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久病床前有孝子

　　香已經燃了壹大半。
　　清理幹凈那些蛆蟲，再將紙紮的後背縫上去，需要很長時間，稍有控制不好，很可能會在香燃盡前，無法將屍體縫好。
　　盡管陽九壹直都想挑戰壹下，可他不傻，沒必要自尋死路。
　　那種詭異的超自然力量，恐怕絕非金剛不壞之身能夠抵禦。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有這些蛆蟲填滿裏面，妳才不會覺得空虛。”陽九沒有搭理，手底下繼續快速縫屍。
　　進屋後他就查看過，沒有看到有惡靈藏身。
　　事實上，在地字號房遇到的許多惡靈，全都變得非常聰明。
　　在他進門前，他們要麽藏身到自己的屍體裏，這樣即便陽九有超級陰陽眼，也無法看到他們。
　　也有壹些惡靈先呆在外面，等陽九縫屍的時候，再悄無聲息靠近，要麽開口說話，要麽突然搞偷襲。
　　這男屍的靈魂不再說話，屍體卻開始輕輕顫動。
　　陽九輕笑道：“妳想造反不成？”
　　“還不是妳逼的？”男屍的靈魂反駁。
　　陽九鄙夷地道：“有蛆蟲的只是妳的屍體，妳的靈魂裏絕不會有。”
　　嘴上這麽說，但陽九還是拿出鏟子，快速清理那些蛆蟲。
　　男屍的靈魂隨後現身，就站在旁邊看著。
　　看著那些蛆蟲被清理出去，至少他的心情變好了很多。
　　在香快燃盡時，陽九方才將屍體縫好。
　　縫屍人所用的香，乃是朝廷統壹制造，規格壹致，燃燒壹根香的時間，幾乎壹樣。
　　《生死簿》出現後，開始記錄這男屍的生平。
　　這男屍名叫韓誌順，生來孤苦，有好幾次差點餓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壹旦他死了，躺在病榻上的老娘，就會活活餓死。
　　從很小的時候，韓誌順就在幫別人幹活，所賺到的銀子，幾乎全花在了娘親的身上。
　　每天他都會讓娘親吃點肉，而他自己只在啃發黴的硬饅頭。
　　壹點肉就要花不少錢，可買壹大堆發黴的饅頭，要不了幾文錢。
　　經常吃這種硬得跟石頭壹樣還發黴的饅頭，對身體肯定有很大的危害。
　　好在只要吃了，肚子就會覺得飽，也不至於被餓死。
　　在十裏八鄉，韓誌順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正常來說，像這樣的孝子，媒婆肯定會踏破門檻。
　　然而韓誌順年過二十，竟是沒壹個媒婆上門。
　　這很正常，誰讓他家實在太窮了，窮得連飯都吃不上，誰家的姑娘會傻到跑來受這種苦呢？
　　韓誌順也沒想過要成親，只想多賺點錢，將娘親的病治好，讓娘親過上好日子。
　　但生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生活在底層的人想要過上好日子，就跟帝王幻想成仙長生壹樣，不切實際。
　　壹次偶然的機會，韓誌順得知只要加入行腳幫，就能吃飽飯。
　　行腳幫平日裏會有很多活，而且工錢也很不錯。
　　最好的是即便沒有活可幹，行腳幫也會發放銀錢，以此來保障幫眾的日常開銷。
　　這些銀錢雖然不多，但養活兩個人，綽綽有余。
　　有了錢，就能買最好的藥。
　　看著娘親的身體壹天天好起來，看到家裏的日子越來越紅火，甚至都有媒婆登門，著實讓韓誌順感覺壹切都跟在做夢似的，壹點都不真實。
　　韓誌順變成媒婆眼裏的香餑餑後，周圍的人對韓誌順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觀。
　　這讓韓誌順明白，人啊，缺什麽都別缺錢。
　　沒錢不如狗。
　　每天幹活回來，韓誌順就會跟娘親壹起，商量著誰家的姑娘好，誰家的姑娘不能要。
　　在娘親看來，只要是個姑娘，就算脾氣暴躁，非常懶惰，只要肯嫁進他們家，都行。
　　前提是這脾氣臭又懶惰的姑娘，必須得能生孩子。
　　生孩子延續香火無疑是最重要的。
　　其實在韓誌順的心裏，已經有了中意的姑娘。
　　那姑娘距他家不是太遠，而且是家中的獨女，他們兩人若是結合，兩頭都能顧得上，非常完美。
　　但韓誌順暫時不想去提親，畢竟他手頭的銀子，還不是很多。
　　再過壹年半載，等他攢夠銀子，就能將姑娘迎進家門。
　　這天他像往常壹樣，來到東家幫忙裝貨。
　　同行的還有不少行腳幫的幫眾，彼此都很熟悉，幹活的時候也會相互照顧。
