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賣官鬻爵
勒胡馬 by 赤軍
2019-5-16 19:38
裴該不顧祖逖的反對,壹定要身穿奇裝異服登場。
“此、此即徐州刺史裴、裴公……”在旁邊兒做紹介的小吏,自然便是那位周鑄周子鋒了,短短幾句話,就說得他壹腦門兒的熱汗,說完了趕緊退到後面小案後坐下。因為他書法還算不錯,故此裴該才把公文記錄、書寫之事全都委托給了此人。
三位長官全都到了,眾人這才壹起跪拜下去,逐壹見禮。長官們也不回禮,只有裴該笑壹笑,壹搖蒲扇:“汝等可坐,坐下說話。”
等眾人全都偏著身子落座之後,裴該這才轉過臉來,註目祖逖。祖逖竭力維持著威嚴的表情,目光炯炯,掃視眾人大部分人跟他眼神壹撞,全都不自禁地打個哆嗦,趕緊垂下頭去隨即問道:“汝等都是縣中各塢堡之主麽?”
卞壸插嘴道:“非也。”便即以手指點,說某某某確實是塢堡主,某某某則是塢主的兄弟、子侄輩……這些人既然應召來到縣城,自然不可能幹等著開會啦,而先得跑去郡署投刺、報到,召見他們的就是實攝縣事的卞壸。卞望之記性很好,僅僅見過壹面,對於其姓名、來歷,就全都能夠脫口而出了。
祖逖聞言,裝模作樣壹皺眉頭:“汝等兄長、叔伯等,因何不至,而使汝等替代?”
陳劍趕緊躬身解釋:“家兄不慎染病,實在不能應召,故此以小人為代……”旁邊兒的其他幾人也趕緊搶著回答,說我哥哥、我叔叔、我伯伯,也是病了只有壹人比較敏,臨時改成了:“因往別縣訪親,恰巧不在。”
祖逖冷笑道:“秋之將至,氣爽風高,本非疾疫流行的季節,豈有多人同病之理?!”伸手壹拍桌案:“分明輕視朝廷,該當何罪?!”
他這“啪”的壹聲拍案,下坐眾人心中都不禁重重壹跳,其中幾個偷眼瞧向陳劍,那意思:太守光火啦,妳是我等盟主,趕緊說幾句話消消他的火氣吧。
可是陳劍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卞壸道:“祖君不必如此,朝廷棄彼等久矣,則難免心生疑慮,今日肯來,便屬難能可貴了……”
“誰言朝廷舍棄廣陵?不過前任守、令等膽怯,未遇賊而先逃罷了,朝廷故以我等代之,”祖逖貌似還有點兒不依不饒,“彼等庶民,使君有命,即便身在病中,亦當輿至縣城,豈有使人自代之理啊?況且,我聽聞彼等無命而自築塢堡,甚至有大過縣城的,這難道是妄生了反叛之意麽?!”
陳劍趕緊辯解道:“太守容稟,小人等焉敢心生反叛之念,不過因為胡賊迫近,縣中又多起盜賊,無奈之下,才築堡自守,保障地方而已實不敢大過縣城,那些都是街頭謠言,太守慎勿輕信!”
祖逖緊盯著他的表情,緩緩問道:“汝名陳劍,乃陳奮之弟?”
“小人是陳劍,字……”
“我聽說,汝兄弟家中,原不過數頃田地,自築塢堡,脅迫民眾,今淮泗之土,已盡入汝陳氏名下,可有此事麽?”
陳劍連連擺手:“實無此事。我兄弟修塢堡,不過為保障鄉中百姓平安而已,百姓乃樂輸收獲相助,那些田地還都在舊主名下,何曾入我陳氏?”他心說我倒是想把那些土地名正言順地全都給吞了呢,問題連官府都沒有了,我就算篡改了田契,那也找不到人來蓋章承認啊雖然既成事實,終究欠缺了官府的背書,不怎麽牢靠的。
裴該及時搖搖扇子:“祖君何必咄咄逼人?不管田在誰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須按例繳稅便可。”隨即故意打個哈欠:“還是趕緊入正題吧。”
陳劍暗中舒了壹口氣,偷眼觀瞧裴該,心說大庭廣眾之下妳打哈欠?妳是毒癮犯了吧……聽說這位使君年紀雖輕,卻是聞喜裴氏的嫡流,真正天下壹等壹大家族的子弟,所以才能身居三品高位。老天真是不公啊,倘若我也能托生個好人家,在這亂世中必可雄霸壹方,不至於僅僅在壹個鄉裏橫行無阻高門都是草包,英雄起於草莽,結果草莽英雄還必須得要向個高門草包低頭……
裴該既然發了話,祖逖也就只好壹撇嘴,暫時收聲。於是卞壸就開始說正事兒了:“我等此來,乃為保障徐州,牧養汝等。然而當前的時局汝等也應該都清楚,胡賊跋扈,天子蒙塵,中原大亂,即北方的青州,石勒、曹嶷等輩亦在悍鬥,若守牧者唯知文事,不修武備,則徐方必罹大難。我等初至,錢糧不足,唯有向汝等求輸了……”
祖逖接口道:“使君適才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則王土的產出,自當歸於朝廷。後面還有半句‘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是王臣,自當奉獻禦寇之力。我意汝等皆拆去塢堡,將所蓄糧秣上輸於郡,所豢丁壯亦皆充為州兵郡卒,我等統壹調度,乃可內剿盜賊而外禦胡虜!”
