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抱歉，我不能靠近妳

　　按照以太協會指定的規章條例，壹旦有外部勢力膽敢在市區內公然刺殺有公職在身的調查員，必然是轟動整個轄區的大事。因為這意味著整個城市的和平秩序被破壞，異端勢力的肆意擴張，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
　　然而這壹次顧見臨遇襲的事情，卻被嚴格封鎖了起來。
　　當審判庭的聶執事帶人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被清理的壹幹二凈，只有十二具屍體壹字排開躺在卡車的車廂上，相當喜感。
　　據說，當時到場的審判庭成員，全部帶到深空科技大廈。
　　峰城轄區的高層，開了壹次簡短的會議。
　　包括隊長級在內，都沒有權力獲悉這次會議的內容具體是什麽，但從其罕見的保密性來看，這將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最後的寧靜。
　　陳伯均站在落地窗前，手裏抱著壹個保溫杯，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看樣子，海底裏的那東西把妳傷的很重啊。”
　　陸子衿坐在松軟的辦公椅上，斜眼瞥他：“老陳，妳老了。”
　　陳伯均嘆了口氣：“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裏泡枸杞啊。想當年我還以為，加入了以太協會以後，將會是超凡脫俗的生活，像是電影或者漫畫裏那樣，給自己的人生譜寫壹段波瀾壯闊的熱血史詩，但最後竟然是換了個地方當社畜。”
　　“老婆還是那麽兇，女兒也不怎麽聽話，工資也有五年沒漲了，四十多歲的人了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唯壹的娛樂只能是抽空去洗洗澡。”
　　他笑道：“這樣的生活，人能不老麽？”
　　陸子衿淡淡說道：“這可不是壹個聖域級升華者該說的話。”
　　陳伯均搖了搖頭：“聖域級的升華者跟普通人有什麽區別呢？妳有超凡的力量，但妳只能用來跟墮落者，跟古神族戰鬥。回到現實生活裏，妳還是個普通人。妳可以用超凡世界的資源換些錢，讓妳日子過得滋潤壹些。”
　　“但到了那個地步，尋常的物質生活已經滿足不了妳了，妳是在生在戰場上的人，妳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妳的戰友，閉上眼睛耳邊想起的是戰友們的嘶吼和咆哮。夢裏夢到的，是死在妳懷裏的兄弟。”
　　他笑道：“妳帶著壹身創傷回到普通人的世界裏，開著豪車住著大別墅，看著安然無恙的老婆孩子，妳會被治愈。可妳知道，妳還是要回到那個戰場上去。”
　　陸子衿聳了聳肩：“也有點道理。對了，海底下那個東西是夔？”
　　陳伯均說道：“嗯，夔龍始祖。”
　　陸子衿微微頷首：“也就是說，這位始祖已經蘇醒了，接觸到了外界的信息，否則也不會利用掘墓者組織來為祂提供血祭。”
　　陳伯均嗯了壹聲：“夔的實力很強，如果是全盛時期，我百分百死了。不，準確說，整個峰城都會被災厄吞噬。”
　　陸子衿撇嘴：“原來如此，所以總部的意思是迅速進入仙宮？”
　　陳伯均頷首道：“是的，大概明天中午……黎明作戰序列就會抵達峰城。”
　　自從麒麟仙宮降世，峰城的超凡戰力就壹直在折損。
　　這些年總部壹直在為峰城增派人手。
　　結果前幾天在黑雲城寨，又死了好幾個隊長和副隊。
　　這次，黎明作戰序列抵達以後，則會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那麽我會盡快找到關於嚴家和墮落者勾結的證據。”
　　陸子衿懶洋洋說道：“正好，先把嚴家給揚了，順便敲打壹下審判庭。”
　　陳伯均沈默了片刻，說道：“這是妳早就預謀好的吧？”
　　陸子衿也沒否認。
