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活下去

　　峰城二中的教學樓頂不知何時出現了壹家雜貨鋪。
　　老人依舊躺在椅子上，呼吸悠長深沈，仿佛吞吐天地，天人合壹。
　　顧見臨再次因為時空穿越的副作用而感到天旋地轉，視線內是漆黑的壹片，隱約還有幻覺般的星點閃爍，只能扶著不停地幹嘔，感覺胃裏翻江倒海。
　　可當他隨著那個玄妙的頻率開始呼吸時，漸漸的也進入了節奏。
　　意識漸漸清明起來，仿佛胸臆間的郁氣被吐了出來。
　　心神前所未有的空明。
　　“不錯，慢慢來，記住這個節奏。呼吸術是在諸子百家時期，道家所開創的獨門秘術，獨屬於人類的寶藏，後來被始皇帝發揚光大。呼吸術的真諦就是天人合壹，人和自然的結合，進入壹種空靈忘我的狀態。”
　　景辭喝著那瓶波旁威士忌，解釋道：“當妳入定以後，妳就可以通過冥想來積累靈性，進階的速度會比其他人快很多。呼吸術甚至可以輔佐妳的戰鬥，讓妳在戰鬥時恢復靈性，獲得難以想象的，巨大的優勢。它的好處，也不止這些。”
　　他刻意強調道：“這種秘術跟途徑無關，而是環境的抉擇，自然對人類的饋贈。在地球，人類才是萬物的靈長，古神雖強也不過是壹些外來入侵的物種。”
　　顧見臨聽到這句話，陷入了沈思：“古神們，無法使用呼吸術麽？”
　　“是的，雖然以古神們的生命層次，想掌握這種能力輕而易舉。但因為自身的排斥性，以及自然規則的限制，他們卻無法進行吐納。”
　　景辭微笑說道：“我說過，在地球上人類才是萬物靈長，自然能得到靈性的饋贈，哪怕妳掌握了古神化，妳也依舊是人類。大概在十萬個升華者裏，只有那麽五六個人能學會呼吸術，妳的資質算是很不錯的。”
　　顧見臨有點意外：“那麽少？”
　　“當然，絕大多數人是感覺不到這個呼吸頻率有什麽玄奧之處的，妳現在剛剛意識到這個呼吸的節奏，可以多感悟壹下試試。”
　　景辭說道：“哪怕不入定，也能讓妳好受壹些。”
　　確實。
　　顧見臨只要跟著那個節奏呼吸，有種把體內的汙穢排出體外的感覺。
　　仿佛身體都輕快了很多，意識清澈如水。
　　“記住，呼吸術是輔佐，不是要求妳能壹心二用，而是把他變成壹種本能。倘若妳刻意的去追求，反而會落了下乘。現在，註意力到我這裏。”
　　景辭把那瓶威士忌放在天臺的圍墻上，指著水泥地上的壹處腳印，微笑說道：“這可是我用煉金武器，特意保存下來的腳印，否則早被風吹沒了。”
　　顧見臨蹲下身，湊過去看了壹眼：“鞋的款式不壹樣，但應該是同壹個人。”
　　水泥地上的灰塵散亂，依稀能看出大致的輪廓。
　　腳印很小，體重很輕，身高不高，是女性。
　　跟高架橋下的，是同壹個人。
　　顧見臨站在鞋印所在的方向位置側寫，把自己當成壹個輕盈嬌小的女性，微微下蹲調整了壹下身高，視線的恰好被水泥圍墻給擋住了。
　　嗯，那個時候她應該會踮起腳尖。
　　他彎曲的雙腿微微直起，視線便越過了墻頭，恰好看到了之前炸毀的食堂！
　　上次的戰鬥導致食堂被炸毀，如今還在重建。
　　據說，二中的同學們卻歡呼雀躍，表示可以冠冕堂皇的出校門了。
　　還有的表示怎麽不把學校也炸了的。
　　“這就是妳跟我說過的，那個在暗中保護著我的第三個人。”
　　顧見臨輕聲說道：“現場留下的痕跡很少，除了腳印之外……”
　　他凝視著對面的這堵墻，發現墻壁上還有兩團灰塵被刮蹭的痕跡。
　　而且這個位置是，剛好對應了他的胸口。
　　只不過，以顧見臨所在的位置來看，胸口是無論如何也碰不到這堵墻的。
　　顧見臨大致觀察了壹下這兩團痕跡的形狀，陷入了沈思：“女性，身高不超過壹米六二，體重不會超過八十五斤。雖然想要隱藏自己的行蹤，但行事作風不算很謹慎，似乎不太擔心會被人發現她留下的痕跡。”
　　他清了清嗓子：“胸脯非常的飽滿，最少也是第四個字母，身材很好。”
　　最後他再次環顧了壹圈兒，在地上找到了壹根頭發。
　　“長發。”
　　他把玩著那根頭發，細細感受了壹下：“發質不錯。”
　　景辭壹楞：“妳連這都能看出來？”
　　顧見臨面不改色說道：“只要有線索和特征，就會方便很多，哪怕是剛接觸的人，甚至是沒見過的人。但如果沒有線索，就很難了。”
　　比如古墓裏的五個人，只能從對話和需求，判斷出具體的性格和來歷。
