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輪回復蘇

　　劍之雨，已經超脫了劍術的範疇。
　　那是道的氣息。
　　這壹片連綿的劍氣，看似柔和，卻暗藏鋒銳之意。
　　這壹點，作為劍修的銀狐，體會極深。
　　但劍之道勢，至少也是要侵淫數十年，修為臻至三品的劍道巨擘，才有可能涉足的領域。
　　這個年輕人，卻就這樣施展了出來。
　　銀狐心中升起難以形容的驚駭。
　　但若僅是如此，尚且還好。
　　畢竟這個世界有無數天驕，那位年紀輕輕便受封劍首的江繡衣，便是其中之壹。
　　甚至壹些古老存在轉生之身，也能做到壹些驚天之為。
　　但讓銀狐不敢相信的是。
　　那八名神秘人封禁靈氣的陣法明明已經成型，這年輕人卻未受到絲毫影響！
　　實乃詭譎。
　　片刻之後，如雨壹般的劍氣，終於緩緩消散。
　　天地間再露清明。
　　江南細細品味這方才的壹劍。
　　道行突破五百年的關口後，他的劍術神通仿佛脫胎換骨。
　　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樣的感覺。
　　但當他突破後第壹次提起劍破滅火海的時候，冥冥中便有壹種奇妙之感。
　　以往，他的劍術僅僅是按照流程——施展神通，劍氣爆發，行殺伐之事。
　　作為施術者的江南，既不懂其中之意，也看不懂他人劍招。
　　但如今，卻是不壹樣了。
　　當握住劍柄的那壹刻，無數劍術，劍招，劍理都心意通明。
　　他的劍光中，也不僅僅是劍氣的堆砌，而是出現了更為玄妙的東西。
　　想到雨，他的劍便如雨壹般連綿陰柔；想到火，他的劍便如火壹般狂烈迅疾。
　　壹瞬間，江南心中明悟，嘴角不禁勾起笑容。
　　如今即便不依靠劍術神通，只要給他壹把劍，他仍然能圓融意會，如臂指使。
　　這是從“術”至“道”的明悟。
　　撫下心中之喜，江南緩緩走向最開始出現的那個被稱為三號的黑袍人。
　　他的頭頂的兜帽已經在劍氣的沖刷下破碎，露出壹張平平無奇的臉。
　　約莫四十歲，滄桑的臉上和玖號壹樣，布滿漆黑的紋路。
　　方才，八名黑袍人在劍氣的傾軋之下，只有他尚還殘存壹息。
　　其余七人，早已經在劍雨中化作齏粉。
　　唯有地面壹絲絲淺淺血跡，作為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而唯壹存活下來的三號，也是被劍氣斬碎了識海與經脈，已是廢人。
　　這是江南操控劍雨刻意為之——破碎識海而留他性命。
　　如此精巧的控制，換了以往的他，是絕難以做到的。
　　但今日，卻是極為輕巧。
　　望著那惡鬼壹般的年輕人，微笑著朝自己靠近。
　　三號的心頭，升起絕望。
　　他現在經脈盡碎，識海崩潰，連自盡都做不到了。
　　“告訴我，妳們是誰，又奉誰人之命，意欲何為？”
　　江南居高臨下地看著三號，緩緩道：“或者，等我殺了妳後，妳再說也無妨。”
　　“相信我，死人也是可以說話的。”
　　最後壹句話，破滅了三號的決心。
　　他露出頹喪之色，緩緩開口：“我叫三……”
　　話未說完，他臉上的壹條條漆黑紋路，忽然像是活了壹般！
　　像蜈蚣壹般扭曲起來，以極快的速度竄進他的七竅！
　　然後，爆發出劇烈的高溫！
　　漆黑的火焰，在紋路上升騰而起！
　　在三號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的整個身體被點燃，口鼻噴出烈火，渾身都是燃燒起來！
　　化作灰燼！
　　連同他的靈魂壹起，完全焚燒！
　　身死魂滅！
　　僅僅壹眨眼的功夫，壹個好好的大活人，就化作了漫天飛灰。
　　江南連忙施展通幽之術，想要捉住三號最後壹縷殘魂。
　　但抓了個寂寞。
　　暴虐的火焰，沒有留下壹點東西。
　　江南臉色陰沈，壹言不發。
　　他是看出來了，三號背後的天庭余孽，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那些漆黑的紋路，便是殘酷的禁制。
　　壹旦黑袍人們妄圖說出不該說的話，那禁制便會激活，將其宿主本身完全隕滅。
　　以確保不會泄露消息。
　　江南有些失望，最後再施展通幽之術，嘗試著抓去另外幾名黑袍人的靈魂。
　　但終究壹無所獲。
　　隨著他們的身死，靈魂也壹同破碎了。
