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馬

赤軍

歷史軍事

西晉懷帝永嘉五年四月,近十萬晉軍被數千胡騎團團圍困在苦縣寧平城中。 寧平城在漢代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38章 、何以東向

勒胡馬 by 赤軍

2019-5-16 19:38

  翌日晚間,張賓又上門來找裴該了。據後來裴熊稟報,本來支屈六也跑了來的,但恰巧前後腳,遠遠地望見張賓進門,他皺皺眉頭,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撥馬離去裴熊正好去關門,所以瞧見了。
  裴該把張賓讓進寢室。張賓進來壹瞧,只見屋中堆滿了簡冊和牘版,幾乎都沒有落腳的地方。好不容易裴該清出壹小片空場來,請他坐下,張賓開口便問:“裴郎,這些典籍整理得如何了?”
  裴該苦笑道:“都是散編,整理起來……談何容易啊!”
  胡漢軍進入洛陽之後,便撒開了歡兒似地四處搶掠,就連藏書的崇文院、東觀、石渠閣等處也不得幸免,在劉曜下令焚燒洛陽宮室之前,就有不少典籍被他們搬出來當劈柴燒了……張賓恰好路過,順便就派人在前院歸置歸置,搬出來三車書後院已經起了火,他自然不肯過去冒險。所以送給裴該的這些,全都是零散書籍,也就能挑出來十幾卷完整的竹簡,還都屬於不同典籍,至於那些牘片,更是東壹榔頭西壹錘,根本統合不起來。
  裴該花了壹整天的時間,完全依仗著此世裴文約的學識和記憶,才勉強將之分類完成因為很多文章後世並無所傳,所以若純粹靠著後世的能力,哪怕他學的是考古學加古文獻學,沒有十天半個月都很難搞得定。
  這些文獻不但零散,而且價值普遍不高,多為漢魏時代學者對儒經的解讀、詮釋,且其中並無大家,內容相對淺顯。他倒是翻到了幾部殘缺的農書、歷書,以及曹魏軍醫李當之所著《藥方》……可那些玩意兒更是壓根兒瞧不懂,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保存的價值。
  本來心情就郁悶,如今面對張賓,裴該更忍不住長籲短嘆。張賓好言撫慰壹番,才終於得著機會轉入正題:“裴郎既從明公,當有所芹獻明公使我來問,裴郎屬意於何種職司啊?”
  裴該手裏還捏著壹張牘版,聞言略略壹翻白眼:“請為文教。”
  張賓笑道:“裴郎心中尚有怨懟麽?文教並非當前的急務。”
  裴該壹撇嘴:“如何不是急務?如今諸將肆虐、胡馬縱橫,百姓膏於鋒刃,士子斃於荒野……”壹揚手中的牘版“文獻典籍,盡都化為薪柴,眼見聖賢之言將絕矣!若不急施教化,典章如何傳承?黎庶如何撫育?!”
  說著話“啪”的壹聲,把那片牘版重重地拍在幾案上:“非要等到學者死盡,書籍燒盡,那時候才來恢復文教麽?並非我敢於不敬,但在裴某看來,君子營上下,即張君在內,都是無學之輩!而若以學者衡量之,裴某同樣無學……”
  他這說的是大實話,張賓論實務能力可能是當世魁首,但若談起這年月最流行的經學來,他大概連門兒都還沒有入呢終究出身擺在那裏,屬於單家寒門,學習資源非常有限。裴該說我本人算是入門了,但“學者”兩字也還安不到我腦袋上我年紀還輕,又能讀過多少書了?
  所以張賓並不以為忤,而是笑壹笑,繼續安慰裴該:“誠如裴郎所言,教化是要務,也是大工程,即便交於裴郎,卿壹人也擔負不起來啊。且教化需有百姓,有士人,有穩固的疆土,如今我等不會久居許昌,行止尚且未定,又從何而談教化呢?”
  裴該說那就趕緊找個地方穩定下來啊隨即伸手壹指滿屋子的簡牘:“我欲將這些文章抄寫下來,以免行軍途中再次散佚,然若仍然施之於竹木,只恐不便運送。張君可能為我尋些紙張來麽?”
  張賓搖搖頭,說軍中存紙實在不多了……聽說上回簡道給了妳不少紙啊,妳都用完了嗎?
  裴該臉上略略壹紅:“當日不知紙之難得,又無遠慮,都用來練字,以及默寫先父的文章了……”遠遠地也不知道朝哪個角落裏壹指:“其實也沒多少,都已用盡啦。”
