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鹹陽閑話

　　鹹陽城。
　　夏天的鹹陽城十分的悶熱，知了在樹上有氣無力的喊叫著，偌大的宮城之中冷冷清清完全沒有壹片人影，地上的樹葉落了壹地卻無人打掃，多少顯露出了幾分冷清和破敗。
　　壹支趙軍的巡邏士兵緩緩的在這座秦國人的宮城之中走過，正好迎面碰上了幾名秦國的宮人，這些俏麗的宮人們驚慌的朝著趙軍的士兵行禮，卻完全被趙軍士兵們給無視了，直接從她們的面前走了過去。
　　幾名宮人松了壹口氣，繼續端著手中的盤子朝著宮殿之中走去，壹邊低聲的竊竊私語。
　　“聽說大王這陣子食欲不佳，已經毆打了好幾名送餐的宮人了，這壹次吾等受命為大王送餐，恐怕……”
　　“唉，大王乃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吾等宮女又如何能夠忤逆大王之意呢，且小心伺候著便是。”
　　壹名年紀較小的宮女看上去似乎是剛剛入宮，皺了皺自己的小瓊鼻，有些不屑地說道：“甚麽高高在上的人物，還不是當了趙國人的階下囚？”
　　這壹句話直接就把其他的幾名年長宮女嚇了壹跳，忙道：“噤聲！汝難道不要命了？若是給大王聽到了，這就是死罪壹條！”
　　小宮女低低的哼了壹聲，顯然對此頗為不滿，但是也並沒有繼續說些什麽，只是加快了腳步去了。
　　各懷心思的宮女們並沒有註意到，自己的這番對話被墻壁另外壹側的兩個人聽在了耳中。
　　秦國相邦、武成君呂不韋輕輕的出了壹口氣，拿起了面前的酸梅湯輕輕的喝了壹口，忍不住贊嘆道：“在如此熱意炎炎的夏日，能夠喝上這麽壹份冰鎮酸梅湯，的確是人生壹大樂事啊。將軍不試試？”
　　坐在呂不韋面前的李牧搖了搖頭，微微的直起了身子，對著呂不韋說道：“武成君找吾何事？還有，為何要在此相會？”
　　兩人此刻所在的乃是壹座小小的涼亭，涼亭之上爬滿了不知名的某些植物，看上去頗具幾分野趣。壹顆大樹就生長在涼亭的旁邊，巨大的冠蓋為涼亭遮擋住了所有的陽光，即便是在夏日的午後仍舊讓人感覺到頗為舒適。
　　呂不韋看了李牧壹眼，笑道：“將軍有所不知啊，這座鹹陽宮之中可是機關密道眾多，若是在大殿之中談話，落入了某些躲藏起來的什麽太監或者密探的耳中，那可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李牧面無表情地說道：“鹹陽宮之中的諸多密道皆已經被搜索過了，共擒獲四十七人，其中二十七人因反抗而被格殺，二十人自盡身亡。”
　　呂不韋哈哈壹笑，道：“小心壹些總是好的，誰知道真正躲藏起來的人數是四十七還是四十八，甚至是五十七五十八呢？好了，讓吾等說正事吧。聽說睢陽城那邊大局已定，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李牧深深的看了呂不韋壹眼，道：“以距離而論，胡衣衛的渠道恐怕是要比軍方的還要快上壹些吧。”
　　呂不韋仰頭打了壹個哈哈，道：“這可未必呀，不過聽說大王壹戰斬首十萬，生擒二十萬聯軍，實在是趙國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大勝啊。將軍不能參與到此戰之中，想必也是有些遺憾罷？”
　　李牧哼了壹聲，不置可否。
　　其實對於這壹次不能參戰，李牧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意見的。不過李牧作為壹個純粹的軍人和趙國人，倒並沒有對自家的大王產生不滿，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其實以戰功而論的話，李牧這壹次攻破鹹陽城俘虜秦王楚同樣也是大功壹件，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人。