　　“上午我去見過李青松了，老家夥確實快死了，他壓著妳那麽多年，也快到頭了。現在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仙宮裏，想要從麒麟尊者的墓葬裏，解開長生之謎，再續個壹百年。”
　　陳伯均深深看了她壹眼：“妳要小心，雖然我們都不希望他能活下去，但壹個臨死的聖域級，壹旦失去了生的希望，誰都不知道他會做什麽。”
　　陸子衿冷笑道：“妳以為我真的怕他？如果不是為了神將的位置，我早就進階聖域把他給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李青松是峰城轄區的部長呢。”
　　要說跟審判庭矛盾最大的，其實還是她這個分部長。
　　原本峰城是她的地盤，也是陸家選擇紮根的地方，恰好趕上麒麟仙宮的降世，無論對於是她還是她背後的家族，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偏偏，審判庭在這個時候強行的插了壹腳過來。
　　派遣了壹位聖者過來壓著她，壹壓就是好幾年。
　　以太協會看似是壹個龐然大物，但這些年來是壹直在自我分解的。
　　這其實是壹種必然的客觀規律。
　　當壹個集體組織龐大到壹定程度，自然會在內部形成若幹個派系。
　　彼此間明爭暗鬥。
　　自古至今，無論是國家還是聯邦，都是如此。
　　“雖然我不支持內鬥，但實際上以太協會壹直都在內鬥，隨妳們吧。”
　　陳伯均忽然說道：“對了，那孩子傷勢如何了？”
　　陸子衿想起這個，朱唇翹起壹抹弧度：“剛剛晉升了二階少司命，殺了十二個同階，嚇退了壹個四階的狂王。無傷，連壹根頭發都沒掉。”
　　陳伯均倒吸壹口冷氣。
　　“顧見臨的傳承途徑是神司，號稱最難駕馭的途徑，但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練習壹階的鬼人化和二階的黑暗震蕩，而他剛剛覺醒才壹個周，也沒時間練習。”
　　陸子衿得意說道：“而且他沒有家族背景，也沒有升華者勢力傳承。雖然雷霆借助神話武裝也能做到類似的事情，但很顯然……椅子殺人魔更強。”
　　陳伯均壹楞：“神特麽椅子殺人魔，我們歐米伽序列怎麽會有這種喪心病狂的代號？我們是正派勢力啊，這簡直有辱斯文……”
　　陸子衿似笑非笑說道：“論壇上都是這麽說的，他已經風評被害了。”
　　陳伯均揉了揉眉心：“不行，這個代號不太行。協會的代號壹直都是光明，凜冬，雷霆，太陽。突然蹦出來個椅子殺人魔是什麽玩意？回頭我去給他改壹改……不然讓我哥看到，我又要挨罵。”
　　“隨妳，總之這天賦在歐米伽序列，也是T0級別的了吧？”
　　陸子衿頗有深意說道：“這是第二個顧辭安啊。”
　　陳伯均抱著保溫杯，嘆了口氣：“確實，這孩子必須保住。嚴家真是找死，雖然他沒受傷，但這次妳演得很好，趕緊把他們給清理了吧。”
　　他頓了頓：“但我要提醒妳，總會長的狀態不是很好，而萊茵……他再次進階了，我們可以跟他們鬥，但必須要在規則內，明白嗎？”
　　陸子衿瞇起美眸，眼神微寒。
　　“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做了什麽，雖然我們都不相信顧辭安會做出那種事情，但妳身為部長是萬萬不能魯莽的，壹旦被人抓到把柄，會滿盤皆輸。”
　　陳伯均警告道：“妳們陸家虧欠顧辭安，我可以理解。”
　　陸子衿沒說話。
　　“那個姑娘的資料，是被妳刪除的吧？顧辭安最小的學生，妳沒有發布對她的通緝，對外宣稱她已經死了。但她還活著，壹直留在峰城，守在顧見臨身邊。”
　　陳伯均沈聲說道：“上次在黑雲城寨，我感應到她了。這非常的危險，當年顧辭安帶她見過不少人，不只有我認得出她。而她的隱匿也不是萬能的，鷹眼就可以發現她。壹旦她暴露了，連帶著妳這個部長也要出問題！”
