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二章 537.7高地

　　夕陽西下，只留壹道金光浮映在煙霧繚繞的北方山腳。本來就布滿鮮血的紅色斜面，被這殘陽壹照，就更是顯得淒涼壯烈。幾名誌願軍戰士掛著血絲的刺刀高高舉起，在殘陽的返照下，壹時光輝四起。山風壹吹，颯颯的涼意逼入心肺。那呼呼的風聲，好像是逝者的哭泣；那滿山的塵霧，就像是枉死的怨氣……
　　“參謀長！團部電話……”正當我的思緒遊離在黃昏的泣別傷離時，壹名通訊員的叫聲把我拉回了現實。
　　“唔！”我點了點頭，站起來身活動壹下筋骨，就懶散的抓起步槍朝坑道走去。
　　“壹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古人說的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自從偽九師讓我們給打得沒了脾氣之後，他們就再也拿不出原來的那股幹勁，隨後的沖鋒也就壹次比壹次弱，時間也壹次比壹次短……最後終於在夜幕際將來臨的時候，他們這才如釋重負的鳴金收兵。
　　所謂此消彼長，偽軍的氣勢落了，誌願軍戰士自然就會越戰越勇、越打越順。側翼有木雷壹根根的往下滾可保不失，正面的敵人沖上來壹次就被打退壹次。雖說我軍還是有不少傷亡，但之後就再也沒有讓敵人沖上我軍陣地了。
　　偽軍師3o團攻了壹天，最後只好無攻而返！
　　順著坑道拐了幾個彎，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指揮部，秦指導員趕忙把步話機遞給我，說道：“是張團長，正為妳親自上戰場脾氣呢！”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接過電話就說道：“報告張團長，我還活著呢！”
　　“我說妳這個家夥！”電話那頭傳來張團長責怪的聲音：“我說怎麽打電話過去都是秦指導員接呢！轉告轉告，全都是轉告！崔偉同誌，妳要搞清楚！我讓妳到上甘嶺去指揮戰鬥的，可不是讓妳去打仗的！”
　　“張團長！”我有些無奈地回答道：“妳以為我吃飽撐著，壹天到晚往陣地上跑啊！我也要就在坑道裏打打電話、下下命令就把敵人給打退了，可這能行嗎？戰場瞬息萬變不說，敵人個個都是王牌部隊，什麽美七師啊！偽九師啊！個個都如狼似虎的，就像要把我們吃了似的咬得緊緊的，壹秒鐘都耽誤不起。我這要是在坑道裏，等著通訊員把戰況匯報給我，我下了命令後再把讓通訊員帶上去……這不說通訊員能不能活著把命令送到，就算真把命令送到了，這敵人早把陣地占領給搶去了！”
　　我這麽壹說，張團長也就沒話說了。過了好壹會兒，步話機那頭才傳來張團長的聲音：“那就辛苦妳了，壹定要註意安全！”
　　“放心吧！張團長！”我故作輕松的說道：“在陣地上啊，戰士們都把最安全的藏身處讓給我了，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張團長回答道：“又打了壹次大勝仗了是嗎？部隊傷亡情況怎麽樣？”
　　我不由把目光投向了秦指導員，我只顧著在陣地上指揮戰鬥，還真沒想過統計傷亡了！
　　“報告張團長！”秦指導員接過電話沈重地說道：“戰鬥經過我已經匯報過了，我軍傷亡剛剛統計出來，壹共犧牲壹百二十七人，傷五十六人！”
　　“什麽？”聞言張團長和我全都不被這個數字嚇了壹跳。
　　“郭三旦的四連已經全都打光了！”秦指導員繼續說道：“四連只剩下兩名通訊員，和三名戰士。郭連長也受了重傷，我已經派人把他送下去了！陳誌遠的三連剛剛上去就傷亡過半……”
　　步話機那頭壹陣沈默，秦指導員報告完後，就把步話機遞給了我。
　　“郭連長……他沒什麽大礙吧！”我壹邊接過步話機，壹邊問著秦指導員。
　　秦指員沒有答話，只是把眼光轉移到別處，長長地嘆了壹口氣。我心中不由壹沈，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麽。
　　我簡直就不敢相信，壹個剛剛還在我面前要求處分，要求戴罪立功的人，轉眼間連傷成什麽樣也沒見著，似乎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雖說我已經有過不少這樣的經歷，但還是無法適應這巨大的反差。
　　“參謀長，參謀長……”過了好壹會兒，我才感覺到步話機裏的張團長在叫我。
　　我木然地接過了電話，應了聲：“我是！”
　　“參謀長！”步話機裏張團長加重了語氣說道：“通過認真研究，上級決定在今晚對敵人陣地起反攻，壹舉恢復597.9高地的所有表面陣地！”
　　“是！”我毫不猶豫地應了聲。
　　事實上，這時的我也不想再這樣繼續打下去了，有時候我甚至後悔制定了這個以人拼人的計劃。計劃是成功的，但實施起來在感情上卻讓人受不了。雖然戰場就是這麽殘酷，雖然早就已經對死人已經麻木，但無論是什麽都會有壹個極限。上甘嶺上的死人，已經出我和戰士們所能想像的極限了！
