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心疼憐惜與愧疚

　　大同常凱之事，老皇帝夏乾還在世之時，就已經發生了。壹直拖到如今，還沒有解決。
　　常凱之事當真棘手，卻也並非真的沒有解決之道。當初若是老皇帝聽歐陽正的，就把這趙王的名號封給常凱，讓王元朗從容準備這壹場戰事，草原室韋十有八九也不會立即聚兵。
　　而今陰差陽錯之下，戰事膠著，室韋也聚兵了，再想挽回，何其艱難。
　　昔日不過是壹個趙王的名頭便能達到目的事情，今日卻要徐傑提著腦袋走此壹遭。
　　聽得常凱問到底如何解圍，徐傑想了片刻，方才開口：“王爺，有我在軍中，此事不難。不過壹敗爾，就看這壹敗，是敗成丟盔棄甲，還是敗得體體面面。”
　　常凱聽得懂這句話語，接了壹語：“本王要邊鎮再無大軍。”
　　徐傑故作為難的模樣，並不立馬接話。
　　常凱笑問道：“怎麽？妳還有顧慮？顧慮何人？顧慮張立？”
　　“王爺所言不差，張大帥如此信任我，我若是如此害他，心中實在難安。”徐傑答道。
　　“莫非比走投無路還讓妳不安？”常凱此語攻心。
　　徐傑故作沈默，久久不答。
　　“多少還是要給張大帥留壹點余地，不能真讓他兵敗之後，滿門獲罪。”徐傑再答壹語。
　　“哼哼……此時妳還發起善心來了。如此還不簡單？尋個替死背鍋者就是。”常凱說道。
　　“王爺真是壹語點醒夢中人。就尋個替罪羔羊，宗慶真好，這廝與我過不去，多番欺辱與我，當拿他替罪。”徐傑臉上還有陰險的笑意。說完之後，又道：“王爺，請取地圖，我心中定計已有。”
　　常凱手壹招，自有地圖上前。
　　徐傑指著地圖，慢慢說道：“王爺，此處兩山夾道，可繞到長青城北面，讓宗慶替罪倒是不難。到時候我在張立面前獻計，兵分兩路進攻長青，壹路佯攻，走大道。壹路主攻，走小道繞到。便讓宗慶帶著六萬主力之兵走此道主攻城北，王爺可大軍在此設伏，圍殺宗慶。如此朝廷大軍能戰之主力便損失殆盡。時間就定在半個月之後，如此王爺也好調兵遣將。不知王爺以為如何？”
　　常凱盯著地圖看了片刻，手掌在桌案上壹拍，只說壹句：“好！就如此！”
　　“那在下就回去了，王爺只需派遊騎偵查著，便可知曉壹切皆當如此行事，必不敢誤事。”徐傑信誓旦旦而言。
　　常凱雙眼微瞇，看著徐傑，似笑非笑，看了片刻之後，方才擺手說道：“去吧！”
　　徐傑也不多言，回頭就走。
　　常彪看著徐傑暢通無阻直出院門，與常凱說道：“王爺，這廝……可信不得。”
　　常凱點點頭：“嗯，信不信得過且不說，多派遊騎，盯著順聖軍營，若是壹切如今日所言，那便是天助我也，若不是如此，那就來個將計就計。”
　　常凱並不愚蠢，也不是徐傑幾言幾語就能真正說服的。常凱之所以放徐傑走，那是因為常凱真的也是走投無路了，寧可信其有，也不信其無。
　　如果徐傑說的壹切是真，那真是天命之助，就是天上掉的餡餅。這才是常凱今日不殺徐傑的原因，就是他內心裏有那麽壹點點期盼，期盼真是如此。也想過不是如此，將計就計也是壹條可選之路。
　　讓常凱真的去給室韋人卑躬屈膝，不到真正萬不得已，常凱又如何願意？室韋人壹旦入關，哪裏還有常凱什麽事？他常凱又算得了什麽？室韋人的趙王，今日可以作數，明年後年可還能作數？
　　常凱不傻，反而相當聰明，只有足夠的聰明，才會生起真正的野心。
　　“王爺當真高明！”常彪豎起大拇指誇了壹語，隨後又道：“就是可惜了今日這個好機會，讓這廝就這麽安然走了。”
　　“可惜是可惜了，來日，來日總能殺他為我勝兒報仇，不僅要殺他，還要殺他壹家老小。”說得咬牙切齒的常凱，真有做大事之人的城府，殺子之仇當面，卻還真能忍得住。
　　“王爺，他壹個江湖人家，自不能與王爺地位相提並論，何時都能殺他。王爺寬心。”常彪見得常凱咬牙切齒，連忙寬慰幾句。
　　再次打馬往順聖而回的徐傑，心思卻也還是沈重非常，想的都是今日之事，今日是真的順利，甚至比徐傑想象的還要順利。徐傑頭前還想，今日興許能把命保住，但是怎麽也要挨上壹頓皮肉之苦之類。
