不支在空氣中前後擺晃著,他嘴裏帶著乞求的語氣大聲喊著:“小眉,小眉妳起來啊,妳說話啊,妳說話……妳說啊……妳怎麽就不說話呢……”包爺的聲音由大由洪亮慢慢地變小變微弱,由清朗漸漸變得含混嘶啞。
可是那躺在地上的女人依然沒有坐起來,依然沒有開口說話,依然絲毫沒有動彈。而這飄蕩在空氣中的歌聲也依然沒有停下來。
喊聲已經微弱得接近耳語的包爺,忽然鉚足了力氣大吼了壹嗓子,雖然吼聲很大,但卻讓人覺得少了幾分勁兒。包爺忽然“撲通”壹聲跪在了地上,他跪著向那壹動不動的女人爬了過去,可他爬了幾步後又怯生生地停了下來,隨即又向後面退了起來,他像是實在不肯相信也實在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實,包爺慟哭著,那哭聲讓人聽著揪心。他壹邊哭壹邊喊著:“小眉、小眉,小眉妳醒醒,妳醒壹下……”同時繼續向那女人爬了過去。
包爺哭喊著爬到那女人旁邊的時候,只見他極其緩慢地伸出手,但那只大手懸在空氣中劇烈地抖著,像是沒有勇氣伸過去。此時包爺的哭喊已經成了傷痛欲絕般的啜泣,已經泣不成聲。
包爺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把手指向那女人的鼻孔前伸去,他的手依然在明顯顫抖著,當那手指伸到女人的鼻孔下面的壹刻,包爺的身子登時往後仰了下去,壹屁股摔坐到了地上。他大大地睜著眼睛,用力盯著躺在地上的那個女人,像是精神錯亂似的念叨了起來:“死了,死了,不不,沒死沒死,小眉妳不能死……不能死……”
包爺想要再次跪起來,身子剛壹往前用力就虛弱地摔坐回了原地。包爺像壹個不甘心的孩子,用雙手撐在地上,吃力地翻過身子跪了起來。伸出顫抖的雙手向那女人的臉蛋上伸過去,就快要碰到那女人臉蛋的時候,包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快速收束回雙手在衣大襟上用力蹭了蹭,這才再壹次把手朝著那女人的臉蛋上伸過去。包爺的眼淚如串珠壹般朝著那女人的臉上滴去,他哭著說道:“小眉,小眉我要娶妳,妳嫁給我,嫁給我好嗎?妳醒醒,快醒醒我們結婚……”包爺的聲音裏充滿了溫情。
說完這些後,包爺臉上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來,他蹲起身子來:“走,咱回家,我帶妳回家,這就帶妳回家,回咱自個兒的家……”說話間就要去抱起那個沒有壹點兒反應的女人。剛剛要把那女人抱起來,他忽然又停止了動作,他好像是發現了什麽,目光楞楞地盯在那女人的左手上,那女人的左手裏正牢牢地攥著什麽東西,從虎口位置露出的紙頭可以看出她攥著的好像是壹張揉皺了的紙條。包爺繞到了女人的另壹側蹲下來,帶著好奇的神色輕緩地分開了女人的手指,伸出手去要把那張紙條拉出來,可剛這麽壹拉,清脆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同時看見壹個半圓形的東西從那紙條裏面滾到了壹旁。那正是包爺手上和田玉指環的另壹半,當年包爺向這女人求婚時用的那半。包爺輕輕地撿起那半個指環,又把那張紙條在眼前展開。
那紙條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幾個字——
“我去尋找天臍——浩天。”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看見那紙條上的字的,但我就是看見了。我甚至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此時正處在哪裏,是正站在包爺旁邊,還是坐在我醒來的地方。
只聽包爺先是念叨了句:“汪三,汪三的字!”之後咬牙切齒地大聲罵道,“汪三,妳這個王八蛋!”
在包爺咬牙切齒的痛罵聲中,我用力想著壹個問題——我在哪兒?可剛剛這麽壹想,劇烈的疼痛感就在腦仁兒裏發作了起來。
我不知道正疼痛欲裂的腦袋裏怎麽會忽然閃現出“花瓶”的樣子。
“花瓶”穿著壹套淡藍色的連衣裙,肩帶上有壹道道漂亮的碎褶,我著重在她胳膊上、脖頸上曾經被盲狼傷到的地方看去,沒有傷疤,沒有任何被傷過的痕跡。
我感覺心裏面很踏實。
這時“花瓶”身後的背景也稍稍清晰了起來,好像是在壹家服裝店裏。此時她正拿起壹件淡藍色的男士T恤,店員小姐笑盈盈地向她介紹說:“小姐買給男朋友嗎?”我看見“花瓶”羞澀地點了點頭。那店員小姐用勝利在望的語氣說道:“這件T恤現在店裏搞特價,可以給您打八五折。”
讓店員小姐大失所望的是,“花瓶”壹聽“打折”,非但沒有直接買下,反倒把衣服掛了回去,同時說道:“打折哦,不要打折的。”
店員小姐忙介紹說:“您左側的那款是正價商品,和這款是同壹系列。”
“花瓶”的視線朝著旁邊那件稍微深壹點兒的藍色T恤上看過去,她拿到試衣鏡前和自己身上的連衣裙對照著顏色搭配情況,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店員小姐再壹次露出勝利在望的神情,笑容可掬地說道:“小姐,這件和您的裙子更搭。”哪知“花瓶”連連點頭後,竟然用商量的語氣說:“這件給打個折吧?九五折怎麽樣?”
