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反骨

　　就宛如無上的神明俯瞰藐小的人類。
　　另壹個江南如此居高臨下地看著災厄。
　　那壹刻，後者無法反抗。
　　不，不應當說無法反抗，簡直就是……任何事情都無法做到。
　　無論是躲避，抵抗，還是反抗，都沒有辦法。
　　在那壹刻，祂整個身軀就仿佛被凍結了那樣，凝固在天地的虛空中，只能眼睜睜看著另壹個江南，走到自己的面前。
　　“被他稱為的超脫，是壹個特殊的境界。”
　　“壹旦超脫，就實現了生命層次的躍遷。”
　　“從此不再是所謂的仙人與凡人，而是與世界的存在平級。”
　　“在人類也好，其他生靈也罷，無數歲月的變遷中，出現過無數以弱勝強的故事。”
　　“以凡人之身斬殺仙人，也時有發生。”
　　“但唯獨，超脫之境，從未被跨越過。”
　　“這不是阻隔，這是……無法逾越的天塹。”
　　就像耐心的解釋壹樣，另壹個江南看著災厄，娓娓道來，
　　“所以啊，無論妳是進化也好，還是什麽也罷。”
　　“超脫之下，皆為蟲蟻。”
　　那壹刻，災厄的心頭，只感覺到壹陣無法言喻的絕望，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祂整個人都完全包裹！
　　特別是在方才有了那壹點希望，眼前就要戰勝眼前的家夥的時候，仿佛無盡黑夜壹般的至暗的絕望降臨！
　　這種感受，絕不好受。
　　就仿佛距壹生的夙願只差壹步的時候，壹切宛如壹場鏡花水月壹般成空。
　　這種感覺，比起壹開始就沒有可能，更加讓人感到絕望。
　　而這，也正是另壹個江南的目的。
　　他很滿意，災厄這個壹切的始作俑者，感受到這樣的情緒。
　　哪怕，如今的災厄，並非導致了他那個時代的災難的災厄。
　　“罷了，該結束了。”
　　念及此，另壹個江南輕輕搖頭，伸手點下去。
　　剎那之間，天罡神通斡旋造化，壹瞬間爆發！
　　屬於另壹個江南的世界的力量，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
　　抹除！
　　要抹除眼前這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類！
　　那壹刻，壹股至深的無力與恐懼籠罩在災厄心頭！
　　這是比之死亡的恐懼還要深刻無數倍的感覺。
　　——仿佛下壹刻，自己整個存在，就要被完全抹去！
　　無形的世界規則傾軋而來，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聲光，但卻讓災厄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與無力！
　　近了！
　　更近了！
　　那股恐怖的力量，就要來了！
　　此時此刻，祂無法說話，只能在心頭，瘋狂怒吼！
　　然後，從祂的指尖開始，消失。
　　不是破碎，不是消散，也不是毀滅。就是那樣毫無預兆地突兀地消失！
　　抹除！
　　災厄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壹切，都寂靜無聲。
　　倘若不出意外的話，災厄就將要在此被徹底磨滅。
　　但不出意外的話，意外也該出現了。
　　下壹刻，壹股恐怖的氣息，蠻橫而霸道地撞破天地，降臨而來！
　　帶著無比恐怖的威壓，肆虐天地蒼穹！
　　災厄掙紮著擡起頭去，卻之間沈沈的混沌壁壘，傾軋而來！
　　而在那壹抹無邊無際的混沌中，祂所感受到的，是無比熟悉的氣息！
　　——世界意誌。
　　祂的創造者，仙土世界的意誌統合，最初的世界級存在！
　　“我不知曉妳是誰，又與祂有何淵源。”
　　“但祂畢竟是誕生於我的手中，也應當由我來處置才是。”
　　冷漠，空洞的聲音，從那混沌中響起。
　　那壹瞬間，仿佛即將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後壹根救命的稻草，災厄心頭狂喜！
