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他壹直在等著朕

　　戰馬在嘶鳴，噴出的水汽在空中迅速蒸騰。經過嚴苛操練的戰馬，哪怕是面對刀山火海，依舊會沖過去。
　　但！
　　此刻它們卻怯了。
　　止步不前！
　　甚至，是想倒退。
　　壹支支弩槍呼嘯而來。
　　壹個手握狼牙棍的北遼將領剛回頭令麾下突擊，就看到了麾下那驚恐的眼神。
　　看向自己的身後。
　　他猛地回頭。
　　弩槍從他的胸膛灌入，帶著他從馬背上飛了出去。
　　先前沖陣時無敵的勇士，此刻在弩槍下無比孱弱。
　　弩槍壹支接著壹支飛掠而來。
　　壹個，兩個……最高記錄，三個敵軍被壹支弩槍穿在了壹起。
　　慘烈！
　　剛如虹般的氣勢，被這壹波打擊壓住了。
　　隨即，唐軍發動反撲，士氣大跌的敵軍倉皇而退。
　　“敵軍士氣高漲時，以硬碰硬去壓制，是下策。給他們機會，讓他們的士氣持續高漲，漲無可漲，隨後給他們壹下。就如同是……”
　　黃春輝想了想，“就如同是剛起來的火頭，壹盆水當頭潑過去，火氣全無。”
　　他說的輕描淡寫，可這裏面各種考量，各種布置……
　　“臺上壹分鐘，臺下十年功。”這是楊老板的感悟。
　　“是床駑！”對面已經得了消息，蕭華說道：“此舉應當是故意的。”
　　“妳是說，黃春輝是故意設下了這個圈套，打擊我軍士氣？”林雅忍不住問道。
　　蕭華點頭，“正是如此。”
　　上次林雅可沒有這等待遇……故而他默默看著對面的大旗，心想，這頭病虎，好像越發的不簡單了。
　　雙方反復沖殺，直至半個時辰後，對面鳴金收兵。
　　沒法繼續打了。
　　雙方第壹線的將士精疲力竭。
　　而且，已經換了兩輪。
　　必須要撤下來休整。
　　唐軍簡單，原地歇息，冷眼看著敵軍後撤。
　　哪怕是後撤，敵軍依舊從容不迫，精銳騎兵前出，掩護主力後側。
　　“不著急！”
　　黃春輝笑了笑，“動動。”
　　數千騎兵從側翼殺出，敵軍馬上做出反應：正在撤退的回身列陣，掩護的精銳騎兵如臨大敵般的趕來。
　　然後，那數千騎兵……特娘的，竟然回去了。
　　“就是逗妳玩！”
　　楊玄發現老爺子用兵，真的是不拘壹格，先前大氣磅礴，此刻卻像是個頑童。
　　黃春輝下馬，馬兒也需要歇息。
　　他難得的腰背筆直，身後簇擁著壹群文武官員，看著浩浩蕩蕩。
　　“初戰，敵軍未曾占了壹絲便宜，赫連峰當好好想想下面如何廝殺。”
　　“相公，他若是不出擊呢？”
　　問這個問題的必然是文官……楊玄看了壹眼，果然。
　　“他不能不出擊，從北遼轉運糧草不易，多待壹日，北遼就會衰弱壹份。再有，此戰是北遼進攻，他若是不出擊，我北疆謹守就是了，看看誰耗得過誰！”
　　這話說的透徹。
　　廖勁遞上水囊，黃春輝接過喝了幾口。
　　“相公今日指揮，竟然讓老夫覺得渾然天成。”廖勁是真的佩服這位老上官。
　　黃春輝放下水囊，幹咳壹聲，腰背彎曲，接著挺直。
　　莫非他的腰背彎曲……是裝的？
　　這個發現讓楊玄心中壹震。
　　他為何要裝作這般垂垂老矣的姿態？
　　黃春輝伸手抹抹唇角，“那壹年，老夫升遷，為九哥副手。九哥與老夫大喝了壹場。席間，九哥以酒水在案幾上畫下沙場，我二人以肉幹為大軍，連戰三場！”
　　“誰勝誰負？”張度忍不住問道。
　　黃春輝搖頭。
　　那天，他和九哥在案幾上談兵，三戰中，他敗二，勝壹。
　　九哥用兵銳利無比，輔以鼎盛時期的北疆軍，令對面的北遼只能采取守勢。
　　九哥喝的半醉，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夫之後，便是妳。”
　　九哥對他極好，從他還是個將領時，就不時指點他用兵，以及修煉。可惜後來他受了赫連紅的師父壹掌，從此壹身修為只能用在壓制傷勢上。
　　記得九哥當時大怒，準備親自出手追殺王昕，被麾下攔住。
　　王昕對九哥……黃春輝想了想，覺得九哥能劈了她！
　　對面，蕭華詳細問了此戰的情況，回稟道：“陛下，北疆軍損失不比我軍少，不過，依舊韌性十足。”
