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燕國風雲（二）

　　雖然燕後並不得寵，但是她畢竟仍然是燕國的王後，當之無愧的燕國女性第壹人，所以即便是身為燕後娘家趙國使臣的龐煖，也在通報之後等待了好壹會才得到了覲見的允許。
　　龐煖步步登上望景臺，卻見這宮殿雖堂皇富麗但人影稀少，行走間腳步聲不停回蕩發出回聲，隱約透出了幾分寂寥之意。
　　在大殿上首，壹名女子跪坐於主位之上，只見這名女子年紀約莫二十出頭，面容俏麗鳳目薄唇，頭戴後冠，身著壹襲藍色寬袖交領深衣，身後曲裾呈燕尾狀曳地，衣間花紋又有紅黑色做點綴，雖年紀輕輕卻有壹種高貴氣質。
　　龐煖不敢怠慢，朝著這名女子深施壹禮：“趙臣龐煖，見過燕後。”
　　已經去世的趙國王太後趙威後育有二子壹女，大兒子是趙丹，小兒子是長安君，二女兒便是眼下龐煖面前的這位燕後了。
　　說起來這名燕後的面目和其母趙威後也確有幾分相似，都屬於自帶威嚴光環的女人，似乎天生就帶著這種母儀壹國的氣勢。
　　燕後看著面前的龐煖，壹雙鳳目微微瞇起，仔細的打量了壹下龐煖之後微微點頭：“毋需多禮，坐。”
　　她的聲音清冷，冷得就好像這座宮殿之中的寂寥。
　　龐煖剛剛坐下來，壹陣穿堂風就從大殿的門口吹入殿中，讓龐煖情不自禁的打了壹個冷顫。
　　這座宮殿，真的很冷。
　　燕後靜靜的看著龐煖，突然開口道：“王兄身體近來如何？”
　　龐煖恭敬答道：“大王身體尚佳，不過近來操勞國事，頗為忙碌。”
　　“忙碌？”燕後突然嘆了壹口氣，緩緩道：“想來也是，王兄忙於率趙國與那秦國爭霸，寡小君不過區區壹女子，又如何能被王兄放在心上呢？”
　　燕後的言語之中充滿了濃濃的幽怨之意，很顯然這名不得燕王歡心的王後，對於娘家趙國這幾年來壹直坐視不理的行徑頗為不滿。
　　龐煖聞言心中暗叫不妙，這位老縱橫家可不想參合到這種帝王家事之中來，於是趕忙從懷中掏出了壹封密信，對著燕後恭敬道：“此信乃吾王親筆寫就，命臣呈於王後。”
　　早有在旁的宮人上前，從龐煖的手中接過信，然後遞到了燕後手中。
　　燕後接過了信，拆開閱讀了起來。
　　龐煖坐在下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燕後的表情。
　　燕後的目光落到了帛書信紙上，隨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上面只寫著壹句話，但便是這壹句話，卻讓燕後沈默了許久。
　　“寡人有壹計可解吾妹之厄，不知吾妹可願聽乎？”
　　恍惚間，燕後似乎又看到了那名年少即位，卻又極力想要裝出壹副成熟態度的親哥哥在自己的面前出現，驕傲中帶著幾分矜持，語氣卻隱隱帶著壹絲關切。
　　這正是在出嫁燕國之前，燕後最後壹次見到趙丹時的情景。
　　不知不覺間，這名燕國王後突然紅了眼眶。
　　年少壹人遠嫁他鄉，又不得君王寵愛，甚至連子女也未曾育有。
　　又有誰知道這名如今不過年方二十的女子心中是多麽的寂寞和哀傷，是多麽的顧影自憐，是多麽的渴望來自他人的關懷啊！
　　直到今天，這壹封薄薄的家信上短短的壹句話，卻好像觸動了某個閥門，讓燕後那壹直以來自我冷凍起來的內心出現了絲絲松動。
　　良久之後，燕後突然開口道：“王兄可還有何話說？”
　　龐煖似對此早有準備，恭敬答道：“大王命臣問王後壹句，王後可心念故國？”
　　看似簡單的壹句問候，卻竟然將燕後問住了。
　　燕後突然再壹次的用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壹次龐煖，原本微微有些泛紅的壹雙鳳目之中突然閃過了兩道奇異的目光。
　　片刻之後，燕後雙目之中光芒逐漸散去，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起來：“寡小君乃趙人，又豈能不思故國？王兄多此壹問了。”
　　龐煖微微壹笑，再次伸手入懷，居然又拿出了壹封信。
　　“稟王後，大王曾告於臣，若王後思念故國，則此信中有家詩壹首，或能稍作慰藉。”
