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3章 認祖歸宗

　　張勛奇道：“不知是什麽樣天大的機會，勞煩您特意跑來告訴我？”
　　“是這樣……”焉耆使者左右瞧了眼，顯得非常謹慎，張勛笑道：“左右無人，有話但講無妨。”
　　“還是附耳說。”焉耆使者湊到張勛耳邊，嘀咕了壹陣，張勛起初還能淡然聽著，後來則是壹臉的駭然，連連搖頭，連連擺手，道：“這如何使得？別說我無此心，就算我有此意，我也不能害了我的女婿啊？您現在貴為焉耆的使者，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女婿領軍在外，本就受朝中眾人眼氣，若他讓我當了高昌王，之前的功勞也變成了汙點，若是有人在皇帝陛下面前進讒言，我豈不是害了我女婿的性命嗎？”
　　“您不要再說了，我是斷然不會接受的！”
　　焉耆使者急道：“天可汗胸懷四海，您的女婿又立下了大功，他怎麽可能殺功臣呢？如今的局勢，對您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錯過了，可就再也沒有了，您不想自己，也想想後人！”
　　張勛笑道：“您也不是不知，我只有壹女。像我這個年紀，還想著再得子嗣麽？不想了，不想了，使者，您不要再說了，且不說我無此心，也無此意，就算我有此心，有此意，我又不是高昌人，高昌百姓能推舉我做王麽？”
　　“可是——”
　　“您不要再說了，若無事，我為您安排住處歇息，若您要走，我為您備好馬匹。”
　　說罷，張勛叫來外面夥計，道：“去把最好的馬牽過來，送給使者。”
　　“唉——”焉耆使者見張勛意已決，無奈嘆息，走出屋外，看到夥計已經把馬牽過來了，楞了壹下，心中忽然有了壹絲明悟。
　　他回想剛剛張勛說的話，明白過來了。張勛並非不想做高昌的王，只是他擔心高昌百姓不會擁戴他。而且，他最後說是安排住處或者牽馬，然而他做的時候，卻是直接安排了牽馬過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他是想讓自己去做說客，讓高昌百姓主動推舉他為我王。
　　真是奸詐！
　　翁婿壹樣的奸詐！
　　焉耆使者暗罵壹聲，騎著馬便走了。腹誹是腹誹，該做他還得做。剛走出不遠，後頭跟來四個護衛，為首壹人道：“市令大人唯恐使者壹人出行不安全，讓我們幾個護送。”
　　焉耆使者聽到這話，便再度確認了心中的猜想，果然是如此，自己並沒有猜錯。
　　屋裏，張勛咳嗽了壹陣，擡了下手，鬼影從陰影中閃出，道：“首領，有什麽吩咐。”
　　“高昌那邊，安排得如何了？”
　　“您放心，各大城的城主，咱們的人都已經關照過了。”
　　張勛服下壹丸藥，平復了壹下，道：“事情走到了這壹步，已經比預期中好很多，至少到現在，我們的人都沒有損失。這件事結束之後，妳帶著妳的人蟄伏起來吧，李牧這小子鬼精鬼靈，我擔心他看出什麽破綻。”
　　“是。”
　　鬼影應了壹聲，又遁入了陰影之中。
　　……
　　定襄會盟如期而至，沒有半點波瀾。突厥那邊，大可汗泥孰親至，而唐朝這邊，則是由李牧佩尚方寶劍，代替不能到場的李世民。由於突厥已經上表內附，也不算是怠慢了。雙方各用本國的語言，宣讀了壹遍盟約，然後祭祀了田地。又挖了壹個坑，埋了雙方帶來的，刀弓箭矢，以示罷兵言和。在上面有鑄起壹座碑石，正面以漢字刻盟約，背面以突厥文字刻盟約，兩旁則刻滿了見證之國及使者名字，碑石名為‘止戈碑’寓意兩國從此止戈，再不動武。
　　儀式結束，剛要下會盟臺之時，忽然發生了變故。
　　“侯爺！”
　　只見會盟臺下，跪倒了壹片，像是連鎖反應似的，越來越多。李牧和泥孰站在高臺上，滿臉錯愕，旋即，李牧大怒，拔出尚方寶劍，呵斥道：“爾等是何人？跪在地上幹什麽？是何居心？”
　　“請侯爺為高昌百姓做主！”壹個老頭扯著脖子喊道，說罷，變戲法似的從地上拿起壹把傘來，李牧按下尚方寶劍，皺眉道：“這位老人家，這是何物啊？”
