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

周浩晖

灵异推理

  十八年前,一起离奇的爆炸案,两个本可大有作为的年轻生命就此消亡,只留给死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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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罗飞的秘密

死亡通知单 by 周浩晖

2018-9-25 18:41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八点三十一分。
  东明家园。
  这是一处老式的砖混结构的住宅小区,这个小区里的住户除了养老的大爷大妈外,就是那些手头并不宽裕的租房者。
  此刻,在十二号楼的楼下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身着便服,在不同的角落散开,晃晃悠悠地看似随意,但其实已把住了这个区域内的各个大小路口。
  这些精壮的中青年男子个个都是刑警队和特警队中顶尖的角色。他们被紧急调集,进行一次秘密的抓捕行动。
  而另一路人马则进入了十二号楼的二单元。在沿途布下警卫之后,核心队伍已经来到了404室门口。
  韩灏和熊原等人在门边贴墙藏好,把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让到了大门前。后者正是房主张志刚。按照事前的布置,他一边按门铃,一边以收房租为借口大声往屋内喊话,可是一阵折腾之后,屋子里却毫无反应。
  韩灏做了个手势,尹剑把房东带离了现场。随即,一个瘦高的特警队员从熊原身后走出,他蹑手蹑脚地蹲在门口,将一根纤细的铁丝插入了锁孔中。
  特警队里有着各种人才,而这个名叫柳松的小伙子就是开门溜锁的高手。片刻后,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小伙子举起左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韩灏等人握枪在手,蓄势待发。柳松得到熊原的手语回应之后,两手轻轻一推,屋门无声地打开了。其他人立刻迅捷异常地闪入了屋内。
  这是一套一居室的老房子。客厅狭小阴暗,空荡荡地不见一人。卧室内则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韩灏抢先跨了两步,直冲入卧室。一个人影在窗口下蠕动着,他举起枪大喝一声:“别动!”
  熊原等人也跟了过来,可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后,他们那原本紧张的表情却立刻转化成了诧异的神色。
  一个满头黄发的年轻人斜着身体靠坐在窗下,毫无疑问,他正是众人的缉捕目标:孙春丰。可这个让省城警界如临大敌的家伙却被捆着腿脚,双手则用一副手铐锁在了暖气片上,他的眼睛蒙着黑布,嘴部则被胶带紧紧封住,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呜”声。
  韩灏心中一沉,知道情况有变。他把手枪收好,上前首先把孙春丰脸上的那块黑布扯了下来。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地扭动着身体。
  “别动!我们是警察!”韩灏低低地喝了一声。孙春丰的眼神由恐惧变成了期待,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急切地想说些什么。
  韩灏伸手去撕对方封缠的胶带,另一边,在熊原的示意下,刚才开锁的特警队员柳松又走了上来,拿出铁丝准备如法炮制,打开锁住年轻人双手的那副铐子。
  “别动!别动那副手铐!”孙春丰的嘴刚刚获得自由,便立刻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有炸弹!有炸弹!”
  众人刚刚松弛的神经立刻又绷到了极致。熊原按住属下,自己蹲过去细细观察,果然,从手铐的锁眼里引出了两根细细的电线,一直延伸到孙春丰的怀中。
  熊原示意韩灏等人后撤,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孙春丰胸口的衣襟,在电线的末端,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盒子绑在了年轻人的腰间。
  “这是炸弹!”因为极度的恐惧,孙春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只要有人进屋,炸弹就会启动,十分钟后就会爆炸!”
  果然,在那个盒子上有一个电子显示屏,上面跳跃的红色数字分明显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八分钟了!