眾人聞言盡皆大驚沒想到郡守胃口那麽大,想把咱們全都壹鍋端了!陳劍不自禁地斜眼瞥瞥身後那些衛兵,心說難道我真的必須殺出此堂,進而殺出此城去嗎?大腿外側,倒是還暗藏了壹柄匕首,就怕打不過那些兵手執的長槍大戟啊……
“且慢!”忽聽卞壸開口道,“祖君無乃太急乎?固然庶民不當執械,亦不當修建塢堡,然時勢如此,於朝廷暫不及處,民思自衛,也是無奈之舉啊,不可苛責。且胡虜覬覦在側,流賊尚且縱橫,若要彼等毀塢棄械,將糧、兵都上輸郡府,實非善政,反而易生變亂。我意可暫緩施行,只令彼等輸壹二成於郡,可也。”
祖逖壹瞪眼:“壹二成如何足夠?”伸手壹指陳劍:“汝等可實說,塢中儲有多少糧秣,豢養了多少鄉丁?”
陳劍聽問,不禁在心中大罵起來:妳這種問題可叫我該怎麽回答?報實數是不可能的,但若報得少了,妳肯定會說不夠啊不夠,幹脆妳們樂輸其半吧;報得多了,平白使對方更加疑忌我等看這郡守的相貌、表情,聽其言語,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大有壹口把我們盡數吞下,以肥之身之意哪!
鬧到最後,還是得要殺出去吧……可是殺出去以後又能如何呢?真的扯旗造反?這個決心可不好下啊……
好在卞壸又來攔了其實塢主們若是當場報數,不管是真是假,卞壸都不會開口,這眼瞧著全都囁嚅,不肯回話,他才趕緊跳出來,繼續打圓場“祖君過矣,彼等並無劣跡,君又豈可刻剝之?為官者當養育其民,而不可侵民之利,奪民之食。我等雖須糧秣、兵員供應,且說壹個數,令彼等分配、統籌可也。”
陳劍心說這位卞別駕倒是好人,才剛舒壹口氣,就聽祖逖冷哼道:“今我不止要保障淮陰區區壹縣,還須保障徐方,甚而揮師西進,以破胡虜,奉迎天子兵卒起碼三萬之數,壹歲口糧,及折算器械等,是五十萬斛,汝等可能籌措?!”
眾人聞言都是大驚特麽的這和直接把我們給吞了有多大區別?不必陳劍領頭,全都叫起苦來,說您這數目實在太大了,就算把我們都賣了也湊不齊啊!
祖逖冷笑道:“昔新蔡王(司馬騰)在並州,即掠賣胡人,以獲軍資,若賣了汝等便可足我之數,我如何不賣?只惜無人願買而已!”
卞壸擺手道:“祖君慎言,彼等都是中國人,又非胡人,豈可販賣?且瑯琊王之命,使我等守牧徐方,不言揮師西進,豈可妄動幹戈?今止須足夠守禦此城之糧、卒,分派彼等可也,期以來歲,再兼及它縣……”
裴該也插嘴說:“是嘛,飯要壹口壹口吃,涸澤而漁,終非長久之策。”說著話又用扇子掩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祖逖原本是唱白臉,故意不給這些塢堡主好臉色瞧的,但說著說著,他是真有點兒生氣了:裴文約妳究竟是什麽用意?妳這表演太過了吧,真跟壹吸毒成癮的混蛋似的了。若早知道妳是這種德性哪怕是裝的我就不跟妳壹道北上了!於是開口反駁道:“石勒若破曹嶷,或將起意於徐方,則休說淮北各郡都將落於賊手,即淮南不足兩郡國之地,止此壹縣兵、糧,如何守禦得住?!”