　　呂不韋又繼續說道：“既然睢陽城已經獲勝，那麽想必將軍班師之日也就不遠了，呂不韋在此也感謝將軍多日以來的照拂，希望他日同朝為臣之時將軍能夠多多照顧才是啊。”
　　頓了壹頓之後，呂不韋又繼續說道：“聽說將軍最近正在建立新城，不韋不才，手下也有幾支商隊想要去新城做些生意，不知道將軍可否允許？當然了，是以趙國商隊的名義。”
　　李牧皺了皺眉，道：“生意？那裏除了匈奴人和烏孫人之外就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能夠有甚麽生意？”
　　呂不韋眨了眨眼睛，笑道：“牲畜和人口。”
　　李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牲畜很好理解，畢竟現在整個趙國隨著曲轅犁的鋪開，用牲畜、尤其是牛馬來拉犁已經成為了整個趙國的風尚，更何況牲畜之中還包括了皮毛交易，不管怎麽說都是很有賺頭的。
　　至於人口嘛……
　　“汝打算將奴隸們賣到何處？”
　　雖然說奴隸時代作為壹個歷史時代早就已經結束了，但是奴隸這種東西是壹直都存在的，事實上奴隸壹直伴隨著中國好幾千年的時間，直到辛亥革命徹底推翻了清王朝之後，奴隸這個物種才真正在華夏大地上消失。
　　對於戰國時代來說，奴隸就是壹種商品。
　　呂不韋笑道：“男的可以賣到礦場、冶煉廠、工坊，女的可以賣到女閭以及貴族們的府上，孩子是最好的培養對象。”
　　呂不韋沒有提到老人，李牧也沒有問。
　　李牧並沒有開口說話。
　　呂不韋繼續說道：“只要將軍同意的話，那麽所有出售牲畜毛皮以及奴隸人口的財富，將軍可以得到兩成。”
　　李牧沈默了壹下，道：“五成。”
　　“五成太多了。”呂不韋搖頭道：“要知道長途運輸也是需要成本的，況且還要壹路通關，漫長的路途又會損失許多牲畜和人口。但既然將軍開口了，那麽吾可以多給壹成，讓將軍拿三成。”
　　李牧平靜的看著呂不韋，道：“想來也不是只有呂氏家族想要這條商道吧？四成。”
　　呂不韋苦笑壹聲，道：“將軍雖然不在邯鄲，但是對於邯鄲的局勢還是頗為了解啊。這樣吧，三成半。”
　　李牧沈默良久，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道：“半年壹結，直接交入府庫登記造冊。”
　　呂不韋臉上閃過壹絲驚訝的神情，片刻之後才點頭道：“可以。”
　　李牧微微的松了壹口氣。
　　作為趙國北方經略使，北方七郡的稅收是掌控在李牧手中的（歷史上就是如此），但是如果想要實現自己的擴張計劃，貧瘠的北方七郡所創造出來的稅收遠遠不夠，如今能夠多壹條收入渠道，對李牧來說也是不錯的。
　　騎兵可是壹種昂貴的兵種啊。
　　而交入府庫並且造冊的意思，就代表著李牧並不是以私人的身份來做這件事的，趙國官方將會介入其中。
　　這說明了壹點，那就是李牧並沒有想過在這件事情上為自己謀求什麽金錢利益，呂不韋意外的地方就在於此。
　　在談完了這次交易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就融洽了不少。
　　呂不韋舉起了手中的酸梅湯，對著李牧笑道：“吾知道將軍在戰時是不飲酒的，既然如此，那麽便容吾以湯代酒，和將軍壹起慶祝此事得成吧。”
