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

　　荊軻已經準備好了。
　　沒有任何人知道荊軻是怎麽被樂間說服的，或許荊軻的死忠好友高漸離知道，但是等到高漸離也去世之後，這件事情就徹底的成了壹個千古謎題。
　　當樂間看到荊軻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壹個廢人。
　　這個計劃早在樂間去年秋天從邯鄲回返之時就已經謀劃了，而荊軻也早在幾個月之前就已經答應了下來，會承擔這壹次刺殺趙王的任務。
　　為了補償荊軻，樂間十分慷慨的答應了荊軻的所有要求，包括壹座很氣派的府邸，很多的仆人，前呼後擁的馬車，甚至還有壹個大夫的頭銜。
　　除此之外，荊軻還有很多的時間。只要他壹天沒有出發執行任務，那麽他就可以將這壹天投入無窮無盡的玩樂之中去。
　　所以荊軻胖了。
　　或許用胖在這裏形容荊軻並不算太合適，但是這幾個月的生活下來，當年那個瘦削之中透著幾分銳利之意，將所有樂間府上的家臣們打得落花流水的荊軻現在已經變成了壹個頗為壯實的男人，甚至都已經開始有了明顯的小肚子，再加上那壹身從頭到腳都透著豪氣的衣服以及舉手投足之間濃濃的貴族風範，都讓樂間產生了壹種錯覺。
　　自己可能碰到了壹個假荊軻。
　　這讓樂間多少有些氣急敗壞：“汝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明明是壹頭擇人而噬的野狼，怎麽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後，就變成了壹頭不折不扣的看家犬？
　　這可不是樂間想要的那個荊軻。
　　荊軻能夠聽得出來樂間話語之中的責怪之意，但是他卻並沒有哪怕是壹絲尷尬或者愧疚的表情，事實上對於壹個馬上就要把命賣出去的人來說，他是不會對買自己命的家夥有什麽好態度的。
　　所以荊軻不急不忙地說道：“君上，已經是時候出發了？”
　　樂間緩緩點頭，不無嘲諷的看著荊軻：“是的，太後已經同意了進行計劃，但是吾很懷疑以汝現在的狀況，究竟能否完成任務。”
　　荊軻笑了起來，他笑的十分的從容，從容之中甚至還透出壹絲嘲諷。
　　“敢問君上，若是比較治國之術，行軍打仗之略，荊軻與君上孰高孰低？”
　　樂間不假思索地說道：“大夫遠不如吾矣。”
　　荊軻點了點頭，又道：“的確如此。若是論殺人之技，刺殺之術，荊軻與君上孰高孰低？”
　　樂間猶豫了壹下，道：“自然是大夫強於吾矣。”
　　荊軻笑道：“既然如此，那麽君上為何要懷疑荊軻？須知論及殺人，不是荊軻自吹，這世間少有人能及也。”
　　樂間的目光之中透出了壹絲不耐煩的意味，說道：“大夫須要知道，此次刺殺行動，乃是賭上了整個燕國的國運！若是大夫刺殺失敗，則燕國亡矣！吾身為燕相，豈能不慎之又慎？”
　　荊軻哈哈大笑，道：“君上須知，此次刺殺行動，乃是賠上了荊軻的性命！無論成功與否，荊軻之死已成定局！難道君上真的以為荊軻願意以壹名失敗者之身份載入史冊不成？大丈夫既生於世，當效專諸、要離之流，不可學豫讓、聶政者也！”
　　專諸刺王僚，要離刺慶忌，這都是成功的刺客典範，而豫讓刺趙無恤、聶政刺俠累，則是刺客的失敗事例。
　　很顯然，荊軻希望自己能夠做壹個成功的刺客。
　　荊軻的話讓樂間有些無話可說，但是這位昌國君顯然並不會就此說服，而是繼續開口質問道：“吾聞大夫這數月以來在府上日日笙歌，與友人飲酒作樂，這難道便是大夫為刺殺做的準備？”
　　荊軻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道：“然也。”
　　樂間第壹次楞住了。
　　荊軻繼續道：“去歲初見之時，以君上之見，當時之荊軻可像壹名刺客？”
　　樂間點頭道：“像極。”
　　如果不是因為荊軻壹看就是壹個殺人的好苗子，樂間又怎麽可能選中他去執行這個任務呢？
　　荊軻笑了笑，道：“若是君上能夠看出荊軻乃是刺客，那麽趙王麾下能人無數，其人又是當世之明君，難道看不出荊軻是刺客？趙王壹旦有了防備，君上覺得荊軻還能得手乎？”
　　樂間再次語塞。
　　荊軻站了起來，在樂間的面前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又緩緩的跪坐下來，道：“以昌國君之見，如今之荊軻，可像壹名大夫？”