  情势危急!但熊原仍然保持着沉稳的气度,他转头看了韩灏一眼,同时用异常冷静的语调说道:“组织疏散。”
  在这个瞬间,眼神已交流了一切,韩灏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他的人飞速离开了屋子。随即,“有炸弹,快疏散住户”之类的命令声便在楼道内传开了。
  “你也走,帮助疏散,这里不需要你。”熊原这是在吩咐跟随自己而来的柳松。他此时已经集中起全部的精神研究着那枚炸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容辩驳。
  特警小伙子眼睛里有些莹光在闪动,他知道队长是在保护自己。虽然他并不情愿在此刻离去,但作为一名特警,上级的命令是无法抗拒的。咬了咬嘴唇,柳松最终还是奉命向屋外冲去。而此时外面脚步纷杂,呼喊声、拍门声已然响成了一片!楼内的居民住户正在诸多警员的指挥下匆忙往楼外撤去。
  而在屋内,孙春丰的身体已哆嗦成一团,慌乱的眼神不断地在炸弹的显示屏和熊原的脸上来回游移。
  “别动。”熊原此刻居然微笑了一下,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平静地说道,“我要开始拆弹了。”他的手宽厚有力,一种奇妙的力量似乎随着这一拍注入了对方的体内,孙春丰停止了哆嗦,眼神中期盼的感觉明显占了上风。
  熊原摸出了随身携带的用刀。这种刀是专为特警部队设计的,不仅异常锋利,而且具有多种的附件功能。现在熊原要用它来打开炸弹的外壳——这是拆弹工作中无法跳过的第一步。
  用于固定的螺丝很快被一一卸掉,外壳已然可以松动。熊原凝神屏气,轻轻地把那塑料卡摘除下来。就在外壳即将脱离主体的瞬间,熊原忽然觉得手感微微一顿,似乎受到了些阻力。他心中猛地一缩,暗叫一声:不好!
  外壳和炸弹内芯之间连着暗线!
  熊原连忙收住手势,然而他的反应似乎已经慢了,在“嘀”的一声轻响后,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忽然加速,数字时间极快地流逝,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已经逼近了终点!
  孙春丰“啊”地长声惨呼,身体徒劳地扭曲挣扎着。即便是熊原也在瞬间渗出了满头的冷汗,急变之下,他索性孤注一掷,手腕发力,把炸弹外壳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已经流逝到零。炸弹的内芯也随之膨胀裂开!
  熊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却没有发生,他的耳边反而响起了一阵轻快的乐曲。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本该悦耳的乐曲声却显得诡异无比。
  熊原诧异地睁开眼睛,却见裂开的“炸弹”中,一张纸条正伴着音乐缓缓地升起。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炸弹”,只是一个带着机关的音乐盒而已。
  难道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吗?熊原不免有些糊涂了,同时他如释重负般深深地吸了口气,却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只见孙春丰的裤裆里糟湿一片,竟是被吓得屎尿横流了。
  熊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伸手取过了那张从“炸弹”里吐出的纸条。看清纸条上写的内容之后,他脸上的神色重新变得严峻起来。然后他跑出屋子,将尚在楼道里忙碌的韩灏等人叫集在了一起。
  柳松帮孙春丰打开了手铐。半晌之后,年轻人才从几近崩溃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述自己这一天来的遭遇。
  事情的经过倒不复杂:前天晚上(郑郝明遇害当晚),孙春丰在网吧玩了一个通宵,清晨时分才回到租住地。因为过于疲倦,他很快便睡死了过去,可是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不仅手脚被铐绑,眼睛和嘴巴也被封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他被铐在了暖气片上,同时身上被安置了一枚炸弹。炸弹的引线和手铐的锁孔连在一起,如果有人想打开手铐,便会引爆炸弹。另外有个遥控器被安置在屋门上,当门被打开的时候,炸弹的定时装置就会启动,十分钟后爆炸。
  说这些话的男人很快就离开了,而孙春丰则在恐惧中苦苦等待,直到韩灏等人到来。
  “我们被耍了。”韩灏脸色阴沉,“他杀害了郑老师之后,立刻便来到了这里,给我们设下了这个圈套。”
  熊原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那些被删除的照片也是他刻意留下的线索?”
  “还不够清楚吗?他做好了这些等着我们,他知道我们一定会找到这里。”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熊原难以理喻地摇着头,“难道就是为了给我们传送那张纸条?”