　　那些天庭余孽，沒有給任何機會。
　　不過正因如此嚴酷的防備，更讓江南確定，他們所圖不小！
　　此刻，銀狐也走進小鎮。
　　許是害怕被江南當做敵人，他在遠處便開口自報身份，“這位公子，我是繡衣府暗探，前些日子簡繡衣來時我們是有見過的。”
　　說罷，他有些擔憂地盯著江南。
　　畢竟，當初兩人相互之間只是遠遠壹瞥。
　　對方記不記得他，還說不壹定。
　　江南轉過頭，很快便從腦海中翻出了對方的身份。
　　但此情此景，也不能完全排除這人是敵人喬裝。
　　江南擡劍，銀狐便停下了腳步。
　　沈默片刻，江南開口問道：“妳是繡衣府暗探？”
　　對方點頭。
　　江南又道：“那我問妳壹個問題，妳如實回答。”
　　銀狐：“好！”
　　他知曉了，對方這是還未完全信任自己，要以壹些問題來試探自己。
　　江南沈吟片刻，才開口道：“繡衣府所有直指繡衣裏，誰最能闖禍？”
　　銀狐：“？”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
　　他原本以為，對方會問他壹些繡衣府編制，規模，人員情況等私密的問題。
　　他也有把握能夠答上來。
　　但他想多了，這些東西江南自己都不知道。
　　沈默片刻，壹條身影浮現在銀狐的腦海中，他試探著開口：“難道是……王繡衣王淳允？”
　　聞言，江南點頭，“我相信妳了。”
　　銀狐：“……”
　　他從來沒有想過，王淳允的大名竟然能成為口令壹般的存在……
　　但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在繡衣府待了足夠長時間的老人，怕是答不上這個問題的。
　　若是這次能活著回去，要不要申請上頭，把這作為壹條正式口令？
　　雜亂的思緒在銀狐腦中浮現。
　　正在這時，江南打斷了他的思緒。
　　“銀狐，妳可知道簡繡衣如今身在何處？”
　　銀狐心頭壹凝，暗道這年輕公子果然和簡繡衣關系莫逆。
　　“公子，簡繡衣已經於十日前前往洪州主城。”銀狐拱手，
　　“公子還請跟我來，我們還有兩名同伴就在不遠處。”
　　途中，銀狐開口問道：“還未請教公子名諱？”
　　江南亮出繡衣令牌：“我姓江，外指繡衣。”
　　銀狐壹楞。
　　江姓外指繡衣？
　　驟然間，那驚艷的劍招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與此同時壹個在繡衣間傳奇般的名字，湧上心頭。
　　“江……江南？”銀狐喃喃，有些難以置信，“可是您的樣貌……”
　　江南身形變化，短暫地恢復原本的模樣，“易容之術罷了，不足掛齒。”
　　確定江南的身份後，銀狐深深吸了壹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
　　壹時間，江南的壹些事跡浮現他的心頭。
　　不僅在烏鐵國助廣式斬殺獸魔，成供奉之位；還於渭水流域敗退西域九常寺……
　　這些傳聞早已經在繡衣府中流傳遍了。
　　更讓人心神震顫的是，銀狐當初在洛陽道準備進駐洪州時，聽聞江南在東境仙墓對峙金翅大鵬，最後使西域割地三千裏的壯舉！
　　更讓江南在諸多繡衣中，口口相傳。
　　銀狐如何也想不到，他今日竟然見到了真人。
　　於是，他的心裏愈發誠惶誠恐，態度也更加恭敬。
　　片刻後，兩人回到藏身的山洞。
　　黑鷹與白鴿等候在洞口，他們方才皆是目睹了小鎮的戰鬥。
　　心中驚訝於江南的戰鬥力。
　　黑鷹是個直性子，見江南與銀狐壹同回來，嘖嘖贊嘆道：“小兄弟妳可是真是厲害，啪啪幾下就幹倒了那群狗娘養的！”
　　說罷，自然而然地伸手要拍江南的肩膀。
　　銀狐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喝道：“黑鷹，不得無禮！這位是江南江繡衣！”
　　黑鷹的表情猛然壹滯，手懸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南莞爾壹笑，“大家都是為朝廷辦事的同僚，無妨，無妨。”
　　銀狐這才松了口氣。
　　同時對江南的觀感更好了幾分。
　　他們身為暗探，地位本就要比繡衣使低上壹頭。
　　雖然不至於被盛氣淩人，但大多繡衣使都是拿他們當做下屬使喚的。
　　江南卻表現得極為和氣，完全沒有壹絲驕縱之氣。