　　我會這麽幹脆的壹口應承下來，顯然讓張團長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來正打算順著我的疑惑解釋清楚呢，這下卻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了。
　　過了壹會兒，他才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把妳們今天的戰況報告給了師部，師部覺得偽九師這次應該是被我們給打得沒了底氣。偽九師是偽軍的精銳部隊，在將來的戰場上會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們不能讓他們有時間恢復士氣，同時也不能這麽輕易的就放過他們。應該乘著他們士氣低落時，壹舉把他們打垮！”
　　張團長的說法我明白，“趁妳病要妳命！”是誌願軍戰士壹慣的打法。現在正是偽九師虛弱的時候，自然就是我軍殲滅它的大好時機。更何況，這支“白馬師”剛剛在白馬山上讓我軍主力38軍傷亡慘重。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現實上，都決定著我們要把他們打下去。
　　“可是……”隨後我又疑惑的問道：“張團長，597.9高地上敵人控制的表面陣地雖多，但是面積都不大，不可能是敵人的主力。如果我們要達到打垮偽九師的目的的話，只怕……”
　　“這個我們派人偵察過了！”張團長回答道：“偽九師3o團在今天與妳們的拉鋸戰中，已經傷亡大半，余部聚集在第二天壹早再次對597.9高地起沖鋒！
　　我們的計劃是這樣的：在沒有炮火準備的情況下，今晚九點整，妳部對597.9高地偽軍控制下的陣地起猛攻，駐守在537.7高地上的偽軍必定會前來增援。我軍對537.7高地炮擊十分鐘，再以五個連隊沖擊537.7高地，左右夾擊偽九師3o團余部！”
　　聽著張團長的話我就明白了，這場夜戰的目的，不是為了恢復597.9高地的全部表面陣地，而是要打殘偽九師3o團！
　　這個計劃也許會成功，偽軍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根本就想不到我們會把目光轉移到了537.7高地上。但是代價會是什麽呢？537.7高地地形比較簡單，根本就無險可守，而且537.7高地北山地勢比南山略低，敵人在南山上架著的機槍就可以俯射北山。我軍五個連隊就這樣攻上537.7高地，不說在進攻偽3o團時會付出多大的傷亡，但在擊潰敵軍之後，很快就會遭到南山敵人的火力打擊……
　　“張團長！”我猛然間想起了597.9高地有壹條通往537.7高地的通道，不由對著話筒說道：“597.9高地有壹條通道通往537.7高地不是？而且537.7高地的坑道可以容納兩個連隊的兵力，我們為什麽不事先把兵力運動到537.7高地的坑道裏，這樣就縮短了沖鋒的距離了不是？”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這個！”電話那頭的張團長恍然大悟地說道：“5個連隊，可以分兩個連隊埋伏在坑道裏，和外面的三個連隊內外夾攻，壹口氣就把偽3o團余部吃掉！參謀長，計劃要做修改了，等我跟上級商量後再做決定。妳先和戰士們休息壹下，補充些體力，晚上有妳們忙的！”
　　“是！”我了聲。
　　反攻開始的這幾天，我是白天打仗晚上開會，全身神經都崩緊了沒放松過。平時只顧著打仗也不覺得，現在被張團長壹提醒，這才覺自己真是累得不行了。
　　於是壹屁股坐在地上，嘴裏喃喃不清地對秦指導交待道：“命令戰士們抓緊時間休息，晚上有任務……”
　　壹邊說壹邊就模模糊糊的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又被人推醒了，我是覺得才剛剛閉上眼睛，但習慣的掏出懷表壹看卻已經九點多了，不由像是被針紮了壹樣跳了起來，沖著身旁的秦指導員叫道：“怎麽搞的，都過了攻擊時間了，為什麽不叫醒我？情況怎麽樣了？”
　　“參謀長……”秦指導員有些疑惑的說道：“九點的攻擊計劃不是已經改了嗎？”
　　“唔！”聽著秦指員的話，我這才朦朦朧朧的想起的確是有這麽壹回事。這打仗打得太緊張，腦袋都有些混亂了！
　　“參謀長，電話，是張團長的！”秦指導員給我遞上了步話機，我意識到這就是他叫醒我的原因。
　　“崔偉同誌！進攻時間定在十二點整！”電話那頭張團長說道：“這兩個小時的時間，會有兩個連隊6續進入597.9高地。不過計劃有些改變……”
　　“張團長，妳就下命令吧！給我們分配了什麽任務？”聽著電話那頭的張團長有些遲疑，我就意識到這次給我們的任務肯定不會輕松了。
　　果然，張團長就緩緩說道：“我們師的部隊差不多都打光了，這僅存的五個連隊也大多是參加戰鬥只有幾個月的補充兵，師部擔心他們難以擔當裏應外合夾擊偽3o團的重任。所以……把這個任務給了妳們！妳們八連大多都是老兵，而且很有坑道作戰的經驗，能者多勞嘛，這次重擔又要壓在妳們肩膀上嘍！”