  纸条正被韩灏捏在手里,那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看了好几遍,现在已经可以背下了。
  标准的仿宋体字迹,似曾相识的语句: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韩少虹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月二十三日
  执行人:Eumenides
  韩灏的手有些发抖,他明白这张纸条预示着什么。当然,令他颤抖的原因并不是恐惧。
  是愤怒在让他颤抖,无法抑制的愤怒!
  一个凶犯在作案前,居然把被害人的名字和作案的时间用这样的方式通知给警方,这是一种何等猖狂的侮辱和嘲弄?
  此时的韩灏便像是一座危险的火山,他体内的压力已令他随时有可能爆发!
  而此刻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却完全是另外的心情。这个人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感应器,上面的数字似乎记录了某些时间。
  “二十一小时五十分钟到达现场,四分十一秒完成拆弹。”他看着感应器上的时间喃喃地念叨着,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地挑了挑,淡淡说道,“成绩还算不错——终于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四十分。
  省城刑警大队会议室。
  新成立的专案组成员们又聚集在了一堂。
  两个小时之前,韩灏和熊原强势出击,直扑东明家园小区,结果却被对手着实戏耍了一番。现在他们又召集起其他成员一同商讨对策。
  曾日华被韩灏打发去休息,刚刚躺下不久便又被叫了回来。此刻他双目红肿,头发蓬乱,多少有些狼狈。而韩灏做的案情通报更是让他颇为不爽。左摇右扭地听完之后,他立刻不甘心地问道:“这个孙春丰真的和案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确定?”
  “确定。”韩灏非常干脆地回答,“我们调查了他的家庭背景、相关履历、交际圈以及近期的活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辍学青年。如果非要说他与这桩案子的联系,那就是十八号的时候,他曾偶然浏览过那个‘死刑征集贴’,并因此而出现在郑警官拍摄的照片中。”
  曾日华悻悻地咽了几口唾沫,无话可说了。自己颇为得意的工作成果被证明毫无价值,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道:“我看走了眼,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电脑盲……他是个真正的高手。”
  在昨天的会议上,曾日华曾嘲笑凶手不懂数码技术,现在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负责会议记录的尹剑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可当他抬头四顾时,却发现在场的其他人都各自点头,似乎明白得很。
  “那这里的问题就深了。”韩灏接着曾日华的话题继续深入,“如果凶手只是利用这张无关的照片做了一个局,那我们原先所推测的行凶动机便不成立了。他为什么要杀害郑郝明警官?”
  尹剑脑子里一亮:对了,既然凶手和孙春丰没有关联,那他能前往东明家园设局,多半也是通过现场相机里的照片定位了孙春丰的行踪,由此看来,他所具备的网络追踪本领并不逊于曾日华。霍然之间想明了这层道理,尹剑不禁有些自得:能和这帮专家共事还真是受益匪浅。不过这么一分神,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韩灏后来提出的问题,只好竖起耳朵去听别人的分析。
  片刻的沉默之后,熊原首先开口:“其实行凶动机倒并不令人困惑。既然郑警官在查这个案子,然后又被凶手杀害,最大的可能仍然是郑警官已经发现了某些线索,而凶手急于掩盖。真正让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利用相机里的照片搞这么一出恶作剧呢?难道就是为了戏耍我们?”
  “不仅是令人不解,甚至说,这是完全矛盾的。”现场响起了清脆的女声,毫无疑问,说话的正是慕剑云。
  罗飞一直在低头沉思,此刻他抬起目光看向这个年轻的心理学讲师,然后认真地问道:“矛盾?什么矛盾?”