　　“此乃高昌二十二城百姓具名之萬民傘，請侯爺為高昌百姓做主！”
　　“萬民傘？”李牧不禁動容，對臺下的李思文示意了壹下，李思文走過去把傘接了，拿到臺上，李牧把傘打開，果然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全都是壹個個名字。
　　李牧把傘放下，沈聲道：“爾等寫萬民傘請命，所為何事？莫不是想取我李牧項上人頭不成？”
　　老頭惶恐跪倒，高呼：“侯爺想岔了，高昌百姓不是這個意思。恰恰相反，侯爺誅殺高昌王室，平分土地給我們，百姓無不感激涕零。我們想求侯爺做主的，不是這件事。”
　　“那是什麽事？”
　　“我們……”老頭似乎有些畏懼，但仍咬了咬牙，道：“侯爺，高昌百姓想求侯爺，不要讓高昌並入大唐。”
　　“什麽？！”李牧大怒，又拔出尚方寶劍，指向老頭，道：“妳敢再說壹遍？”
　　“侯爺！”老頭以頭杵地，哭泣道：“侯爺容稟，小老兒冒死諫言！侯爺！高昌人雖也是從中原遷徙而來，但來到此地，已有數百年了，高昌人雖說漢話，但與胡人雜居日久，不免也沾染了胡人習性。服飾，習慣等，皆與中原不符，若並入大唐，大唐定會派遣官員過來管理，百姓們皆擔心會產生矛盾，畢竟不是人人能有侯爺之胸襟，若再來壹個鞠氏，重蹈覆轍，高昌人苦矣。”
　　“另……”老頭擡頭看了眼李牧，硬著頭皮道：“侯爺誅殺鞠氏，乃是因鞠智盛弒父奪權，侯爺率王師而至，為國主鞠文泰復仇，又因鞠智盛冒犯大唐，這才把鞠氏斬殺殆盡。深究起來，高昌國乃是大唐屬國，大唐若把高昌歸為大唐治理，未免名不正而言不順，師出無名，不能服眾。”
　　“妳！”
　　李牧怒目而視，正要發作，忽見左右各國使節都看過來，咬了咬牙，按下脾氣，道：“說得有理，可是如今高昌王室已無後人，高昌國祚如何延續？總不能隨意指派個人做高昌王吧？豈不是荒唐？”
　　“侯爺，小老兒這裏有高昌二十二城百姓請願書壹封，恭請侯爺閱覽。”
　　李牧耷拉著眼皮，哼道：“原來早有準備，思文，拿來我看。”
　　李思文顛顛走過去，又把請願書拿了過來。李牧把請願書打開，只看了壹眼，便丟在地上，大罵道：“好妳個老兒，竟想置本侯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境地耶？來人，快把這個不知死的東西給我殺了！”
　　話音剛落，便有兩個禁衛過去把這老頭抓了起來。老頭奮力疾呼，其他使節不明其意，齊齊躬身詢問。泥孰彎腰撿起請願書，看過之後，瞅了盛怒的李牧壹眼，無奈嘆了口氣，心中暗道，又著了這小子的道兒了，看來這出戲到了我出場，不陪他演這場戲，算是沒完了。
　　“且慢！”
　　泥孰出聲，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畢竟他此時已經是西突厥的大可汗，地位尊崇，沒人敢對他不敬。
　　泥孰把請願書展開，道：“諸位不必疑惑，我來告訴大家，請願書的內容。這請願書上面寫道，高昌二十二城百姓聯名奏請，張家集市令張勛繼任高昌國祚，高昌二十二城百姓願意奉張勛為高昌新王。”泥孰看向李牧，道：“侯爺，本汗以為這並不無可啊，既然是高昌百姓公推之人，說明此人民望極高，大唐也沒有霸占高昌之心，就應允了也無不可呀。”
　　李牧兀自氣憤不平，道：“換了任何壹個人，都可，但此人不可！”
　　“為何不可？”
　　“他……”李牧咬牙，道：“他是我的老丈人！大汗您說，若我應下此事，我豈不成了以權謀私之人了？我李牧往後如何在世間行走？如何面對我皇陛下，如何面對天下悠悠之口？不行，決計不行，就算殺了我，我也絕對不能答應！”
　　“哎呀，侯爺……”泥孰苦口婆心，道：“我曾聞，中原有‘舉賢不避親仇’的品德，有此品德者，被稱之為君子。今有萬民傘，請願書在此，說明這是高昌百姓之心願，如何能是侯爺以權謀私呢？妳的態度，本汗，諸國使節，還有這觀禮的百姓，都看在眼中，這做的了假麽？”
