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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

最後壹個名

歷史軍事

“已知窗外壹物為白色、又聽說屋內的顏色和窗外那物的顏色相同,便可以推出屋內的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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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歲月無情天下煥(壹)

戰國野心家 by 最後壹個名

2019-5-20 20:23

  孟渚澤會盟後的第三年,也就是周安王九年,西元三九三年。
  這三年天下出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打了很多仗。
  可是日仍升落、月依盈虧。
  歲月變幻對人最是無情。
  越地,邗溝,這條當年為了爭霸而挖掘的運河,如今匆忙無比,舟船相競,溝通大江淮水。
  前面三十裏,便是廣陵城。
  壹艘船上,壹老者坐在船頭,手中拿著壹物,黃銅鑄成,看似如壹根直木,兩面鑲嵌著昂貴的水晶,這正是去年墨家才制出的千裏鏡。
  老者時不時舉起來看壹看,臉上露出諸多笑容,不時點頭。
  旁邊侍立著壹個約三十歲的青年人,連聲道:“巨子,這東西看多遠容易眼暈,還是不要多看的好。”
  說話的,正是適。而被他稱之為巨子的那位,自然是墨子。
  墨子卻沒有收回千裏鏡,笑道:“長桑君說我熬不過今年年末。人固有壹死,我已看到了利天下的曙光,便不怕死。既不怕死,又何怕眼暈?”
  適的身後,還站著五名持劍的壯漢,正是當初約適的十三劍之五,如今在墨家眾都已身居高位,但這壹次墨子說自己臨死之前最後出遊,還是要這些人跟隨陪伴。
  除了這壹艘船外,後面還有幾艘船,上面跟著不少墨家的人物。
  墨子固然說的不在意,可在場的諸人都黯然神傷,長桑君醫術無雙,他既說巨子已經熬不過今年,那恐怕真的熬不過了。
  墨子把玩著千裏鏡,嘆息壹聲道:“這東西真好啊。只可惜看不到月亮,只能模模糊糊。”
  適連聲道:“先生再努力活上幾年,正在磨制,工匠愈發嫻熟……”
  墨子大笑道:“熬不到啦!熬不到啦!”
  “當年我最想要看到的三件事,如今已經看到了壹個半。索盧參至今還沒消息,但是派人送回來幾匹西方的良馬,確實神駿,加以改良,即可助耕,又可作戰。”
  “隨巢帶隊從極北之地返回,天下震動,證明別家至少錯了,咱們關於天地的說法可能是對的,這就夠了。”
  “我從二十歲想要利天下,如今七十有余,我真的想再多活幾年啊,可惜活不到了。”
  船上眾人聞言神傷,不少弟子墮淚輕泣。
  眼看著舟船經過,不少弟子為了讓先生更開心壹點,指著遠處過去的壹艘船道:“那是咱們的船,是從陵陽運送銅錠的。”
  “還有那艘,那是從海陽運送蔗糖和鹽的。楚地雲夢有甘蔗,咱們榨為糖霜。又在海陽煮鹽。這都是大利天下的舉措,現在壹些富庶的農夫也能夠在午後喝上壹壺泡了‘茶’的糖水,鹽也足夠用了……”
  墨子只是不住地點頭,說道:“好!好!好啊……”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適和旁邊的人急忙扶住,墨子看著船頭破開波浪,盯著水看了許久,悵然道:“老聃言,智者樂,水。”
  “智者之樂,就像流水壹樣,閱盡世間萬物、悠然、淡泊。以他的說法來看,我可算不得智者,越是閱盡了世間萬物,反而不悠然、不淡泊,反倒是越發想著持劍以利天下!”
  眾人不言,知道先生的脾氣和地位,早已不在意別家的看法,他已自成壹家,自有自己的規矩,從不逾越的不是舊的制度,而是那顆“誌為天下芬”之心。
  墨子看了許久,沖著身後壹人道:“高何,妳去後面,取來我這幾年寫的壹些東西。”
  高何聞言,急忙向後,拿出了壹個巨大的木匣。
  這木匣若是裝竹簡,可能不過萬字。可若是裝的都是草帛紙張裝訂而成的書,恐怕得有數百萬字不止。
  船上只有兩個人知道這裏面寫了什麽。
  墨子和適。
  實際上,裏面裝的都是空白的裝訂好的紙張,每隔幾頁就有墨子的簽名和印章,而裏面其實空無壹字。
  這壹次死前出遊前,墨子和適密談了壹番,告訴了適這件事。
  等到高何將這個木匣拿來後,墨子叫船上的墨家高層都過來,說道:“這是這些年,我研究的天誌之學。”
  “裏面沒有制政、人事、以及對墨家將來如何走的看法。有的,只是關於九數幾何、日月星辰、稼穡百工的想法。”
  “妳們可記住了?”
  眾人都道:“記住了。”
  墨子又問:“若是有人從這裏面,說我墨翟寫了壹些人事政治的安排,妳們以為如何?”
  那些人均道:“必為誑語。不可信。又篡巨子之言,當誅!”
