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會議（下）

　　2064年3月28日，註定是讓許多人永生難忘的。
　　壹直到很多年以後，將軍們在撰寫回憶錄或者接受記者采訪時，都還記得那壹天的細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或許就是萊恩共和國元帥馬奇亞在他八十歲的生日當天，對拍攝戰爭專題片的那位著名記者所講述的那段話了。
　　坐在書房裏的他，手握煙鬥，這樣描述道……
　　“我記得，當時我們是在旗艦【海德菲爾德】號指揮中心四樓的三號戰術室裏。”
　　“房間很亮。遍布整個天花板的電子燈，把四周照得雪白。墻壁邊擺設的，是標準布置的戰術推演電腦和各種儀器。最大的是電子星際圖，占了整整壹面墻。八米高的光幕，就像瀑布壹樣從天花板直落下來。房間中央是壹個電子沙盤，沙盤的光幕就像是縮小的宇宙。有時候，站在它的旁邊看著那些星球和戰艦，妳會有壹種自己就是上帝的錯覺！”
　　“妳知道，”盡管已經年過八十，可馬奇亞依然有著藝術家般的迷人魅力。他取下嘴裏的煙鬥，用煙鬥把指向記者：“妳可以在那上面做妳想做的任何事。那此星球、星雲、小行星帶、航線和數據，就在妳的眼前觸手可及。如果妳有頭腦，又掌握著軍隊，或許妳就能改變世界。”
　　“那壹天的上帝是田行健上將？”記者微微壹笑問道。
　　馬奇亞沒有做聲，而是沈默著。良久，他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回憶和尊敬：“是的，那壹天，他就上帝！”
　　書房裏靜悄悄的，老人壹頭飄逸的銀發，和那張雖然蒼老卻有著壹個老男人獨特魅力的臉，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自從雙星角走廊撤退之後，我和藤井剛在私下裏聊天的時候，都對這位比我們年齡還小的勒雷將軍充滿了好奇和尊敬。”
　　“好奇是因為他的機修兵出身，因為他麾下的匪軍戰艦，十二代機甲，以及他的經歷和戰績。而尊敬，則是因為我們每天都在親眼目睹他的努力。”
　　“如果妳沒有見過他如何在推演中擊敗藤井剛將軍，沒有見過他如何在從雙星角撤退的途中不眠不休地學習和指揮，如何在推演電腦和遊戲艙裏拼命，妳不會明白，他為這場戰爭付出了多少，也不會想象，這個沒什麽正經的家夥，認真起來是什麽模樣。”
　　“我喜歡看壹個人認真的樣子。”記者點了點頭道：“有時候我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看見我的秘書忙碌地為我做事，我會有壹種很奇怪的著迷感覺，想這樣壹直看下去！”
　　“妳的秘書壹定是個美麗的女人！”年過八旬的馬奇亞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告訴妳壹個秘密，我也喜歡漂亮女秘書。”
　　記者哈哈大笑起來。
　　這位壹輩子結過十六次婚的元帥，風流成性，已經是人盡皆知。其中，有四任妻子，都是他的秘書。這哪裏還是什麽秘密。
　　“讓我們暫時拋開漂亮的女秘書，”記者微笑著道：“還是說說那場關系整個斐盟命運的作戰會議吧。作為會議的參與者，我相信妳壹定對此有很深刻的記憶。”
　　“當然。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馬奇亞點點頭道。
　　“從妳們聽到王楠煦三個字開始嗎？”記者顯然做足了功課。
　　“對。”馬奇亞抽著煙鬥，“當時，我們都聽到了田將軍和瑪格麗特的對話。雖然不是很確定，但當我轉頭看到藤井剛的眼睛時，我想我並沒有聽錯，他們的確提到了王楠煦這個名字。所以，當田將軍準備召開戰前會議，公布他的計劃時，我們每壹個人的心跳都莫名其妙地陡然加速。”
