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是夜。
　　萬物寂靜， 整個世界皆已沈睡。
　　四周壹片靜悄悄的。
　　因天氣炎熱，柳鶯鶯睡到壹半驟然清醒過來，只覺得屋子?裏悶熱不已， 借著月光壹路光腳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 壹陣涼風輕輕拂來，才見窗外繁星布滿天際。
　　濃夜竟被那些繁星點綴得宛若白晝。
　　遠處叢林中壹閃壹閃的， 竟全是忽閃忽閃的螢火蟲。
　　許是夜色太美， 螢火蟲太過閃耀可愛，又許是四周靜悄悄的，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壹人， 柳鶯鶯難得興致大起，只從壹旁的櫃子?中取去了壹瓶果酒出來， 淺嘗了幾口。
　　飲了果酒，身子?漸漸發熱， 漸漸有些不滿足於只是撐在窗前賞月， 不多時，只輕輕推開屋門踏出去納涼。
　　庭院中螢光閃爍， 而遠處叢林更是密布， 螢火蟲成群結隊仿佛在在邀請她似的，翩翩起舞在前方引路，柳鶯鶯壹邊飲酒，壹邊輕輕追逐了過去。
　　天上繁星似錦，地?上螢光如織， 偶爾伴有輕風， 只覺得像是在夢裏似的， 又加上飲酒微醺，不多時， 柳鶯鶯舉起廣袖在叢林邊翩翩起舞了起來。
　　她是萬花樓頭牌，舞技歌技壹絕，卻從未曾顯露人前過，秦媽媽將?她當作眼珠子?似的藏得緊緊的，花費數年心血只盼得在出山當日能夠震撼整個元陵城，卻不料在柳鶯鶯□□頭壹日，被柳家救走?。
　　秦媽媽壹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整整壹年時間，柳鶯鶯不曾跳過舞，今日卻也並沒有正經舞動，不過是酒勁上頭，隨螢火蟲壹道嬉戲玩耍。
　　月色下，只見她輕揮長袖，嬌軀輕輕扭動，細微擺尾間，時而高?舉酒壺，時而仰頭淺飲，時而低低發笑，時而擡手輕撫嘴角酒漬，月色下，飽滿的臀輕輕扭動，水蛇腰像是活過來了似的，妖嬈蠕動，長裙瞬間如花瓣般在身下飄揚，綻放，身姿搖曳間竟覺曼妙叢生，婀娜多姿，比夜間的輕風更要醉人幾分。
　　隨著她的輕微擺動，叢林中的螢火蟲漸漸被她的舞姿吸引了過來，竟爭相簇擁在她的周遭，壹時間，熒光將?她四周照亮，映襯得似出現了個會發光得林中仙子?似的，引得枝頭的鳥兒都在林間探頭探腦。
　　柳鶯鶯輕盈的舞動片刻，因飲了酒，轉得頭暈，不過片刻功夫累倒在壹株大樹下，只以手撐面，正歪躺在樹下草地?上納涼，以指輕揉太陽穴處的穴位，嘴裏放肆笑著，溢出壹句：“爽快。”
　　下壹刻，頭微微壹仰，舉起酒瓶便要倒下，壹飲而盡。
　　卻不料倒了許久，酒竟如何都下不來，脖子?都要仰酸了，直到?柳鶯鶯爬起來，將?酒瓶懟倒眼前來，將?眼湊到?酒瓶瓶眼裏頭去看，看了好半晌，這才嘴裏嘟囔了壹聲：“沒……沒了。”
　　說完，柳鶯鶯又舉著瓶子?放到?耳邊用力搖晃了許久，最終將?酒瓶重重朝著遠處壹扔，道：“沒勁兒……”
　　正說著，這時，忽而頭頂傳來壹聲輕笑聲，不多時，大樹說話了，輕笑著道：“我這還有，要不要？”
　　柳鶯鶯聽到?樹說話了，嚇了壹大跳，將?頭壹仰，卻見透過樹枝縫隙，正好看到?頭頂壹汪明月，似個銀盤，圓溜溜的掛在頭頂。
　　“今兒個的月亮好圓啊！”
　　看著那?汪明月，柳鶯鶯忽而幽幽說道。
　　話壹落，大樹也跟著悠悠附和道：“今兒個十五，月亮自然?圓了。”
　　頓了頓，又道：“再有兩?月，月兒更圓。”
　　大樹說完，忽而沈默不語了。
　　十五？
　　今兒個十五？
　　是啊，柳鶯鶯後?知後?覺想起今兒個竟十五了，月圓之夜，可為何她的噬心丸不曾發作了。
　　是的，這個月竟離奇的沒有發作。
　　柳鶯鶯提前“入關?”等候許久，卻久等不來。