  墨子點頭,看了看唯壹知道真相的適,說道:“這些天誌之學,適是最能領悟的。別人都差壹些。這些東西,就交於適吧。日後,整理好壹篇,就發出壹篇,以全我墨家之學。”
  適明白,墨子相信他關於天地萬物的看法,也明白墨子知道自己在墨家的地位,所以在臨死之前,希望最後再為天下做壹點事。
  他也問過適,如果讓他的學問都署以墨翟的名字,適是否願意?適正求之不得,連聲說自己不求名,若為利天下,此事必以當之,絕無二話。
  墨子之前說的那番話,也實在約束適。墨家內部有派系,有爭執,有爭端,甚至也有許多格格不入的派別。
  適在三年前的大聚中,墨子退巨子之位,禽滑厘為巨子,適擠走了魏越,成為了最年輕的七悟害。
  墨子不希望留下什麽東西,讓適借此發揮,他不是不信任適,而是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
  所以他說,這裏面沒有關於人事和政治的任何看法,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定理”,解釋客觀世界的學識。
  這壹點,墨子始終覺得適知道的,遠比他表現出來的多,而墨子清楚自己作為墨家的創始人,有些東西是他寫的和適寫的,對於後世的意義完全不同。
  適伸出雙手接過那個木匣,墨子又在眾人面前叮囑道:“這些東西,整理起來很慢。不要著急。而且,我寫的東西,始終不如適這個做過宣義部部首的更加容易讓民眾看懂……適要做的,就是用多數人能看懂的文字,將這壹切整理出來。”
  適低頭道:“謹尊先生之命。必不敢忘。”
  墨子擺擺手道:“收起來吧。這幾日不談政事,只是看看風景,看看這些年的變化,看看咱們利天下到底利了多少。前面還有多遠能到廣陵?”
  高何在旁道:“傍晚之前必到。”
  墨子笑道:“那就在廣陵休息壹日。”
  傍晚時分,斜陽映紅了江水,壹行人下了船,早有人在這裏迎接等待。
  壹輛馬車,墨子乘坐,其余人騎馬,沿著路途來到廣陵城下。
  這裏是越地,可不遠處就是墨家占據的海陽,墨家滲透甚多,已然和在泗上相差無幾。
  入了城,很容易看到了墨家在這裏的據點。
  紅磚制成的房屋,鑲嵌著幾塊初來時極為轟動、現在城內諸人都已習以為常的淡綠色的璆琳窗,墨家稱之為玻璃。
  在這旁邊,是壹處酒肆,旁邊擺著壹塊木板,每隔壹陣就有墨者在這裏講學教字。木板上,還留著上回教字留下的痕跡,並沒有擦拭幹凈,隱約可以看到寫的是幾個簡單的“米”、“鹽”、“糖”等字。
  夕陽照射在玻璃上,有些晃眼,墨子以手擋住雙眼,轉身問道:“適,妳說,二百年……夠不夠天下人都能用的上玻璃以替代窗紙?”
  適笑了笑,說道:“應該會吧?上個月先生不是去湖上小島的玻璃作坊看過嘛?其實吧……還好,就是所需要的海藻灰,有些難弄。”
  那小島就在沛澤之中,都是墨家的壹些機密作坊,防衛極為嚴格。
  墨子倒是知道,這海藻灰乃是制作玻璃的必備之物,墨家除了自己有作坊之外,還在海邊收購,越地海邊已經有了壹些專門制作這些東西的作坊。
  有的則是越國的貴族直接以自己封地的農奴作為作坊工人,因為這幾年糧食越發不值錢,而墨家的各種奢侈品貨物又層出不窮,越國貴族靠原本封地的那點收入,實在是難以維持奢侈的生活。
  別人有玻璃,自己也總得弄個吧,這東西亮堂堂的,住著也舒坦。
  別人有瓷器,自己也總得弄些吧,要不然太過折損自己的貴族氣度。
  別人的私兵有火槍、鐵劍,自己也總得買些吧,要不然實力不濟,說話就沒有力量。
  別人有鐵鍋、鏡子、棉布,自己也總得有……
  可是只靠封地祿田的那點收入,糧食越來越便宜,墨家又不收糧食,只要錢,想要維持這樣的生活,那就不得不開動腦筋。
  有學海陽那裏,用自己的農奴種植甘蔗的;有在海邊開辦煮草灰作坊的;也有在自己的封地內種植棉花的……
  雖然人數不多,但至少已經有人這樣做了。
  墨子看了看適,詢問道:“妳不是說,這藻灰可以用木炭、膽礬汁還有鹽做出來嗎?還有那膽礬水,不也是可以用硫磺什麽的燒出來嗎?”
  適嘿嘿笑道:“天下風雲變動,先生說要權衡大利小利,只怕我沒這心思在這些事上。不過我的那些弟子們逐漸長大了,他們學到了很多東西,再過幾年,他們在這些事上就能獨當壹面了……到時候再說。若是真成了,二百年或許真可能。”
  “先生也不必擔心這個。只要咱們墨家的天誌之學流傳下去,就算他們不行,後面總有人可以的。所以當初我說,先生走入草帛之中,化身萬千,就是為了這些事啊。”
  墨子嘆息壹聲道:“我急啊……我這馬上要死了,反倒是性子比以前更急了。看到玻璃,我急,想讓天下萬民都能用得上;看到糖,我急,想讓天下萬民都能吃得上;看到鐵,我急,想讓天下萬民都買的上……我什麽都急啊,妳不懂這將死之時,眼看著這壹切就在眼前,卻不能看到更多人受益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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