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终焉？

　　狂怒与癫狂在酒吞童子的双瞳深处一闪而过，但是几乎是瞬间就被更为深沉的冰冷所冻结——逝去的同伴所希望的，并不是幸存者为之痛苦挣扎，而是即便是秉持着这痛苦，也要能够笑着，扛着那数倍的责任继续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砥砺前行。
　　替倒在前往未来道路上的同伴，去尽情地贪婪地呼吸着新世界的空气！
　　这是远比悲伤和泪水更好的祭奠！
　　“喝啊！”
　　一声爆喝，酒吞的身形骤然化为残影重重地冲向楚烈，拳锋扬起，搅动着八歧大蛇传来的种种力量朝着楚烈狠狠砸落，轰然爆响之中，气浪迸发，剑与拳的交锋几乎是在瞬间就直达白热化的程度，感受到对面隐隐变得更为强悍的攻势，楚烈双目微眯，也不断提高了自己的剑速，突地那无数残影骤然合一，楚烈持剑横拦，而酒吞则是呈现冲拳的姿态。
　　嘎巴~
　　酒吞手腕一震，楚烈的身形被震地连连后撤，每一步都在大地上踩踏出了深深的印痕，直到踩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子，而对面，酒吞的身子也微微摇晃了一下，被击入体内的剑气疯狂搅动着，嘴角不可遏制地渗出了刺目的鲜血。
　　“咳咳咳……你的同伴，似乎阵亡了。”
　　咳嗽了两声，楚烈抬起剑锋，漠然开口，“你已经，输定了。”
　　“咳，哈哈哈，攻心之术？人类果然还是人类！”
　　“但是不必多费口舌!”
　　面色苍白的酒吞摇头大笑，眼角泛红，但是那神情却有着某种令楚烈熟悉的气息，拳锋一撞，妖气的火焰迸射出了惨烈的色泽，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鬼王伏低了身子，双目之中神情悲伤痛苦，却大声狂笑道：
　　“我辈生，生有所信！”
　　“我辈死，死得其所！”
　　“来啊！”
　　狂笑声中，酒吞童子身躯之上有惨烈而肃穆的气势膨胀，一涨再涨，隐隐甚至于压制了楚烈，面色苍白，满头红发因为气焰而不断扬起，这显然是最后的一击，酒吞怒张的双目之中，明亮的光在闪动着——
　　那是纵死无悔的决绝！
　　那是死得其所的快意！
　　“纵然我等倒下了，却也能够燃起后辈们心中的火焰，不需要……不需要能够照亮黑夜的豪光，即便只是极为微弱的光辉，也一定能够在未来，将这个世界彻底改变……”
　　“属于妖怪的世界，属于妖怪的未来……”
　　低低呢喃了一声，酒吞体内的妖力彻底暴动，身后八歧大蛇在疯狂嘶吼着，而他身上的妖气也变得更为疯狂，甚至于他身边的空间都隐隐有着坍塌的趋势，对面的楚烈深吸了一口气，长剑抬起，剑啸声中，双手环绕剑柄，剑锋笔直树立于前，那清寒的剑锋之上，隐隐照出了他的双瞳。
　　那是一样的决意！
　　双目微阖，满身战创的骑士低声呢喃。
　　“我谨以此剑誓约，必将……”
　　嗡嗡嗡……
　　“楚烈！死来！！！”
　　怒吼声宛如雷霆般暴起，酒吞化为了一道赤红的光焰朝着楚烈狠狠地撞击过来，周围空间隐隐坍塌，但是楚烈似乎毫无所查，面容平静，背后染血的黑发微微拂动，就在那光焰已经隐隐触及到了他身前三寸的时候，一丝澄澈的淡金色流光从黎明圣剑的剑锋之上燃起。
　　剑身之上，符文次第亮起。
　　微阖的双目猛然睁开，双手持剑上扬，伴随着怒喝猛然前斩。
　　“拔除邪恶！”
　　轰！！！
　　………………………………………………………………
　　“哈哈哈哈！大天狗！你的实力很不错啊！”
　　茨木童子大笑着，浑身都是血痕，但是他的面容却越发地畅快，黑红色的鬼手不断地挥舞，源自于地狱的火焰不断地扬起，激射向了天空中扬翅的大天狗，足以搅动星河的羽刃风暴将火焰肆意切割，那老者白发飞扬，浑身气魄却不可一世！
　　“你也不错。”
　　嗤笑一声，掌中的战弓猛然张开，宛如雷霆般的嗡鸣声中，一道道箭矢化为流光激射而出，生生压制地天狗叛徒‘源’以及茨木童子两名大妖怪难以展开攻势。