　　徐傑也做好了要挨皮肉之苦的準備，殺子之仇，即便有理由不殺，總要出壹下心中惡氣。
　　如是徐傑挨了打，此時內心反倒會輕松許多。就是因為沒有挨打，徐傑才輕松不起來。
　　因為徐傑實在沒有想到常凱能有這般的自制力，殺子仇人當面，還能克制住自己。如此常凱，可見其心思與城府。
　　常凱在徐傑心中的形象，猛然間拔高了許多。所以徐傑才越發沈重，事情看似順利，其實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
　　馬匹還在飛奔，徐傑時不時揚鞭抽壹下馬背，卻又是壹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山道兩側，樹木成蔭，來往行人不多，馬蹄踩踏之聲悶響而又清脆。其實真要說大同，也是壹個山清水秀之地，大同地面之下，更有儲量極大的煤炭資源，乃是後世中國最大的煤礦。
　　只是徐傑此時，並沒有絲毫欣賞景色的念想，唯有急速趕路往順聖城。頭前徐傑與王元朗當面之時，制定過作戰計劃。此時心思不安的徐傑，已然準備全部推倒重來。頭前那個計劃，太過簡單，就是反伏擊，慫恿常凱派麾下主力大軍去伏擊宗慶的六萬大軍，然後設下陷阱反伏擊，此時想來，興許當真不堪用了。
　　常凱，不是徐傑想象的那個簡單的常凱。這般簡單的反伏擊，實在不妥。
　　徐傑心中不斷想著新的作戰計劃，局勢越發棘手，便也知道常凱，也不會真的就按照徐傑說的那般去做，伏擊之戰，到底會走向什麽局面，難以想象。
　　忽然！
　　徐傑直感覺渾身汗毛炸立，壹股銳利之勢，從後背直奔而來。
　　電石火花之間，徐傑拔刀從馬背上躍起，眼神還未轉過來，刀已往後劈砍而去，這壹剎那，徐傑知道必然是常凱心中反悔了，決定還是殺了自己。
　　所以徐傑精神緊繃，耳目還在掃視著其他地方，常凱要派人截殺，必然不會只派壹人而來。
　　壹聲交擊，火光四濺，林中宛如氣了大風壹般，道路兩側的林木搖擺不止。
　　徐傑已然是拼命的狀態，這般局面，除了拼命，別無他法，出招之間，也容不得絲毫猶豫，那壹招搏命的剁來砍去，豪不拖沓。
　　招式先出，徐傑視線方才轉了過來。
　　“文遠，卻又是這搏命壹招。”壹個女子清脆的聲音傳來。
　　此時徐傑才看到那壹襲白衣飄飄，筆直的劍，是那許久未見的何霽月。
　　剁來已出，砍去卻收。徐傑好似驚喜萬分，從空中而落，臉上全都是笑。
　　“下次可不得如此搏命了，命才有幾條，搏了去，人就沒了。”何霽月輕輕壹語，似有埋怨。
　　徐傑點了壹下頭，幾步上前，問道：“霽月，妳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只是聽人說妳去打仗了，所以我就來了。”何霽月歸劍入鞘，還是那白皙的面龐有了壹點微微的笑意。
　　“妳怎麽知道我來打仗了？”直男徐傑，又問了壹語。因為除了歐陽正，沒有人知道徐傑來打仗了，何霽月又聽誰人去說？
　　“我看到了。”何霽月答道。
　　此時徐傑忽然想到了什麽，盯著何霽月看著，問道：“妳可是壹直跟著我？”
　　何霽月卻沈默了，並不答話。
　　“妳既然壹直跟著我，為何不……”徐傑心有感動，卻又有憐惜與心疼。
　　“我沒有跟著妳。”何霽月答道。
　　“胡說，妳定是壹直跟著我，否則妳不可能會在這裏，妳怎麽這麽傻呢？”
　　何霽月被徐傑說破了事情，似乎有些惱了，說道：“妳才傻呢，壹個人卻敢到這大同城裏去見那常凱。”
　　徐傑聽得這壹句，心中莫名壹酸，又上前壹步，壹直走到何霽月面前，伸手就去拉何霽月的手，口中說道：“我傻，妳也傻。”
　　何霽月下意識掙脫了壹下，卻還是被徐傑緊緊抓住了手，忽然卻也覺得鼻頭有些酸，忍了忍眼眶裏的溫熱，說道：“我不傻，只有妳傻。”
　　何霽月，哪裏去了什麽福建兩廣，跟著徐傑到得杭州西湖，跟著徐傑到了京城，又跟著徐傑到了這大同。何真卿其實說得沒錯，就是徐傑把何霽月藏起來了，只是徐傑自己卻還不知。
　　這壹路苦苦跟隨，何霽月興許真該哭上壹場。