　　“大汗！”李牧急道：“不是妳想得那樣子！妳是知道我的，我的性格便是直來直去，沒有什麽城府。就因為這個性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啊，朝中的那些士大夫，無不恨我入骨，恨不得找個把柄弄死我，我若應下此事，不正是給了他們口實麽？不可，不可呀！”
　　“無不可！”泥孰大義淩然道：“小人眼中看到的，自然是小人之舉，但我與唐皇陛下相識多年，知道他的為人，他是壹個君子，必不會與小人壹般看待妳。妳若擔心那些士大夫的攻訐，也好辦，我為妳作證便是……”說著，他又看向旁邊的各國使節，道：“爾等也看到了，難道不願為侯爺做證，說明真相麽？”
　　各國使節也都不是傻子，事情進展到了這壹步，都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兒，現在這個情況，誰把大實話說出來，誰就是死，不但自己得死，背後的國家也好不了，該怎麽做，不用教。
　　眾人高呼：“我等願聯名上表，說明此事。”
　　百姓們也都跪下高呼：“我等願為侯爺作證，絕不讓侯爺背負罵名。”
　　千人高呼，李牧感動得掉了眼淚，他看向臺下的百姓和使節們，連連嘆息：“妳們這是在逼我，在逼我呀！”
　　“請侯爺為高昌百姓做主！”
　　“唉！”李牧嘆了口氣，咬牙道：“好吧，那我便豁出了性命，冒壹會風險吧！思文，請我嶽父來！”
　　李思文應了壹聲，不多時，張勛來到。張勛只是市令，是沒有資格出現在會盟儀式上的，但他也來了，幫著忙活事兒，李思文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幫忙準備儀式後的宴席。因廚子不夠，他正圍著圍裙煮羊雜湯呢。被李思文拽過來的時候，手裏還拿著壹個湯勺，壹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
　　李牧看向張勛，把事情講了壹遍，道：“丈人，今有高昌百姓推舉妳為高昌王，妳可願意答應？”
　　“不不不！”張勛嚇得臉色都白了，手裏的湯勺扔在地上，連連擺手道：“我何德何能，怎敢做王？不敢不敢！”
　　送上萬民傘的老頭站出來，高聲道：“王上不要推辭，您的德行令高昌百姓欽佩，高昌王位非您莫屬。”
　　張勛又道：“我哪裏來的德行，老人家莫不是認錯人了？”
　　“小老兒絕對沒有認錯人，正是有您在，高昌的百姓，才得以與大唐貿易，而且您從來不為難百姓，對待過往的商賈都是態度雍和，始終如壹，正應了天可汗所言，故此高昌百姓才想請妳為王。”
　　“不可不可，我只是大唐壹小吏，奉命行事而已，豈敢言功，老人家心意我領了，王位著實不敢當！”
　　“王上！”老頭忽然跪了下來，聲嘶力竭道：“您就應了吧，難道您非得逼我說出密辛不成嗎？”
　　李牧沈聲道：“到底有何秘密，妳且說來！事到如今，還想隱瞞嗎？”
　　“唉！”老頭長嘆壹聲，道：“我也只好說了。其實，您是有王室血統之人啊。”
　　張勛忙道：“怎麽可能，我本姓張，原籍靈州，與鞠氏全無半點關系。”
　　“您自然是與鞠氏沒有關系的，小老兒說的也不是這個鞠氏高昌。小老兒說的是張氏高昌，高昌國本是車師國故地，闞氏建立高昌國，二世而為柔然所滅，後張氏取而代之，十年，為馬氏篡權，馬氏在位五年，鞠氏滅其族，取而代之。而您，正是張氏高昌後人，您身上的玉佩，便是證據！”
　　張勛低頭看向自己的玉佩，似乎完全聽不懂老頭說的是什麽。
　　李牧適時問道：“這壹百多年前的事情，妳是如何得知的？有何憑證？”
　　“小老兒的祖上，曾是張氏高昌時浮圖城城主，當年馬氏篡權，便是先祖護送王室血脈去的靈州城，王上若祖籍靈州，那便絕對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