　　看著龐煖手中的這第二封信，燕後的雙目之中再次出現了方才消失不見的那奇異目光。
　　片刻之後，第二封信也來到了燕後的手中。這壹次信紙之上密密麻麻的寫著趙國文字，再也不是方才的那簡單的壹句話了。
　　燕後看著這封信，眼中那奇異的目光越發的濃重了。漸漸的，這名燕國王後整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奇異了起來。
　　良久之後，燕後突然長長的出了壹口氣，似乎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王兄有心了。來人，將那物取來，令使者歸贈於王兄。”
　　壹名燕後的心腹宮人走入殿後，片刻之後拿著壹個小盒子重新出現，將這名小盒子遞到龐煖的手裏。
　　龐煖珍而重之的將盒子收入懷中，對著燕後恭敬行禮：“臣必不負王後所托。”
　　燕後點了點頭，揮手道：“寡小君有些乏了，爾且去吧。待歸於邯鄲，莫忘轉告王兄寡小君之問候。”
　　龐煖點頭應是，隨後告退。
　　燕後靜靜的站在那裏，註視著龐煖離去的身影，待到龐媛的身影徹底的從視線之中消失，方才不緊不慢的開口問道：“大王可曾命人前來？”
　　這個大王指的當然不是那位趙國大王，而是此時此刻位於武陽宮城之中的燕國大王。
　　通常來說，燕王如果要留宿燕後宮中，都是會在午餐時間過後就提前派人來告知的，此刻正是午餐時間剛過。
　　壹旁的宮人道：“回王後，大王未曾派人前來。”
　　燕後聞言俏臉壹寒，發出了壹聲冷哼。
　　事實上燕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過這座宮殿了，久到燕後都已經快要忘記上壹次見到那位夫君到底是什麽時候了。
　　片刻之後，燕後突然發出了壹聲輕嘆。
　　“不來也好，不來也罷。”
　　和燕後的心情相反，當龐煖走出望景臺宮殿大門的壹刻，這名趙國的使臣就下意識的松了壹口氣。
　　雖然龐煖並不知道自己剛才交給燕後的那兩封信之中寫著什麽樣的內容，但是龐煖心中很清楚，能夠讓自家大王在如此敏感的時刻送到燕後手中的信，壹定不會是什麽簡單的家信。
　　壹想到這裏，龐煖就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衣袖之中的某個暗袋，那裏正靜靜的躺著壹個剛剛由燕後交給他的盒子。
　　即便龐煖也不知道這盒子裏有什麽東西，但是龐煖的心中很清楚，既然這個盒子被交了出來，那麽趙丹交給自己的這個送信的任務，應該才算是真正的圓滿完成了。
　　坐在馬車上的龐煖轉頭看了壹眼在身後慢慢遠去的望景臺，心中想道：“接下來，吾只需要去見壹見那故人劇辛，便可完成大王所托之事了。只不過這壹次大王所托三事吾卻是不能全數完成了，也不知回到邯鄲之後大王是否會怪罪與吾……”
　　壹想到這裏，龐煖又有些高興不起來了。
　　這燕國之行，真的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麽順利啊。
　　但龐煖並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的馬車駛出宮城的時候，又有幾名不起眼的馬車悄悄的從幾座側門駛入了宮城，來到了武陽臺之下。
　　公孫操、榮蚠、栗腹……幾名燕國重臣自這些不起眼的馬車之中走出，各自對視壹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並肩沿著臺階走向了面前的武陽臺正殿。
　　在那裏，燕王已經等候他們多時了。
　　……
　　《論語·季氏》：“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又：為君夫人對諸侯自稱的謙詞。
　　《禮記·曲禮下》：“夫人自稱於天子，曰老婦，自稱於諸侯，曰寡小君。”
　　由於此時諸國均已稱王，從名義上來說已經不屬於諸侯，所以燕後依慣例自稱寡小君，而龐煖稱燕後為王後、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