　　“我大遼勇士懼怕了嗎？”
　　皇帝淡淡問道。
　　武將們面色漲紅，發誓要在下壹波沖殺中擊潰北疆軍，為陛下掃清進桃縣的大道。
　　皇帝微笑，“朕，等著妳等的好消息！”
　　他累了啊！
　　看著前方，不禁想到了寧興。
　　人活到這個份上，會對這個世間生出許多眷顧。
　　會喜歡回憶，回憶當年的人事。
　　皇帝在戰場上發呆。
　　只是壹瞬，莞爾道：“朕竟然放松如此，可見今日必勝。”
　　他知曉，回憶只是不舍！
　　不是不舍那些歲月，而是不舍曾經年輕的自己，哪怕那時候的自己在如今看來有些傻。
　　但傻的讓人懷念。
　　“給將士們多些肉。”皇帝下令。
　　“萬歲！”
　　十幾萬人齊聲歡呼，震耳欲聾。
　　皇帝揉揉耳垂，笑道：“士氣依舊，下壹次……”，他看著蕭華，又看著林雅。
　　蕭華說道：“下壹戰，桃縣！”
　　林雅點頭，“此戰，當大勝！”
　　對面也吃了些東西，戰前楊玄就從陳州送了不少牛羊來，故而將士們都能吃上肉幹。
　　“長安的權貴酒池肉林，尤嫌不足，北疆的忠勇之士在浴血奮戰，吃著肉幹壹臉幸福，子泰，妳說說，這人，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滿足？”
　　寧掌教看來有些感悟。
　　楊玄說道：“人的本性貪婪。要說滿足，永不滿足。廣廈萬間，他們在其間遊蕩，就如同是孤魂野鬼，心滿意足，誌得意滿，卻不知，那萬間廣廈便是他們為自己打造的囚籠。”
　　寧雅韻滿意的道：“欲望，便是囚籠。妳能感悟到這番話，老夫很是滿意。”
　　“被物欲控制的人是悲哀的。”楊玄想起了另壹個世界，在那裏，物質是衡量壹個人成功與否的唯壹標準，於是整個世界都瘋狂去追求物欲……
　　“哪日去玄學說說這些。”寧雅韻說道。
　　呵呵！
　　這是想捧殺我！
　　讓我心甘情願的接班！
　　楊玄覺得寧雅韻想多了。
　　他對玄學沒興趣。
　　若是他去接手玄學掌教之位，不說別人，怡娘能壹把火把玄學的山門給燒了。
　　好好的皇帝不做，做什麽掌教？
　　啊！？
　　楊玄打個寒顫。
　　“敵軍來了！”
　　對面的敵軍動了。
　　“五萬！”
　　瞭望哨喊道。
　　“這是決戰！”黃存輝握著刀柄，“子泰！”
　　“在！”
　　“陳州軍，該上了。”
　　“領命！”
　　楊玄剛想出發，黃春輝叫住了他，“此戰，必勝！”
　　這是問我可有把握擋住敵軍，並發動反擊嗎……楊玄點頭，“必勝！”
　　黃春輝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楊玄已經過去了。
　　陳州軍頂上去了！
　　姜鶴兒是第壹次經歷此等大戰，激動的發抖。
　　“妳抖什麽？”赫連燕先前已經為楊玄提供了不少分析。
　　姜鶴兒嘴硬，“我哪抖了？”
　　赫連燕指指她的兇。
　　兇在抖動。
　　大地也在顫抖。
　　五萬敵騎發動了總攻。
　　“壹旦打開缺口，後續大軍就會全軍出擊，壹舉擊潰我北疆軍。”
　　楊玄指著前方，說道：“弩車別心疼，把弩槍都放出去。”
　　“領命！”
　　“放箭！”
　　弩箭組成的黑雲再度升空。
　　壹片片空白地帶出現，但無法阻攔已經瘋狂的敵軍。
　　弩槍掠過，這壹次，終於看到了些膽怯——那些敵軍趴在馬背上，恨不能整個人縮成壹團。
　　弩槍橫掃前方，接著，接觸了。
　　前方，看著麾下被撞飛，楊玄眼皮子都不眨壹下。
　　“死光了，也得用屍骸把敵軍的速度拉下來！”
　　騎兵最大的優勢便是沖擊力，當失去速度後，面對長槍手他們並無優勢。
　　妳戰馬轉圈，老子壹槍遠遠的捅死妳！
　　趙永就在前方，壹槍捅死敵軍，喊道：“上前！”
　　身邊，已經倒下了十余同袍。
　　後面的長槍手沈默上前。
　　雙方的廝殺迅速白熱化。
　　“敵軍很猛！”
　　南賀說道。
　　“我軍，更猛！”楊玄不為所動。
　　不少人都在看著這邊……這是黃春輝指定的接班人，當著整個北疆軍的壹戰。
　　成色如何？
　　陳州軍將士前赴後繼，無壹人退縮，硬生生用長槍陣把敵軍的速度拉了下來。
