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战役后的总结会上，一支部队遭到了批评，因为其未完成向敌军实施战役迂回的任务，而且在临津江南岸遭到了重大损失，志愿军司令部严肃指出，这种情况就是与所属部队的一些主要干部不敢大胆穿插和不敢昼间作战有关，畏首畏尾，胆小如鼠，放弃了我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优良传统。这让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和广大干部战士长期都抬不起头来。
　　受到表扬的部队也有不少，同属该军的新兵营和一个兵团侦察支队都是连续突破敌人七道阻击线，深入敌人纵深六十公里，胜利完成穿插任务，极大动摇了前线敌军的抵抗意志，从而加速了其溃败！两支部队受到了特别的表扬。尤其是新兵营，又牢牢坚守阵地近60小时，最后该营所属的军在这次战役中取得歼敌二万一千八百余人的胜利，就是与这支部队敢于昼间行动，敢于插敌纵深并且勇于牺牲坚守阵地密不可分的！
　　这支营队的指挥官在总结时，为他牺牲的战友和老乡感到骄傲，同时指出现代作战不仅要和敌人比拼意志、勇气、胆量和作战水平，也要和敌人比装备，比后勤保障。敌人以大量飞机封锁破坏志愿军后勤运输线，加以作战地区几经战火无粮可筹，志愿军补给有着极大的困难，连过敌人七道阻击线，部队携带的粮弹几乎用掉一多半，此时即使封锁了敌人的退路，想来也不会支持多久。好在新兵营缴获了敌人的大量弹药，才得以坚持接下来连续的作战。
　　志司一位参谋补充道，这次战役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仗打得艰苦，伤员较多，由于事前准备不足，没能将伤员及时后送，部队转移时又很仓卒，许多伤员没撤下来，最后都损失了，这是一个很沉痛的教训。事实说明，无论是我们突破到敌人后方作战，还是部队在突破口打击美军的反扑，后勤保障都是极端重要的，特别是在异国作战，在缺乏民工支前的情况下，后勤保障的组织更要细致周密，才能适应作战的需要。
　　血淋淋的教训啊！卞宝荣感到痛心不已，那么多的战友长眠在这里，那么多的父母失去子女，我们的某些部门工作再做得仔细一些，作风再务实一些，就可以尽可能少地减少伤亡和损失，那样岂不更好？
　　那天接下来的48小时战斗，如同一块厚重的石碑，永远埋藏在那个几乎每寸土地都浸润着战友鲜血的山头了。
　　敌人第二日出动了坦克攻击。当美军的四辆潘兴式重型坦克排成一字长蛇阵向山头攻击时，确实声势吓人，情况紧急。
　　新兵营并没有打坦克的经验。卞宝荣有，不过，这种经验并非是实战中积累的，而是他和懂坦克的曹常杰纸上谈兵得来的。
　　在卞宝荣眼里，坦克是一只只钢铁刺猬，让你无从下嘴，当初一辆日本坦克就能对付一个连的新四军，不是连队战斗力弱，实在是缺乏打坦克的方法和经验。
　　曹常杰眼里，坦克是有生命的伙伴，你驾着它时，它就是有灵性的战马；敌人驾着它时，它就是豺狼虎豹，你得有胆量、有本事征服它。
　　“具体呢？你小子别光说这些没用的，具体怎么办？”卞宝荣当初可实在没有他兄弟这份耐性。
　　“呵呵，它既然有生命，就有致命处！眼睛、四肢、咽喉、命门都是致命处呀！”曹常杰还是不慌不忙。
　　“眼睛是指它的天线、望远镜；四肢是指履带；咽喉是瞄准镜；命门是油箱。”看到卞宝荣实在有些急了，曹常杰微微一笑，不再卖关子了，一五一十详细介绍起来。
　　你可以借助阵地地形，千方百计接近它，用集束手榴弹或者炸药包塞进它的履带，甚至可以木棍和步枪别住、卡住坦克的履带，让它动弹不得；接下来，就可以登上坦克，拔掉它的天线，打烂它的望远镜、瞄准镜，它再凶猛，此时也会变成聋子、瞎子，任你宰割！
　　“难怪平时坦克冲锋时会有步兵跟随掩护，原来它也有弱点！”卞宝荣似乎有所领悟。
　　弱点何止这么一点，还有它的外置油箱也是致命弱点，你可以炸掉它、甚至于用燃烧瓶装上汽油，用布条点燃后甩在坦克上，火焰会让油箱因为过热而爆裂，没有油给它喝了它立马就会趴窝，另外坦克还不能长时间机动，否则极容易造成舱内过热、机件损坏而停车，此时你围上去他一准投降。
　　“哦，这么有意思！那万一它不投降怎么办？”卞宝荣来了兴致。
　　“那你就登上坦克，拉开他的舱盖，往里面打手榴弹，或者往里面灌水给它降降温。”
　　曹常杰狡黠地笑了。
　　卞宝荣也笑了，这个家伙，鬼点子真多！
　　“报告，突击组准备完毕！”负责突击组的二连一排长报告说。在卞宝荣沉思的时候，三人一组，一共四组的突击队已按照事前的预案准备完毕。