　　盡管發不出任何聲音，但祂的目光中，在那壹刻也充滿了生的希望。
　　——或許連他自己的也沒有發現的是，當徹底融合了初代乾主的身軀以後，祂已經開始畏懼“死亡”了。
　　另壹個江南眉頭壹皺，擡起頭去。
　　只見那混沌的壁壘中，壹道身影走出，他與另壹個江南容貌相同，穿壹身黑衣，目光冷漠而幽遠。
　　——世界意誌！
　　這芒芒虛無中，頂著江南模樣的家夥壹共有三個。
　　兩個周目的江南，與化身成江南模樣的仙土世界的世界意誌。
　　而這不速之客，自然就是後者。
　　“妳，阻止不了我。”
　　另壹個江南看著他，緩緩搖頭：“這裏是我的世界，倘若是完整狀態的妳，或許還能阻止我。”
　　“但現在，妳本源重傷，虛弱無比。”
　　“倘若再不離去，就不要走了。”
　　最後壹句，已經是發出無比冰冷威脅。
　　那濃濃的殺意，昭然若揭！
　　可別忘了，當初徹底毀滅了另壹個江南的壹切的，正是世界意誌。
　　哪怕那個時候，它只是壹段沒有任何神智的規則。
　　但對於仇恨而言，沒有人會分的那麽清楚。
　　那壹刻，世界意誌壹楞。
　　他不知曉上壹個周目發生的壹切，又能看出另壹個江南那毫不掩飾的濃濃怨恨。
　　不知眼前這個家夥究竟犯了什麽病。
　　但，不重要。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原因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他今天要做的，就是帶走災厄。
　　“妳說得對。”
　　對於另壹個江南的話，世界意誌沒有否認，但他突然話鋒壹轉，搖頭道：
　　“這裏是妳的世界，我的確沒有辦法阻止妳。”
　　“但妳要知道，雖然我本源重傷，但倘若我想要做點什麽，還是相當容易的。”
　　“這壹片天地，如此美妙，想必妳也不想它因為我們的魚死網破而毀於壹旦吧？”
　　“畢竟，比起阻止妳，毀滅要容易得多。”
　　剎那之間，另壹個江南臉色壹沈，“妳威脅我？”
　　話音落下，無盡的威壓鋪天蓋地而起，平地驚雷，龍蛇起陸，天地翻覆！
　　仿佛整個世界都誕生了意誌，帶著無盡的神威，煌煌傾軋而來！
　　“我只是在稱述壹個事實而已。”世界意誌面色不變，緩緩開口。
　　另壹個江南看了壹眼災厄，又看了壹眼這茫茫天地。
　　那雲層之下，無盡的大地上，蒼生萬靈繁衍生息，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天地的劇變。
　　良久，另壹個江南眼中的戾氣方才緩緩褪去。
　　——倘若在擁有這個世界之前，他兩手空空，光腳不怕穿鞋的，怎麽也得把災厄就在這裏。
　　但現在，他創造了世界，創造了蒼生萬靈，創造了無數他的子民。
　　這壹刻的他，有了牽掛，有了軟肋。
　　他不願再為了從前的仇恨，波及到如今的蒼生。
　　於是，他深深地看了災厄壹眼，道：“滾吧。”
　　話音落下，災厄剛要發作什麽，但立刻就被世界意誌拘起，離開了這個世界。
　　剎那之間，天地又恢復了平靜。
　　只剩下另壹個江南，唏噓長嘆。
　　天香閣主，從他背後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沈默無言。
　　“我終究，還是心軟了。”他望著這個世界的天地萬物，長嘆壹聲：“未曾給妳們報仇啊！”
　　“已經……足夠了。”天香閣主看著他，搖頭道：“雖然妾身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但倘若妾身也是妳逝去的故人的話，也定不會願意妳為了仇恨將妳的子民置之死地。”
　　另壹個江南聽罷，沈默點頭。
　　然後，他看向世界意誌與災厄離去的方向。
　　雖然他知曉，世界意誌對災厄有絕對的掌控力。
　　但不知為何，當他們真正離開，當災厄徹底從他手中逃得壹命後，另壹個江南心頭頓時升起壹種隱隱不妙的預感。
　　毫無來由。
　　但如此真切。
　　.
　　.