我正忍不住笑著要插話,忽然聽見雜亂異常的聲音從各個方向壹股腦兒地灌進我的耳朵裏,同時壹束束刺眼的光芒從視線所及的所有方向朝我眼睛裏奔來,在那白花花的光線中,壹個個快速閃動的影像配合著那雜亂異常的聲音出現在了眼前。
我看見了倒黴蛋正朝著壹個躺在地上的外國男人走去。
我聽見了倒黴蛋正重復喊著壹句外文,應該是那個人的名字。
我看見了巨人仰著頭,大張著嘴巴像是在抽泣著,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的臉頰滴下。
我聽見了巨人洪亮卻並不悲傷的哭泣聲。
我看見了汪三舉起手槍,頂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我聽見了,聽見了汪三長長的嘆氣聲。
我感覺我好像是生病了,或者正在做著壹場離奇的噩夢。耳邊瞬間又響起了各種各樣嘈雜難聽的聲音,我又感覺到我好像是被別人抱著手腳擡了起來,隨後又被他們放在了什麽東西上,感覺到後背上有東西支撐著再壹次被擡走。我感覺我的眼皮很重很重,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合在了壹起。
我只有壹個念想,我要睡覺,我太困倦了。
我睜開眼的時候誤以為自己又進了局子,因為睜眼後看見的第壹個人就是那個老警察——“花瓶”的老爹。
老警察急忙把手指搭在嘴巴上“噓”了壹下,用另壹只手的手指指了指坐在椅子裏、趴在我床邊睡著的“花瓶”。此時“花瓶”身上正穿著我意識恍惚時見到的那套淡藍色的連衣裙,肩帶上那壹道道漂亮碎褶赫然在目。我再壹次仔細地往她胳膊上、脖頸上曾經被盲狼傷到的地方看去,沒有傷疤,沒有任何被傷過的痕跡。
我掃視了屋子裏壹圈,才知道此時我正處於醫院單間病房裏,正躺在壹張病床上。
我拄著胳膊坐起身來,除了渾身上下躺得有些僵硬酸痛外,並未感覺到其他任何的不適。
雖然我拄著胳膊坐起身的動作已經盡量放輕,但“花瓶”還是被我擾醒了。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後,直接撲上來抱住了我。此時她老爹正坐在床尾的凳子上,從未拉窗簾的窗戶透進來的晨光中可以看見,他正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我頗為尷尬地輕推了壹下“花瓶”,可她卻抱得更緊了,嘴裏嘟囔著說:“妳都睡了十多個小時了,擔心死我了。”
這時老警察側過身子站了起來,還有意咳嗽了壹聲。但“花瓶”仍然沒有松開我,還在我耳邊低聲說“不用理他”,搞得我甚是尷尬。
老警察也是拿她沒辦法,低頭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早晨五點四十,小夥子九點準時到局裏找我,哦不對,妳們倆都得去。”說完嘀咕了壹句“臭丫頭別忘了吃早飯”就朝門口走去。“花瓶”伸出壹只手沖她老爹隨便擺著說了聲拜拜,又揚著嗓門兒叮囑他慢點兒開車。
我腦子還沒轉過彎兒,怎麽冷不丁地就出現在了這裏。我壹邊輕推開“花瓶”壹邊說道:“來來,妳先給我說說,我怎麽突然就到醫院了?”