  張賓雙手壹攤,說那就沒有辦法了,不可能再給妳紙張了。
  裴該咬咬嘴唇,湊近壹些,詢問道:“紙固難得,但未必難制啊,何不蓋建壹所紙坊,我等自制?”張賓搖頭說“難”“造紙非但需要樹皮、麻布之屬,也要用到大量清水,壹般都會建在水濱。即以許昌論,東則洧水,西則潁水,距城都有二三十裏之遙,且須大量人工。先不說我等不可能在許昌久居,即便久居,常有盜匪出沒城郊,又有晉之殘軍縱橫,誰放心離城去動工啊?”
  裴該聽他繞了壹圈兒,又把話頭給引回來了,心知肚明對方的想法,當即順著話頭就說:“既然如此,何不速走?”
  “正要請教裴郎,當往何處去?”
  “邯鄲、襄國,我固與張君言之久矣。”
  “當如何去?”
  裴該唇邊不禁露出淡淡的冷笑,心說這才是妳此來的真正目的啊“我前日聽聞茍道將於倉垣置行臺,立豫章王為皇太子,可有此事麽?”
  張賓點點頭,說確實有這麽壹回事兒,但“今茍晞已不在倉垣,而南下蒙城矣。”
  西晉的征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東平郡公茍晞茍道將,此前與東海王司馬越相爭,司馬越即矯詔以伐茍晞。但等到司馬越薨逝的消息傳到洛陽,晉懷帝當即加封茍晞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要他趕緊西上勤王。可是茍晞在倉垣按兵不動,反而上書,建議懷帝放棄洛陽,遷都到倉垣去。
  誰都知道洛陽已是死地除非王衍能把大軍給拉回來所以懷帝倒也有所動心,但河南尹潘韜跟茍晞有仇,極言不可,還怒斥道:“難道茍道將想做曹孟德嗎?!”當時洛中數量不多的兵馬,有壹半兒都捏在潘韜手上,故此懷帝不敢逆之而行。就這麽著,最終洛陽陷落了,懷帝也做了俘虜,只有豫章王司馬端等人提前壹步逃出了洛陽,前往依附茍晞。於是茍晞就擁戴司馬端為皇太子,號召天下兵馬齊聚河南,來保護皇太子,進而收復洛陽。
  問題是當初皇帝呼籲勤王,包括妳茍大將軍在內,都沒人真的敢於響應,如今壹個新立的皇太子,別人還未必承認呢,誰又會聽妳茍晞的話了?其實茍晞在駐軍倉垣之前,就已經被王彌部將曹嶷所敗,士卒星散,五不存壹,如今的實力更是小弱,所以他才著急上火地忙著立太子,召各部,與其說是叫他們來保護太子,不如說是叫他們來保護自己……
  而且他覺得倉垣城小堞低,不老靠譜的,幹脆率軍南下,改屯蒙城了。
  對於這些事兒,裴該自然是壹清二楚,但他還得假裝自己不清楚,要等張賓先說出來,茍晞已經不在倉垣了,現在在蒙城。然後裴該假意皺皺眉頭,嘴裏卻說:“既如此,事更易耳。主公當速寫表章壹道,送往蒙城,表示願意背漢從晉,奉豫章王為主,即可請茍道將讓開通路,直取邯鄲、襄國矣。”
  張賓面色壹沈:“裴郎休要戲言!”妳到這會兒了還想著勸說石勒歸晉嗎?這晉朝皇帝都已經讓劉曜派人押到平陽去了呀!
  裴該壹翻白眼:“既不願降,自當廝殺過去,又何必來問我!”妳問怎麽前往邯鄲、襄國,這不明擺著得壹路殺過去嗎?妳提這問題有意義嗎,還怪我口出戲言?
  張賓雙眉壹挑,不禁“哈哈”大笑,隨即正色道:“今茍晞在蒙城,遣王贊守陽夏,正當我等之東。裴郎曾與明公說‘向東’,然而若然向東,必與此二人交鋒,未知勝算幾何,故此明公尚在猶疑,也命我前來向裴郎探問,可識得此二人麽?”
  裴該想了壹想:“我昔日倒與王正長(王贊)有過壹面之緣,至於茍道將,未曾得見……”隨即嘴角壹歪:“聽聞茍道將昔日曾戰敗過公師藩、汲桑,以及主公,難道是因此而對他有所畏懼麽?”
  石勒初從汲桑,依附CD王司馬穎部將公師藩,但旋即公師藩就在白馬為茍晞擊殺;汲桑逃回老家茌平,壹年後自稱大將軍,遣石勒等攻陷鄴城,殺害新蔡王司馬騰,但很快就被茍晞、王贊所敗,逃亡途中為乞活所斬乞活原本都是司馬騰從並州帶出來的,因此要為故主報仇。所以茍晞算是石勒的老對手了,石勒先後兩個主子都折在他手裏,若說沒有絲毫心理陰影,那可能性是不大的……