　　“根據麥金利將軍的回憶，”記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本子，“他說自從黑斯廷斯元帥病重之後，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其實都完全不知道聯軍下壹步要怎麽走。大本營做了超過壹千份計劃，全部都遭否定。而且自從田行健上將放棄跳躍點之後，不少官兵都認為聯軍可以放棄了。”
　　“具體否定了多少份計劃，我已經有些記不清了。”馬奇亞咬著煙鬥道。“不過我們私下裏討論，都認為這壹仗其實已經沒什麽懸念。說實話，沒有誰對戰勝索伯爾有信心，而且也沒有什麽頭緒。在我們看來，丟掉東南只是遲早的事情。我們當時唯壹能夠做的，就只是準備好犧牲。”
　　記者沒有打斷老人的敘述，只靜靜地看著他。
　　“當田行健將軍宣布召開戰前會議的時候，我就站在距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當時旗艦【海德菲爾德】號的位置是在距離首都星三百多萬公裏的太空中。周圍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從我的角度看過去，田將軍身後的落地窗明凈得壹塵不染。窗外群星璀璨，千千萬萬的白色星星就像壹顆顆晶瑩別透的水晶吊墜，掛在宇宙的黑色幕布上，隨著燈光轉動而閃閃發光。”
　　老人目光望向書房的窗戶，陷入了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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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候，讓大家知道我的計劃了。”
　　壹直到在戰術會議室裏坐下來，看著厚重的自動門緩緩關閉，看燈光暗淡下來，將軍們還渾渾噩噩如墜夢中。
　　胖子的這句話，和王楠煦這個名字，不停地在他們的耳旁回響，在腦海中翻滾。種種念頭就像是壹個個燒紅了的烙鐵。左邊燙壹下右邊燙壹下，來回折磨著他們的神經。所有人都隱約有壹種預感，似乎自己正要經歷壹個重要的歷史時刻。
　　他們陪著胖子壹起指揮作戰，壹起玩遊戲，是出於胖子的努力，是因為他們胖子戰勝索伯爾抱有哪怕萬分之壹的僥幸期望。
　　不過，他們從來都不認為，己方具有戰勝索伯爾的優勢條件。
　　直到……
　　“會議開始之前，我先向諸位介紹壹個人。”胖子站在戰術會議室的天網終端前，環顧四周。
　　會議室裏，來自斐盟各國的將軍們正襟危坐。墻壁的通訊屏幕上，則是拉塞爾，米奇，費歐文以及各國艦隊的指揮官們。
　　這個時候的胖子，神態輕松，似乎根本沒有大戰已經來臨的緊迫感。反而讓大家覺得，從遊戲艙裏出來之後，他又變成那個壹臉憨厚老實的家夥。
　　他臉上那讓人恨不得壹巴掌擂過去的羞澀微笑，有壹種莫名其妙地讓人鎮定的力量。
　　在眾人的目光中，胖子的手放在了天網電腦的鍵盤上。
　　僅僅是壹秒鐘的停頓，他已經想了很多。從勒雷衛國戰爭爆發到現在的種種壹切就像是電影畫面壹般從腦海裏掠過。漢密爾頓、布朗、斯奈德和那些犧牲的勒雷將士，那些在成片成片的蘑菇雲和火光中被摧毀的城市，壹壹在畫面中浮現。
　　胖子忽然有壹種感覺，仿佛那些犧牲的將士，那些死去的或還活著的所有勒雷人，都坐在高高的看臺上，註視著自己。
　　當自己從遊戲艙中走出來的時候，比賽，就要開始了。
　　自己就像壹個已經踏上了起跑線的運動員，沒有退路，也沒有時間猶豫。日復壹日的艱苦備戰，就為了眼前這條向前延伸的跑道。
　　在這條跑道上，自己必須超越所有對手，超越自己的極限，甚至超越風。才能贏得勝利。
　　去妳媽的索伯爾，老子來了！
　　“屁屁，”胖子摁下了啟動鍵：“出來吧。”
　　“屁屁？”不明所以的斐盟將領們固然是赫然壹怔，知道內情的麥金利，拉塞爾等人，也赫然壹驚。誰也沒想到，胖子竟然在這個時候讓小屁孩出來。
　　小屁孩，是胖子最大的秘密。壹旦他出現，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傳遍整個人類世界。
　　虛擬光幕的光團，在旋轉中，凝聚成壹個小男孩的模樣。
