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鶯鶯傳 by 姀錫
2024-10-16 20:38
“怎麽辦?那可是祖母送給我的遺物, 雖樣式普通,並不金貴,卻是祖母臨終前送給?我的最後?壹件生辰禮, 怎麽辦, 那?是我對祖母最後的念想了,若是找不見尋不著了, 祖母定又要?在地底下數落鶯兒丟三落四了——”
“姑娘, 您甭急,應當就落在這附近了,剛剛您崴了下, 許是簪子掉到廊下去了。”
“可若是找不見了,該怎麽辦?”
話說, 回廊下,柳鶯鶯遇壹位清秀公子, 遠遠見其約莫十六七歲, 只見那?公子?斯文秀氣,面白唇紅, 渾身透著股子淡淡的書卷之氣, 看著面薄老實,從頭到尾壹直避著視線,不敢擡眼看她壹眼,看著要比之前遇到的二房幾位更要?靦腆羞臊,壹眼便知是個好脾氣的。
然而見他見了她亦是步履匆匆, 匆匆作揖, 匆匆告辭, 唯恐避之不及。
柳鶯鶯來沈家壹晃半月之久,竟毫無?建樹, 眼下也顧不得上許多,立馬捏著帕子?上演了這壹番“急得直團團轉”的戲碼來。
路過回廊的沈慶其實早在遠遠撞到柳鶯鶯的那?壹瞬間,早已?面紅耳赤,他壹直低頭側目,手腳淩亂,舌頭打結,壓根不敢直視對方,直到聽到柳鶯鶯這番話後?,這才匆匆擡眼朝著對方頭上看了壹眼,只見她頭上已?不見了任何金釵玉器,光溜溜的,看著壹臉簡樸淡雅。
細看去,左側鬢發略有些淩亂,她擡手微微托舉著,好似稍壹松手,頭上的鬢發便要?散落下來了。
想來,那?裏本該佩戴了壹支金釵穩固頭發,眼下卻不見了蹤影。
壹身余白素色衣袍的柳姑娘眼下柳眉微蹙,她衣著淺淡,三千青絲在頭頂綰了壹個飛仙鬢,然而此刻,她壹手略撫著頭上鬢發,似因發鬢不雅,面露尷尬難堪之色,故而略側著臉,仿佛不好意?思見人。
臉上卻分明露著焦急之色。
細聽之下,聲音都略帶著顫音,好似急得快要?哽咽出聲了。
沈慶與這位柳姑娘匆匆作了壹揖後?,連耳朵瞬間都脹紅了,本欲紅著臉飛快告辭,然而聽到對方如此焦急之言,頓時方寸大亂,只覺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壹時有些不知所措。
而這壹眼看去時,目光所及之處,又見對方玉手纖纖,明明是托舉鬢發的狼狽之舉,可落在了對方身上,卻像是仙子?在擺弄著優美的舞姿似的,只覺美不勝收。
又見對方淡衣素服,頭上濃黑的青絲如墨,她側臉低垂,匆匆壹眼間瞥去,只見鬢雲欲度香腮雪,星眸微嗔清眸流盼,只壹眼,便險些再度讓沈慶失了神色。
上回在祖母院子?裏,壹時失態,他看人看呆了後?,已?被祖母當眾點了名了,卻不料,眼下竟再度被恍了神色,沈慶的臉再度壹紅,已?是紅到了脖子?根了。
心中雖知曉讀書?更為重要?,不該分心分神,更不該顧念其他,然而此刻雙腳卻如何都挪不動路了,又見那?柳姑娘急得左顧右盼,竟要?托著發鬢下廊下親自?找尋,這時,她身子?壹晃,踩踏臺階時壹個不穩,險些滑倒,沈慶見狀,頓時心下壹急,已?離去的步子?瞬間調了頭,急忙脫口而出道:“姑娘當心——”
說著,連連折返回來,幾步追了過去,下意?識地擡手要?扶,然而,手伸到壹半,意?識到不妥後?,立馬收了回來,臉瞬間紅成了壹塊抹布,壓根不敢看人,只立馬結結巴巴道:“姑娘……姑娘此處坐著稍等片刻,廊下雜草過多,莫要?踩滑了,沈某……沈某代姑娘前去看看——”
