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青和赤的秘密

　　夜幕降臨的時候，顧見臨乘車來到了新宿禦苑。
　　他再次偽裝成司家的小少爺，戴著古樸的黃金面具，白色的襯衣搭配黑色的修身褲，壹雙漆黑的皮鞋擦得鋥亮，有種淩厲幹練的氣質。
　　他對著入口的安保禮貌問候，不經意間在園林深處掃了壹眼，看似安靜的叢林裏隱藏著嘈雜的生命韻律，顯然都是來自姜家的升華者，全員超維級。
　　這裏東京最大的日式庭園，據說還有不少法式風格的建築，在江戶時代為內藤家的宅地，後來被宮內廳所管理，是環境省管轄的國民公園。如今它依舊對外開放，只是有壹部分區域變成了私人的領地，歸屬於姜家的財產。
　　“不要四處看，我知道妳的生命感知範圍很廣。”
　　耳機裏傳來壹個稚嫩的女聲：“這些都是姜純陽的私人護衛，老家夥自從被詛咒以後就很警惕，尤其是被妳的師兄找上門以後，他沒有選擇動手，而是直接躲到新宿禦苑的最深處，這裏有赤之王改造過的煉金領域，號稱陸上高天原。”
　　她刻意強調道：“迄今為止沒人知道這座煉金領域的效果，但當年赤之王叛逃以後，建立的第壹個根據地就在東京，當初的以太協會都沒能攻進來。”
　　壹位新的影子正在用遠程通訊，全程指導他的行動。
　　這就是所謂的新手教程。
　　這位影子的編號是伍，聽聲音最多不超過十歲。
　　人格畫像是個躲在出租屋裏的幼年宅女，如同女鬼般披頭散發，蜷縮在大號的衛衣裏，雙手劈裏啪啦的敲著鍵盤，腳趾壹翹壹翹的。
　　“我知道了。”
　　顧見臨平靜說道。
　　新宿號稱是不夜之城，即便到了晚上六點的時候，這座國家公園裏依舊人潮洶湧，各國的遊客絡繹不絕，晚櫻落到沈靜的湖面，湖水蕩起漣漪。
　　醒神鐘的鐘聲依舊回蕩在公園裏，旅客們卻渾然不覺。
　　司老太爺率領下屬拄著拐杖迎面走過來，他們穿著考究的西裝，就像是來禦苑裏觀光的上流人士，不動聲色地匯入人群，來到少年的身邊。
　　“來了。”
　　老人擡起手，用畢恭畢敬的眼神示意。
　　顧見臨攙扶著他，壹主壹仆之間宛若親密無間的祖孫，看起來相當和諧。
　　“叔父大人通過醒神鐘的考驗了？”
　　“自然，對我而言並不算什麽難事。”
　　“您沒有受到影響吧？”
　　“畢竟我又沒有做虧心事，醒神鐘的威懾就如同虛設。”
　　“那就好。”
　　分明是叔侄之間的對話，卻又像是說給外人聽的。
　　前者倒是沒什麽別的想法，畢竟他從沒把自己當成壹位古之至尊。
　　尊老愛幼是東方大國的傳統美德。
　　至於司老太爺就不這麽想了，如今他們要扮演的是慈祥的叔父和孝順的侄子，他必須要端著壹副上位者的姿態，這對他而言倒不是什麽難事，畢竟司家是黑暗世界六大家族之壹，而他是無可爭議的老家主。
　　問題在於，在壹位古之至尊面前擺譜，實在是壓力山大。
　　尤其是想到之後要做的事情，更讓他膽戰心驚。
　　“我只給妳這壹次機會，把妳當初在我面前吞服古神之血的氣勢拿出來，如果這次掉了鏈子，妳就可以考慮在哪買墓地了。”顧見臨平靜說道。
　　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司老太爺挺胸擡頭，仿佛壹息之間年輕了五十歲，回到他最巔峰的歲月，那個時候他雙手插兜，狂傲到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
　　是啊，他是見過壹位古之至尊還能活下來的人。
　　姜純陽有什麽好怕的！
　　顧見臨默默聽著耳機裏傳來的聲音。
　　“我不知道妳用什麽方法掌控了司家，如果他們能夠配合妳就再好不過。妳是個年輕人，底蘊終歸是不足的，以妳的體量沒有辦法去跟姜家談條件。妳需要司家在妳背後為妳撐腰，如此壹來也能讓妳的行為更加合理。”伍號說道。
