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泡沫人5

　　“因為只有坐在這裏才能監看到整個餐廳的全貌。”羅飛知道這個理由對服務生來說有些難以理解，不過他也不想詳細解釋了，便揮揮手說，“沒妳的事了，妳招呼客人去吧。”
　　小夥子脆脆地應了壹聲，轉身離去，只留下羅飛壹人坐在那隔間裏。羅飛舉目環顧四周，越看越懷疑幾天前出現的那個客人就是Eumenides。因為無論從光線、視線、規避攝像頭以及應急出逃的諸多角度去考慮，這個隔間都是整個餐廳中的不二之選。那個客人恰恰選在這裏用餐，難道僅用巧合就可以解釋嗎？
　　羅飛慢慢閉上眼睛，有意識地放松思緒，試圖把自己帶入當時的情境中。
　　他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吸引他的會是什麽？
　　四周彌散著各色菜肴的誘人香味，而美妙的小提琴曲則像柔風壹般輕撫著人們的神經。再疲勞的人進入這樣的環境也能夠很快松弛下來。
　　羅飛忽然心念壹動，他想起了慕劍雲曾經對Eumenides作過的個性分析。
　　“他可能會鐘情於美食，或者是音樂……同時在近期，他可能會對某個人產生不同壹般的情感。”
　　像是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看見了壹縷光芒，羅飛驀地睜開眼睛，目光直投向餐廳中央的演臺而去。雖然兩處相隔較遠，但坐在這個角度上，他的視線卻毫無阻隔，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如荷花般純凈美麗的演奏者。
　　慕劍雲對Eumenides的分析猶在他耳邊回響。
　　“女人對Eumenides來說更加安全。如果要進壹步細化這個女人的特征，她應該是非常柔弱的，柔弱到不可能對Eumenides構成任何威脅，同時她多半在某些方面與Eumenides有著類似的經歷，這樣Eumenides才會有接近她的欲望，他們能夠產生共鳴，進而發生情感上的交流。”
　　羅飛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那個演奏者進行壹次交談了！
　　大約二十分鐘後，女孩完成了最後壹曲的演奏，站起來向聽眾們鞠躬致意。羅飛便也起身往外走，準備在對方退到後臺的時候順便迎上去截住。
　　而那女孩卻並沒有急著挪步，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麽。卻見先前那個服務生快步趕到了演奏臺上，攙扶住女孩的左手，女孩自己用右手拿著小提琴，在服務生的引導下慢慢地往臺下走去。
　　羅飛驀地壹楞，隨即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女孩竟是個雙目失明的盲人，難怪她在演奏的過程中壹直沒有睜開眼睛。
　　如此漂亮恬靜的女孩卻不幸身負著這樣的殘疾，格外能讓人產生壹種心疼的感覺。羅飛便也三兩步跑上前去，輕輕扶住了女孩的右側胳膊，同時伸手去接那個小提琴：“來，我幫妳拿吧？”
　　女孩循聲轉了下頭，她的眼睛茫然無光，但臉上卻明顯帶出陌生和困惑的神色。
　　“這位是刑警隊的羅警官。”服務生連忙在壹旁介紹說，“他找妳有些事情。”
　　“羅警官……”女孩釋然壹笑，似乎對這個稱號有著天生的親近與好感，她放心地將小提琴交到羅飛手中，同時柔聲說道，“不好意思啊，讓妳等了很久了吧？”
　　“沒關系的。”羅飛小心翼翼地跟在女孩的身邊，感覺她就像是壹個美麗而又易碎的花瓶，怎樣地關愛呵護都不為過。
　　壹行三人就這樣穿過餐廳，來到了後臺的休息室中。扶著女孩坐下之後，那服務生便自覺地退了出去。羅飛先幫女孩把小提琴收好，然後搬過張椅子坐在了她的對面。
　　女孩壹直在用耳朵關註著羅飛的舉動，待對方坐定之後，她率先開口問道：“羅警官，妳是剛到刑警隊不久的嗎？”
　　“是啊。我上周才調到省城來……”羅飛頗覺得奇怪，“妳是怎麽知道的？”
　　“我父親以前常給我講刑警隊裏的故事，所以對他的同事我基本上都聽說過。”女孩垂下了頭，可能是想起了往事，她的神情顯得有些傷感。
　　羅飛則更加詫異了：“妳父親也在刑警隊工作？”
　　女孩愕然地擡起頭：“妳不知道？難道妳不是因為我父親找到我的嗎？”
　　羅飛被完全搞暈了，雖然很不禮貌，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妳的父親……他叫什麽名字？”
　　女孩苦笑著搖搖頭，她垂下了眼簾，神色顯得非常失落：“原來是我想錯了，我還以為……”
　　羅飛也有些尷尬，雖然對方沒有把話說完，但他能猜到八九分。既然女孩的父親也在刑警隊，那麽她壹定認為羅飛的來訪是和父親有關吧。難怪先前壹聽說自己的身份，她的態度就立刻變得親近和信任起來。沒想到羅飛卻連她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這顯然會給她的情緒帶來巨大的落差。
　　“不好意思……”羅飛只好表達幾分歉意，“是我沒把話說清楚。”