  “两种心理的矛盾。如果凶手作案的目的是为了掩盖线索,那他的心理状态应该是在躲开警方的视线;可他故意删除照片所设下的局,却分明又向警方展示了太多的东西,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心理状态出现在同一个案发现场,这显然是极不合理的。”
  慕剑云的分析获得了众人的认同,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气氛中。
  “还有一个情况,也许能打开大家的思路。”片刻后韩灏再次开口,“刚才我讲到了,在东明家园现场,犯罪嫌疑人制作了一个假炸弹。技术人员在做后期勘查的时候,在上面发现了一个信号发射器。”
  “信号发射器?”曾日华抓着乱蓬蓬的头发,精神一振,“发射什么信号?”
  熊原对现场的相关情况最了解了,说道:“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和计时器相连的一个简单装置,能把计时器的运行状况反馈到信号接收者那里。”
  “嗬。”曾日华失望之余,不禁哑然失笑,“那个家伙在干什么?他在帮你们计时?”
  “计时?”罗飞的眉头一凛,他用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韩灏的目光被他吸引过来:“罗警官,到现在也没有听到你的高见,这可不合你的风格啊——请说两句吧。”
  罗飞亦不推脱,说道:“我们有一个思路上的错误,不,还不准确,应该说是态度上的错误。”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对罗飞这没头没脑的话语有些不解。而后者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我们都在想,现在我们发现了什么?对手留下了什么漏洞?其实错了,我们必须正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到目前为止,都是他在展示,是他的独角戏!他给我、给郑警官寄来匿名信;他在网上公开发出死刑征集贴;他故意在郑警官遇害现场留下供警方追踪的线索;他甚至告诉我们下一次作案的对象和时间……现在不是我们在找他,而是他在引着我们转圈。”
  韩灏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如果认同罗飞的分析,那警方无疑正处在一个极为难堪的境地!只有曾日华满不在乎地“嘿嘿”笑起来,调侃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先开个内部检讨会吗?”
  慕剑云瞪了曾日华一眼:“罗警官说得没错,认识到这一点本身是有价值的。杀害郑警官的凶手,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案件本身,他有一种狂妄的游戏心态,他在向警方挑战。”
  “这个我知道。”韩灏扫了扫慕罗二人,“可这对案件的侦破有什么意义吗?”
  慕剑云不再说话,她也把目光投向罗飞,等待对方的下文。
  “游戏?没错,凶手精心设计了一场游戏,他为此甚至可能准备了十八年的时间。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有计划、有猎物……可是还不完整,对于游戏来说,他还缺少一样东西,少了这个东西,再好的游戏也不够刺激。”说到这里,罗飞停下来供众人去思考,而大家沉吟了片刻却仍不得要领,曾日华先忍不住问道:“还少什么?”
  “对手。好游戏需要出色的对手。”罗飞苦笑着说道,“我们也许把郑警官的死因想复杂了。凶手杀害郑警官,或许只是因为后者十八年的秘密调查毫无进展,所以他要在游戏开始之前重建专案组,换上真正够格的对手。”
  众人听着罗飞的话语,心里都产生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即便是一贯嘻哈的曾日华此刻也拧着身体,勉强挤出笑容道:“那照你的意思,我们都是被他换上,陪他玩游戏的角色?”
  罗飞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神色也很难看:“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就可以解释东明家园的那个局了:他是在测试我们——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去寻找孙春丰,而他则在帮我们计时——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而又可怕。嘿,不知道我们的成绩是否能让他满意呢?”
  罗飞说完这些之后,会场上一片沉寂,良久才听熊原喃喃地说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确实难以置信……”慕剑云咬了咬嘴唇,“可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这样去分析,犯罪嫌疑人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行为,在心理学上是统一的……构成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目标主体。”
  尹剑惊讶地张着嘴,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一段也如实地写到会议记录之中。
  “好啊,不错……”韩灏脸色阴沉,不知是在赞同罗飞的分析,还是在向狂妄的对手撂着狠话。他的拳头随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众人的情绪也因此而蓦地一凛。
  “既然有人想玩这样的游戏——那我们就奉陪好了!”韩灏铿锵有力地说道,他的目光随之扫过众人,在会场上酿出一股同仇敌忾的气势来。
  曾日华“嘿嘿”地笑了起来:“好啊。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游戏,而且,这游戏很快就要开始了,对吗?”