　　李牧猶豫了壹下，還是拿起了面前的盛著湯的青銅爵，和呂不韋碰了壹下。
　　呂不韋喝完了酸梅湯之後，整個人滿足的出了壹口氣，從旁邊拿過壹對拐杖，拄著拐杖站了起來，笑道：“既然事情已經談成，那麽吾就不打攪將軍了。”
　　李牧看著站起來準備離開的呂不韋，突然開口說道：“且慢。”
　　呂不韋的身體定了壹下，隨後緩緩的回過身來，臉上的笑容不變：“不知將軍還有何事？”
　　李牧沈聲道：“確有事情求教。”
　　呂不韋笑道：“將軍但說無妨。”
　　李牧想了想，道：“汝為何不出面，而是讓綱成君出面？”
　　在占領了鹹陽之後，趙軍並沒有離開，而是選擇了占領城池。
　　壹開始城中還有些騷亂，但是當數日後義渠勝率領著兩萬五千名騎兵進入鹹陽之中，整個鹹陽城之中的局勢就完全掌控在趙國人手中了。
　　至於關中其他地方的秦國軍隊，由於大部分秦軍主力都被抽調去了中原，其余地方的郡兵自顧尚且不暇，而且因為國君和壹大堆大臣被俘也沒有壹個有足夠能力和威望的人來負責勤王，以至於鹹陽城這些日子以來竟然毫無戰事發生。
　　除此之外，鹹陽城的和諧也少不了綱成君蔡澤的協調。正是在這位被擒獲的秦國禦史大夫的協調下，占領軍和被占領者之間實現了相對的和諧，趙軍並沒有大開殺戒和燒殺擄掠，而鹹陽人也對占領軍表示了足夠的尊重。
　　不過秦國的損失還是有的，損失最大的當然就是秦國的國庫，這座才被趙國洗劫壹空沒多久的庫房，註定是要重演壹番過去的經歷了。
　　但不管怎麽說，李牧都覺得蔡澤這其實是保存了秦國的元氣，對秦國來說是大功壹件，這種功勞呂不韋竟然不去搶，反而向李牧主動提議讓蔡澤去做，這是李牧想不通的事情。
　　呂不韋楞了壹下，隨後笑了起來：“原來將軍是想要知道這件事情……那麽就和將軍說說罷。其實道理是很簡單的，蔡澤以為他這樣做是大功壹件，但是卻不知道如此壹來反而會在秦王的心中留下勾結趙國的印象。如今秦王被將軍囚禁自然拿蔡澤無可奈何，但是只要等到秦趙合約壹達成，哼哼，那便是蔡澤的死期了！”
　　李牧楞了壹下，然後眉頭很快的舒展了開來，道：“既然如此，那麽汝為何不幹脆直接殺了蔡澤？”
　　呂不韋搖頭道：“不妥。蔡澤其實只是大王拿來制衡吾的棋子罷了，如果直接殺了蔡澤，秦王還可以扶持其他人作為吾的對手。但這壹次滿朝文武都和趙國人進行合作，只有吾這個相邦是‘寧死不屈’的。到了那個時候，秦王除了吾之外還能相信何人呢？”
　　呂不韋說到這裏，忍不住嘿嘿的笑了起來，隨後嘴角微微的抽搐了壹下，露出了痛楚的表情，似乎是觸動了某些傷勢。
　　是的，傷勢。
　　別忘了呂不韋上壹次在破城的時候可是被射了壹箭，現在走路都還不利索呢。
　　李牧沈默片刻，道：“所以這便是汝不願意讓吾殺死秦王的理由？”
　　呂不韋笑道：“正是，而且不殺秦王也是大王的意思，不是嗎？”
　　李牧緩緩點頭，道：“多謝指點，請吧。”
　　呂不韋笑了壹笑，伸手拿過了拐杖，壹瘸壹拐的慢慢拄著去了。
　　由於呂不韋背對著李牧，所以李牧並沒有看到呂不韋離去時嘴角露出來的笑意。
　　畢竟呂不韋遲早都是要回歸趙國政壇的，事先搭上李牧這壹條線，結交住這位未來必將成為趙國頭號大將的年輕將軍，對於呂不韋未來在趙國政壇上站穩腳跟絕對是有益無害的。
　　甚至長遠壹點說，有了李牧這麽壹個駐守，對於呂不韋的女兒、如今的太子大夫人成為未來趙國的王後也是很有幫助的壹件事情，更能夠幫助到未來呂不韋的外孫成為趙國的下下壹任國君。
　　否則的話，呂不韋又何必讓出三成半這麽多的利益，又何必特意的解答李牧的問題呢？
　　總而言之，呂不韋對於這次談話非常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