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馬

赤軍

歷史軍事

西晉懷帝永嘉五年四月,近十萬晉軍被數千胡騎團團圍困在苦縣寧平城中。 寧平城在漢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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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非不能也

勒胡馬 by 赤軍

2019-5-16 19:38

  裴該並不知道,裴妃之所以淪落胡營,完全是拜了她名義上的兒子司馬毘所賜。司馬毘素來憎惡裴氏家族,還曾經設謀害死過裴氏的堂兄裴遐,此番在何倫、李惲的挑唆下,裹脅著全家離開洛陽,想要壹口氣逃回封地東海國去。
  裴妃生性聰穎,聽聞司馬越已死,就知道大廈將傾,無人可再支撐,而這壹路上千裏迢迢,到處是胡兵、盜匪,想要順利返回東海,無異於癡人說夢。因此她早就準備好了壹套仆婦的衣飾,壹遇胡兵,立刻改扮。司馬毘很快就掉了腦袋,而裴妃因為向來善待下人,並沒有人出首告發,身份暫時得以隱瞞下來。
  石勒下令將除司馬家人外其余官員、奴仆,以及從行的百姓都分賜諸將吏,其中蘷安功勞最大,可以優先挑選。蘷安壹眼就相中了裴妃的侍女裴妃論容貌雖然並不遜色於自己的侍女,但終究三十多歲了,按這年月的審美標準來說,已經是個“老女人”,遠沒有正當青春妙齡的侍女更能入胡將之眼。那名侍女正和裴妃二人抱頭痛哭,趁機就提出要求,說這是自己的姨母,不願分離,請求可以壹起去侍奉將軍。
  這當然也是裴妃的意思,她看蘷安雖然相貌粗豪,而且毛發枯黃,與中原人大相徑庭,但頂盔貫甲,身份應該不低。不管怎麽說,落到胡將手中,總比被賜給胡兵要來得略微安全壹些吧這員胡將,貌似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家侍女,對自己卻並沒有太大興趣。
  當晚在營帳中大排酒宴,就連牧奴都得以領受幾杯司馬毘帶著上路的美酒,蘷安隨口詢問裴該的情況,警告老牧奴好生看管,不得疏忽,於是其余胡將胡兵也都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紛紛探問:“郡公(指汲郡公石勒)究竟看中了裴郎哪點,壹定要招降他呢?”
  胡漢軍中品流復雜,大部分是匈奴人,也有不少石勒本族的羯人,甚至還有少數羌人、鮮卑,乃至於中原人士,語言並不相通,故此也時常以漢話交談。正在旁邊端菜布酒的裴氏聽得“裴郎”二字,不禁上了心,於是當晚在伺候蘷安和自家侍女睡下之後,她就悄悄地蹩至帳外,從懷中掏出深藏著以備隨時可以自盡的匕首,親自到馬廄來查看究竟。
  見面之後,果然是自己的堂侄裴該,裴氏不禁悲從中來,清淚潸潸,隨即就割斷繩索,並且贈以匕首,協助裴該逃亡。
  只可惜裴該直到涉渡洧水,逃出去很遠以後,才終於想起來裴氏的身份,不禁又是悲慟,又感恐懼,當即就想折返胡營,去救裴氏出來。不過才剛邁出壹步,腳下壹軟,他就跌倒了,隨即仰天長嘆壹聲,把牙關咬得“咯吱”作響,心潮翻覆良久……
  以自己如今的境況,哪有力氣再去救裴氏呢?而且看裴氏身著粗布衣衫,說不定並未暴露真實的身份,自己倘若前去,反倒容易揭穿她的底細啊。石勒對司馬越恨入骨髓,人雖然已經死了,還要剖棺焚屍,倘若知道裴氏乃司馬越的王妃,能夠饒得過她嗎?會不會因為自己的輕舉妄動,不但重蹈虎穴,還要導致裴氏陷入更悲慘的淵藪中去?
