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傷兵 0

　　我是被腳上傳來的陣痛給痛醒的，睜開眼睛現天已經大亮了，任、陳兩位戰士也許是很久沒有在炕上舒舒服服地睡上壹覺，所以這時候還在打著呼嚕。我緩緩坐起身來往腳下壹看，不冉嚇了壹跳，兩只腳腫得都跟蘿蔔似的，把棉褲撐的鼓鼓的，甚至還有被褲腳勒住的感覺。
　　我忍著疼小心地挪了挪位子。探起身來取下掛在墻上的剪刀。吃力地將兩腳的褲管剪開。出現在面前的腳讓我都不敢承認那是屬於我的了，腫得跟水袋壹樣不說，紅腫裏還帶著青紫。壹陣陣痛、癢、脹，讓我心裏煩燥不已。
　　也許是因為我的動作，不壹會兒任、陳兩人就醒了過來。
　　“嘿！”任鳳有看著我的腳。揉著撂忸的睡眼就叫開了：“這大爺給的是啥藥啊？咋還有毛的？”
　　陳良撲哧壹聲就笑開了，任鳳有看洪楚後，就摸著腦袋漲紅了臉說道：“副營長，那個”俺，俺還以為大爺已經給敷上藥了才會這麽
　　“任鳳有、陳良！”
　　“有！”
　　“妳們準備下可以走了！”我咬牙忍著疼對他們說道：“繼續去找大部隊去，經過敵人防線的時候要小心點！”
　　“是！”兩人條件反射地應了聲，但很快又遲疑地問道：“崔營長，那妳呢？”
　　“俺這樣能走嗎？”我沒好氣地應了聲。
　　“咱們擡著妳啊！”任鳳有壹把抓過靠在墻上的簡易擔架抖了抖道：“咱們還不是把妳擡了這麽老遠了，妳怕啥？咱們有的是力氣！”
　　“妳當美國佬都是瞎子啊？”我哼了壹聲：“妳們兩個擡著壹個大活人，這麽大的目標敵人還會看不到？還會讓妳們闖過他們的防線？”
　　“這個聞言任鳳有也不由沈默了。
　　“俺不走！”陳良表現出壹副無賴的模樣，壹屁股就坐回到坑上說道：“這有熱坑頭舒服著呢！俺才不願意到外頭冰天雪地裏頭挨凍，何況這裏還有吃的，崔副營長妳是想壹個人在這享受還是咋滴？”
　　“俺，俺也不走！”任鳳有就地蹲了下來，搭拉著臉說道：“要咱們走了，敵人進村來搜查咋辦？昨兒個那老大爺不是還說這村還有十幾個咱部隊的傷兵嗎？咱們這麽壹走，那還不是
　　“敵人如果進村，就妳們倆能擋得住嗎？”
　　“那至少也可以放個哨、幫助轉移什麽的吧！”任鳳有不服氣地說道：“必要時還可以打打掩護不是？”
　　我想想也對，村裏頭如果真有十幾個傷兵的話，那麽任、陳兩人留下來也好有個照應，否則這村子只要隨便走進來十幾個偽軍，留在這村裏的傷兵，包括我在內只怕都只有等死的份。
　　“吱！”的壹聲，隨著壹陣冷風房門打了開來，任、陳兩人條件反射般地舉起步槍指向門口，壹看卻是背著獵槍和竹簍的老大爺，此時正被兩人的步槍嚇得楞在那壹動也不敢動。
　　見狀任、陳兩人趕忙收起了步槍，陳良更是上前哇裏哇啦地說了壹陣，照想也是說些抱歉、誤會的話。接著再熱情地幫助大爺解下竹簍，壹看裏面竟然裝著許多草藥。我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感激的是這位老大爺竟然壹大早就去幫我采藥，慚愧的是自己沒什麽東西能抱答他，甚至想跟他說聲感激的話都沒辦法。
　　大爺倒也沒說什麽，放下竹簍後就忙開了，先是把那些七七八八的草藥放在石向裏用木杵搗爛，偶爾還往裏頭加點草木灰什麽的，不壹會兒就弄出了壹團黑黑的、粘乎乎的東西。老大爺二話不說抓了壹沱往我腳上壹敷，腳上壹片冰涼，別說還真舒服了許多，就是綁上紗布之後癢了也抓不到，這時我才真體會到了什麽叫隔靴搔癢啊！
