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中山
戰國野心家 by 最後壹個名
2019-5-20 20:23
樂羊的名號,適自然是聽過,壹則有樂羊子妻的典故,二則墨家壹直把魏國作為戰國初年的第壹列強,中山國的事不可能不做準備。
樂羊的祖先是宋人,宋戴公生公子衎,公子衎自樂父,後世便以樂為姓氏。
樂氏壹族在宋國也是共政三姓之壹,樂羊算是宋國樂氏的遠親,攻打中山國的時候,樂羊的兒子樂舒在中山國,中山君便將樂舒剁成了肉醬,以懲罰樂羊為將攻打中山。
為表忠心,或為了自己出人頭地的抱負,樂羊吃了自己兒子的肉,以示自己對魏侯忠誠。
因而常有笑言說,魏文侯之時,將相大臣有殺妻的、有食子的、有販馬的、有當掮客販子的,可偏偏就是強盛壹時。
不過樂羊吃了兒子的肉,也讓魏侯覺得有些恐慌:壹個為了富貴權勢可以吃兒子肉的人,怎麽可能會對自己忠心?
那易牙以兒子肉供奉齊桓公的前車之鑒才過去百年,最後齊桓公被易牙活活餓死,魏侯終究不敢信任這樣的人。
樂池是樂舒之子,樂羊之孫。
適聽高孫子大致說了壹下,應該是中山國覆滅之後,樂池壹直留在中山君身邊。
這個時代,兩邊下註的情況極為常見,樂羊又被封在靈壽,正是中山國故地,最後中山國復國之後定都靈壽,這其中的滋味便可以仔細品味。
當年魏侯本來準備把中山國封給太子擊,但因為群貴族反對最終封給了公子摯。
現在的中山君是魏侯的弟弟,中山國夾在趙國之間,與魏國算是壹片飛地,壹切政治都由公子摯管轄。
當年滅掉中山國之後,中山國的群臣連同中山君都躲藏起來,如今已經過了許多年,正是覺得可以復國的時候了。
墨家在泗上這邊擊敗了越國,名義上幫著不少小國復國,又因為屈將等人在趙國高柳,因而與中山國遺老之間的接觸頗為頻繁。
為了對付魏國,適用了十面埋伏之計,縱然魏國此時的國力算是天下無雙,這幾套組合拳下來,魏國也必然無力,可能會迅速衰落。
樂池此次來,想來也是為了能夠與墨家商談諸如貸款、武器援助之類的條件,高孫子壹直在處理中山國那邊的事,適也知曉壹些。
然而說到此事,禽滑厘便道:“如今年輕壹點的墨者之中,以泗上本地人最多。現如今安穩過日子不要在天下搞革命的說法日多,都說每年投入到趙、蜀等地的錢太多了。如今又要加上中山國事,恐怕許多人會有意見。”
雖說墨家提供各國方向的錢財基本上都源於貿易和官營手工業,但是畢竟本地人成為墨者的太多了,自然會偏向於本地的利益。
第壹代的墨者是墨子遊歷天下所收,天下人的概念深入人心。
第二代也以商丘之戰後,墨家開始廣泛宣傳而被吸引到泗上的天下人居多。
可到第三代中,本地人日益增加,壹些呼聲也就有了市場。
公造冶對此頗有感觸,苦笑道:“總有人斷章取義,說子墨子當年說非攻。或有人說,適的路線不對。既有公開的說法,也有壹些暗流湧動。”
適笑著搖搖頭,不知道在場的人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有些東西他總是要重申壹遍的。
於是說道:“如楚國陳蔡之事,我們投入數百人,就能夠拉動壹個共利的盟友。若不然沒有楚國牽制,魏國出兵,我們又需要投入多少人?”