　　卞宝荣眼睛湿润了，每个突击组一个老兵带两个新兵，虽然解放战争那会部队确实有不少干掉和缴获国军坦克的不俗战绩，但是现在面对的毕竟是世界上最新最厉害的美式主战坦克，而不是当初美国淘汰下来的二战中装甲防护能力一般的坦克，加之冲上去接近目标还有一段路程，美国士兵是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接近的。
　　看着远处隆隆驶过来的坦克，卞宝荣咬咬牙，狠了狠心，大手一挥，一排长敬了一个军礼，准备离开。
　　“慢！”混血少校拦住了一排长，卞宝荣不解，混血少校指指二线阵地两边的坦克，面对卞宝荣探询的目光，他平静地点点头！
　　在坦克里，混血少校说，他不想再死那么多人了，他现在最希望山下的联合国军投降，大家都把命保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一定要让他在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选择的话，他想站在中国人一边；他不想被炸死在这儿，更不想因为丢失阵地因失职而上军事法庭，希望能作为战俘活着回到英国。
　　卞宝荣点点头，这不算奢望，只要能等到大部队上来，这些放下武器的英国人一个也不会死！
　　混血少校深深吸了口气，残酷的现实让他无法选择，不干掉这几辆坦克，在坦克的重炮轰击下，一线、二线所有的工事都会被毁，英军俘虏可能都会被活埋，而冲上来的联合国军可能会杀光阵地上所有的人。
　　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迟滞联合国军的进攻，等到志愿军大部队到来。
　　而用英国坦克打美军坦克，对于他来讲，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多年以后，曹常杰一再追问当年打坦克的细节。对于他来讲，朝鲜战场上实在少见这样的坦克对决战，大部分时间都是当成了移动的炮兵用，你打我的步兵，我轰你的步兵，真正的坦克对决——王者之间的较量看不到，何况是英美之间的最先进的坦克对决。
　　卞宝荣每次都三言两语就讲完了。恨得曹常杰直说，他就是那个贪吃的猪八戒，把人参果囫囵吞下根本不知道啥滋味。
　　卞宝荣就为自己辩驳，自己又不懂坦克，只知道混血少校拢共打了四炮，然后把手一拍，就完事大吉了。
　　卞宝荣不太相信，还特地立起身来，打开舱盖用望远镜端详了半天，你别说，坦克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还真是都不动了。
　　第一炮打的是第一辆，只感觉英式坦克车身往后一挫，那边的美式坦克履带偏上一点的地方就一团火光；第二发打到哪了，卞宝荣并不知道，混血少校说打的是最后一辆，击中的是坦克顶部，中间的坦克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只要再开两炮就行了。
　　“就这么多？”曹常杰还想从卞宝荣这里掏出点什么，结果就这么多！
　　唉，自己不在场，否则倒要向混血少校多讨教讨教。
　　卞宝荣笑了，不仅为兄弟曹常杰的焦急笑了，也为那位不显山不露水、根本看不出来还有这两下子的异国兄弟混血少校的“杰作”笑了，阵地上的志愿军一片欢呼！
　　敌人彻底傻了眼，来自山头精准的坦克炮击让他们再也没有勇气冲锋了。
　　一部分人选择了另觅逃路，还有的人实在不想跑了，听天由命吧，实在不行就干脆投降。对于他们而言，战争在某些方面是无法回避的，但是战场上是可以选择体面投降的。
　　这天和接下来的半天里，敌人打起了太平拳，只是派出小股部队试探进攻，这边重武器一打，那边就撤退，这边打得不凶，那边就不断袭扰，搞得人不胜其烦。
　　随着时间的消逝，卞宝荣知道，最后还是要摊牌的，敌人不会就这么认输，一定在积蓄力量，图谋最后一击，按照他们的能力，即使赶在最后一刻突出包围圈，也是可以全身而退，潇洒远遁的。
　　他命令全体上战场，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果然，在那天午后，敌人突然一改颓势，集团冲锋。一时间，山上山下，硝烟弥漫，杀声震天。
　　在几乎将弹药全部打完，全营除了牺牲的，人人带伤，而敌人却越来越多，眼看就要突破防线的最危险的时刻，远远中国军队特有的冲锋号声传来了。
　　号声嘹亮！号声响彻山谷！号声让新兵营所有健在的人热流满面！
　　主力部队在最关键的时刻杀到了，从绝望到充满希望，这样的戏剧性场面不仅让新兵营的许多人终身不忘，也让混血少校和他的一连人马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