　　陸子衿輕哼壹聲，轉身就走：“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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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點，顧見臨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峰城二中的校門口。
　　他抹了壹把頭上的汗，環顧四周。
　　偌大的校園空蕩蕩的，教學樓被黑暗所籠罩，楓樹的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只有保安亭裏還亮著燈，監控的顯示屏裏微微閃爍。
　　對面的小吃街燈火通明，賣烤魷魚的大叔雙手拿著鏟子在鐵板上摩擦，隔壁傳來臭豆腐的味道，章魚小丸子和烤生蠔的香氣在空氣裏彌漫。
　　情侶們牽著手站在攤子旁邊挑挑揀揀，賣氣球的大叔穿過街邊。
　　路邊還有幾個剛下補習班的學生走過去，有說有笑的。
　　顧見臨心想完蛋了。
　　有珠跟他約好的時間是六點半。
　　他因為路上遇到襲擊的緣故，還要等人來處理屍體，晚了整整兩個小時。
　　而他的手機在發了壹條馬上過去的消息以後，就已經沒電了。
　　他估計，那姑娘可能早就已經回家了。
　　在聯系不上的情況，顧見臨也只能先來學校看壹眼。
　　確定人不在，他再打個車回家。
　　“哎，妳們誰再去搭個訕？幫我要個微信啊。”
　　“算了吧，老王都剛才都罵了。”
　　“說不定是老王長得醜呢，換個人去！”
　　幾個男高中生嘻嘻哈哈的從旁邊過去，然後鉆進了對街的網吧。
　　顧見臨壹楞，赫然轉過身。
　　只見學校圍欄的石階上，淺青色頭發的少女抱著她的藍色書包，安靜地坐在那裏玩手機，屏幕的微弱燈光照亮了她素白無暇的臉，有種冰晶般的質感。
　　偶爾有人從她面前走過，她的短發和衣袖在風中飄搖，美得像是壹幅畫。
　　顧見臨怎麽也沒有想到，整整兩個半小時了，她居然還在這裏等著。
　　“抱歉。”
　　他硬著頭皮走過去，說道：“遇到壹點事，我來晚了。”
　　蘇有珠沈默地擡起頭看了他壹眼，眼神裏沒什麽表情。
　　顧見臨只能尷尬地跟她對視。
　　做錯了事就要站好挨打，他不是那種不守時的人，奈何出現了突發情況。
　　然而，蘇有珠也沒說他什麽，只是站起身盯著他。
　　擡起壹根白皙纖細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然後又微微用力，按了按他的小腹。
　　最後繞到他的後背，在他的背上戳戳點點。
　　顧見臨不解其意，皺眉：“妳在幹嘛？”
　　“每次妳突然離開我的視線，回來的時候總會受傷。”
　　蘇有珠擡起那雙清冷的眸子，瞳孔外的純白在黑夜裏似顯嗔意：“說是去自主招生了，但我總覺得妳還是會去抽時間調查顧叔叔的事情。”
　　顧見臨心中微微壹動，她第壹反應竟然是擔心自己有沒有受傷。
　　“走吧。”
　　蘇有珠也沒說什麽，抱起書包到路邊，準備打車：“先回家再說。”
　　顧見臨遲疑壹秒，問道：“妳不生氣麽？”
　　蘇有珠面無表情說道：“不生氣。”
　　其實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接觸，顧見臨已經對她有了壹定的了解了。
　　人格畫像也完善了不少。
　　這姑娘看似沒有任何表情，可在他的視線裏，卻微微鼓了腮。
　　有點可愛。
　　顧見臨陷入了沈思，不知道該怎麽補償她。
　　“妳餓不餓？”
　　蘇有珠忽然問道。
　　顧見臨壹楞：“不餓。”
　　蘇有珠嗯了壹聲，冰雪般的容顏多了壹絲柔和，盯著他說道：“我特意給妳從網上買了壹塊伊比利亞黑豬排，但要做成烤豬排的話會有點久，不如留著當夜宵吧。今晚我要準備壹下出cos的道具，作業沒時間寫了。”
　　顧見臨看著她的眼神，就知道這是她在給自己臺階下。
　　“就這麽壹次。”
　　他說道：“不然被妳爸發現可不好。”
　　蘇有珠見他答應幫自己寫作業以後，心情頓時就愉悅起來。
　　當即拉著他走進了小吃攤，像是尋常的情侶壹樣。
　　在壹堆風味小吃之間左顧右盼。
　　最後買壹份章魚小丸子，叉起壹顆塞進了小嘴裏，滿足地瞇起眼睛。
