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煩惱

　　壹方石桌，壹張瑤琴，天狐盤膝而坐，素手撥出延綿不絕之音。
　　靜雨所持之瑤琴，絕非平凡仙器，而是皇龍欽賜之上古神器，和軒轅劍同樣位列神州十大神器之壹的“伏羲琴”。
　　即名伏羲琴，創造者自然是上古大神的伏羲。據說伏羲為制此琴，曾走遍九州神地，收集玉石之至精和百絲之至長，歷經百年方制成此琴，其素音能除去人心嗔念，使其感到祥和寧靜。據說，當彈奏者為深知音律之理的人物時，伏羲琴發出的音色便能浸透傾聽者的魂魄，影響其情緒，甚至支配其心靈。
　　事實上，過去靜雨曾使用過伏羲琴。那時候她和奕豪正在瑞士阿爾卑斯山腳下度蜜月，卻突然遭遇蘇醒的霜巨人的襲擊，靜雨用伏羲琴彈奏出安魂曲讓其全員沈眠不醒，結果周邊遭到波及的居民才得以逃出生天。值得壹提的是，伏羲琴能配合彈奏者的曲譜發揮出和其神格相呼應的威力，若是由“至神”位的皇龍來彈奏的話，恐怕壹曲“十面埋伏”後，響徹世間的便是天崩地裂之音。
　　當然，無論琴藝或神格，“真神”位的靜雨距離“至神”位的皇龍還有著難以逾越的距離，但就算如此，當九尾天狐全力施展的時候，其魅惑的琴音能通殺主神位以下的任何神明，單論其琴音的廣域影響力，或許還超過主神的神域。當這樣強悍的魅惑力施加在連神格都不具備的小天使身上時，其效果是毋庸置疑的，甚至連周邊的蓬萊居民都遭到波及。
　　當九尾天狐用伏羲琴彈起安撫心靈的散曲，原本喧嘩的蒼穹頃刻間安靜下來，宛如月光般輕柔的音色悄然無息的蔓延開，等眾人註意到的時候，魂魄已被染上象征沈靜的深藍色。
　　受到琴音感染的小天使們，臉上漸漸褪去驚惶的神情，揮動羽翼緩緩降落到浮遊島嶼上，還有大膽壹點的，甚至降落到靜雨的身邊。小天使們傾聽著靜雨的琴音，顯出如癡如醉的神情，最初只是閉上眼睛跟著搖頭晃腦，但慢慢的，些許微弱的歌聲由幼稚的歌喉裏漏出，壹點點，壹聲聲，壹陣陣，很快就成為響徹蓬萊的大合唱。
　　靜雨彈奏的自然是神州的譜曲，小天使們也只會唱頌贊美主的聖歌，然而此刻已無所謂區別，流轉著天界極光的蓬萊蒼穹中，聖歌與琴音和諧相奏、交相輝映。原本就足以魅惑人心的琴音，此刻其感染力更是被放大數倍，猶如氣勢洶洶的洪水沖襲著傾聽者的心靈，眾人心中的嗔念壹瞬間被卷得無影無蹤，臉上只剩下如癡如醉的神情。
　　靜雨的琴音主導著小天使們的合唱，眾人的心靈亦被這響徹天地的諧音支配。若是九尾天狐遵從心中的誘惑，在這時候惡意的撥出壹聲厲音的話，相信在場眾人有壹大半會當場吐血倒地，遭遇身心重創——由這個角度來說，此刻靜雨手中的伏羲琴，或者已進化成為某種殺人不見血的心靈武器也說不定。
　　如果是惑亂紅塵時肆無忌憚的妖狐，大概就不會放過這件極有趣的事情，然而已為人妻的靜雨卻已能控制不安分的天性，因此蓬萊諸人也就得以平安無事的聽完這曲千古絕奏。到最後壹聲高亢的珠玉之音為整個合奏劃下休止符後的十分鐘裏，眾人的臉上還依舊是如癡如醉的神情。
　　“唔，所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也不外乎如此啊……”
　　日熙長老撫著胡須感慨萬千，而旁邊的皇殷也連連點頭同意。在靜雨奏到壹半的時候，她就已解除火鳳凰的姿態，此刻正盯著鳳凰長老的腦袋，露出好像強忍笑意的神情。
　　“長……長老，妳的頭上有……呃，有東西……”
　　“有東西？”
　　經皇殷提醒，日熙長老這才註意到頭上好像突然重了壹點，伸手去摸時卻觸到壹只毛絨絨的翅膀。老鳳凰皺著眉頭把摸到的東西揪下來，卻見竟是壹只膽大的小天使，盡管被日熙長老倒提在手裏，卻咯吱咯吱的笑著，還想伸手去拔他的胡須，似乎完全沒有戒心的模樣。
　　“小……小鬼，老夫的胡須可不是玩具，老實點的話，摸壹下還可以……啊痛痛痛痛！不許拔！”