  張賓攤攤手,說:“時移事易,如今晉室覆滅在即,我漢國如日中天,明公擁眾二十萬,士壯馬騰,而茍晞軍已殘破,困守蒙城,外無救援,又何懼之有啊?”
  裴該點點頭:“我雖不懂軍事,但知若主帥氣沮,則軍必敗,唯有懷著必勝之心,戰陣之上方有成算。王正長壹書生耳,料不難敵,王正長敗則茍道將勢必生懼,乃可壹鼓而定之。且彼為將多年,所過殘破,殺戮甚眾,人稱‘屠伯’,主公不是號稱為的吊民伐罪才起兵反晉麽?既然如此,則須先擒茍道將,然後方可完其素誌,收攏人心必攻蒙城!”
  張賓聽了,不住點頭,但似乎他還有話要說,卻壹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是。裴該註目他半晌,突然間笑了起來:“裴某私心揣度,主公與張君所慮者,並非茍道將,而是王彌吧?”
  張賓雙眼驟然壹亮:“裴郎果有深謀!”
  “王彌見在何處?”
  張賓搖搖頭:“尚未偵知。”他隨即告訴裴該,當日在洛中,王彌和劉曜鬧得很不愉快,所以石勒為了避免被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幹脆向漢主劉聰上奏,說破洛完全是劉、王二人之功妳們自己分功勞去以此為條件,問劉曜討要了壹些糧秣物資,便即啟程南歸許昌了。此後聽到消息,劉曜壹方面將晉主押往平陽,同時整軍秣馬,打算進而西取關中,呼延晏表示願意繼續受他的節制,王彌卻直接撩了挑子,同樣率領所部離開了洛陽。
  王彌起家的根本是在青、徐之間,而且不久前他還派遣部將曹嶷進攻青州,打敗了茍晞,所以很可能打算東歸,去與曹嶷合兵。但他是壹路往青州跑呢,還是有可能停留在途中呢?當石勒攻打茍晞、王贊的時候,王彌會不會突然間跳出來摻和呢?事情往小裏說,他很可能搶摘石勒的勝利果實,收編茍晞的敗兵;但若往大裏說……
  張賓告訴裴該,劉曜已然上奏彈劾王彌,說他未得主帥號令便擅自離開洛陽,反形昭彰,相信漢主的處罰決定不日便將頒下。不管王彌是真要反,還是被逼反的,他很可能趁著石勒率軍攻打茍晞、王贊的機會,從側翼發動攻擊若然如此,別說取勝了,石勒能否全身而退都不好說“是以乃問裴郎,將何以東向?”
  裴該心說我知道王彌在哪兒啊,他就在項關……但是這事兒不能直接告訴張賓,否則就變成能掐會算的妖人了。雖然說不準張賓乃至石勒都挺迷信,就吃這壹套,但妖人不是好當的,十算九準都未必為功,剩下壹次不準,或許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於是裝模作樣地想了壹想,伸出兩枚手指來,對張賓分析道:
  “我料王彌必歸青、徐,以與曹嶷合兵。自洛陽向東,有三條道路:壹是沿河而下,自許昌、蒙城的北方而過或許茍道將正是聽聞此訊,才匆忙自倉垣而南徙蒙城的;二是自豫州而東向徐州,在我等南方;三是取中道,則必然與我等並肩而行……
  “彼若南,若北,皆無可憂,獨懼其取中道。倘若真的如此,則主公不妨按兵不動,以期王彌先與茍晞、王贊沖突,我等躡於其後可也。要在盡快偵知王彌何往,然後才能謀劃進退之策。”
  張賓撫掌大笑:“裴郎所言,與我暗合!我便將此言上陳主公吧。”說著話朝裴該略略壹揖,站起身來就待告辭。裴該心說我所言自然與妳暗合,以後碰到這種事兒妳都沒必要跑來問我,直接把自己心裏想的加署上我的名字呈報石勒便是。當下起身相送,可是又實在忍不住炫耀之心,貌似隨口問道:“張君以為,漢主將如何處置王彌?”
  張賓心說這事兒與妳何幹啊?妳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說?轉身問裴該:“我無定見,裴郎以為如何?”裴該淡淡壹笑:“我料漢主不但不會怪罪王彌,相反,還會給他加官晉爵!”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