　　雙方進入僵持戰。
　　比拼意誌！
　　“好！”
　　江存中贊道：“陳州軍在子泰的手中也算是脫胎換骨了。”
　　張度帶著玄甲騎也在看著。
　　黃春輝微笑，“如何？”
　　廖勁點頭，“從容不迫，大將之風！”
　　劉擎與有榮焉，“小崽子，越發犀利了。”
　　黃春輝指著陳州軍所在的左翼，“小崽子不只是犀利，看看，他這是躍躍欲試，想反攻啊！”
　　眾人看去，左翼兩軍相對沖殺，陳州軍竟然隱隱占據了上風，不時有軍士突入，隨即撤回。
　　戰陣之上，進，則壹起，退，也是壹起。
　　“好個小子！”黃春輝欣慰的道：“他操練的陳州軍，可為我北疆虎賁！”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陳州軍明顯比自己當面之敵更為兇猛。
　　敵軍當然也感受到了。
　　“右翼是誰？”
　　皇帝問道。
　　蕭華說道：“陳方利的麾下。”
　　皇帝有些不滿意，“林雅！”
　　林雅知曉該輪到自己了。不過皇帝的人打了頭陣，他的人馬去替換，也無怨無悔。
　　皇帝指著己方進攻的右翼，“打穿它！朕，想看看那個楊狗！”
　　林雅行禮，“必將如陛下所願！”
　　林雅回身，招手，“出擊！”
　　林雅所部，上了。
　　而且都是精銳。
　　甚至，皇帝還看到了林雅麾下的十余好手，也混了進去！
　　普通人的個人武勇無用，但修煉者卻不同。
　　把他們集中起來，打開壹個缺口，這便是他們的用處。
　　“陛下，林雅的雲山騎也出擊了。”
　　皇帝滿意的點頭，“顧大局。”
　　雲山騎是林雅的壓箱底精銳，不會輕易動用。此戰拿出來，便是竭盡全力了。
　　蕭華說道：“拿下北疆，多少田地，多少人口？此戰損失了多少，戰後就能補充多少，且更為強大。”
　　“朕看重的不只是什麽花花江山，朕更看重那些讀書人，那些工匠。
　　說來也怪，大遼學了中原多年，可終究學不來那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大遼那些人，平日裏看著溫文爾雅，可壹有事，馬上就露出了野蠻的本性。不及他們。”
　　蕭華笑道：“陛下何須如此想。大遼便是靠著野蠻才打下了如今的江山，而溫文爾雅的大唐，如今江河日下，眼看著，國祚不長了。”
　　皇帝不禁大笑。
　　就在大笑聲中，前方開始撤離輪換。
　　這是壹次正常的輪換，而且事先並無預兆……林雅所部看著更像是來增援的。
　　可就在前方敵軍剛依次撤離時，唐軍陣中沖出壹股騎兵，犀利的切斷了後面壹股敵軍。
　　頓時，正準備撤離的敵軍大亂。
　　“壓上去！”林雅怒吼，“令他們閃開！”
　　“反擊！”楊玄不失時機的發動反擊。
　　左翼唐軍發狂了，壹波波反擊，把那些混亂的敵軍截斷，隨即吞噬。
　　“蠢貨！”林雅大怒，令麾下從中間突擊。
　　妳打妳的，我打我的！
　　這壹波突擊奏效了。
　　左翼陳州軍雖說在反擊，可中路和右路的唐軍依舊沒動，若是繼續上前，就會脫離大陣，而林雅的左翼突擊就會是致命壹擊。
　　隨即，戰線穩固。
　　前壹波敵軍死傷慘重，狼狽而逃。
　　準備接替的林雅所部也損失了些，關鍵是失去了突襲的可能。
　　北疆軍損失也不少，看著麾下壹片片倒在那裏，楊玄眼底多了壹抹黯然，隨即恢復平靜。
　　那壹支騎兵回去了，大旗下，黃春輝遙遙沖著赫連峰舉起手。
　　神色輕蔑！
　　“老夫廝殺時，妳還在做太子！”
　　對面，皇帝惱火的道：“為何混亂？”
　　他發現蕭華第壹次出現了難堪之色，更是猶豫了壹下，才說：“陛下，這是黃春輝早有準備的突擊。”
　　皇帝壹怔，“妳是說，他早就料到了這壹切？”
　　盡管被黃春輝看破了自己的布置很難堪，但蕭華還是艱難點頭，“臣，以為便是如此！”
　　“那頭病虎……”
　　皇帝仿佛看到了大旗下的黃春輝輕蔑的看著自己。
　　“他，壹直在藏拙！”
　　有人說道。
　　皇帝搖頭，“不，他壹直在等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