  可是,難道就這樣將她拋在腦後,只顧自己逃命不成?裴該在前世只是個普通人,算不得什麽道德楷模,可是既來此世,雖然才短短數日而已,所作所為卻完全當得起“君子”兩個字了。捫心自問,這並非真裴該殘存的意念在作祟雖然對於那家夥來說,儒家品性是烙刻在骨子裏的理念,但是否真能遵之而行,則是另外壹碼事完全因為自己不怕死!
  因為理論上自己已經死過壹回了嘛,在這兩千年前的亂世中能夠多活壹日便賺到壹日,即便少活壹時也沒啥可遺憾的。既然不怕死,就不會象王衍等人那般不顧廉恥,哀告求活,反倒有膽子直斥胡帥,甚至打算刺殺……其實只能說妄圖襲擊石勒。
  可是現在貌似有了生的機會,難道就可以把禮義廉恥拋在壹旁了嗎?那和王衍之流還有什麽區別?裴該的靈魂來自於兩千年後,並沒有這世上普遍的男尊女卑觀念,他不認為用壹個女人的安危或貞潔換得自己活命,是值得慶幸的事情,相反,他不由得從內心深處湧出壹股深深的屈辱感來。
  我終究是個成人啊,怎能讓理論上的姑母舍身相救,以求活命呢?裴氏淪落胡營,身份遲早都會暴露的,或許會死得無聲無息,難道自己就忍心飄然遠飏,只當不知道嗎?會不會此後或短暫或漫長的人生,都要在愧疚和噬心般的痛苦中反復掙紮?那樣即便活著,又跟死了有啥分別?
  不行,我還是要去救她!
  可是要怎樣才能救出裴氏來呢?會不會不但救援失敗,反倒還搭上自己壹條小命?裴該籌思良久,最終狠狠地把匕首戳在地上,咬緊牙關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管了,救不出來是她的命,不去拯救是我的罪!”大不了跟她壹起死,以償深夜救援之恩好了,死又有何可懼?!
  他終於做出了決定,反倒覺得內心無比輕松。不過壹放松下來,困意不禁再次上湧,於是重新坐下來,背靠著樹林外側的壹棵大樹,又再沈沈睡去……
  石勒聽說裴該逃掉了,不禁暴怒如狂,當即掄起鞭子來,朝趴伏在地上的蘷安背上狠狠抽了十數鞭,直打得甲片脫線,襯裏粉碎。
  孔萇不在身旁,其他部將地位都低,資格也淺,瞧著石勒懲處蘷安,誰都不敢攔阻,只能遠遠地跪下磕頭,相助求情。石勒最終把鞭子朝地上壹拋,轉過頭去環視眾人:“汝等以為,我是關心裴該要超過蘷安麽?”
  眾將心說是啊,妳犯得上為個晉官,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年輕,如此大動肝火嗎?這幸虧是蘷安,是妳的心腹愛將,又是最早跟隨妳起兵的老人,才只挨了壹頓鞭子,倘若換了我等,那還不直接壹刀給剁了?
  然而蘷安趴伏在地上,卻猛地壹梗脖子,朝向求情的眾將:“汝等不要胡思亂想,明公此番責罰於我,並非為了裴郎。明公將裴郎交於我看管,我卻酒醉誤事,致其走脫,倘若是在戰陣之上,如此疏忽大意,必遭敗績!我既有罪,自當責罰,汝等萬不可錯會明公之意,乃至心生怨懟!”
  眾將忙道:“蘷將軍說得是,但請明公看在他是初犯,稍加寬赦吧。”
  石勒冷哼了壹聲,註目蘷安:“汝既如此曉事,剩下的鞭數權且寄下……”蘷安心說啥,還有剩下的鞭數?妳也沒說壹定要打我多少鞭不是……
  “……汝還不速速前去捕拿裴該,將功贖過!”
  蘷安忙道:“末將已遣人循跡去搜索了,只因不敢欺瞞明公,故此來報……”
  石勒壹瞪眼:“若欲報我,壹小卒足矣,汝何不親自去尋?!”