　　樂間不自覺的點頭道：“像。”
　　荊軻笑道：“這便是殺人之技了。若是刺客荊軻面見趙王，那麽恐怕未至大殿之上便已經被拿下問斬。但若是大夫荊軻面見趙王，想必趙王不但會欣然接見，甚至還會給大夫荊軻創造壹個接近趙王的刺殺條件。不知昌國君以為荊軻此言對否？”
　　樂間終於服氣了，心悅誠服的點頭道：“論殺人刺客之技，吾確實不如大夫多矣！”
　　荊軻聞言放聲大笑，但奇怪的是，他的眼中竟然連壹絲壹毫的喜悅都沒有。
　　樂間輕輕的在面前的桌案之中按了壹下，啪嗒壹聲壹個暗格彈了出來。
　　樂間從暗格之中拿出了壹把匕首，對著荊軻道：“此匕首乃是去歲吾去邯鄲之時重金自徐夫人手中購買而得，名為——魚腸匕！”
　　荊軻悚然壹驚，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匕首莫非便是當年專諸刺王僚之魚腸匕？”
　　傳言當年專諸刺殺吳王僚的時候，就是將壹把匕首藏在魚腹之中，借著進獻炙魚的機會從裏面拔出匕首，壹舉刺殺成功。
　　專諸當時所用的那把匕首，名字就叫做魚腸匕。
　　樂間笑道：“正是。此匕首極其短小，正適合藏匿卷軸之中近身刺殺，吾還有壹瓶毒藥，將此毒塗抹在魚腸匕之上，可有見血封喉之效。”
　　荊軻珍而重之的接過了樂間手中的魚腸匕。
　　樂間註視著荊軻，道：“大夫此去，可還有什麽心願未了的嗎？”
　　不管怎麽說，荊軻這壹次去都是為了樂間賣命，人家命都賣了，那麽樂間自然也不介意多補償壹些東西給荊軻。
　　荊軻想了壹想，沈聲道：“先前君上所賜與荊軻之女，有三人已然懷孕，若是有子女得存於世，那麽還請君上為吾照看壹二。”
　　樂間點了點頭，十分鄭重的對著荊軻說道：“若大事得成，則大夫之血脈，吾當視如己出而養育之！”
　　荊軻微微壹笑，站了起來，朝著樂間行了壹禮：“如此，便多謝君上了。七日後，吾當前往邯鄲而見趙王！”
　　……
　　北易水。
　　壹艘小船停在易水北岸的碼頭之上，幾十個人身著白色衣冠，壹臉凝重的站在碼頭之上，只為壹人送行。
　　荊軻身著大夫衣冠，整個人看上去壹副風流名士之態，朝著諸人團團拱手，又對站在最前方的樂間沈聲道：“昌國君，吾這邊便去了。”
　　樂間點了點頭，朝著荊軻深施壹禮：“若大事得成，樂間替千萬燕國百姓謝過大夫！”
　　荊軻哈哈大笑，邁步登船。
　　突然間，錚錚的樂聲響起，眾人定睛看去，卻見不遠處壹人正席地而坐，擊築成曲。
　　荊軻眼睛壹亮：“漸離吾兄！”
　　高漸離朝著荊軻微微點頭，壹手擊築，壹手扶弦，曲調自宮商而變徵，壹股悲傷的氛圍悄然彌漫。
　　荊軻突然笑道：“有曲豈能無歌，且讓吾高歌壹首！”
　　說著突然放聲歌唱：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歌聲蒼茫而悲涼，充滿了和戰友愛人分離的無奈和思念，幾名女子在岸邊碼頭之上哭的死去活來，正是荊軻先前所言讓樂間照顧的三名女子。
　　築聲突然壹變，自變徵而入羽，開始變得慷慨而激昂，如隆隆鼓聲般在眾人的耳邊不停的激蕩。
　　荊軻放聲再歌，曰：
　　“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獨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棧之車，行彼周道！”
　　壹首既罷，荊軻在船上朝著眾人深施壹禮。
　　眾人不敢怠慢，紛紛還了荊軻壹禮。
　　荊軻放聲大笑，道：“想吾不過壹落魄士子，流浪諸國而不得門入，今有諸君相送，此生足矣！”
　　高漸離收築而起，同樣在遠處朝著荊軻深施壹禮。
　　荊軻環視壹圈眾人，突然豪氣勃發，高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壹去兮不復還！”
　　說完邁入入船艙之中，喝道：“開船！”
　　船工不敢怠慢，撐槳開船而去，船只在眾人的註視下漸漸的駛離了易水北岸的碼頭，朝著南岸的趙國國土而去。
　　樂間靜靜的註視著這艘船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心中只有壹個念頭。
　　“荊軻啊荊軻，汝可壹定要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