　　顧見臨看著她的淺青色發絲在風中微動，在燈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光。
　　像是螢火蟲懸浮在黑暗裏。
　　這個時候她是真的不生氣了，心情頗有些愜意。
　　他忽然有種沖動，想要摸摸她的頭。
　　然而這姑娘的下壹句話，卻讓他陡然驚醒。
　　“妳去準備哪個學校的自主招生了？”
　　蘇有珠有意無意問道。
　　顧見臨想起這要命的事情，糊弄說道：“峰城大學。”
　　蘇有珠眼神狐疑：“以妳的成績，考峰城大學？”
　　按照常理，顧見臨怎麽也得考個清北什麽的。
　　峰城大學不能說不好，但也絕對算不上頂尖。
　　蘇有珠這種學習成績很差，但靠著藝術特長加分的，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對上學沒什麽興趣，離家近就好。”
　　“是麽？那邊的老師怎麽樣？”
　　“嗯……都挺好吧，學校的校風不錯，有個考古專業我很喜歡，那裏的老師都很負責，院系主任德高望重。”顧見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違心的。
　　因為他腦子裏是陸隊長吊兒郎當的樣子，還有陸部長的夾子音。
　　“是嗎？”
　　蘇有珠又問道：“那邊的學生怎麽樣？”
　　顧見臨想了想：“都很友好，相處的很融洽。”
　　這壹刻，他想到的是那些被他殺死的垃圾們。
　　蘇有珠歪著頭看他：“妳面試順利麽？”
　　顧見臨想到自己坐在椅子上，抓著人質淋著暴雨叫板審判庭的畫面。
　　“很順利，他們對我的認可度很高。”
　　蘇有珠嗯了壹聲：“校風呢？”
　　顧見臨沈默了壹秒：“非常淳樸。”
　　蘇有珠頗有深意地看了他壹眼：“有漂亮的學姐嗎？”
　　顧見臨心想以太協會裏有不少漂亮的女人。
　　陸子衿，林晚秋，陳青。
　　至於學姐。
　　他想到的只有那個伴隨著雷霆從天而降的少女。
　　“有。”
　　顧見臨說道。
　　蘇有珠收回視線，淡淡說道：“那我也要考峰城大學。”
　　顧見臨眼角抽動壹下。
　　說起來，麒麟仙宮快要現世了，其實很多人都有覺醒的契機。
　　如果有珠也忽然進入了麒麟仙宮，那特麽就出事了。
　　因為目前可以確認到壹點是，如果只是意識穿越，那倒是還好。
　　壹旦真身穿越，那就是自主覺醒者。
　　很有可能，會直接死在仙宮裏。
　　這種情況下，蘇有珠跟超凡的接觸越少，就越是安全。
　　當初爸爸就是因為怕他覺醒，所以才很少跟他接觸。
　　根據以太協會的官方的資料顯示，如果要避免家人因為妳的原因而意外覺醒，那麽每次待在壹起的時間最好不好超過五個小時，否則就很容易出現維度波動。
　　五個小時。
　　顧見臨在這壹刻，忽然就理解爸爸的苦衷了。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就像是當初爸爸看著自己。
　　或許妳的生命裏也有這麽壹個人，她是那麽的美好，在黑暗裏仿佛亮著光，妳很想深入她的生活，跟她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壹起渡過壹個個春夏秋冬。
　　可妳也只是想，但妳卻從來不靠近。
　　因為妳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妳生在地獄裏，又怎麽敢奢望靠近天堂。
　　這是個無辜的女孩啊，她會在放學以後坐在學校門口等妳兩個半小時，只為了約定好給妳慶功，為妳做壹頓妳喜歡的烤豬排。深夜裏她會用她自己的方式跟妳撒嬌，請求妳給她補習功課，她會穿上好看的睡衣來給妳提神。
　　哪怕妳遲到了，她也不會怨妳。
　　只是想看看妳有沒有又在外面胡鬧，弄得壹身傷。
　　顧見臨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壓得他壹步步的後退。
　　因為那壹刻，他猛然意識到了壹件事。
　　鬼車始祖。
　　他不能再靠近了這個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