　　而在下方，得到了金刚寺伊织和青坊主协助的青行灯已经占据了优势，光辉闪耀之处，容颜妖异的千鬼姬几乎越发难以支撑，脸上那种淡然从容的微笑再也难以维持，发丝黏在额前，隐隐透出了几分狼狈之意，显然落败已经是必然的事情。
　　另一处的战场。
　　莹草抬起了手掌，本来气息微弱的夜叉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稳，显然是已经保住了性命，莹草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在此时，一抹伴随着杀气的阴影直接将少女笼罩其下，一只妖怪扬起了手中的兵器，狞笑着朝莹草狠狠地砸落！
　　“符咒·灭，殺鬼万千之术！”
　　“敕！”
　　就在莹草神色微变的时候，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阴阳师符咒直接化为了一道蓝白色的火光，重重地砸落在了妖怪的额头，砸得他惨嚎着连连后退，在莹草有些不敢置信的视野当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极快地冲来，而在冲来的同时，手掌已经拉开了握着的战弓，随即便是一声爆喝。
　　“诛邪！”
　　嗡嗡嗡！
　　弓弦的震颤鸣响之中，两道蕴含了特殊力量的箭矢激射而出，精准地贯穿了妖怪的双目，将其性命彻底剥夺，妖怪那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便重重倒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一捧鲜血，而在同时，少年已经跑到了莹草身前，看到少女似乎没有事情，脸上神情略有放松。
　　“莹草，你没事就好。”
　　“少……少主？！”
　　莹草不敢置信地呢喃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源悠斗双手紧握战弓，挡在了莹草的身前，平素里无害的眸子现在简直如同出鞘的利剑，渗透着骇人的寒芒，一边射出箭矢攻击，一边回答道：
　　“路上碰到了阴阳塾的老师。”
　　“你小心。”
　　“老……老师？”
　　莹草明亮的眸子眨了眨，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些阴阳师，其中一名模样刻薄的女子和络腮胡中年男子映入眼帘，心中便有些恍然，但是紧接着就变成了焦急，手掌之中绿色的光芒亮起，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远处想要暗算源悠斗的一只妖怪直接失去了意识，少女站起来，与源悠斗背对而立，急急说道：
　　“少主，这里危险，您还是走吧。”
　　“危险又如何。”
　　“哎呀，少主您不可以受伤啊！”
　　“受伤？”
　　背靠着莹草的源悠斗嘴角挑起了一抹锋利的弧度，掌中战弓不断射出一道道流光，声音不知为何变得低沉，缓缓开口道：
　　“不只是受伤吧，这里……有可能会死对吗？”
　　“他们可以死，你们可以死，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
　　“可……可是……”
　　哗啦！
　　源悠斗身子猛然一转，掌中的战弓陡然激射出了一连串的流光生生贯穿了三只妖怪，在惨嚎和鲜血之中，看着莹草，月色之下，那双目中闪烁着极为妖异的光辉，缓缓开口：
　　“源家……没有懦夫，我已经做好了战死的觉悟。”
　　“莹草，在那之前，陪着我。”
　　“…………明白了。”
　　莹草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变得郑重：
　　“少主。”
　　哗啦～
　　战局另一端。
　　“哈哈哈，渡边小姐，下手果然是很狠辣啊。”
　　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阴阳师大笑着挥舞掌中的太刀，左手不是有符咒闪烁亮起，而在他身后，那位面相刻薄的女子横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是更快地释放着掌中的符咒，杀戮着那些灾祸怪物，后者这幅模样令中年阴阳师神色更为愉悦，大笑着前行。