　　本來日熙長老就有著相當的溺幼傾向，再目睹小天使們純真無邪的外表，所有戒備頓時瓦解。而至於旁邊兩位的同僚，也只是相視苦笑，眼睜睜看著蓬萊的壹柱陷落，完全沒有上前解救的意思。
　　“那……那是……聖母瑪利亞嗎……”
　　另壹面，被奕豪摔到浮遊島嶼上的米迦勒，也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猛烈感動中。在他視線的終點，九尾天狐撫琴而坐，而她身邊正聚集著無數小天使，面對小天使們傾慕信仰的目光，九尾天狐充分表現出身為蓬萊正宮母儀天下的器量，而落在米迦勒的眼中，那被無數幼小天使擁簇著的九尾天狐，簡直就像散發聖潔的光芒壹般。
　　再加上剛剛被琴音洗滌，至高天使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湧出來。
　　“啊，不好意思，那個不是聖母瑪利亞，是俺老婆。”
　　耳邊響起某人略帶得意的介紹，打斷了米迦勒的猛烈感動。大天使長擡頭瞪著可憎的魔人，表情就像剛剛目睹壹名惡棍用其骯臟的腳丫踏進主壹塵不染的聖殿。
　　“她……她是汝的……”
　　“是俺老婆。”奕豪嘴角揚起高揚的弧線，毫不留情的在米迦勒的精神上拋下重磅炸彈。“啊，對了，還有妳先前宣誓忠誠的那位，那也是俺老婆。”
　　“汝……汝……汝……”
　　米迦勒死死瞪著奕豪，嘴巴就像缺氧的金魚般壹開壹合。在奕豪好整以暇的暢快註視下，至高天使憋紅了臉，在奕豪禁不住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閉過氣的時候，素來高傲的大天使長從嘴裏蹦出極其罕見的咒罵聲。
　　“惡魔啊！汝乃真真正正的惡魔啊！”
　　只可惜，這番義憤填膺的話語落到奕豪耳中，卻成為再美妙不過的贊美，似乎連前世魔人累積的怨氣也壹掃而空。
　　“那裏那裏，您過獎了。”
　　向著趴在地上含血憤天的大天使長，奕豪優雅鞠了壹躬，如此謙虛道。
　　……
　　因九尾天狐的介入，天使壹族和蓬萊居民間的沖突在尚未展開前便被彌消無形。隨後奕豪向眾人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並對其中某部分稍稍作了誇張處理，而當得知天使壹族“被信仰的神祗舍棄而瀕臨滅亡，懷著最後壹線希望逃來蓬萊，乞求寬恕和庇護”的悲慘處境時，蓬萊居民也就很難再把當年襲擊蓬萊的帳記到他們的身上，畢竟就連神君的皇龍都寬恕了天使壹族，眾人也就再沒理由固執下去。
　　和諸位長老商議後，奕豪於次日向蓬萊神民宣告，今後視浮遊島嶼為蓬萊的壹部。和朱雀領、玄武領、白虎領、青龍領及皇龍領並列為蓬萊六領之壹，命名為“天界領”。同時，天使壹族亦和鳳凰壹族、神木壹族等相同，列為蓬萊的神民之壹。然而，考慮到天使壹族大多為稚子的情況，為避免再造成類似昨日的騷動，目前暫時由鳳凰壹族負責照顧天界領的秩序。
　　昭告諸民後，天使壹族的待遇在形式上就算定下來。雖然要使天使壹族真正融入蓬萊尚有大量事務需要完善，但唯壹能負上責任的至高天使此刻卻重傷臥床，奕豪於是不得不把這項預定推到後面。當聽句芒長老說，米迦勒至少要三周以後才能下床活動的時候，他不禁後悔起昨天或許出手太狠了壹點，但同時卻又忍不住懷疑，造成大天使長的重創的到底是他的拳頭，還是他最後的言語。
　　無論如何，奕豪準備等米迦勒康復後就把天界領踢給他負責，在這以前就只能暫時委屈靜雨扮演下“超級保姆”的角色，反正當這位姑奶奶吃不消的時候，跟著陪葬的肯定是蓬萊的苦命群眾。
　　“但是……”
　　坐在“湯湖”——也就是那方在湯谷廢墟上湧起的湖——的岸邊，奕豪發楞似的望著眼前微波徐徐的湖面，重重的嘆了口氣。
　　“即使這樣，也還是不夠啊……”
