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師徒談話

　　丁鈴鈴鈴……
　　急促的鈴聲響起。
　　“哦，時間到了。同學們，下課了。”
　　壹個精神矍鑠身材精致，滿頭銀發但卻銳氣四溢的女子站在講臺上，看著臺下端坐的數十名正襟危坐的孩子們如此說道。
　　孩子們聽到下課了，卻是壹動不動。
　　果然，年長的女子馬上話鋒壹轉，“還得再等等，我再稍微簡單講講剛才遺漏了的特殊情況。當反物質電池的能量指數下滑至10%以下時，如何巧妙的利用緩釋輻射炮彈提供應急能源。”
　　臺下的孩子們依然端坐著，不過心裏卻在哀嚎。
　　果然，就知道童老師從來不會準時下課。
　　她的基礎戰鬥課程永遠都會蹦出教材上不曾寫到過的新點子。
　　當然，這些慘遭留堂的孩子們並不生氣，反而只十分驕傲的想著，自己又有幸成為了新教材的第壹個聆聽者。
　　時間又過去整整四十五分鐘，女子終於開始抽查提問，直到她對孩子的回答感到真正滿意了，她才擺了擺手，“下課。”
　　說完，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快速走出教室，壹直在門外等候的下壹堂課老師委屈巴巴的擡起手想與她打個招呼，但最終卻只能與空氣揮揮手。
　　……
　　“童教官，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您再次沈睡。”
　　童玲的寢室客廳裏，周東來看著她，試探著說道。
　　周東來、童玲、艦隊指揮層中樞、女媧計劃中樞團隊等等關鍵部門所在的核心艦隊共有壹百二十二艘艦船，比普通小分隊的規模龐大很多，但艦船內部空間還是不太夠用。
　　比起之前艦隊集中行動時，由於需要將更多有效空間用來保證基本的科研需求以及生產力需求，同時快速繁衍人口需要的培養倉也需要占據更多空間，如今艦隊裏的個人生活環境變差了些。
　　人均居住空間下滑至30平方米。
　　這種狀況不會持續太久。
　　目前艦隊的生產力系統正在同時開工近兩百艘智慧艦船的建造，預計將在兩年後完成，到時候人們的生活空間又能變得寬裕起來。
　　周東來本想在這段艱難時期裏給童玲保持壹百平米以上居住空間的特殊待遇，但遭到了拒絕。
　　在這個筒子樓壹般的居住甬道裏，遍布著童玲、周東來以及其他高級指揮官的三十平小隔間。
　　周東來在完成壹天的工作，並且確定童玲也“下班”了之後，立馬跑過來進行徒勞的嘗試。
　　童玲搖了搖頭，“沈睡就不必了。我的在線戰士培訓課程將在二十分鐘後開始，這壹期學員中有來自各個小分隊裏共計六十余萬名S級戰士。最多在三個月內，這批人裏將能誕生數百名頂峰戰士。”
　　“可是……”
　　“沒有可是。清醒的我隨時可戰，如果我需要從沈眠中清醒，便會耽擱時間。延誤戰機就是犯罪。此外，在接下來的旅程裏，我會把更多精力都用到學員培訓上。妳們需要反思，我也要。第三代的戰士們在上壹場戰役中展現出的天賦與鬥誌值得認可，我會用我的余生至少培養出十個能超過我的精銳戰士。這比我活到銀心更有價值。”
　　早已變得少言寡語的童玲難得的說了這麽多。
　　周東來再度空手而歸。
　　有些話不必講明，但毫無疑問的是，童玲為了她的最高理想，放棄了見到先哲的第二理想。
　　……
　　“老師。我回來了。”
　　在周東來離開數分鐘後，童玲的房門從外面打開，壹個面容清秀的小男孩推門而入。
　　童玲點頭，擡起眼皮看了這男孩壹眼。
　　客廳空氣裏炸響輕微的劈啪聲，表明二人的思維發生了劇烈碰撞，互相交換了大量信息。
　　隨後這男孩馬不停蹄的吃過晚飯，再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打開全腦鏈接學習儀，開始按部就班的完成童玲給他的訓練計劃。
　　男孩的名字叫唐夏傲，是唐穎鶩的獨子，今年十壹歲。
　　自從艦隊開始分散行動以來，童玲便讓周東來將其安排至自己同壹房間，主要目的是為了在有意外情況時，她能以最快速度將這孩子帶進裝甲乘員艙保護起來。
　　比起母親唐穎鶩，唐夏傲的身上發生了很大變化。
　　他在壹歲半那年便掌握了人類語言，並在五歲時成為壹名合格的戰術信息情報中繼員，負責快速人工整合與分析戰場信息，為指揮部提供信息參考。