　　“妳給我的感覺，有點像是太虛。”
　　顧見臨敲打著麥克風，這是他今天剛剛學會的密碼文。
　　“妳精通側寫，能發現這點，我倒是不意外。”
　　伍號回應道：“三年前太虛有過壹次程序更改，她的思維邏輯就是我編寫的。因為當初創造深空的人是赤之王，難保他不會留下什麽奇怪的後手。”
　　顧見臨微微壹楞，沒想到這還真是壹個黑客大佬。
　　越是走到禦苑的深處，遊客就越稀少。
　　抱著孩子的父親，拄著拐杖的老人，抱著畫板的藝術家，還有扛著設備的攝影師們都漸行漸遠，像是隨著清涼的夜風消失在夜色裏，再也沒有了聲息。
　　顯然他們已經踏入了壹個只有升華者才能窺見到的結界。
　　伍號敲打著密碼文，繼續指引道：“前方左拐，接下來妳會見到壹位編外人員，並不是我們部門的核心成員，但卻是壹位優秀的線人。”
　　顧見臨有點意外，忽然聽到壹聲狗叫。
　　櫻花樹下竟然有壹個木頭做的狗窩，壹只大金毛朝著他吠了壹聲，撐起四肢奔跑過來，晃動著毛茸茸的大尾巴，似乎相當興奮。
　　這是壹條很老的狗，毛色已經不再光鮮亮麗，而是有些斑駁稀疏，跑起來也有種遲暮般感覺，就像是隨時都會散架壹般。可它還是硬撐著奔跑過來，漆黑的眼瞳裏閃動著巨大的喜悅，甚至還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如果養過狗的人就會知道，這是奔向主人時才會有的表現。
　　司家的下屬們本想喝退這條狗，卻被老人制止了。
　　“這是壹條珍貴的開荒犬，在古神界的時候偶爾能用得到這種具備壹定靈性的狗，他們的精神基因也發生了變化，能隔著十多公裏嗅到屍體的味道。幽熒集團很多人都想要飼養它，只不過都被它給拒絕了。”
　　司老太爺感慨道：“也不知道這是誰養的，八年來就壹直守在這裏。”
　　顧見臨楞住了，因為他發現這只金毛始終在盯著他看。
　　甚至還湊到他的身邊仔細嗅了嗅。
　　很快這只金毛就不再興奮了，烏黑的眼瞳裏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尾巴也不再搖晃，而是無精打采地垂落下去。
　　它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狗窩，在壹些狗玩具裏翻找著什麽。
　　耳機裏傳來敲打密碼的聲音，伍號向他解釋道：“這只狗的名字叫做阿七，在它的壹生中只有過壹位主人，那個人就是妳的父親。顧教授在古神界裏收養了它，最後在東京執行任務時把它留在這裏，看守壹件很重要的東西。”
　　“妳父親偶爾也會來看它幾次，如今已經有四年沒來了。”
　　她敲打的頻率微頓：“或許再也等不到了。”
　　顧見臨已經猜到了。
　　阿七很明顯把錯把他當成了那個男人，所以最初才會那麽興奮。
　　狗的嗅覺是很敏銳的，終歸還是嗅到了不壹樣的氣味。
　　半響，阿七叼著壹個破舊的布娃娃來到他的腳邊。
　　顧見臨蹲下身撫摸著它的頭，接過了那個破舊的布偶。
　　阿七乖巧地蹲在地上，吐著舌頭。
　　顧見臨擺弄著布娃娃，明顯在裏面摸到了什麽東西。
　　難以置信，影子們居然會把重要的東西交給壹條狗來保管。
　　“看來妳真的是精英啊，前輩。”
　　顧見臨跟金毛握了握手，輕聲說道：“妳要跟我壹起走嗎？”
　　阿七卻搖了搖頭，沖著他汪了壹聲，轉身回到了它的狗窩。
　　昏黃的路燈下，它的背影孤單又寂寞，卻又像是迎來了解脫。
　　顧見臨再次楞住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阿七說，跟妳父親壹起探索古神界的時候，是它壹生中最幸福也是最驕傲的時光，當初妳父親留給它的任務，它已經完成了。現在它要繼續等著它的主人回來，如果等不到的話，那就離開這裏，親自尋找他。”