  蘷安心說是啊,這是我太實誠了,早知道就派人來稟報妳,妳光火打人也就打不到我身上啦……不行,我確實得親自去擒裴該回來,否則真怕還會有寄下的多少鞭子!急忙壹軲轆爬起身來其實他身強體健,刀山槍林中常來常往,這幾十鞭子又是隔著甲衣,還真抽不傷他正待告辭而去,忽聽有小卒遠遠地高呼:“已然拿住裴郎了!”
  蘷安不禁背著石勒苦笑壹聲早知道那麽快就能逮住,我就先不報妳了呀……真是自取其辱。
  石勒聞報,面上陡然現出壹絲青氣來,當即壹背手,大聲喝道:“押入帳來,待我問他!”眾將悄悄地窺看他的臉色,心說裴該這回應該死定了吧……小白臉早該宰了,白費我們那麽多天的糧食。
  且說石勒返回帳中,才剛坐定,就有胡兵把裴該繩捆索綁給押了進來。石勒單手撐著幾案,斜靠著身體,故意拿眼角余光去瞥裴該,冷冷地問道:“裴郎果不願降我乎?”他殺心已起,只待裴該說壹個“不”字,當即便要下令押出去斬首。
  不,光斬首如何泄我心中之恨?幹脆把他拴在馬尾巴上,活活拖死算了!
  誰料想裴該挺著腰站立在案前,面上毫無懼色,表情似笑非笑,壹開口竟然是:“將軍以為,若裴某真欲逃亡,汝這些兵卒可能擒得住我麽?”
  石勒聞言不禁壹楞,隨即微皺雙眉,轉過頭詢問押裴該進來的胡兵:“汝等是在何處拿住裴郎的?”
  胡兵稟報,說我們是跟隨著腳印壹路搜尋,發現腳印到了洧水邊上就消失了,於是策馬泅渡到西岸再找,發現裴該就在岸邊不遠,正倚靠著壹株楊樹在呼呼大睡呢……
  石勒臉上略現疑惑之色,就問裴該:“裴郎,深夜渡水,氣力用盡了吧?”
  裴該笑壹笑:“死生之際,逃亡途中,豈有那麽快便用盡了氣力的道理?我故意歇腳,專等將軍遣人來追也。”
  “卻是為何?”
  “為使將軍得知,裴某非不能逃,是不願也,若真欲去軍逃亡,彼等又如何追得上,拿得住我?”
  石勒心說妳就吹吧,就妳那細胳膊細腿的,根本就是跑不動了才會被我的兵追上拿獲,為了面子還故意說什麽我不是不能逃啊,是不想逃啊,只要想逃隨時都可以逃走啊……鬼才信妳哪!不過裴該這回的語氣貌似跟從前不同,並非疾言厲色,也沒有壹口回絕自己的招攬,他這又是什麽意思?
  上回這麽和顏悅色地跟自己說話,是打算抄如意打自己……可是如今他兩手都被綁在身後,就算想沖過來拿牙咬,估計都沾不著自己的身。難道說,他終於想通了,願意歸降了不成嗎?
  想到這裏,石勒殺意頓消,於是把腰壹扭,坐端正身體,兩眼直直地盯著裴該臉上的表情:“裴郎不願逃,是肯歸附於我麽?”
  裴該壹撇嘴,扭扭身體:“將軍便是如此招納人才的麽?”
  石勒不禁笑了起來,趕緊下令,解開綁縛。然後他就微笑著看裴該活動手腕,擰腰晃頭,不再說話我都連問妳兩遍是否願降了,可不能再問第三遍了,顯得太過急切,倘若妳再壹口回絕,那我的面子還往哪兒擱啊?這回我得等妳自己開口。
  他不說話,裴該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的老半天。蘷安在旁邊著急了,趕忙幫著石勒問道:“裴郎究竟是否肯降?若有條件,盡可明言。”我看明公招攬妳的心意很誠懇,也很迫切啊,妳想要什麽身份、地位、賞賜,那就盡管開口吧,都好商量。別再跟這兒發楞了,我們還得趕緊拔營上路哪,妳們再多瞪壹陣子,天都要過午了!
  石勒和裴該二人都各自暗舒了壹口氣,心說蘷安妳這幫腔真挺是時候。裴該正好借著蘷安的發問表態,於是他擡起手,豎起三枚手指來,大聲說道:“將軍若肯應允裴某三事,則裴某願意效忠於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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