　　當大爺又為我們端上幾碗冒著熱汽的稀粥和泡菜時，我再也忍不住了小聲地對陳良說道：“問問大爺，為啥對咱們這麽好，咱們現在還沒過三八線，他們該是韓國的老百姓不是？”
　　“是！”陳良應了聲就跟大爺聊開了，我和任鳳有也不知道他們在說啥，就在旁邊看著，開始還沒覺得什麽，但沒過壹會兒就感覺大爺聲音有點不對勁，後來說著說著竟然老淚縱橫，哽噎得話都說不清口只看得我和任鳳有兩人手足無措，又是遞毛巾又是端水的。
　　“大爺說”陳良轉身為我們解釋道：“他小時候就沒少遭過日本人的罪，從小就是在日本人的營房裏做牛做馬長大的。有壹回不小心碰到了日本人的槍，走火了，日本人就把他打了半死丟在雪地上。那時他才十三歲，還好大爺命硬壹個人爬到這裏敲門，大爺說如果沒人開門的話，也許他真的就活不下來了。好在壹個好心的獵戶收留了他，從此大爺就跟著他打獵為生。
　　頓了頓，陳良又繼續說道：“大爺說，那晚咱們輕輕敲門的聲音，很像他小時候走投無路時爬到這裏敲門的聲音，所以他才開門的。他還說，偽軍就是日本人的爪牙。跟著日本人壹塊欺壓老百姓。有時比日本人還狠，村裏的人都恨著呢！那個好心的獵戶後來就是死在偽軍的手上，所以大爺就讓他唯壹的兒子加入了人民軍，但是也死了，就是在幾個月前人民軍大潰敗的時候死的。人民軍打到這的時候，他兒子還特地回家了壹趟。當時大爺高興得不得了，以為偽軍就要完蛋了，沒想到，”
　　聽到這裏我喉嚨處也不覺有些硬硬的，同時也明白了偽軍在普通百姓心中的位置。怪不得他們的戰鬥力會那麽差，我想這跟他們不得人心、沒有群眾基礎也有很大的關系吧，只怕這也是他們最大的壹個弊。
　　不過我也知道。隨著戰爭進入僵持階段，並且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偽軍的戰鬥力也在慢慢的提高，中後期甚至郗過了美軍比美軍更能打了。會造成這樣的原因，壹個是因為經過戰爭的洗禮整個軍隊都進行了壹次大換血，並且積累了戰鬥經驗，另壹個則是由於人民群眾普遍不想再打仗，所以給予他們堅定的支持。
　　有時候我覺得。以偽軍現在的群眾基礎和百姓對日軍爪牙的痛恨，如果沒有朝鮮戰爭的話。李承晚的偽軍政權會繼續**下去，會把以前日本人統治時期的壞習慣帶到現在繼續欺壓百姓。李承晚想要改革這支軍隊很難，因為整支軍隊都是這樣的。這樣的政權，也許很快就會被自己的人民給推翻。
　　但恰恰就是這場戰爭救了他們。對他們來說，戰爭就是壹個最好的優勝劣汰機制，把偽軍中弱的、差的、**的、膽小的、混日子的、欺壓百姓的”通通趕出了軍隊，這些人要麽在戰場上被打死了，要麽就因為怕死自動退出了軍隊。而後來參軍的都是壹些想停止戰爭、想保家衛國的熱血青年。
　　於是，壹支原本在百姓心目是朝奸形像的偽軍，經過幾年戰爭的洗禮，就逐漸變成了壹支保家衛國的勁旅。
　　在現代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麽有些回國的誌願軍說偽軍好打，有些卻說偽軍難打。當時覺的這似乎有些矛盾，但現在似乎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正想著，大爺抹去臉上的淚水，對著陳良又交待了壹陣。朝我們點點頭就出門了。陳良送走了大爺後，才回過頭來對我們說：“大爺說去鄰村沙長裏辦點事。交待咱們別出門，說這裏偏僻，偽軍很少會來這裏的，讓咱們放心在這裏待著！”
　　“唔！沙長裏？”聞言我不由壹楞，這地名好像在哪聽過，或者是在哪看到過，於是我就接著問道：“陳良，知不知道咱們這個村叫啥名字？”