　　女孩勉強擠出些笑容，算是接受了羅飛的道歉。然後她用帶著無限眷念和哀思的聲音說道：“我的父親……他的名字叫鄭郝明。”
　　因為悲傷難抑，女孩說話時的聲音很輕，但“鄭郝明”這三個字卻像驚雷壹樣炸響在羅飛的耳邊。後者駭然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盯在女孩秀美的臉龐上。
　　在餐廳內壹邊聆聽音樂壹邊等待的時候，羅飛就曾經對將要了解到的情況進行了多種分析和猜測，不過此刻的局面變化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這個兼具了美麗和柔弱的女孩，她的父親居然會是鄭郝明！
　　羅飛在十八年前就和鄭郝明相識，因為後者正是Eumenides系列兇殺案的第壹代偵破者，同時新壹代Eumenides和警方之間鏖戰的大幕也正是從此人身上拉開：是他第壹個發現了Eumenides重新活動的序曲，而Eumenides也毫不留情地選擇他作為新壹輪殺戮全面展開的祭祀品。
　　可羅飛確實不知道鄭郝明有這樣壹個雙目失明的女兒，他更不會想到這個女孩竟也被卷到了案件之中！
　　現在羅飛幾乎能肯定那個出現在監控角落裏的食客就是Eumenides——而且他和那女孩的相識絕非是偶遇，他壹定是出於某種動機主動尋找過來的！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蘊藏著大量值得深究的信息，就連羅飛這樣的腦袋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的思維變得冷靜下來。
　　女孩無法看到羅飛情緒上的變化。因為對方許久沒有出聲，她便失望地問道：“妳不認識我的父親嗎？”
　　“不，我們十八年前就認識了。”羅飛飽含深情地說道，“妳父親為了查案而犧牲，他是世界上最稱職的刑警，是我們所有人學習的榜樣。”
　　女孩感受到了羅飛話語中真摯的情感，她微微笑了笑，雖然心中仍有苦澀，但也多了壹份身為英雄之女的自豪感覺。
　　“我應該感謝妳們。”她隨後說道，“感謝妳們這麽快就找到了那個兇手，我父親的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我也不會像最初那樣悲痛了。”
　　羅飛壹怔，臉上有種發燒的感覺。他知道女孩是受了媒體宣傳的影響，以為前些天被炸死的袁誌邦就是殺害自己父親的真兇。她此刻誠心誠意表達的謝意，在羅飛聽來卻是如此的刺耳，簡直就是在對警方無能表現的嘲弄和譏諷壹般。
　　聽見羅飛再次陷入了沈默，女孩便主動換了話題：“不說我的父親了。妳過來應該是有公事的吧？可別耽誤了。”
　　羅飛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其他女孩，他大可直截了當地闡明來意。可現在面對這個剛剛從喪父之痛中掙紮出來的柔弱女子，他又怎麽忍心告訴對方：那個殺害了妳父親的兇手至今仍逍遙法外。
　　所以他決定撒壹個小小的謊：“我正在查另外壹起案子。嗯……是壹起車禍，不過也有可能是刑事案件。死者出事前在這裏吃過飯，妳應該對他有些印象吧？”
　　“妳說的是那個喝醉酒鬧事的家夥吧？”女孩立刻想起來了，“那天我可真被他嚇壞了呢。”
　　羅飛點點頭：“對，就是那個人。”同時他在心裏醞釀著，怎樣才能既回避“四·壹八”案件，但又能打探到關於Eumenides的信息。
　　“妳已經不是第壹個來問我這件事的了，真是奇怪。”女孩此刻又歪了歪腦袋說道，“如果我父親在的話，或許會狠狠教訓他壹頓。可現在像我這樣的弱女子，能把他怎麽樣呢？”
　　“哦，我們當然不會懷疑妳。”羅飛心念壹動，順勢把那個彎轉了過來，“我們只是在關註妳的壹個朋友。”
　　“我的朋友？”女孩隱隱意識到什麽，不過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麽變化。
　　“是的。他是壹個年輕的小夥子，應該很喜歡妳的表演——因為他曾經特意送花給妳。”羅飛用壹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妳和他熟悉嗎？”
　　女孩搖了搖頭說：“前些天是有人給我送過花，不過他是匿名送的，我並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哦？”羅飛有些不太甘心的樣子，“他從來沒和妳直接聯系過嗎？”
　　“沒有。”女孩再次給出否定的答復，然後又反問羅飛，“怎麽了？那個醉鬼的死會和他有關嗎？”
　　因為無法看到女孩的目光，所以羅飛很難判斷對方是否在隱瞞著什麽。不過女孩最後的那句關切的問話似乎又透露出壹些端倪。羅飛便揣摩著答道：“那倒不是，不過他可能看到了壹些事情，所以警方想找他作證。”
　　“哦。”女孩暗暗松了口氣，擺出並不在意的口吻說道，“反正我不認識他。”
　　羅飛沈吟了壹會，無奈地搖頭道：“既然這樣的話——看來我今天是收獲不到什麽了。不過如果以後妳有這個人的消息，要及時告訴我好嗎？”
　　女孩點點頭，心中卻在茫然：要到什麽時候，我才會再有他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