  是的,游戏就要开始了。在座者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Eumenides已经发出了最新的死亡通知单,那无异于是抛给警方的一纸战书!
  韩灏的目光此刻停留在尹剑身上:“你把那张‘死刑通知书’给大家看看。”
  尹剑早已做好准备,他打开投影开关,在东明家园现场留下的纸条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标准的仿宋体,熟悉的内容: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韩少虹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月二十三日
  执行人:Eumenides
  十月二十三日——明天,便是这场惊心动魄的游戏拉开正章帏幕的时候!
  “好了,关于这张纸条不需要再多解释了。”韩灏很快又挥了挥手,“尹剑,你把这个‘韩少虹’的情况向大家介绍一下吧。”
  尹剑操控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半身相片。这是一个风韵十足的少妇,容颜俊俏,皮肤白皙,穿着打扮亦充满了时尚的美感。
  “韩少虹,女,三十岁,已婚,尚未生育,本市户口。现居住在南城金鼎中心别墅区72号。经商,任都华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
  曾日华忽然打断尹剑的话语:“我刚刚在资料库里查过,全市叫‘韩少虹’的人一共有十七个,怎么确定就是她呢?”
  “因为这个韩少虹本人也收到了‘死刑通知书’。”尹剑一边回答,一边又切过一张投影,显出一幅网络截屏,“这是网络上‘死刑征集贴’下面的回复文章,在第三篇回帖里有人提到这个‘韩少虹’,后来又有二十多人跟帖表示响应,我们可以认为:这个人是被网民选出来的受害者。”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选她?”慕剑云提出了大家心中的困惑。从照片来看,这个叫“韩少虹”的女人风姿绰约,是个难得的美女,这样的人在网络上应该很受欢迎才对,怎么会如此招人记恨呢?
  “韩少虹在半年前卷入一桩交通肇事案,撞死了一个卖菜的农民。”尹剑解释道,“后来此事在网络上传开,很多人认为她实际上是故意杀人,因此激起了民愤。”
  曾日华“啊”的一声,露出恍然的表情,他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说道:“这事我知道,原来就是她呀,听说这个人的背景深得很呢。”
  慕剑云和熊原对这件事也早有耳闻。在座中只有罗飞既不是本地人,平时也很少上网,不明白此事的原委,便由尹剑向他简略地介绍了相关情况:
  半年前的四月五日,韩少虹驾驶一辆红色宝马车剐翻了农民熊光宗的路边摊点,两人因此而发生争执:熊光宗要求韩少虹赔偿损失,韩少虹认为对方占道经营,拒不理睬。在激烈的口角之后,韩少虹欲驾车离去,熊光宗则不依不饶地拦在车头。双方相持不下之际,韩少虹的宝马车忽然发动,竟开足马力撞向了熊光宗,后者在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当时围观者众多,因此此事迅速在市井及网络上传开,并且激起了极大的民愤。韩少虹虽然被捕,但她解释说,当时她是想倒车绕过熊光宗,但因情绪激动而挂错了挡位,因此酿成悲剧。司法调查采信了韩少虹的说法,在一个月前以交通肇事罪判处她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这个判罚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网络上的讨伐与指责声响成了一片。大部分人都相信,韩少虹当时就是想撞死熊光宗,她理应按故意杀人罪接受严厉的惩罚。
  “我也认为她就是故意杀人。”尹剑最后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观点,“据现场目击者描述,韩少虹在开动汽车前,曾对受害人有过言语威胁,什么‘你不让开我就撞死你’之类,她接下来的行为用挂错挡位来解释,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韩灏沉吟着说道:“现行的法律适用疑罪从无的原则。要定故意杀人罪,必须有确实的证据才行,争吵时的过激言论并不足以为证。所以法院最后这么判,也是情有可原吧。”
  “什么‘疑罪从无’?那我开着车是不是可以到街上随便撞人了?”曾日华斜着眼反驳道,“咱们都是警界内的人,还遮遮掩掩地干吗?说白了,这么轻的判罚,还不是因为韩少虹家产雄厚,靠山又足够硬!”