　　上級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潛伏在坑道裏，然後迅沖出坑道口殺向敵人，這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並不容易。比如幾個坑道口的協同作戰，坑道口之間的互相掩護，先沖出坑道口的戰士必須負責警戒等等……這些都不是新兵們知道也不是新兵們會做得來的。所以這個任務，不交給我們八連，那還能交給誰呢？
　　這時我幾乎都有些痛恨自己這張嘴了，我如果什麽也不說，直接接受命令就可以了。輕輕松松的在597.9高地恢復表面陣地不好嗎？有了“木雷”，恢復表面陣地似乎只需要居高臨下的把“木雷”壹段段的放下去，然後帶著戰士們往前壹沖就差不多了……
　　這下倒好，被安排到537.7高地去，讓偽軍居高臨下的對著我們打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真什麽也不說的話，我們的任務也許是輕松了，但進攻537.7高地的誌願軍戰士就不知道要多犧牲多少人了。
　　這麽壹想，心下才漸漸釋然，只是覺得苦了那幫戰士，跟著我就是沒好日子過！
　　“參謀長！”張團長接著說道：“妳們的任務，就是在十點之前通過通道運動到537.7高地的坑道裏。等偽軍3o團余部朝597.9高地派出援兵時，我們會對537.7高地實施十分鐘的炮擊，炮擊結束後，妳部迅沖出坑道，配合後方跟上來的3個連隊占領537.7北山陣地。並殺傷敵人有生力量！有困難嗎？”
　　“沒有困難！”我機械地回答著。
　　這時候的我，才回答這句話時，心裏已經不會想著是真沒困難還是假沒困難了。
　　“好！597.9高地就暫時交由李峰防守，妳帶著其它部隊做好準備！”
　　“是！”我應了聲就掛上了電話。
　　“參謀長！”等我掛上電話後，秦指導員就皺著眉頭說道：“這個537.7高地不好打啊！”
　　“嗯！”我點了點頭，把目光投向了地圖上的537.7高地。
　　敵人在控制了537.7高地北山的表面陣地後，動用了大批南朝鮮勞工和士兵，晝夜突擊，構築了比較堅固的野戰工事，設置了鐵絲網、地雷等大量障礙物。不過這些還好說，我軍壹輪炮火過後就差不多了，更讓我頭疼的還是537.7高地的地勢……
　　高地北山陣地狹窄而突出，受到偽軍註字洞南山和537.7高地南山，以及597.9高地東側11號陣地的三面包圍。在這三個方向，偽軍都設有高射機槍對準了537.7高地北山。壹旦我們攻了上來，其結果就好像是自投羅網壹般，自己攻進了敵人的火力網裏。
　　這也是我們先攻597.9高地，然後再考慮537.7高地的原因。如果恢復了597.9高地的表面陣地，至少還可以解除537.7高地的壹面之憂，但是現在……我們似乎不得不在敵人三面夾攻的情況下提前對537.7高地起攻勢了。
　　好在這是夜戰，而且還是與敵人混戰在壹起。如果是在白天，那我想都不敢想了！
　　“參謀長！要把戰士們叫醒嗎？”秦指導員問道。
　　我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搖了搖頭說道：“再讓他們睡壹會兒吧！”
　　十壹點整，在進攻前壹小時，我就帶著李寶成、陳誌遠和程元慶三個連隊朝通道走去。說是有三個連隊，但其實全部加起來才不過兩百多人。
　　這時距進攻時間還早，我之所以在這時把他們叫醒的原因，是因為援軍已經分批進入了597.9高地的坑道裏。援軍壹來，原本就狹窄的坑道就變得擁擠不堪，空氣也變得異常混濁。如果我們再不走，後面的援兵根本就擠不進來了。於是無奈之下，本來還想讓戰士們多休息壹會兒的我，就只得下令叫醒他們，並帶著他們朝537.7高地運動。
　　通道很長，也很窄。
　　這條通道挖起來本來就是供兩個高地聯系用的，如果挖得過寬的話，壹是工程量太大，二是容易被震塌。所以僅僅容許壹個人腰低了腰通過，戰士們必須把槍支、彈藥捆在壹起，壹邊爬就壹邊拉。而且還必須很小心，因為敵人的陣地就在我們的頭頂上。這使得我們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才爬到了目的地。
　　在這裏，我們受到駐守在坑道裏的誌願軍戰士熱情的歡迎，雖說他們平時想要見到我們其實很容易，只需要爬過那條通道就可以了。但這時互相見面，卻好像是見了久別多年的親兄弟壹樣，親切的握著手，熱情的擁抱在壹起……
　　在煤油燈昏暗的光線下，我看著那壹張張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的笑臉，心裏只想著，不知道明天，還能在這坑道裏看到幾個人、幾張笑臉！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