說罷,再度朝著柳鶯鶯方向?作了個揖,隨即連連掀開衣袍擺尾,下到廊下雜草堆裏去找尋了。
整個過程,他都不敢擡眼多看柳鶯鶯壹眼,說完這番話後?,整張臉到脖子?都紅透了。
他與桃夭壹人在壹邊廊下找尋著,整個過程,動作認真?細致,恨不得扒開每壹寸草地,壹根壹根的找尋,關鍵是,整個過程,他不曾左顧右盼,更不曾對柳鶯鶯露出垂涎之色。
之前巧遇到的沈家其余幾位公子?,雖行?動上端得壹派禮教規矩,不過看向?柳鶯鶯的目光多少帶著幾分男子?眼中固有的審視和垂涎,唯獨這壹位——
柳鶯鶯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個年歲的,只有四?房那?位六公子?她還?沒有遇到過。
聽吳媽媽說,四?房的六公子?學問甚好,多得沈家看重。
又見對方心思淳厚,看著是個良善的。
四?房是庶出,在沈家,與同是庶出的六房最不起眼,不過這個六公子?可是個嫡出,又聽說四?房太太出身不顯——
回廊上壹邊整理發飾的柳鶯鶯壹邊面露沈思,心中飛快將這半個月來搜刮到的的關乎沈家的訊息在腦海中飛快地整理了壹邊,片刻後?,嘴角微微壹翹,仿佛打定主意?了。
而那?邊,找尋了半刻鐘之久的沈慶這時終於從雜草堆裏探出了頭來,壹時高舉著壹支金釵,朝著廊上的柳鶯鶯方向?高興地看了來,壹臉激動道:“尋到了,柳姑娘,妳的簪——”
然而說到壹半,對上了回廊之上,那?宛若仙子?之姿之人正盈盈淺笑的看著他,只見繡面芙蓉壹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那?壹瞬,四?周驟然壹片寂靜無?聲,沈慶的腦子?裏忽而嗡嗡作響。
沈慶神色再度壹楞,整個人直接呆在原地,全?然忘了反應。
仿佛天地都停止了運轉。
又因他情緒激動,腳下雜草叢生,冷不丁壹起身,其實還?壓根沒有站穩,這會子?目光壹渙散,那?虛晃的腳步頓時壹晃,擡步間,被腳下雜草壹絆,竟哐當壹下,被絆得狼狽倒地。
回廊上的柳鶯鶯見他驟然摔倒,頓時雙眼微睜,正要?下去查探,然而下壹刻,又留意?到地上草地肥沃,應當並無?大礙,頓了頓,又見對方姿勢滑稽,可謂摔了個四?腳朝天,當即忍不住舉著帕子?輕掩紅唇,兩眼彎彎,輕笑出了聲兒來。
而聽到這抹輕笑聲後?,廊下沈慶的臉瞬間成了豬肝色。
等到重新回到回廊上時,更是同手同腳,窘迫得連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只連連結結巴巴的簪子?交回到了柳鶯鶯的手中,便紅著臉要?告辭,不想,這時,卻見柳鶯鶯忽而舉著簪子?“啊”了壹聲。
沈慶脹著臉看去。
便見柳鶯鶯忽而舉起了手中的簪子?,忽而壹臉緊張道:“簪子?……簪子?怎麽壞了。”
說罷,柳鶯鶯連忙心疼低頭查看著。
沈慶也跟著心頭壹緊,連忙順著柳鶯鶯手中看去,只見那?枚赤金如意?海棠簪上那?株海棠花竟歪折了,竟斜斜歪歪的耷拉在簪子?上,要?墜不墜,應是被他方才摔倒給?壓癟的。
沈慶頓時臉色壹白,忙要?道歉,這時,卻見低頭的柳鶯鶯忽而冷不丁擡起頭來,仰頭看著他,只有些為難的開口道:“公子?,鶯鶯有壹事?相求,不知公子?能否相助?”