　　“江繡衣見笑了，黑鷹就是這個臭脾氣，您別往心裏去。”
　　銀狐又指著另外壹個瘦小的男子，“這是白鴿，我們的情報工作都是他在處理。白鴿，給江繡衣說說如今的形勢。”
　　白鴿拱手，將暗探所收集到的情報皆是告知了江南。
　　聽完後，江南陷入沈默。
　　既然銀狐等人的消息傳不出去，那當初自己所放飛的靈氣紙鶴，多半也是被攔截了下來。
　　換句話來說，如今的洪州就像壹個巨大牢籠，進得，出不得。
　　更讓他在意的是，洪州本土的修者皆是被調走這壹點。
　　從瀧城那邊，他知曉了幕後黑手正在捕捉當初中立的精怪。
　　如今，又得知他們還聚攏了人道修者……
　　隱隱間，江南仿佛感受到了壹張巨大的網，籠罩了整個洪州。
　　他麻了。
　　我只是想點個燈而已。
　　為什麽總能碰上這種破事兒？
　　還都跟那群天庭余孽有關。
　　天庭所修之法來自青燈，自己的神通也來自青燈。
　　明明是雙倍的快樂，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江繡衣，我等接下來應當如何行動？”銀狐看著陷入沈思的江南，開口問道。
　　江南沈默片刻，才道：“我準備前往洪州主城，妳們若是願意，可以跟我壹起來。”
　　現在洪州邊境有封鎖，銀狐派出去送信的人至今還杳無音訊。
　　多半已經是兇多吉少。
　　簡潯又去了主城，如今還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在此地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
　　況且洪州雖然封鎖了邊境，但封得了壹時，封不了壹世。
　　天庭的余孽們定然也是知曉這壹點，他們這般行為，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江南不知道他們拖延時間是想做什麽，但作為早已經結成宿怨的敵人。
　　妳想做什麽對我不重要，妳做不成，對我很重要。
　　銀狐三人對視壹眼。
　　“江繡衣，我們願與您壹同前往。”
　　話音落，洞外響起壹聲沈悶的雷鳴。
　　銀狐臉色壹變，急忙探頭望去。
　　只見天穹壹片清朗，萬裏無雲。
　　他露出警惕之色。
　　既然不是天象變化，那很有可能便是敵人來了。
　　黑鷹與白鴿也是警惕起來。
　　唯有江南，他神情呆滯了片刻，然後竟然露出壹絲笑容。
　　“江繡衣？”
　　“無需擔心。”江南繞過有些風聲鶴唳的銀狐三人，看向外面的天穹，幽幽開口，
　　“只是我的壹位朋友，睡醒了。”
　　.
　　遠在千裏之外，洪州主城。
　　洪州主城同樣靠海，只是未通航運，其中百姓也是富貴人家，所以自然沒有曾經瀧城的繁華和嘈雜。
　　刺史府深處，壹間寬闊的書房內。
　　壹個年輕的男子坐在椅子上，隨手翻閱這壹本古籍。
　　而作為洪州壹把手的刺史，此刻卻是垂手立在門口，目光呆滯，壹動不動，宛如僵硬的雕塑。
　　在那年輕人身旁，壹渾身籠罩在黑袍內的人影忽然出現，發出沈悶的聲音，
　　“三殿，方才有八支棋子，被吃了。”
　　年輕人手捧古籍，應了壹聲，看起來並不在意。
　　那人影又道：“上尊來信，說四殿隕落在東境，讓您也謹慎壹些。”
　　此刻，那被稱為三殿的年輕人，才饒有興趣地放下書。
　　“哦？那廢物死了？”
　　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悲慟，更像是嘲諷，
　　“我早便說了那等半路出家的廢物靠不住，上尊卻總是不信。”
　　“那廢物本身脆弱便也罷了，還非要仗著壹頭失勢的蛤蟆，去追虛無縹緲的仙墓，簡直愚不可及。”
　　人影沈默。
　　有些話三殿敢說，他卻不敢妄加評論。
　　“那人類女修怎麽樣了？”片刻後，三殿悠悠問道。
　　“稟三殿，那人類女修闖入禁地已經過去十日，如今正與兩名長老對峙，敗下陣來也只是遲早之事。”人影恭敬道。
　　三殿點點頭，又道：“記得通傳二位長老，留她性命，那女子所修之天魔種是鍛造棋子的好料。”
　　“遵命。”人影恭聲應是，然後悄無聲息消失在屋內。
　　三殿繼續拿起桌上的古籍，那是壹本棋譜。
　　他將目光投進其中，仿佛透過棋局，看到了整個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