  韩灏无奈地摇摇头,并不否认。而罗飞看了曾日华一眼,对这个小伙子倒颇增了几分好感。
  熊原此时干咳了一声,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还是回到案件本身吧——下一步该怎么办?”
  的确,这才是专案组目前亟须面对的议题。
  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组长韩灏的身上。而后者已经准备好一套思路,开口道:“明天就是二十三号,也就是嫌疑人宣布对韩少虹执行‘死刑’的日子。既然他如此猖狂地挑战警方,那我们就张开大网等着他好了。”
  作为助手,尹剑紧接着就韩灏的计划作进一步的解释:“一般来说,凶杀案多发生于人流量稀少的隐秘地点,但本案情况却比较特殊。因为嫌疑人已经把杀人计划透露给了警方,他必然预见到警方会对韩少虹进行监护,要想隐秘杀人根本不可能。所以他的作案地点,应该是在人流量大,场面混乱而难以防范的地区。韩少虹的公司地址位于市中心的德业大厦内。每天九点左右,她会从家中出发,开车前往德业大厦。这个大厦是早几年建的,没有配备地下停车场。所以韩少虹只能把车停在大厦周围的地面停车场,然后步行进入大厦。她会在大厦内一直工作到下午四点钟,然后下班回家。韩少虹的家是在金鼎中心的别墅区,这里管理严格,全区二十四小时摄像监控;德业大厦的保安系统也很严密,出入楼门均有门禁系统,这两处都不太可能成为作案地点。因此嫌疑人如果真的想在明天杀害韩少虹,那他最佳的行凶地点就是在大厦外的停车场。这里地势开阔,相邻道路四通八达,人员复杂,相对来说容易下手,也容易逃脱。所以我们明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守住这个停车场。”
  在分析的过程中,尹剑依次展示了相关现场的照片,所见情况与他所说的吻合。
  韩灏看了熊原一眼,补充道:“当然,我们还要防范非常规手段的作案方法,包括投毒、远距离枪杀、车祸、爆炸等。熊队长,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熊原却没有立刻领命,他微微皱起眉头反问:“你的意思是,对韩少虹进行全天监护,只要凶犯下手,我们便可以借机将其擒获?”
  韩灏点头,掷地有声:“是的,我不信有谁能在警方的眼皮底下杀人。”
  熊原沉默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不妥。我们应该限制韩少虹明天的行动,让她不要外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障其生命安全。”
  “我明白你的意思。单从保护当事人的角度考虑,限制其行动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韩灏略作停顿后,话意却又一转,“可是她能在家里躲多久?警方又能保护她多久?嫌疑人明天下不了手,就会善罢甘休吗?如果他改天杀害了韩少虹,那我们岂不是坐失了抓捕他的最好机会?”