　　另壹邊，災厄跟著世界意誌壹同，回到仙土世界。
　　世界與世界的跨越，僅壹瞬之間。
　　片刻之後，於芒芒虛無中，混沌翻湧沈浮。
　　混沌卷起，化作王座，世界意誌高坐在其上，仿若無比威嚴的無上帝王。
　　而在他的下方，渾身漆黑的災厄雙膝跪地，腦袋低垂，壹動而不敢動彈，就仿佛壹個犯了錯的孩子壹般。
　　“先前，妳聽到了我的聲音。”世界意誌緩緩搖頭，“但妳，沒有回應。”
　　他的聲音平靜而淡漠，沒有任何壹點兒興師問罪的意思。
　　但聽在災厄的耳朵裏，卻讓祂渾身顫抖。
　　——哪怕如今的世界意誌本源受到重創，但畢竟是整個世界的掌控者，而災厄是誕生於他，在位格上，存在著天生的壓制。
　　“妳……究竟想做什麽？”世界意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開口問道。
　　沈默。
　　虛無之中，陷入死壹般的沈默。
　　漫長的寂靜後，災厄方才開口道：“使命。您賦予吾的使命，是吾存在的意義——毀滅人道，毀滅仙土。”
　　聽罷，世界意誌嘆息壹聲。
　　這些，他自然知曉。
　　——的確是當初無意識的自己，親手創造了災厄，然後將祂存在的壹切意義，都改成了毀滅人道與仙土。
　　也正是因為如此，世界意誌才將祂帶了回來。
　　否則倘若是他的創造物無緣無故地違背他的命令，恐怕早就被他抹除了。
　　“但現在，我的世界裏，沒有人道，也沒有仙土了。”
　　世界意誌看著祂，緩緩搖頭：“最後的乾離二道，也被江南帶走了——那個無窮無盡的毒瘤，已經不存在了。所以，當初賦予妳的使命，也結束了。”
　　那壹刻，災厄茫然地擡起頭來。
　　世界意誌說得有道理。
　　祂當初誕生的意義，就是為了毀滅人道與仙土，而毀滅人道與仙土的根本原因，就是仙土這個無止境索取的毒瘤，嚴重地阻礙了仙土世界的生滅循環。
　　但現在，雖然祂沒能將仙土毀掉，但這個毒瘤的確是被江南取走了。
　　也就是說，那個毒瘤，已經不在世界意誌的身軀中了。
　　——當然，就像人做手術，硬生生把壹團血肉取走了壹樣，虛弱與傷勢，是不了避免的。但長痛不去短痛，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吾的使命……結束了？”
　　就仿佛恍然大悟壹般，災厄喃喃自語。
　　“啊，結束了。”世界意誌有些悲哀地看了它壹眼，搖頭嘆息。
　　對於災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抱著同情的態度的。
　　畢竟對方因為自己的需求而誕生，鞠躬盡瘁無數萬年，從未懈怠半分。
　　可現在，突然不需要祂了。
　　這般失落，哪怕是世界意誌，都能清晰地體會到。
　　——倘若他還是冰冷的世界意誌，那自然不會有任何觸動，可現在，他誕生了意誌，甚至會因為凡人的興衰榮辱而產生情緒的波動，又怎能忽視災厄的存在。
　　“那……吾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就像是突然被扔掉的寵物壹樣，災厄整個身軀都僵在原地，充滿失落。
　　世界意誌見狀，緩緩搖頭，“不，因為我會賦予妳，新的使命與意義。”
　　話音落下，災厄那灰暗的眼中，光芒頓生！
　　就像是，重新看到了希望那樣。
　　世界意誌從王座上站起身，緩緩走過來，將手搭在跪伏的災厄的頭頂。
　　如他所言那樣，他要賦予災厄新的使命和意義。
　　自此以後，他將不會再對人道與仙土充滿本能的厭惡與仇恨，也不會再以人類生靈的血肉為食。
　　祂，將變成另壹個全新的生命。
　　壹個無拘無束的，自由的生命。
　　那壹刻，世界意誌的手，觸碰到了災厄的頭頂。輕車熟路壹般，他的意識進入災厄的思維與本源內部。
　　——修改。
　　但下壹瞬間，世界意誌的表情，就怔住了。
　　按理來說，災厄誕生於他，災厄的思維與本源，他也應當是無比熟悉才對。
　　然而，當他穿越那漆黑的肉身，真正看到災厄如今的本源與思維時，他所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壹切。
　　——無盡的漆黑。
　　怨氣，仇恨，殺意，憎惡……仿佛將人世間的壹切負面情緒都囊括在壹起沈澱，壓縮，扭曲後所形成的無盡的黑暗。
　　與災厄最初誕生時只有毀滅人道與仙土的本能的簡單思維與本源，完全不同！
　　或者說，壓根兒就不是壹個東西！
　　大相徑庭！
　　直到這壹刻，世界意誌才意識到。
　　或許眼前的災厄，與當初被他創造的災厄，早就已經不是同壹個存在了。
　　下壹刻，無盡的負面情緒，仿若萬萬丈海潮壹般鋪天蓋地湧起，仿佛要將他淹沒那樣！
　　沈沈的黑暗中，響起災厄戲謔的聲音。
　　“怎麽了，您不是要賦予吾新的使命與意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