“花瓶”伸了壹個大懶腰,隨後就把她所知道的都講了出來,但事實上她並不知道我是怎麽突然到了醫院的。
昨天下午,“花瓶”正逛著街,手機屏幕忽然閃爍起了壹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接起來壹聽竟然是她老爹打來的。讓她迅速趕到醫院這個病房來找壹個小警察。沒等“花瓶”問具體情況,她老爹就把電話給掛掉了,掛斷的前壹秒還傳來交代工作的聲音,看來是忙瘋了。
“花瓶”趕忙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而來,壹路上都在納悶兒這是什麽情況,剛跑到病房外的走廊裏,那個小警察就急不可待地迎了過去,邊跑嘴裏邊神神道道地對她快速說了壹句:“抓住大魚了,收網了,局裏人手不夠,妳爸讓妳來替著看壹下病人。”這小警察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直接從“花瓶”身邊朝著樓梯口跑過去。
“花瓶”極度郁悶地走進了病房,可往病床上壹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竟然是我。當時“花瓶”還以為這純粹是壹個巧合。後來的事實證明,她低估了她老爹,並且低估得很離譜。
見我正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也不缺胳膊少腿的,“花瓶”也就沒有急著叫醒我,而是跑出去找醫生問了我的身體情況。醫生說我只是太過疲憊了,剛剛給我打了壹些生理鹽水,讓我好好睡上壹大覺就沒事了。
“花瓶”壹直守在我的床邊,其間只讓護士幫忙泡了盒方便面吃,她壹整夜都沒敢合眼。淩晨四點多的時候,她老爹剛剛處理完局裏的事兒趕過來。她沒有按她老爹的要求立即睡覺,而是“逼問”了壹番大致情況後,堅持守著等我醒過來,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
說到她老爹講的大致情況,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重要事兒。從手提包裏抽出了壹個被她折成兩折的檔案袋遞給我,說這裏面是歐陽他們幾個人關於我們這次行動的“自述材料”的復印件。隨後她嘟起嘴巴埋怨我撒謊騙她,並且失落地嘟囔道:“從他們幾個的‘自述材料’上看,就知道妳們這次超級過癮了。”
我把檔案袋封口的繩子繞開,撐開袋子口往裏面壹看,是幾張裝訂在壹起的A4紙,直接把它抽了出來。
剛在第壹張上瞄壹眼,我就看出了問題,本是復印得很清楚的黑色手寫內容上像是貼了膏藥似的出現了幾處空白。我又翻到了第二張,上面不同的位置上也掛著幾塊空白,壹看就是因為復印時有意在原件上遮擋內容所造成的。我指著那些空白好奇地問“花瓶”道:“妳擋上幾塊幹嗎?”
哪知“花瓶”給出的答案竟然是:“不是我印的,是我老爹印的。”隨後又進壹步解釋說,“他讓我給妳的。”
她的話讓我無比震驚,越解釋越震驚。
她接下來讓我更加震驚的解釋是:“之前我給妳發的‘物證報告單’的彩信,他竟然也知道,並且他是故意給我創造方便條件讓我拍下來的。”隨後又用壹腔不爽的語氣感慨道,“他竟然什麽都了如指掌,還說網撒得越大越能撈到更多更大的魚,這撒網都撒到親閨女身上來了。”
震驚之余,我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花瓶”從他老爹嘴裏“逼問”出來的也基本上都是“虛話”,她的主要信息來源就是這幾張A4紙。那些被有意遮擋掉的部分,應該是不方便外泄的,或者是老警察認為我不需要知道的內容。但就算是這些已經以白紙黑字形式拿在我手裏的內容,老警察又為何要讓“花瓶”給我看呢?
我提出這個疑問後,“花瓶”當即應道:“我爹說了,是想讓妳離真相更近壹些,況且妳又無辜地卷進了這件事裏,他當時沒及時提醒妳,也挺愧疚的。”
這時我腦子裏回想起了順子被殺那天晚上,我離開警局時的情景:剛走出公安局沒幾步,老警察竟又追出來把我喊住,壹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說“近段時間,多留神”,然後他稍微猶豫了壹下,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花瓶”催促我說:“妳翻翻看就都知道了,快看完咱倆吃飯去,壹會兒妳胃醒了就知道餓了。”
我剛看過小半頁,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疑惑地問道:“這家夥怎麽可能交代得這麽細?”
“有鄭綱在呢,想瞞也瞞不住啊。”
我又壹問才知道,鄭綱果然如包爺所料,是官家人。“花瓶”提起曾經被我們當成隊友的鄭綱,語氣裏就充滿了鄙夷之氣。她問我還記不記得當時鄭綱在大河旁的地上寫給我們的壹串手機號碼,我想了想,點頭表示有印象。“花瓶”氣憤地說:“我爹打電話讓我來這兒,就是用那號碼打的。我爹用的號碼,我這當閨女的竟然都不知道。”
看著她氣呼呼的可愛樣兒,我伸手在她臉上輕掐了壹把,讓她琢磨壹下壹會兒去哪兒吃,隨後便翻看起了那些自述材料來。
更準確地說,是翻看那些自述材料中尚未被遮擋掉的內容,以及像是為了便於分析案情而由老警察在括號裏作的補充和解釋。
裏面很多句子都不夠通順,我勉勉強強地壹張張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