　　至於外部特征，壹個個的都把自己裹得那麽嚴實，聲線都刻意處理過。
　　那種情況，就很煩了。
　　又或者是當初的李長治，雖然本能的感覺有些違和，但也說不上來為什麽。
　　“有意思，那就去最後壹個地方。”
　　景辭打了壹個響指，說出了那個夢魘般的名字：“海青高速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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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速路的收費站被詭異的雜貨鋪所取代，老人依舊躺在紅木椅上假寐。
　　他的呼吸聲，仿佛隨著呼嘯而來的風彌漫開來。
　　像是古老低沈的嘆息。
　　不知為何，顧見臨在這道嘆息聲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原本這個高速路對他而言就是夢魘，他只是來過壹次以後就再也不想回到這裏，只是偶爾做夢的時候還會再回來，感受那種冰冷和無助，粉身碎骨般的感覺。
　　他以為自己再次來到這裏會很害怕的。
　　然而在老人的呼吸裏，他仿佛能感受到風在空氣裏流淌的聲音，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叢林間蟲豸的鳴叫，雲霧在蒼天裏彌漫，午後的陽光如此溫暖。
　　仿佛壹曲幽靜美好的音樂被奏響，壹切的不幸都無法靠近他。
　　顧見臨所有所感，朝著老人深深鞠躬。
　　“老師他很護短的。”
　　景辭把喝空的酒瓶扔進垃圾桶裏，淡淡說道：“跟我來。”
　　顧見臨跟著他走過去。
　　四個月過去，那場車禍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理了。
　　景辭卻帶著他，跨過了高速路上的圍欄，走進壹片野草叢生的草地裏。
　　草叢下是壹條清澈的小溪，光滑的鵝卵石散落在溪水裏，偶爾還有青蛙在跳。
　　陽光落在溪水裏，波光粼粼。
　　“妳知道麽？那天妳看到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景辭忽然說道：“鬼車，又名九頭鳥。在人類所編撰的神話故事裏，它的起源已經無法追溯了，《楚辭·天問》中記載，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說的是神女女岐沒有丈夫，卻生下了九個兒子，她的九個兒子是怎麽來的呢？”
　　“於是有人認為，她會下凡來人間取子。後來，九子又演變成了九頭，跟其他的壹些神話傳說糅合在壹起，就成為了九頭鳥，鬼車。”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輕聲說道：“但實際上，所謂的神女，不過是鬼車的人類姿態而已，下凡來到人間，也不是為了取子，而是續命。妳知道麽？祂的權柄是不死，只要九個頭不被同時毀滅，那麽祂就永遠不會死亡。”
　　顧見臨眼瞳微顫，說不清是什麽心情。
　　他有想過。
　　倘若青之王收他徒，或許會告訴他很多關於古神的事情。
　　其中就可以驗證，鬼車到底是真是假。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答案。
　　“妳們家族所謂的詛咒，至少在妳父親這壹代，得到了驗證。妳們的祖輩是怎麽死的，就無法考證了。但妳父親，是死於鬼車。”
　　景辭扭頭看了他壹眼：“壹位古神當中的始祖，來自朱雀氏族。”
　　顧見臨沈默不語，呼吸變得粗重了起來。
　　始祖，不是至尊。
　　他無聲地握緊了拳頭。
　　“註意呼吸，別亂了頻率。”
　　景辭輕聲說道：“妳是不是之前壹直覺得，妳的父親不愛妳？”
　　顧見臨不知道該怎麽說，其實在成為升華者之前，他壹直都這麽認為。
　　在他的眼裏，父親就是壹個不負責任，不顧家的男人。
　　錢賺的不多，家也不怎麽回。
　　老婆跟他離婚了，兒子也不管。