　　非但沒有發作，她今晚還直接順利睡著過去了，還有這等好事，莫非，她的噬心丸之毒已然?化解了？
　　柳鶯鶯不知究竟何故，不過想不通她這會子?便也不想了，不發作總比發作要好啊。
　　自去年發病以來，每月十五前後?，她已快壹年的時間沒有看到?過這樣圓溜明亮的皎月了，壹時將?頭壹歪，直挺挺躺在樹下認認真真的欣賞起了月色來。
　　賞著賞著，柳鶯鶯忽而擡手敲擊了壹下頭頂的大樹，呼喚道：“大樹，大樹，這麽?晚了，妳怎麽?也不睡覺啊？”
　　大樹沈默片刻，復又低低笑了壹聲，良久良久，淡淡道：“心情不好。”
　　頓了頓，又道：“妳呢，心情也不好？”
　　柳鶯鶯認認真真的想了想，道：“我還好，就是有點?兒想家了。”
　　只是，嘻嘻，她沒有家呃。
　　大樹唰唰兩?下，好似晃了晃樹枝，片刻後?，又繼續問道：“還有呢，還想什麽?？”
　　大樹似若有似無的探問著。
　　然?而，這時，卻見柳鶯鶯嗖地?壹下睜開了眼來，轉了轉眼珠子?，盯著頭頂漆黑的樹蔭，忽而嘿嘿兩?聲大笑道：“妳不是大樹，妳是……沈二公子?，嘿嘿，我聽出來了，厲害罷！”
　　柳鶯鶯忽而直定定地?盯著頭頂如是說著。
　　說完，又眨了眨眼，嘴裏輕聲嘀咕了壹聲：“原來沈二公子?竟是大樹精。”
　　柳鶯鶯如是嘀咕著。
　　樹枝上的沈燁聞言，頓時悶笑了壹聲，壹時挪開嘴邊的酒壺，低頭朝著樹下看去。
　　樹下的她，看不見他，可樹上的他，卻能將?她看得壹覽無余。
　　只見輕盈的嬌軀安安靜靜的躺在樹下，淩亂的衣袍鋪開，廣袖散開，像張毯子?似的，散落壹地?，卻將?她姣好纖細的身姿展露的壹覽無余。
　　她廣袖高?擡，露出雪白?如藕般壹截酥臂，綾白?的雪袍下，露出壹截細嫩如雪的玉足，竟沒有穿戴鞋襪，這抹身姿，這副身段落入旁人眼裏未免有些傷風害俗了。
　　然?而，此刻落入眼下沈燁眼裏，竟莫名幹凈虔誠。
　　想起方才在遠處壹路翩翩起舞的肆意，如同仙子?般慢慢翩翩而來，當時的他連酒意都壹下子?退卻了，還以為天降神女。
　　卻原來不是神女，原是個女酒鬼。
　　兩?個酒鬼。
　　呵。
　　沈燁盯著樹下這道微醺的身姿看著，看著看著，忽而有片刻意動，良久良久，忽而莫名其?妙道：“玉清院那?個臭和尚有什麽?好的，值得妳這般深夜買醉。”
　　沈燁淡淡挑眉冷哼壹聲說著，諷刺著，嘲笑著。
　　話剛說完，便見下面嘟囔了聲：“表姑娘又有什麽?好的，值得妳這樣深深夜買醉。”
　　學著他的語氣，他的話語，依葫蘆畫瓢，竟有樣學樣的學著舌。
　　沈燁聞言，拎著酒壺的手微微壹頓，下壹刻，嘴裏“嘿”了壹聲，以手撐在面上，側著頭目不轉睛看著下面那?抹倩影，淡淡笑著道：“哎，我說，妳到?底醉沒醉？”
　　柳鶯鶯卻沒有搭理他，只高?高?舉起手壹把抓住月亮，又松開，再壹把薅住，再松開，仿佛樂此不疲。
　　沈燁看著看著，終是笑著搖了搖頭，笑著笑著，忽而嘴角笑意淡淡隱了去，道：“這門親事是天定的，妳撼動不得，我也阻擋不得，這個世?上無人可擋。”
　　“只有他們成親了，才能成為真正的沈家人啊。”
　　沈燁忽而喃喃說著，像是醉酒般，說話沒頭沒尾，又像是自言自語，在自說自話。
　　說完，舉起酒瓶便也要暢飲，卻未料，竟出現了方才與她壹模壹樣的尷尬，怎麽?也倒不出來。
　　沈燁也依葫蘆畫瓢，將?酒瓶舉到?眼前，用眼睛朝著酒瓶瓶眼裏探了探，而後?又舉起酒瓶到?耳邊搖了搖，而後?嘴裏低低說了聲：“沒了。”
　　又道了聲：“沒勁兒。”
　　然?後?，再學著柳鶯鶯方才的動作將?酒瓶往外壹扔。
　　清脆壹聲聲響，惹得躺在樹下的柳鶯鶯癡癡笑了起來，學著他的話，道：“沒勁兒……”
　　又道：“沒勁兒……”
　　再道：“沒勁兒……”
　　竟壹聲聲重復著，癡癡笑著附和著。
　　慵慵懶懶，輕盈帶笑，卻又熏熏醉醉的聲音落入沈燁的耳中，只覺得耳膜陣陣鼓動著，心中泛起了陣陣酥酥麻麻。