　　在2920年的大型遭遇戰中，剛滿11歲的唐夏傲以第三戰術信息部基層中繼員中的最佳表現獲得了嘉許。但在戰爭結束後，他也受到了嚴厲批評。
　　這臭小子竟編寫了壹套虛假的身份證明，差點給他混進第三階段戰團中，跑去給大部隊殿後。
　　此後唐夏傲就被植入了體內芯片以監控他的行動，更被童玲長時間帶在身邊，省得再出狀況。
　　唐穎鶩擁有與童玲不相上下的戰鬥天賦，但未能壹展才華，唐夏傲到目前為止展現出的能力，漸漸偏向於戰術指揮層面。
　　考慮到他是唐天心的曾祖父，這層變化倒沒讓人覺得意外。
　　現在童玲要教給唐夏傲的，是如她這種層面的特殊戰力在模擬戰中發揮功效的細節。
　　如果唐夏傲學得夠好，等將來他真有機會指揮特戰尖兵團隊時，便能更好的完成任務。
　　六個小時過去，唐夏傲在模擬系統裏看著自己的旗艦被摧毀，微微嘆口氣，又失敗了。
　　他看了看時間，退出模擬戰系統，按照艦隊統壹管理條例，打開史料學習庫，又開始了新壹輪的史料學習，主要學習內容為代入式觀摩過往史實。
　　三個小時過去，唐夏傲完成了壹整天的學習任務，仰面躺倒在小小的床上。
　　面對如此高強度的學習生活，即便以他的聰慧也總會日日疲憊，但他並不厭煩。
　　只需要保證每天八小時的充足睡眠，他便壹定能在第二天恢復飽滿的精神。
　　短暫的躺了壹會兒，他再坐起身，拿起床頭櫃上擺放的壹塊巴掌大的木頭，以及旁邊的指頭長的小銼刀。
　　木頭已經被他雕出了個女子的形狀，尚未打磨的五官裏能看出童玲的痕跡，但又不太像。
　　在他床榻前方的博物架上，擺著數十個已經雕好的木像，有他的母親唐穎鶩、周東來、秦光、陳鋒、唐天心、古代音樂家鐘蕾等人……
　　這些木雕最大的也不過兩掌長，小的只有壹指高，但做工卻極為精細，五官栩栩如生，人物姿態更是極有神韻。
　　如果不是因為沒上漆，體表能瞧見明顯的木紋，幾乎會讓人以假亂真。
　　以艦隊裏另壹名雕刻大師，工業制造委員會裏的壹名執行委員的原話來講，唐夏傲的雕刻作品絕對稱得上藝術價值極高，足以流傳千年而不過時。
　　事情還得從三年前說起，自八歲那年，唐夏傲在虛無歷史的史料中，看到舊時間線裏被《世外之歌》滲透的人類會產生奇特的小愛好這個點之後，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想找個東西寄托心靈。
　　沒過多久，他便開始從零開始學木雕。
　　他的天賦很高，上手便會，平均每個月就能完成壹個，到現在已經堆放了整整三十五個。
　　這是唐夏傲僅有的業余愛好，也的確是能幫助他這個先天無心者維持人格的支點。
　　他總喜歡把這些被世人銘記與格外在意的人物具象化出來。
　　他閑暇時看著，總會忍不住咯咯咯的偷偷傻笑。
　　周東來對此表示憂慮，明裏暗裏的暗示過，希望唐夏傲稍微控制壹下自己的愛好。
　　但唐夏傲表示，他在雕刻這些人物時，腦海中會不斷自我強化認知，將雕刻對象的壹生具象化到自己心中，這可以加強他本人對歷史的認知感。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支撐，他可能反而會對自己的人類身份產生質疑。
　　此事說來也怪童玲。
　　在唐夏傲剛懂事時，曾面對困擾，與他同班級的幾個小女生對他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隨後童玲便告訴他生殖隔離與依然在開展的女媧計劃的真相。他用了好些天才從這沖擊裏走出來。
　　……
　　小小的房間裏沙沙響個不停，木屑如雪花般飄落到垃圾桶裏。
　　唐夏傲的神情專註至極。
　　突然，他的手腕上壹陣抖動，這是他的植入芯片裏來了新訊息。
　　唐夏傲點擊播放。
　　“小唐，妳睡了嗎？”
　　這是周東來的聲音。
　　“老師，還沒，有什麽事嗎？”
　　唐夏傲有兩個課後導師，壹個是童玲，另壹個是周東來。
　　“最近妳在雕誰的塑像？”
　　“壹個名叫盧薇的音樂家，救世創始人之壹。”
　　“哦？妳對她的人生怎麽看？”
　　“這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以她的家庭出生，在那個年代她就能早早的從個人思維與狹隘民族主義裏跳脫出來，很不容易，很偉大。”