沈慶臉壹脹,立馬避開了那?道灼灼桃花目,頓了頓,又慢慢移開了目光,視線下落了半分,落到了那?片殷紅的朱唇上,終是臉面壹紅,飛快避開了視線,道:“姑娘請……請講。”
柳鶯鶯道:“這支簪子?是我心愛之物,我如今初來乍到,對清遠人生地不熟,不知該去哪兒修復,不知可否勞公子?替我將這簪子?送去修繕壹番——”
說著,生怕對方拒絕似的,立馬又道:“當然,修繕這簪子?的費用歸我出。”
說完,立馬讓丫鬟取出荷包來,又擔心不夠,又忙取下自?己腰間的荷包壹並遞送了過去。
沈慶看著遞送到自?己跟前的金簪和荷包,頓時面露糾結,這簪子?許是他壓壞的,幫她修繕本是他該負的責任,可是,這簪子?和荷包該是閨中女?子?的貼身之物,他若貿然接過來,似乎……似乎行?徑略有些不妥,日前祖母才剛剛當眾告誡過大家壹番,尤其,還?點了他名字的,這些日子?書?院裏的兄弟和同窗們日日拿這事?兒打趣他,他不是怕打趣,是怕……是怕接了這簪子?讓人知曉了回頭誤了她的名聲。
正糾結著該要?如何措詞時,這時壹擡眼對上了對方意?會過來後?,低垂失落的眼神,沈慶頓時心頭壹軟又壹慌,當即咬了咬牙,便忽而將手壹擡,支支吾吾道:“姑娘莫……莫急,三日後?,我……我將簪子?在此處原封不動歸還?給?姑娘——”
話壹落,沈慶用自?己的袖子?從柳鶯鶯手心裏卷起了那?支簪子?,隨即說完這句話後?,紅著臉轉身拿起簪子?便匆匆離去。
然而方才壹轉身,便見那?道離去的身影不知何故只嗖地壹下急急剎在了原地,身影僵直。
柳鶯鶯朝著沈慶的背影看了壹眼,察覺到些異樣,片刻後?,微微轉目,順著沈慶僵硬的身軀遠遠看去,便見回廊的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壹道身形高大的白衣身影。
因為他站在回廊盡頭,沈慶站在二人中間,略微遮擋了柳鶯鶯的視線,柳鶯鶯驟然看去時,只看到半襲白衣衣袍,身形極高,以及置於腰前,那?只帶著淺色玉扳指的手,微微握著,手指修長,卻能壹眼看出來是壹名男子?的手。
柳鶯鶯頓時心頭壹緊,孤男寡女?與人“私會”,終歸不好見人,她下意?識地想要?回避壹番,然而方壹轉身,頭頂的飛仙鬢因無?金釵穩固,在她側身轉身的壹瞬間,發髻沒有任何痕跡的驟然壹松,柳鶯鶯立馬擡手去托扶,然而頭發太密太順,壓根來不及托舉,三千青絲驟然從頭頂齊齊滾落,壹瞬間,頭發散落,如瀑布般在肩頭散開。
柳鶯鶯頓時大驚失色。
少女?淩亂的發,不整的衣衫。
少年面紅耳赤的臉,做賊心虛的步伐,以及手中緊握的金簪。
無?不在眼前構成了壹副淩亂曖昧的畫面。
“大——”
而看著遠處那?道威嚴清冷的身影後?,沈慶的臉色頓時煞白壹片,壹時羞愧的低下了頭去。
壹個“大”字竟哽在心頭,無?顏脫出。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再壹擡起眼時,卻見身前那?道白衣身影竟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跡,而壹轉身,更令人吃驚的是,身後?的柳姑娘竟也不知何時已?不知了去向?。
沈慶壹楞。
整個回廊裏壹瞬間竟只剩下了他壹人。
只呆呆地,以為今日這壹切不過是場幻覺。
然而手中的金簪卻分明是真?實存在的,金簪上那?壹朵海棠要?掉不掉,要?墜不墜,已?折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