　　“灾祸，滚回地狱吧！”
　　“人间是我们的！”
　　轰！！！
　　就在战局趋向于白热化之极，极为恐怖的声音轰然乍响，天地之间，似乎有一道淡金色的光辉劈斩而下，紧接着便是痛苦无比的嘶吼咆哮，八首八尾的巨兽昂首于月下嘶吼，其中满是痛苦，嘶吼的时候，其身躯骤然一僵，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下一刻，似乎有着某种轻响声响起，那巨兽缓缓崩裂，化为了各色的流光消失在了天地间。
　　“那是……八，八歧大蛇？！”
　　“被斩杀了？！”
　　“怎么可能，是谁？！”
　　在这同时，一道身形从天空中，从逐渐消散的八歧大蛇之上跌坠下来，轰然砸落，身上的衣物早已经被鲜血染红，面色惨白，红发因为鲜血和汗水而黏在了额头，看起来极为地狼狈不堪，整个战场之上瞬间陷入了某种死寂之中。
　　“酒吞？！”
　　茨木童子的双目不敢置信地瞪大，直接舍弃了大天狗，朝着酒吞冲去，但是后者双翅一扇，身形直接化为残影，挡在了暴怒的酒吞身前。
　　“你给大爷我滚开！！”
　　“留下吧，茨木童子！”
　　暴怒的地狱烈焰与席卷的风暴撞击，火借风势，直接占据了大半的天空，就在这个时候，虚弱但是沉静的脚步声传来，在这陡然死寂下来的局面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哗啦一声，废墟上的巨石被推开，墨色铠甲已经有些残破的楚烈缓缓踏步楚烈，胸腹处战铠已破，流淌着鲜血，只是握剑的手掌依旧是稳如铁铸。
　　踏，
　　踏，
　　踏～
　　一步一步，于血泊之中缓缓踏步过来，手掌中的黎明圣剑在夜风之中轻吟，恐怖的剑势萦绕左右，根本无人敢于挡在他的面前，失去了八歧大蛇力量的酒吞童子艰难无比地挣扎着站起，一手扶着一旁的建筑废墟，一边竭力挺直了腰身，令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双目则是毫不退让地看着楚烈：
　　“咳咳咳……好大的赌性，那一剑直击八歧，以命换命。”
　　“你不怕自己直接死在我的拳锋下面吗？”
　　嗤啦——
　　沉默中，楚烈的剑锋抬起，直接点在了酒吞童子的心口处，漠然开口：
　　“但是，我赌赢了。”
　　“…………哈哈哈哈，好一句赌赢了！我输的不冤！”
　　酒吞童子一怔，随即大笑了两声，缓缓闭阖了双目：“事已至此，动手吧。”
　　楚烈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掌中黎明圣剑剑锋之上燃起一抹微弱的光焰，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眼睛闭目的酒吞童子，缓缓开口道：
　　“……你的理念没有错，万物都有生存的权力，但是手法……过激了。”
　　“人和异族，也是可以共存于世的。”
　　“可惜，你不再有改正的机会了。”
　　手腕一震，长剑剑锋就要狠狠地刺下，但是就在此时，大天狗苍老的声音陡然在楚烈的耳边响起：“楚烈阁下，请等一下！”
　　“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杀戮，只要他发誓自我束缚，我们可以就此罢手！”
　　抬手将茨木童子直接击飞，大天狗身后双翅轻轻扇动，手持战弓看着顿手的楚烈，神色复杂，却沉声开口道：“我们同样不愿意朝着同族下手，如果他们愿意放弃他们的想法……我们愿意接纳这些妖怪，我们会帮助他们融入这个时代的社会。”
　　“喜欢自然的，可以像青坊主一样前往偏远的地方归隐，需要清澈的水，还是茂密的林，我们都可以自己去创造！”
　　“一代代绵延下去的仇恨，将血仇传承给下一代，这种行为太愚蠢了，无论如何，我希望能够将矛盾和战争在我们这一代终结，我们受到了战争的创伤，也因此就更应该将它结束！”
　　苍老的声音带着诚恳和某种悲凉，在每一只妖怪的耳边响起：