　　周東來：“是的。每個人都知道她對先哲的感情，但她從未沈溺其中，從未給先哲造成過困擾，更未對文明進程形成負面影響。如果不是她在政治領域的成就，世界政府至少會晚三十年誕生。她真的很了不起。正是這些人的存在，才讓我們有今天。”
　　唐夏傲隔空點頭，“當然。正如周老師妳所說的歷史的意義。歷史既是事件，又是人物。我們在學習歷史時，需要先對事件進行歸納總結，但個人精神卻又必須依托於壹個又壹個人物的名字而存在。當然，無論再詳盡的記載，都不可能將壹個人的形象完整重現出來。每個人心目中都會根據各自內心的需求而塑造出不同的歷史人物。就像我心中的先哲與老師妳心中的先哲，肯定不壹樣。我心中的老師妳，和老師妳心中的自己，又不壹樣。”
　　周東來：“但歷史真相的意義就在於，讓每個人在給歷史人物賦予心中形象時，能盡可能的抓住核心本質的壹面。每個人心中的同壹個人，必然既有差異，又有統壹的地方。這些統壹的認知，便組成了我們這個種族的文化屬性，我們的民族特征。”
　　唐夏傲：“以我們艦隊為例，來自不同星區有著不同性格的不同人種，最終會形成現在所有人都認可的無名族統壹認知，是因為我們在各自不同的星系歷史之前，還擁有同壹個發源地，同壹個遙遠的家鄉。我們都知道，所有人的祖先都在地球上。另外，在艦隊出發後，所有人都又在遠征中壹起書寫著新的，屬於無名族的歷史，對嗎？”
　　“是的。”
　　師生倆這壹晚從木雕開始聊起，再天南海北的聊了很多。
　　二人聊到九百年前的五千年古國。
　　二人的視野跳出了《崛起於微末時》這本只記載了兩百年歷史的古籍，將時間線繼續往前推移，試圖更深度的分析出這個偽裝成國家的文明的奇妙之處。
　　古國作為孕育出世界政府的搖籃，曾經歷過漫長的災難。
　　這個國家很神奇，幅員遼闊，民族眾多。
　　不同區域的人有著不同的習慣，甚至會有不同的人生觀，照理說，這個五千年古國應該像當時世界上許許多多分裂的小國那樣混亂不堪。
　　但奇妙的是，這個國家裏的人早在世界政府誕生之前，就已經提前關註到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不是那種掛在嘴邊的自欺欺人，也不是拿出去欺騙世人的幌子，而是真正在內心深處踐行著這理念，並以之自我約束。
　　她持強而不淩弱。
　　這個國家渴望恢復昔日榮光，重回世界之巔，但其登頂的崇高理想並非建立在“我最強，就能心安理得的掠奪別人”的狹隘觀念之上，而是想著“我最強，就能消弭爭端，帶領人類沖出地球”的偉大理念之上。
　　這個國家裏的人，仿佛有著與生俱來的歷史使命感。
　　這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有事實根據。
　　當初先哲陳鋒耗費重金廣泛展開了壹次全面的問卷調查。
　　問卷調查的結果顯示，古國人就是有更長遠的目光。
　　此後的數百年人類文明發展，再到如今，進壹步證明了先哲陳鋒的問卷調查的權威性與正確性。
　　這是為什麽？
　　“因為中國人重視自己的歷史，並將對自己悠久歷史的自豪感深深的刻進了骨子裏。所以2008年大地震發生後，無論大家相隔再遠，卻都同氣連枝，全國人民動員起來，舉全國全族之力重建災區。壹支支救援隊、誌願者隊伍、軍人冒著余震和房屋二次垮塌的風險，奔波在災區，去搶救每壹個可能搶救回來的同胞的性命。”
　　“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全國各省各市的定向援建，幫助災區人民壹步步走出恐懼，重建家園，繼續前行。2020年的災難發生後，全國人民再次團結起來，再次舉全國之力，向前所未有的，看不見的敵人發起亡命沖擊。壹列列火車載著醫務人員和誌願者奔赴疫中災區。壹輛又壹輛物資運輸貨車在無數司機不知疲倦的駕駛下，往返運輸物資。”
　　“誰不怕死？誰都怕！坦白講，如果把珍視生命當成是怕死的話，中國人最怕死。中國人打仗從來都用最小的代換取最大的戰果，以少死人為榮，崇尚局部範圍內集中優勢力量，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哪怕裝備不如別人，中國人壹樣可以形成優勢。”
　　周東來想了很久，如此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