　　下壹刻，沈燁悄然?從樹上坐起，慢慢瞇起了眼，似引誘似哄騙著樹下的兒人道：“既然?這麽?沒勁兒，不如咱們玩點?好玩的，如何？”
　　說話間，沈燁腳尖輕輕壹勾，借著樹枝的力道從樹上壹個打旋的功夫，竟輕輕落了地?。
　　沈燁緩緩走?到?柳鶯鶯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這抹微醺的倩影，壹字壹句引誘道：“要不，跟了我得了？”
　　說話間，沈燁慢慢在柳鶯鶯跟前蹲了下來，壹字壹句道：“跟了我，保管讓妳吃香的，喝辣的。”
　　沈燁似在說笑，又像是在引誘。
　　只是，他這個引誘的說辭，連他自己?都輕笑了起來。
　　說完，目光落在月色下這抹發光發亮，比天神更要絕色的絕美旁面上，沈燁神色微微壹怔，只楞楞的看著。
　　他自幼見慣了美人，無論男的，還是女的，男的少有越過他和大哥的，女的又沒有美過表妹雅兒的，他已算是走?南闖北過了，這麽?多年，能夠與他們相提並論的，也就眼下這壹人了。
　　似乎，更還要勝過雅兒幾分。
　　沈燁定定看著，不多時，只不由自主，小心翼翼地?緩緩擡手，朝著那?張妖媚橫生的面容輕輕撫了去，卻不料，在觸及上去的前壹刻，這時，半醉的人這時冷不丁嘟囔了壹句：“我不做妾。”
　　說完，抱著壹側的大樹轉過了身去，避開了他的手指。
　　她微微嘟囔著，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像是已陷入了夢魘。
　　沈燁盯著自己?落空的手指，再度笑著搖了搖頭，嘴裏喃喃道：“或許？”
　　“不試試怎麽?知道？”
　　說話間，緩緩將?指尖壹收，再慢慢擡起頭來，便見不遠處的暮色下，壹抹比夜更深更漆黑的身影靜靜的立在那?兒，不知立了多久。
　　沈燁見狀臉上的淡笑壹點?壹點?隱了去，卻也似乎並不意外，良久良久，緩緩站起了起來，兩?道身影在月色下遙遙相望著，四目相對著，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沈燁甩著袖子?轉身壹言不發往外走?去，然?而走?了幾步便又見他身形壹頓，立在那?裏，背對著頭也不回道：“大哥，下壹次，我便也不再相讓了。”
　　頓了頓，只抿著嘴，道：“無論哪個。”
　　說完，他將?袖子?壹甩，大步離去。
　　沈燁壹走?，沈瑯自暗夜中緩緩踏出，背著手，清冷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抹嬌軀上，定定看著，許久許久，這才緩步踏去，將?那?抹倩影輕輕摟入懷中。
　　卻未料，酣睡過去的人本能的抗拒著外界的侵入，只下意識的推搡著他，擰著眉頭不斷推搡掙紮著，嘴裏不斷嘟囔著：“大樹，大樹救我……”
　　竟將?那?棵大樹緊緊抱在了懷裏，如何都不松手。
　　看著“胡攪蠻纏”“癡話連篇”的身姿，沈瑯嘴角壹抿，擡手揉了揉眉心，似有些頭疼，不多時，卻耐心著性子?將?兩?條纏在樹身上的酥臂輕輕拿了下來，改纏擁在他的脖頸處，這才成功將?人輕輕攬入了懷中，壹時輕輕撫著她的後?背，輕聲道：“聽話，回家。”
　　擁著熟悉的脖頸，躺在熟悉的懷抱中，好似察覺到?了壹抹熟悉的氣息，柳鶯鶯下意識地?朝著那?抹胸膛靠緊了幾分，嘴裏卻又分明在無意識的嘟囔道：“討厭妳，我討厭妳。”
　　柳鶯鶯迷迷糊糊說著。
　　身體卻在尋找到?了壹個安心舒服的姿勢後?，摟著他的脖頸，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間，安然?酣睡了過去。
　　聽著那?抹含含糊糊的嘟囔聲，沈瑯腳步微微壹頓，半晌，嘴裏低低“嗯”了壹聲，只抱著懷中的人兒壹步壹步，慢慢送回了那?片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