　　他們都很喜歡裝貨卸貨，原因是不會有人催促，他們只需要在規定的時間裏，將貨物裝好，或是卸下即可。
　　“別看今天的貨箱大，其實都很輕。”壹個夥伴笑著說道。
　　韓誌順試了試，正如那夥計所說，箱子很大，卻壹點都不沈重。
　　讓所有人都很開心的是今天的活，工錢非常高，差不多要比平時高出兩倍有余。
　　活又輕松，拿的銀子又多，換誰不喜歡？
　　耗時還不到規定時間的壹半，他們就快將貨物全都裝好。
　　“妳們說這麽輕，裏面到底裝著什麽？”壹個夥計笑著問道。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胡亂猜測。
　　有猜綢緞的，有猜金銀首飾的，甚至還有人猜是女人的頭發，嚇得眾人臉色鐵青。
　　“我說我們也別瞎猜了，就偷偷打開壹角看壹下，不就知道了？”又有夥計笑道。
　　此事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倒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看到他們真打算撬開貨箱查看裏面的貨物，韓誌順站了出來，說道：“我們這麽做，可是壞了規矩，還是……”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只是看看，又不拿走什麽，不會有事的。”
　　“就算裏面是珍珠，我們不拿，不就行了？”
　　韓誌順壹人可拗不過所有人。
　　在眾人的掩護下，他們撬開了貨箱的壹角，看到裏面的貨物，赫然是狐貍皮。
　　這狐貍皮顯然經過特殊的處理，聞著沒有任何的怪味，色澤極美。
　　“這壹張得值不少銀子吧？”
　　“再值錢也不能拿。”
　　韓誌順看得出來，在看到如此精美的狐貍皮時，所有人都心動了。
　　反正沒人看著，就偷偷拿上壹兩張，想來也不會被人發現。
　　韓誌順的反對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所有人立馬行動起來，將不同的貨箱撬開，從裏面拿出兩三張狐貍皮。
　　然後他們將這些狐貍皮平均分配，每人兩張，全都塞在衣服裏面，繼續幹活。
　　韓誌順本不想要，可眾人都說若他不拿，他們會很不安。
　　只有每個人都得到了好處，才不會出現告密者。
　　盡管他們平時的關系很好，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壹雙雙貪婪的眼睛死死盯著韓誌順，若韓誌順不要狐貍皮，就只能將命留在這裏。
　　韓誌順肯定想活著，只能拿了狐貍皮。
　　可他心裏，總是覺得不安。
　　幹完活拿了錢，韓誌順就回了家。
　　其余人卻是相約到酒肆去吃酒。
　　今天掙了不少銀子，還得了兩張價值不菲的狐貍皮，不好好吃上壹頓怎麽行？
　　韓誌順回到家裏，就將狐貍皮藏了起來。
　　短時間內，這兩張狐貍皮肯定不能出手。
　　他甚至都沒想過要賣掉狐貍皮，就埋在地下，讓其慢慢腐爛。
　　但當晚他就夢到了狐貍。
　　夢中的狐貍非常兇悍，張牙舞爪，恐怖至極。
　　從夢中驚醒時，天已大亮。
　　可當韓誌順去看老娘時，卻看到老娘竟慘死在床上，全身上下就沒有壹處肌膚是完整的。
　　看那抓痕，像是狐貍幹的。
　　屋子裏也是充斥著壹股濃濃的狐騷味。
　　事情傳開，附近的百姓都很緊張。
　　傳聞得罪狐仙，狐仙誓死都會報仇，而且還會牽連周圍的無辜者。
　　韓誌順遭到了所有人的排斥。
　　隨後韓誌順打聽到，昨天跟他壹起幹活的那些人，竟然全都被狐仙殺死。
　　拿了狐貍皮的人都死了，唯獨韓誌順，尚且活著。
　　韓誌順都不知道為何就他還活著，要是能跟其余人壹起死了，該有多好。
　　那樣的話，至少能在黃泉路上，也攙扶老娘壹把。
　　但人只要還活著，就得往前看，老娘的後事得料理，以後的日子還得過。
　　就在當晚，韓誌順守在老娘的靈前，熬到後半夜，實在是熬不住了，便昏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地被壹陣怪異的響聲吵醒。
　　韓誌順睜開眼，居然看到了壹只九尾白狐，就站在老娘的棺材上，火紅的雙眸露著兇芒。
　　韓誌順都被嚇呆了，想不到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九尾靈狐。