卞壸反駁道:“君欲以壹縣之力而守兩郡國,本便無稽!”
祖逖壹揮手:“故須鞏固城防,且沿淮築壘,以為警訊,修造船只,以擾南渡之賊彼等或許困窮壹時,但守得諸縣完全,則大小皆安;若胡虜入境,只恐彼等盡輸糧秣,也難得全生也!”
陳劍心說真要是石勒殺過淮河來,大不了我不再勸阻哥哥了,就讓他俯首歸降,肯定多少還能保得下來壹些產業啊,不象妳這麽兇狠,若是奪盡我等家財,那跟直接殺了我們有啥區別?
不過聽卞壸的口風,再加上看裴該壹副不耐煩的表情,他心境比方才要平和多了,總覺得事情還有緩兒。於是領著眾人繼續告饒,只說官府若有所征發,我等不敢不從,但壹家老小還要吃飯,塢堡實在是扒不得,太大的數目字我們也籌措不起啊……
就此開始了長時間的討價還價,最後裴該聽得實在是煩了,壹搖扇子,打斷了眾人的話:“這些刁民,果然只畏威而不懷德,卞君才為彼等說幾句話,便順著竿子爬將上來,竟然只應諾些小之數汝等不輸糧,則我吃什麽去?”然後“嘖”了壹聲:“本官在河東有萬頃良田,即南渡後瑯琊王所賜,亦皆大過汝等基業,難道鹓雛會貪腐鼠不成麽?罷了罷了,寒門本無遠見,便算本官暫借汝等的好了。”吩咐周鑄,給他們開白條吧。
“且慢!”祖逖趕緊伸手攔阻,說,“使君借彼等米糧,如何歸還?”
裴該搖搖扇子:“且過了今秋再說我江南的產業,今秋也會有所收成,大不了我再遣使向瑯琊大王討要好了。總之不以廣陵郡的名義商借,蓋我徐州刺史之印。”瞧那表情,仿佛在說:祖士稚妳就是多事,咱們且混過這壹陣子再說吧。
可是卞壸也道“且慢”“我有壹策,還請使君思量。”
“卞君請說。”
“今我等近乎裸身前來,無論州、郡、縣,吏皆不足數,可授予彼等,以換糧米、人力,若何?”
祖逖瞪眼道:“此非賣官鬻爵乎?不可,不可!”
“何言‘賣官鬻爵’?”卞壸趕緊解釋,“朝廷名器,自不可輕授人,然州郡皆可自辟僚屬,以自身俸祿養之,則與名器無傷。我等今日,是召彼等相商,請樂輸資供,捐得多了,乃以僚屬賞賜之是賜也,非賣耳。”
說完話轉向眾人,掰著手指頭說:“壹州慣例招募吏四十壹人,卒二十人,治中、諸曹從事,汝等皆無所學,恐不可得,然門亭長、錄事、諸曹佐、守從事等,以及各鄉職,若捐輸合理,並可賞賜汝等以為如何?”
祖逖貌似還是想攔:“彼等不過寒門子弟,安能為吏?”
這話連卞壸都聽不下去了:“先父即寒門出身,先外祖(張華)亦寒門出身,以祖君所言,連州郡小吏都無可充任嗎?!”
壹句話徹底堵死了祖士稚。
下面的陳劍聽到這裏,不禁胸中熱血湧起:我靠,有門兒!我本來就是想過來撈個官兒做的呀,這在太平時節,以我家的門第,就算最低級的裏吏都不壹定能夠混得上,這回卻說不定能得個州從事!機會若不抓住,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
只要能當官,則我家的門第就有望上升,而且兵荒馬亂之際,最易立功,將來立了功,或者得著刺史、別駕的親睞那個冷口冷面還經常瞪眼的郡守就別想了說不定連壹縣之長都有機會撈得著!
因為這年月與後世不同,官吏之間並無明確界分,小吏而累績升為中層官僚的也並非罕見。
趕緊開口問道:“若小人樂輸三百斛米,不知可得何職?”
卞壸瞥了他壹眼:“太少,止可得裏吏而已。”按照當時的制度,每百戶設壹裏吏,是最底層的吏員。
陳劍心說光我塢堡所養民眾,就不止十個百戶啊,僅僅壹名裏吏,怎麽夠抖威風?不過聽了卞壸此言,他心裏也大致有數了“小人欲為守從事,未知所值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