　　耳機裏傳來敲打的聲音。
　　顧見臨沈默片刻，回復道：“妳能聽懂狗語？”
　　這個時候的伍號倒是流露出壹部分小姑娘的情緒：“具備靈性的動物，實際上都能掌握人類的語言，只是它們不會說話而已。它有自己的表達方式，只要善於觀察就能理解，我照顧了它兩年呢，當然能聽懂。”
　　顧見臨心裏百感交集。
　　阿七肯定是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至於所謂的離開這裏，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離開。
　　而是死亡。
　　“汪。”
　　漆黑的狗窩裏，再次傳來阿七的叫聲。
　　顧見臨擡頭望去，金毛的眼瞳在黑暗裏似乎熠熠生輝。
　　“阿七在祝福妳，它等了很多年沒有等來妳父親，卻等來了妳。它不跟妳走是因為它已經老了，沒有辦法再陪伴妳，它希望妳能照顧好自己。”
　　伍號敲打著密碼文。
　　顧見臨無聲地笑了笑。
　　不知為何，他的眼瞳有點濕潤。
　　分明只是壹只狗，卻讓讓他生出壹種尊敬的感覺。
　　在此之前他很少尊重過什麽人。
　　“這就是傳承？”
　　他忽然問道。
　　伍號回答道：“影子是依靠信念延續下去的組織，我們從不對外擴張，只會尋找自己的精神延續。比如上壹代的伍號收養了我，我就成為了他的傳承。顧教授雖然從未培養過妳，但妳卻依舊繼承的壹切，成為了他的傳承。”
　　“我父親的編號是多少？”
　　“零號。”
　　顧見臨沈默了良久，又問道：“妳們的信念是什麽？”
　　伍號不假思索地回答：“總會長的信念是什麽，我們的信念就是什麽。”
　　顧見臨頗感意外：“妳們就這麽信任總會長麽？”
　　伍號驕傲地回答：“當然，總會長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顧見臨忽然想到壹件事，皺眉問道：“我記得當初，以太協會內部出現過逼宮的事件，我父親是守夜者壹派的人，也是犯上作亂的壹員。”
　　伍號再次回答道：“妳以為妳父親是怎麽心甘情願成為影子的？正是那次的事情以後，妳父親才發現了真相。妳沒有坐到那個位置，就永遠不理解那些無奈和苦衷，還有她為這個世界默默付出的壹切。這個世界上之所以還存在，不外乎是因為她四百年來的默默付出。可惜這個世界從不感謝她，還想讓她死。”
　　顧見臨陷入了沈思。
　　“我們之所以全員都歡迎妳的加入，並不僅僅是因為妳的父親，還因為妳從永生之海裏找到了永生骨，總會長方才能夠活下來。”
　　伍號繼續敲打著密文：“接下來我要跟妳說的就是，為什麽總會長分明如此偉大，世人卻都想讓她死。並不是因為世人蠢壞，而是因為利益。”
　　利益。
　　顧見臨聽到這個詞，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妳應該知道，人類世界的黃金時代，是青和赤開啟的。這是因為二百年前的青和赤，在宇宙深處有了驚人的發現。當初的星空計劃，目的是為了探尋古神族的真正的秘密，而對於這個神明壹般的種族而言，至關重要的就是兩種至高的律法，分別是燭照律法和幽熒律法。這對應了遠古神話中的兩位聖獸。”
　　耳機裏傳來頗有節律的敲打聲：“太陽燭照和太陰幽熒。”
　　顧見臨嗯了壹聲。
　　“迄今為止我們沒能搞清楚，為什麽古神族的兩種至高律法，卻能夠讓人類來修行，而古神族自身卻是無法觸及的。包括對應的兩種至高聖物，本以為記載在古神族典籍裏的神話傳說。若非青和赤的發現，或許直到今天人們都不知道，所謂的天人呼吸，就是兩種至高律法的壹種。”
　　伍號敲打的節拍越來越快：“包括後來發現的幽熒律法，也印證了兩種至高律法的對立。問題在於，這兩種至高律法都存在著壹定的問題。因為經過研究證明，兩種至高律法的傳承，幾乎跟古神族壹模壹樣。”