　　小時候，顧見臨有次發了高燒，在家裏哭了壹個多小時都沒人管，最後還是鄰居阿姨把他送去了醫院，給他爸媽打電話，也找不到人。
　　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電話都打不通。
　　媽媽那時候在外地工作，趕不回來。
　　有的時候，顧見臨都懷疑爸爸在外面養了小三。
　　“委實說，妳真的誤會他了，在他的眼裏錢只要夠花就可以了，能夠保證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健健康康的長大。他留下的錢，絕大多數都存在瑞國的私人銀行裏做理財，等妳到二十二歲法定結婚年齡的時候，就會有律師來找妳了。”
　　景辭淡淡說道：“因為要保護妳，不想讓妳覺醒成為升華者，所以他必須要遠離妳。既然不能常在妳身邊，那就不能給妳太多錢，他怕妳學壞。”
　　顧見臨楞住了。
　　想了想也是，如果壹個人在青少年時期擁有了大筆的財富，確實不是好事。
　　以他的自制力，多半也會誤入歧途。
　　“妳知道妳父親為什麽要結婚麽？最初，他是被顧家收養的，而直到他結婚生子之前，他都沒有成為升華者，也從沒有人告訴他顧家詛咒的事情。”
　　景辭感慨說道：“而當他覺醒過後，壹切都已經晚了。那個時候，他已經跟妳母親結了婚，而妳已經在妳母親的腹中，有四個月了。”
　　顧見臨聽著這話，心情莫名的復雜。
　　難怪，媽媽總說，結婚以後男人就變了，之前說的什麽海誓山盟都是扯淡。
　　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後來他才了解到，顧家詛咒的事情。他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明明有詛咒纏身，顧家卻還是壹直要在以擺脫詛咒為目標的前提下，延續後代。而在他的養父母死前，也沒有壹個人留下相關的信息，把這些事告訴他們。”
　　景辭看了他壹眼，解釋道：“妳祖父母的想法無從考證，但或許也是想試著，通過讓養子們不接觸超凡的方式，規避掉這種詛咒。”
　　顧見臨明白了：“所以我父親之所以要離婚，就是在盡可能的彌補錯誤，他寧願失去這個女人，也不想讓她因為詛咒而死。”
　　“多年前我也見過妳父親。”
　　景辭笑笑：“他是個壹直被愧疚折磨的人，活得很痛苦。”
　　顧見臨想到在避難所裏看到的那些文件，陷入了沈默。
　　“但妳知道麽？他其實本來有機會能活下來的。因為鬼車始祖不是至尊，在現實世界裏絕不是不可對抗的，而妳父親又是人類世界裏不世出的天才，他六階的位階卻能夠發揮出超越聖域級的實力。”
　　景辭指了指天上：“而在那壹戰裏，他臨時突破了聖域級，再加上神話武裝的加持，他真的有機會活下來的……但他有壹個致命的破綻。”
　　顧見臨眼瞳微顫，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坍塌了。
　　壹寸寸的崩潰。
　　瓦解。
　　“他唯壹的破綻，就是妳。”
　　景辭輕聲說道：“他為了保護妳，所以他死了。”
　　溫和的嘆息聲裏，顧見臨低頭望向空蕩蕩的高速路，忍不住微顫起來。
　　內心深處的酸楚被強行翻了出來，悲傷如潮般洶湧。
　　“那場戰鬥過後，有很多人趕來了這裏，其中就有那個在高架橋和教學樓上看著妳的人。令人驚訝的是，她是最先趕到的，卻晚了壹步。”
　　景辭停頓了壹下，頗有深意說道：“她跟妳的父親是什麽關系？這個或許不重要。但她為了妳的父親，壹直在暗中的保護妳，對妳可謂是盡心盡責，跟保姆壹樣。”
　　啪。
　　壹個清脆的響指。
　　高速路的瀝青路面上如水般泛起波瀾，浮現出壹片焦黑的痕跡。
　　“戰場大多數的痕跡都被清理了，這是唯壹被以太協會隱藏起來的。”
　　景辭平靜說道：“如果不是因為峰城轄區的分部長是陸子衿，或許也會被人帶走吧？”
　　他嘆了口氣：“是時候給妳看看了。”
　　顧見臨低下頭，只見那片焦黑的廢土上凝固著斑駁的血跡。
　　那是有兩行歪歪扭扭的字。
　　“對不起，爸爸只能陪妳到這裏了。”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