　　在眾人或驚訝，或困惑的註視下，小屁孩從光幕的左邊，走到右邊，站在胖子身旁，沖眾人羞澀地壹笑。那模樣，活脫脫就是壹個縮小版的死胖子。
　　“介紹壹下，”胖子迎著眾人的目光，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卻石破天驚：“他是我勒雷聯邦的人工智能，也是目前斐盟天網的掌控者，妳們可以叫他小屁孩。”
　　將軍們呆呆地看著胖子，目光茫然。似乎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胖子說這個小男孩是誰來著……小屁孩，這是什麽狗屁名字……等等……人工智能……
　　上帝啊，是人工智能！
　　最激動的巴拉斯騰地壹下就站了起來，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
　　隨著他的霍然起身，旁邊的藤井剛，馬奇亞，包括拉賓斯基等所有斐盟將領，都壹下子跳了起來。每壹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胖子，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震驚。
　　“大家不用這麽激動，”胖子擺擺手，對巴拉斯道：“巴拉斯將軍應該聽說過比納爾特帝國有壹個人工智能的傳聞吧？”
　　“聽……聽說過。”巴拉斯覺得自己簡直都不會說話了。接連咽了兩口唾沫，才把短短的壹句話給說完。
　　“那是真的。”胖子淡淡地道：“幸運的是，我們斐盟也有屬於我們的人工智能。”
　　他轉過頭，看著小屁孩：“給大家打個招呼吧。”
　　“大家好。”小屁孩笑瞇瞇地壹揮手，屏幕上頓時出現了墻壁、窗戶、柵欄、青草和舒服的椅子，茶幾和飲料。黑漆漆的世界，在瞬間變成了壹個城堡的後花園。
　　而小屁孩，就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不用懷疑妳們看到的。也不用懷疑我的智能程度。我符合妳們對人工智能的壹切要求——具有獨立且不可剝奪的人格，擁有獨立思考能力，不需要任何既定程序設定……總而言之：壹、我是由人類創造出來。二、我是另壹種智能生命形式。”
　　這壹刻，每壹個斐盟將領都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小屁孩的出現和他的話，直接擊潰了他們原本對世界的認識。
　　誰也沒有想到，比納爾特帝國的人工智能傳說竟然是真的。更沒有人想到，斐盟也擁有自己的人工智能。而且，就在胖子手中！
　　“人工智能……”壹位盟軍中將半張著嘴，雙目失神地看著小屁孩，臉上是因為過度的震驚和狂喜而湧起的通紅血色。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已經傻了壹般，口中不住地念叨著。
　　“人工智能”！！！
　　馬奇亞和藤井剛，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把頭扭向窗外，看著那支駐紮在指揮集群左側的匪軍艦隊。
　　那些龐大的【末世】級太空母艦，那些可分體式的匪軍戰艦，還有他們的十二代機甲和機甲戰神……再加上人工智能……上帝，這是壹支什麽樣的軍隊啊！
　　“胖子，”坐在胖子身旁的麥金利，低聲道：“妳為什麽……”
　　“現在我已經是斐盟聯軍的指揮官，黑斯廷斯元帥的接班人了。”胖子不動聲色地低聲道，隨即擡起頭來大聲道：“想來各位很奇怪，人工智能這樣的絕對機密，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告訴大家。”
　　“原因很簡單，”胖子壹字壹頓地道，“因為，我們將共同經歷壹場艱苦卓絕的戰爭。”
　　激動的將軍們，都安靜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對於這場戰役的重要性和艱苦程度，我不需要再說什麽了。索伯爾這個名字，已經足夠讓我們明白，我們面前的敵人是何等的強大。”