　　那狐仙索命的傳說也是真的？
　　“韓誌順，貪婪的人都不該有好下場。”那九尾白狐居然口吐人語。
　　韓誌順急忙跪地磕頭，直言他是被逼無奈，絕非出自本心。
　　但那九尾白狐自然不會理睬韓誌順的狡辯，遽然高高躍起，撲到韓誌順的身上，揮爪亂抓。
　　韓誌順大喊大叫，根本無力反抗。
　　就在狐貍的爪子抓破他的喉嚨後，他感覺周圍的壹切都安靜了。
　　“掌雲使大人，真的有必要殺了此人？”有兩人從門外走了進來，說話的那人穿著黑色長袍，相貌堂堂，臉上盡是恭敬。
　　他旁邊是個穿著白裙的女人，白紗遮面，只露出壹雙絕美的眼睛。
　　這白裙女人正是風雲道地位無比尊上的掌雲使。
　　掌雲使冷聲道：“此人確實不貪婪，算是個難得的好人，但此事不可外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是。”黑袍男人恭聲說道。
　　掌雲使似乎還在說什麽，但韓誌順在此刻斷了氣。
　　從韓誌順的生平裏，至少能確定壹件事，那就是狐妖殺人案，其實跟風雲道有關。
　　風雲道著實神秘，想要揭開其面紗，絕非易事。
　　陽九頗為無奈，緩緩蓋上棺蓋，轉身看著韓誌順，問道：“在妳死後，有兩人現身，他們說的話妳可還記得？”
　　【縫屍壹百八十九具，獎勵宿主久病床前有孝子。】
　　韓誌順這家夥，的確非常難得的孝子。
　　而這久病床前有孝子，乃是壹顆藥丸，再不孝的人，只要吃下就會變身成大孝子。
　　“我是被九尾狐殺死的。”韓誌順說道。
　　這人剛死，靈魂是如何出竅的，陽九壹無所知。
　　但從韓誌順的反應來看，能夠記得他是被九尾狐殺死的，只能是他剛死的時候，靈魂還被封在肉身裏，對周圍發生的壹切都沒有記憶。
　　陽九搖搖頭，道：“念在妳是個好人的份上，跟我說說，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就是想給我娘多燒點紙錢。”韓誌順雙眸噙淚。
　　他們母子窮了壹輩子，好不容易能夠過上好日子，卻因那群混蛋過於貪婪，私拿狐貍皮招惹禍患，才落得這般下場。
　　事已至此，怪誰都沒用，故而他唯壹想的就是能多給老娘燒些紙錢，讓老娘在那邊不會受窮。
　　真的是窮怕了。
　　陽九聽後笑道：“這個簡單，等我忙完了，就去幫妳多燒點。”
　　“多謝。”韓誌順感激地道。
　　陽九微壹點頭，邁步走進了地字二十壹號房。
　　寒玉棺中的屍體被砍了頭，雙眸圓睜，面目猙獰。
　　翻看縫屍記錄，只有兩個縫屍人因此屍慘死。
　　那兩個縫屍人的死狀壹模壹樣，都是腦袋被拍扁，腦漿濺得到處都是。
　　兩個縫屍人的實力都不弱，結果卻落得那般下場，足見證明這具屍體的恐怖。
　　對現在的陽九來說，不管多恐怖多強大的屍體，只要落入他的手中，不用想太多，直接開縫便是。
　　凈手焚香，掀開棺蓋，陽九用力將腦袋跟身體對到壹起。
　　在脖子處有細小的針眼，足見此前的縫屍人，已經縫了好幾針。
　　但在縫屍人被弄死後，屍體的腦袋又被扯掉，絲線也從皮肉裏滑出，就落在棺中。
　　縫天針是克屍體的，用此針縫屍，許多屍體的許多小毛病都會蕩然無存，從而讓縫屍變得輕松愉快。
　　不過為了省時，每次縫屍，陽九都會在屍體身上先貼鎮屍符。
　　此刻縫天針刺進這男屍的皮肉時，屍體便猛地顫動了壹下。
　　死人怕疼，必有古怪。
　　如今陽九縫屍的速度，越來越快。
　　眨眼間，就能縫過去好幾針。
　　數十針縫過去，屍體就差從棺材裏蹦跶出來了。
　　縫好前面，陽九壹把將屍體翻過去，繼續縫後面。
　　“看著我，看著我……”空靈瘆人的聲音，遽然從前方傳來。
　　陽九壹擡頭，便看到了壹只巨大如月的眼睛。
　　那只眼睛赫然是重瞳，閃耀著淡淡的紅芒。
　　陽九還沒反應過來，周圍的壹切都發生了變化。
　　寒玉棺等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深淵。
　　深淵裏，偶爾有巖漿噴射而起，照亮四周。
　　四周的石壁上，全是神態各異的鬼臉，無不盯著陽九。
　　陽九正感詫異，環境再變，壹座流血的城門壹閃而過。
　　鬼門關？
　　城門移動雖快，陽九還是看清了城門上方牌匾上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