　　“好像有聽大爺說起過”陳良想了壹陣就遲疑惑的說道：“好像是叫什麽“吃蟲裏
　　“赤重裏！”壹聽這名字我就想起來了，在現代的資料我曾經看到過，第五次戰役時。我軍壹個營的部隊在赤重裏與沙長裏之間現美軍壹個炮兵營的陣地，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進攻，損失了兩百多人還是沒能攻下。而這支美軍的裝甲炮兵營竟然還可以壹邊抵擋住我軍的進攻，另壹邊還用他們的大口徑榴彈炮完成上頭交給他們的任務，為前線提供炮火大量殺傷往敵人陣線沖鋒的誌願軍戰士。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讓我到了這即將成美軍炮兵陣地的地方，但是我又能做什麽呢？我不由皺起了眉頭，現在我手上只有兩個，兵，就算把全村的傷兵召集起來，也只有十幾個人而已，先不說他們有沒有戰鬥能力，就算都有戰鬥能力也都是沒糧沒子彈的。
　　“今天幾號了？”我隨口問了聲。
　　“大慨是四月二號了吧”。陳良舉起手來掐算壹下回答著，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算的，那樣子活像壹個算命先生。
　　“唔！”聞言我就在心裏打開了小算盤，這時候第四次戰役差不多接近尾聲了，第五次戰役是在二十二號晚打響的，離現在不過二十天，與其千辛萬苦地冒著生命危險穿過敵人防線去找大部隊，還不如在這等上二十天等大部隊再打回來。更何況，我現在也沒有穿過敵人防線的條件。
　　“陳良、任鳳有！”想到這裏我就下令道。
　　“到！”
　　“妳們真的想留下來嗎？”
　　“是！”陳良和任鳳有對望了壹眼，接著兩人都很堅決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點了點頭：“那咱們就留在這裏不走了。不過不是在這裏養傷，也不是在這裏享福，而是配合咱們主力部隊作戰。繼續與反動派做鬥爭！”
　　唉！這話壹說出來。我才覺自己說話的口氣都被誌願軍們給同化了。
　　“對！”任鳳有壹聽這話就興奮地握起了拳頭叫道：“堅決與反動派鬥爭到底！”
　　“做鬥爭？。陳良則好奇地問道：“崔副營長的意思，是帶領咱們上山打遊擊？”
　　“就算是吧！”我不胃可否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想著，躲“洲壹只是想打遊擊這麽簡單，而是想為即將到來的第五次戰役做些準備。
　　傷亡最慘重的第五次戰役啊！直接戰鬥減員竟然達到了八萬多人，如果再算上非戰鬥減員，那，，
　　“崔副營長。”陳良小心地提出了疑問：“可是咱們就這麽丹個。人。而且也沒彈藥了！”
　　“怕啥？”任鳳有壹揮拳頭說道：“沒人咱們可以去召集掉隊的戰士，像咱們這樣掉在後方的戰士還有不少，召集兩、三百個人沒啥問題！”
　　“可是彈藥呢？還有糧食陳良臉上還是有些遲疑。
　　“可以去敵人那搶啊！”任鳳有蠻不在乎地回答道：“咱們以前打遊擊的時候還不都是這樣幹的。”
　　“陳良！”我看得出陳良並不是很有信心，於是就對他說道：“如果妳現在還想退出的話還來得急，妳可以回去找部隊，沒人會說妳犯錯誤！”