　　“不要再让下一代的新生儿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血腥的宿命，不断杀戮，直至最终被杀戮，这场闹剧，就此收手吧！”
　　“战争最后的阵痛，就由我们这一代承受。”
　　“这……”
　　处于劣势的妖怪们手中的兵器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而身形微颤的楚烈则是抬眸看向了前面的酒吞童子，神色沉凝，剑锋微微后撤三寸，缓缓开口道：
　　“若能够因此而解决争端，我可以不杀你。”
　　“……”
　　酒吞的双目睁开，看着楚烈，也看着属于自己麾下的妖怪，直到现在，没有多少理智的灾祸已经第一批被消耗干净，剩下的妖怪们也都浑身是伤，但是却有不少依旧满溢着战意，但也有很多露出了犹豫之色。
　　“呵……”
　　酒吞童子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微微摇头，神色变得漠然，看着那些浑身带伤的妖怪们，缓缓开口道：
　　“所有家伙们，不要再送死了……不值得。”
　　“王！我们还能战斗……”
　　“纵死无悔！”
　　“够了！”
　　酒吞童子陡然一声爆喝，双目锋锐无比，从那些面有不甘的妖怪们脸上扫过，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冷硬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些许：
　　“这是我作为百鬼之王，最后的命令！”
　　“活下去！”
　　“至少不要就这么轻易地死掉……”
　　那些妖怪们对视了一眼，手中的兵器缓缓放下，百鬼一方的妖怪们也微微松了口气——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似乎即将因此而结束，酒吞看着不甘的茨木童子，目光又落向了大天狗，后者也笔直看着他，沉声道：“放心，你的部下，还是会归于你的管辖。”
　　“但是你自己，要居住在京都。”
　　“呵……辖制吗？”
　　酒吞轻笑一声，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大天狗心中松了口气，但是下一刻，酒吞童子的身躯却在一声爆响声中骤然前冲，衣袂翻飞手掌化爪，裹挟着浓重的妖力，狠狠地攥向了楚烈的脖颈处，楚烈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收回了数寸的长剑下意识便以更为恐怖的速度猛然前刺，直接贯穿了酒吞童子的心脏，身形微伏，右手持剑，左掌顺势便重重按在了剑柄之上。
　　噗呲！
　　剑锋再度前刺了一寸，酒吞的背后，黎明圣剑的剑刃闪着森寒的光，鲜血顺着剑锋滑下。
　　“你……”
　　楚烈的瞳孔收缩，眼前的鬼王嘴角挑起一抹弧度，手掌之上妖气无力散去，轻轻落在了楚烈的肩膀上，脸上有些遗憾之色，低声叹息：
　　“嘿嘿，果然……还，还是失败，失败了吗……”
　　噗通～
　　低喃声中，酒吞的身子微微一晃，却被楚烈双臂撑住，感受着酒吞逐渐散去的生机，楚烈沉默了片刻，才有些复杂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这种状态，就算是偷袭，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为什么寻死？
　　“我酒吞，亦是顶天立地……”
　　鬼王双目中的神色变得涣散，低声呢喃，“是生是死，都要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你说，人和异族可以并存于世？”
　　手臂抬起，搭在了楚烈的肩膀上，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一样狠狠地，但在楚烈感觉却极为微弱地握了握，“那么……尽管去试试看吧……”
　　“楚……”
　　低喃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