　　不夠的自然是蓬萊的政治資源。
　　過去，蓬萊基本上是采取無為之治的管理方針。對皇龍及四方神的敬畏之心，使得蓬萊諸多種族的萬千神民和睦共生。到銀假面的奇襲打破蓬萊的寧靜為止，單純依靠對神明的敬畏心，或者說信仰心，維持秩序的蓬萊沒有出現過任何運行不良的問題，讓人不得不承認“單純”在有時候確實是“完美”的同義詞。
　　在皇龍和四方神相續沈眠後，蓬萊的舊有體制即刻面臨崩潰的危機。為維持蓬萊的秩序，奕豪嘗試著以四神眷族為中心構建起新的體制。在這壹體制下，以鳳凰壹族為代表的蓬萊神民被賦予更多活力，而其和凡世頻繁的接觸也有效的抑制了銀假面壹黨掀起的諸多紛亂。
　　和受到神格束縛的皇龍不同，奕豪並不認為蓬萊就應該與世隔絕，高高在上的漠視下方的苦難。尤其是在凡世受到法則扭曲的沖擊，所有秩序倫理都陷入混沌的時候，蓬萊更有必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拯救瀕臨滅亡的文明。為此，奕豪期望著更進壹步完善目前的體制，使長久以來在蓬萊沈睡的巨大力量能更多的為世人所動。
　　當然，單靠壹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這壹構想的，他需要更多的能夠替他分擔責任的助手，而身邊的幾位眷族長老，盡管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但放到整個世界的規模，至少也要四方神那樣的級別才行。
　　以少帝正妻的身份統禦四神眷族的靜雨自然有此資格，然而為形勢所迫，此刻她卻不得不去扮演“超級保姆”的角色。
　　米迦勒也有著與大天使長之名相稱的能力，在失去信仰的現在，只要下點功夫就能把他的概念扭轉過來。畢竟其本身是崇尚光明的天使壹族，到時候可以把某些事情交給他去做，但那也是至少三周後的事情。
　　至於撒旦統治的地獄勢力，目前有被暗黑工會當做廉價勞工的傾向，艾麗卡雖然對利益看得重了壹點，但心腸並不壞，再加上有卡米拉在旁輔佐，歐洲方面暫時沒有幹涉的必要。
　　靜雨暫時抽不開身，米迦勒又臥病在床，撒旦那邊忙得不可開交……如此算下來，此刻手上竟然連壹個能用的棋子都沒有，這讓奕豪如何不唉聲嘆氣。
　　本來奕豪還打算到狩魔協會走壹趟的，但在目前的狀況下，這也成了不可能的願望。在無人能夠代替他掌握蓬萊的情況下，身為少帝的他不得不坐鎮蓬萊，除非他想看到事情變成壹團亂麻。
　　“唔唔唔唔，簡直無法動彈呢……”
　　奕豪煩惱的扯起幾根草莖，扔進前方的鏡湖裏。
　　“可惡啊，若是青龍還在的話該多好……要不然，朱雀也行，或者玄武，至於白虎……呃，這個還是算了吧……”
　　奕豪不由得猛烈思念起沈睡的四方神來，想著要是青龍等人還在的話，那他現在根本用不著這樣煩惱。
　　而就在這時候，他的耳邊突然傳來某個哀怨似的女聲。
　　“真是讓人傷心啊……沒想到在子君心中，人家居然只排到第三位……”
　　“……咦？”奕豪眨眨眼睛，摸摸耳朵，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啊啦，才不過壹陣子的時間，子君就把人家的聲音忘了嗎？也罷，喜新厭舊本就是男人的本性……”
　　眼前的鏡湖也突然冒出壹股水流，水流就像調戲奕豪似的繞著他的身體轉了壹圈，最後凝成兩團沈甸甸的溫盈壓在奕豪的背後。
　　“那，子君啊，有沒有想人家啊？”
　　耳邊響起輕輕哈氣的聲音，並伴隨著輕咬耳垂的酥麻感。
　　“玄……玄武……”
　　奕豪壹邊按捺著心中的激動，壹邊轉頭望去，卻在目睹佳人模樣的瞬間驚得蹦起來。
　　“妳……妳這是什麽打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