　　“崔副營長！”我這麽壹說陳良到不樂意了，他壹挺身正色說道：“俺陳良也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俺的意思是說這跟咱們以前打遊擊不壹樣。地形不熟不說，咱們現在要對付的即不是小日本也不是國民黨，而是飛機大炮多得要命的美國佬！美國佬壹頓炮火轟過來，或者燃燒彈扔上幾個，整片山連人帶樹全都沒了，還能打啥遊擊啊！”
　　“妳任鳳有只氣得臉色壹黑，指著陳良就罵道：“盡長敵人誌氣滅自個威風。這仗還沒打哩，就怕這怕那的。還說不是貪生怕死，
　　“陳良說的也有些道理。”聞言我不由笑了笑：“不過放心，敵人大多數的兵力都在前線跟咱們部隊打著呢！飛機、大炮也都調到前線去了，暫時還顧不上咱們，何況咱們只要打二十，，唔！”
　　說到這裏我意識到自己又說漏嘴了，馬上打住不說，轉而下令道：“這樣吧，白天咱們先去聯系下村裏的同誌，到晚上的時候。妳們倆就出去尋找掉隊的戰士，能找到多少是多少。最好能秀壹張地圖回來。咱們要團結壹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就箕不上止。打遊擊，把戰士們團結在壹起也好做下壹步打算。
　　“就是！人多力量大嘛！”任鳳有很快就同意了，但陳良卻皺了皺眉頭，眼裏閃過壹絲憂慮。
　　我暗道壹聲這陳良可是個聰明人啊！我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人多力量大是沒錯。但是人多的同時目標也大、暴露的可能也大。像我們現在這種狀況。就算聚集了兩、三百個人，壹旦被敵人現了正好就讓他們壹鍋端了。所以聚在壹塊還真不是件好事。但是他又怎麽會知道，短短的二十天後誌願軍大部隊又會再次打回來，我所要做的，絕不是像他想的打打遊擊那麽簡單。
　　任、陳兩人說幹就幹，很快就到村子裏聯系其它傷員。這村子不大所以兩人很快就帶著七個人回來了，這七個人多多少少都帶著傷綁著繃帶，有的是手。有的是頭，還有壹個甚至腳尖還夾著夾板的也壹瘸壹拐地跟看來了。
　　“同誌！”讓我有些意外的是，這些戰士個個心情都十分激動，壹進門就沖著我熱情地叫道：“同誌，聽說妳要在敵人後方組織壹支部隊，算俺壹個！”
　　“還有我！”
　　“也算俺壹個！”
　　我不由有些疑惑地朝任、陳兩名戰士望去。心裏暗罵壹聲，這兩個臭小子，只是叫他們去聯系下，又沒讓他們把這些沒作戰能力的傷兵帶來啊！
　　任鳳有為難的說道：“俺不小心跟他們說起崔副營長妳想拉起壹支隊伍的事，他們就硬是要跟看來”
　　“沒來的都是躲在床上動不了的！”陳良也不由苦笑了壹下：“有幾個還讓咱們把他們擡看來哩
　　見此我心下不由壹陣感動，誌願軍的思想覺悟就是好啊，但是”
　　“同誌們！”我有些無奈地對他們說道：“妳們想為祖國、為人民出力的精神是好的。但是俺希望妳們明白，咱們是要組織壹支部隊，是要行軍、打仗、殺敵的，咱們不能因為個別人而影響到全軍
　　“這個咱們都知道！”有壹個斷了左手的戰士搶上前來說道：“咱們堅決不拖部隊的後腿，堅決不掉隊，俺斷了左手，右槍，壹樣也可以殺反動派！”
　　“對！”另壹名瞎了壹只眼睛的戰士接著說道：“俺瞎了壹只眼，瞄準時都用不著把眼睛閉上了，比別人還快！”
　　哄的壹聲戰士們就笑開了，卻只有我壹個人怎麽也笑不出來，他們可是失去了手、失去了腳、失去了眼睛啊”壹般人只怕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吧！但是我在他們身上卻看不出半點消沈，也看不出半點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