　　徐傑早已感動得無以言表，口中連連說道：“我傻，都是我傻，走，隨我走，再也不教妳離開我身邊了。”
　　徐傑拉著何霽月就往前走，何霽月似有不願，卻又好似被徐傑拉著沒有辦法，不得不隨著徐傑往前去走。
　　壹個拖著，壹個好似不情不願隨著。
　　忽然那不情不願隨著的何霽月，開口問了壹語：“妳會娶我嗎？”
　　徐傑腳步壹停，這是何霽月第二次問出這句話語。
　　徐傑轉身看著何霽月，心中只覺得虧欠無數，面色嚴正起來，鄭重其事答道：“娶，我壹定要娶妳，待得回了大江，我就去鳳池山提親，任妳父親是打是罵是殺，我都要娶妳回家。回家生兒育女，到哪都帶著妳。”
　　徐傑好似說了壹通他根本就不擅長的情話，想得這個女子，就這麽壹路默默跟著自己，這壹通話語忍都忍不住，就這麽壹通說了出來。是徐傑虧欠何霽月的，此時徐傑心中，唯有愧疚萬分。
　　何霽月只是輕輕“嗯”了壹聲，說道：“妳的馬跑了。”
　　“沒事，追得回來。”徐傑毫不在意答了壹語，又道：“若我知道妳跟在身邊，今日也不會到這大同來。”
　　徐傑此時忽然也後悔來這大同，若是徐傑知道何霽月就這麽壹直跟著自己，徐傑無論如何也不會到這大同來。若是萬壹，萬壹常凱殺心壹起，看著身陷重圍的徐傑，何霽月豈能不去相救？
　　最後的結局會是怎麽樣？兩人同死在大同之內。
　　壹人犯險，徐傑毫不猶豫。兩人犯險，徐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做。
　　何霽月聽得懂話語裏的意思，感覺心中暖洋洋，展顏微微壹笑，好似有些臉紅，說道：“我去把妳的馬追回來。”
　　“壹起去！”徐傑也笑得格外開心。
　　兩人同躍而去，雙手依舊牽在壹起。
　　夕陽晚照，林木之上兩人牽手而飛，好似神仙壹般。
　　杭州城西，壹片平民居住的區域，各家各戶的房院都大同小異。都是十來步見方的小院，兩層的小樓。稍微富裕壹點的人家，主樓左右還有廂房。稍微貧窮壹點的人家，小樓裏其實還有租戶共住，賺壹點點房租費用，也算貼補。
　　巷口的那間院落，主樓兩層，左右各有廂房壹間，院前臨街還有壹棟兩層小樓，便算是鋪面了。這處院子的人家，剛剛得了大筆的購房款，壹家老小搬到城北去了。
　　買房子的是壹對小兩口，男的高高大大，身板子極為健壯，女的算不得瘦小，卻是極為苗條，面容姣好。
　　小兩口收拾著這處院子，擺放著剛剛買回來的家具，也忙得滿頭大汗。
　　女子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口中卻笑著埋怨道：“夫君，妳有這麽多錢，卻還要拿妾身的錢。”
　　男子爽朗著笑著：“嘿嘿……我……我只當是妳對我好呢。”
　　“妳說說妳，有這麽些錢，還去給人看家護院作甚？”女子又問。
　　“那只是無事可做罷了，所以文遠才如此安排。”男子答道。
　　“嗯，還真得多謝徐公子如此安排，不然妾身可遇不見夫君。”女子又道。
　　兩人便是相視壹笑，說不盡的幸福。
　　門口有人大喊：“主人在家嗎？”
　　男子放下手中的座椅，走了出去，門口來了幾人，連忙給男子行禮，頭前壹人說道：“種老爺，人手都尋來了，不知在哪裏搭竈臺。”
　　“不必如此客氣，喊我師道便好，往後都是鄰居，沒事多來喝幾杯。糧我都買回來了，竈臺就搭在院子裏，多蒸些好酒。我有兄弟往後要來，得招待與他，壹般的酒可入不了他的口。”說話的這男子就是種師道，往後也是種家酒店的東家。
　　“放心就是，我金老三釀的酒，沒有壹人說不好的。還請多備壹些柴火。”
　　“好，我這就去買，妳先搭起竈臺。”種師道說完便往外走，賣柴火的多在巷口的路邊，倒是不遠。要多買壹些蒸酒也不難，預定就是。這些賣柴的都是城外的農家漢，但有農閑，都會打柴進城來賣，壹擔柴，三文五文，不過幾個肉包子的價格。酒店若是開起來了，柴火的需求就更多了，必然要固定幾人日日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