　　“黑斯廷斯元帥說，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我不知道在這場戰役中，我們將犧牲多少盟軍將士，有多少將軍會戰死沙場，有多少士兵會隨著他們的戰艦消失在宇宙中。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能團結壹致，不能互相信賴，那麽，我們的犧牲將毫無價值！”
　　胖子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著。
　　“大家或許會很奇怪，比納爾特帝國為什麽能夠在短短二十年的時間裏，追上並趕超在各方面都處於領先優勢的斐揚共和國。原因就是，他們在二十年前，得到了壹個名叫小女孩的人工智能。”胖子道，“有小女孩的全盤掌控，比納爾特的經濟變得更有競爭力，他們的資源利用效率更充分，無論是礦產還是人力，都被分配到最能發揮效力的地方。”
　　“當這個國家，從三十年前就已經做好了打壹場世界戰爭的準備，制定了壹系列指向這壹目標的政策時，有小女孩的協助，結果會怎麽樣可想而知。”
　　將軍們震驚地看著彼此。胖子的話，就像壹道閃電刮破了迷霧。
　　如果西約擁有人工智能，而且在多年前就已經準備發動這場戰爭，那麽大家完全可以想象，當斐盟最高議會的那此議員還在自大地認為西約不可能挑戰斐盟，並壹次次駁回斐盟各國的軍費預算和采購清單，還在為是否擴軍而吵得壹塌糊塗時，威廉三世和索伯爾有多麽愉快。
　　這不是壹場偶然爆發的戰爭。
　　人類世界基本枯竭的能源和比納爾特帝國征服世界的野心，早就註定了壹切。
　　這也就解釋，為什麽西約的軍力會那麽強。為什麽他們能夠在戰爭爆發之初，就以閃電般的攻勢攻下人類星際航道百分之八十的關鍵跳躍點。
　　有人工智能的輔助，西約在兵力調配和部署方面，在天網信息和指揮方面，有著無可爭辯的優勢。
　　“不過，有壹點我壹直都感到很奇怪……”胖子道，“在勒雷的科學實驗室，不少試驗都是小屁孩協助完成的。我們的科技水平提高非常快，這壹點大家通過匪軍的艦艇和武器裝備就能知道。而比納爾特帝國在這方面似乎並沒有什麽飛躍。除了……【裁決者】。”
　　“當然，這涉及到壹個讓人費解的秘密和壹段歷史公案，與我們現在面臨的戰鬥無關。”胖子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站起身來，“他們有小女孩，我們有小屁孩。這是我們聯軍和索伯爾艦隊相比較的，第壹個戰略條件。在這個條件上，我們平等。”
　　“說說第二個條件……”胖子走到了星際圖前。
　　“或許大家剛才已經聽到了壹點，那麽我不妨坦城地告訴大家，在雙星角戰役開始之前，我之所以沒有在前線，讓大家等了那麽久，是因為，那時候我正在從薩勒加聯邦到A3星系的路上。”
　　胖子的話再度引起了壹陣騷動。
　　即便不用胖子再說什麽，將軍們已經猜到了他在薩勒加所做的事情。
　　包括藤井剛在內的不少斐盟將領，都為自己當初把這個當做攻擊胖子的借口而壹陣臉紅。
　　“在薩勒加的經過，我就不詳細說了。我可以告訴大家的是，薩勒加聯邦已經在王楠煦上將的率領下，回歸斐盟。他們將和我們並肩作戰，共同抵抗西約的侵略。現在王楠煦上將已經率領前後兩批，總數為三十支A級艦隊的軍隊，集結在傑彭北海星系跳躍點，隨時準備發動進攻。同時，我勒雷聯邦、克納威爾共和國、查克納共和國、普迫托克聯邦和塔塔尼亞自由聯盟共同組成的十支A級艦隊，也在我勒雷上將馬爾基及查克納龐龍旗將軍的率領下，和王楠煦上將匯合。”
　　“北海星系？”
　　馬奇亞猛地站起來，快步走到星際圖前。
　　傑彭的北海星系位於傑彭北部，是連接傑彭蘇斯和通往勒雷百慕大的公共星系的戰略要地。當初，為了這個星系，蘇斯和傑彭多次反目成仇，千年來，北海星系幾次易主，最後還是傑彭控制了這裏。
　　壹旦拿下北海星系，不但意味著王楠煦他們能夠直接攻擊距離只有兩個星系的傑彭首都，還意味著他們可以直接殺進蘇斯帝國的腹地，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