  “如果要保护韩少虹,就应该限制她的行动;如果要抓捕Eumenides,就应该布下一张大网,而韩少虹则是网中的鱼饵。你是这个意思吗?韩队长。”慕剑云把韩灏的话挑得更加明确了,韩灏则默认了她的说法。
  熊原仍是摇头:“不管怎么样,我不赞同用被保护人来做诱饵。”
  专案组中两个最主要人物的意见产生了分歧,而他们的说法听起来各有道理。韩灏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少数服从多数,到底采用哪种方案,我们举手表决。”
  熊原点头:“这个我同意。”
  曾日华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赞同韩队长的方案。韩少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替她想那么多干什么?只是这样一个美女,如果真的被人杀了,倒是有点儿可惜呢。”说到后面,他明显换上了调笑的语气,一边说还一边眯眼瞥着慕剑云。
  “的确是个美女,令人嫉妒。”慕剑云看着曾日华淡淡一笑,“不过我的嫉妒心理决不会左右我的判断——我支持熊队长,保护韩少虹的生命最重要。”
  曾日华本想刺激一下慕剑云,却被对方一眼看破,他悻悻地咧了咧嘴:“可怕,学心理学的女人……你什么都骗不了她。”
  “好了,现在是二比二。罗队长,说说你的态度吧。”随着韩灏的话语,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罗飞的身上,而后者亦随之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支持韩灏韩队长。”罗飞淡淡地说道,他并没有详细地解释什么。
  “很好!”韩灏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扫视着在场众人,“让我们来制订详细的作战计划吧。”
  会议一直延续到下午两点多钟,一套针对韩少虹的监护方案终于出台。参战的主力仍然是韩灏和熊原所带领的刑警及特警精锐,罗飞在行动中只能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角色。罗飞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里不是他所管辖的龙州市。
  散会之后,韩灏和熊原立即着手安排备战事宜,曾日华则迫不及待地回房补觉,会议室里只留下了罗飞和慕剑云两个“闲人”。
  见众人散去,慕剑云翻起了会场上的旧账:“罗警官,你最后的选择可是违背了警察的原则。好警察应该去防范罪案的发生,而你们却在给凶犯的行动创造便利条件。”
  “你认为凶犯能够得手吗,在那么多警察的严密监视之下?”罗飞没有正面应付对方的指责,而是使出太极推手的功夫岔开了话题。
  慕剑云却不依不饶:“说实话,我对明天会发生什么反倒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和熊原坚守了警察的职业道德,可你们没有。韩灏急于要逮住那个凶犯——或者是为了给郑警官报仇,或者是一种好大喜功的心态——这个容易理解;曾日华显然不够成熟,工作时还带着一种幼稚的正义感;可是你呢?你比韩灏要冷静得多,更不会像曾日华那般肤浅,可你为什么要作出和他们相同的选择?”
  罗飞与慕剑云对视了片刻,然后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慕剑云“呵”地笑了起来:“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只是不愿正视自己的想法。今天你分析出凶犯杀害郑警官的动因,那着实吓了我一跳,那个推测太大胆了——虽然它非常合理,但是一般人根本不会顺着这个思路想,为什么你能够做到?”
  “很简单——”罗飞平静地答道,“换位思考而已。”
  慕剑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把自己摆在凶犯的角度去想问题?警校的基础课就教过这个。可我们都想不到,你想到了,说明什么?”
  罗飞察觉到交谈的形势渐渐被动,他干脆不说话了,眯起眼睛等待对方的下文。
  慕剑云又笑了,用似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只有你和凶犯的想法最接近,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很相像。”
  罗飞蓦地一愣。
  慕剑云不依不饶:“你承认这一点吗?”
  罗飞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我……无法驳斥你的推论。”
  “所以他也是你想要的对手,是吗?”慕剑云的目光愈发闪亮,“你和他一样在期待着这场刺激的游戏——这就是你支持韩灏的原因。”
  罗飞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忽然也笑了,被对方揭开心思,他的脸上反而露出释然的神色。
  “你听过这句话没有?”他反问对方,“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警,首先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罪犯。”
  “这是警校刑侦专业刘老先生的话吧?他还说过,优秀的刑警和优秀的罪犯会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质:敏锐、缜密、冒险性、求知欲……他们相像得就如同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而窥探对面的状态,永远是他们最想做却又最难做到的事情。”
  “不错,刘老先生,当年他是我的恩师。”罗飞的思绪飘向过往,神情变得既沧桑又感慨。
  “很庆幸,你是这个硬币的正面。”慕剑云看着罗飞,“如果你选择去当罪犯,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可怕吗?”罗飞忽然摇了摇头,“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更加可怕的。”
  慕剑云好奇地挑起眉头:“什么?”
  “学心理学的女人。”罗飞模仿曾日华的语气说道,笑容在他的嘴角两侧勒出一对深沟。
  慕剑云一怔,羞恼地皱起眉头:“怎么你也会耍贫嘴,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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