　　顧見臨忽然想到之前他在深空官網上看過的壹篇論文。
　　古神族是有壹條進化鏈的。
　　宇宙裏最先誕生的是古之至尊，由祂們衍生出各自的氏族。
　　祂們會用自己的骨和血，從而創造出始祖。
　　始祖再用自己的神髓，創造出祖。
　　這是壹條完整的進化鏈。
　　當然也不乏有強大的祖，可以得到古之至尊的骨血。
　　從而進化成始祖。
　　但是沒有任何始祖，能夠成為古之至尊。
　　倘若燭照和幽熒兩種律法的傳承跟古神族壹樣，那麽這裏就有問題了。
　　顧見臨沈吟片刻：“妳的意思是，最初修行至高律法的人，就相當於開辟了壹條進化鏈。在這條進化鏈裏，她的位格是最高的，地位相當於古之至尊。如果想要傳承給下壹代，就必須要用自己的骨和血。”
　　這次伍號卻沈默了良久。
　　“妳的思維邏輯很縝密，怪不得能夠得到總會長的青睞。”
　　伍號敲打著節拍，回復道：“妳的分析的確沒錯，但卻不完全。現在我要問妳壹個問題，人類跟古神族真正的差距哪裏？”
　　顧見臨只用了壹秒鐘就想到了答案。
　　壽命！
　　“是的，人類的壽命是有極限的，而古之至尊卻是永生的。無論古之始祖們怎麽做，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至尊，這是無可爭議的鐵則。就如同妳現在還活著壹樣，沒人可以說妳死了，這條鐵則就是這麽的絕對。”
　　伍號解釋道：“而人類不同，每個人都會死，強如總會長也不例外。”
　　顧見臨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冷了，甚至連敲打麥克風的手都微微壹顫：“也就是說，總會長是可以被取代的，只要有人能篡奪她的力量。”
　　“是的，總會長本人對此倒並無意見，因為她本來也不需要用自己的骨和血來創造出壹些比她弱的存在。人類世界想要延續，就必須有人能取代她。”
　　伍號回復道：“真正讓她寒心的是，有的人等不及。”
　　顧見臨好奇問道：“誰？”
　　伍號敲擊的聲音變得重了壹分：“赤之王。”
　　“為什麽是赤之王？”
　　顧見臨沿著公園裏的石階往上走，紅色的古舊鳥居橫架在頭頂。
　　禦苑的深處竟然是壹座古老的神社，風鈴在晚風裏搖曳。
　　穿著紅袍的神官們站在臺階的兩側，都是前天夜裏所見的姜家的扈從。
　　隱約有古鐘的轟鳴聲傳來。
　　那是醒神鐘。
　　老舊的神社裏響起了淒厲的哀嚎聲，顯然是曾經被背叛過黑暗世界的人在鐘聲的震懾下暴露出了秘密，就被當場處刑，懲罰至死。
　　司老太爺瞇起眼瞳，把玩著銅錢，淡淡說道：“真瘋狂啊。”
　　顧見臨微微頷首，他感受到了壹道道生命韻律的消失。
　　“因為赤之王輸給了青之王。青和赤除了理念的分歧之外，還在爭奪壹條進化鏈的盡頭，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沒有選擇成為天人的原因。”
　　伍號的回答生硬如鐵：“驕傲如青和赤，自然不願意屈居人下。”
　　顧見臨眼瞳驟然收縮。
　　原來如此。
　　難怪當初的青和赤都沒有選擇成為天人。
　　赤之王沒能站在壹條進化鏈的盡頭，只能去尋求另壹條路的盡頭！
　　壹條進化鏈上的盡頭只能有壹個。
　　這條信息太過重要了。
　　“當初的赤之王跟青之王在不周山決戰，最終這場曠世之戰以青的勝利而告終，赤則被埋葬在了深淵裏。關於那場戰鬥太過復雜，還有多方勢力的介入。”
　　伍號說道：“世人都以為青之王贏了，事實也確實是他贏了。但根據我們的調查發現，赤之王很有可能是故意死在不周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