“不要把仗打在自己家中。這是泗上本地的人求利應該有的想法。中山國那邊也是壹樣的道理,我們投入壹部分錢,就能夠少死許多的人,對於將來天下的局勢也是有利的。”
公造冶笑道:“在場的都是支持妳的。這件事此時還不算嚴重,但也總要解決。主要是宣義部的口徑,這是個問題。所以這壹次制法眾義大會之後,有些問題就要亟待解決。”
“以往是非攻將泗上結為壹體,現如今就要大膽說出利天下之辭了。非攻是利天下的壹種,但利天下不只是非攻。”
禽滑厘等人都點頭,又道:“這件事終究要解決,但不是現在,還是要等壹等吧。”
高孫子道:“那中山國這邊的事,我看就讓適去和樂池去談。壹則樂池頗為敬重適,多次提及他的名字,年紀小些,也算是仰慕已久。二則雖說基調定下了,但是壹些具體的細節,適去把握比較好。最後吧,也是顯示壹下咱們墨家的態度,也就咱們這幾個人去談最合適。”
適想了壹下,也覺得自己去談最合適,便和眾人定了壹下基調。
說到底中山國的事,也只是墨家在泗上這邊事情的外部延續,是對魏國十面埋伏中不可或缺的壹環。
中山國雖然是白狄所建,但是身處在中原的文化優勢和制度優勢之下,早已經和中原文化融為壹體。除了因為是白狄所建不在周天子體系之內不能封公侯伯子男只能稱王稱君之外,其余文字、習俗已經和中原近似。
總不能說河北省不是華夏,更不能說石家莊不屬九州。
原本歷史上,墨家和中山國也有過接觸,而且留下了壹個常用的成語典故——無言以對。
那應該是墨子去世、孟勝讓墨家團滅於陽城之後,壹名叫師的墨者因為趙國入秦中山國的緣故來到中山,與中山國的相邦司馬憙發生過壹場關於“非攻”的辯論。
總結起來就是司馬憙質問墨者師難道中山君攻打燕國妳這個做臣子的也要反對嗎?墨者師反問司馬憙如果趙國攻打中山妳會支持嗎?並認為以天下而論,司馬憙不是反對天下諸國弱肉強食的規矩,只是反對中山國沒有成為強食者,接受這種規矩就要承擔這種規矩的壹切,不能只想得到好的卻覺得自己可以避免壞的,於是司馬憙無言以對。
時也、勢也。如今的墨家已經不只能依靠學識和人打打嘴炮,作為墨者去和壹些人交涉往往已經不需要講太多的道理,如楚國這壹次請求墨家出兵就主動用了墨家的“道義”來證明王子定的不義。
這壹次與樂池交涉,已經不需要講太多的道理,想來墨家為何要幫忙的道理中山國那邊壹定已經先行想好了理由。
當適步入樂池等待的房間時,年輕的樂池面帶著壹絲緊張、還有幾分面見傾慕偶像的興奮,主動起身相迎。
在靠近到距離適還有三五步距離的時候,樂池按照墨家的壹些習慣和禮儀主動伸出了右手,等待適和他握手。
握手禮早已有之,而且是壹種極為親近的禮節,如藺相如的恩主繆賢與燕王私會的時候,就是燕王主動和繆賢握手小聲告訴繆賢想和他交個朋友。
不過墨家將這種禮儀發揚光大,因為墨家不守禮,自然需要自己的壹套禮儀來對抗原本形形色色深入到骨子裏的禮法。
適微笑著伸出了手,和樂池握了握,指著壹處閑置的木凳道:“請坐。”
樂池卻站著直到適坐下後,這才坐在了椅子上。
他出生不久,父親就被中山君烹殺,那時候適剛剛成為墨者。
轉眼二十年過去,適的名氣日高,樂池看過許多墨家的文章,對裏面不少的內容頗為贊同。尤其是關於人性的解放、忠誠的概念、勇氣和智慧的定義這些墨家的新說法,樂池覺得很喜歡。
拋卻出身,適至今為止的壹生也足夠精彩,況於這還是壹個遺留著看出身血統的時代,適這個鞋匠之子走到今天,足夠讓樂池充滿仰慕。
從中山國來此,樂池既負有君命,也有自己想要施展抱負的想法,更有壹些年輕人對於新思想的狂熱。
有時候即便出身貴族,也會對壹些新奇的想法產生許多夢幻般的幻想,至於再大壹些會不會這樣,那是難說的。
既要談正事,適也就沒有好奇地去問壹些不該問的問題,比如樂池為何還會效忠烹殺了他父親的中山君,比如樂羊在這壹次中山國復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他大致能夠猜測出來。
雙方先是說了壹些廢話,諸如魏公子摯不義不仁、中山之民多受其苦、墨家非攻實乃大義之類的話語。
這當然是廢話。
大夫有家,庶民無國。
中山貴族對中山民眾的盤剝,未必就比魏國公子摯的盤剝要更香。
想要復國的,也不是中山國的民眾,而只是那些因為滅國而導致失去權勢、利益的中山遺老,他們才是想要復國的主要力量,也是可以支撐復國的基礎。
樂池所言的這些廢話,涉及到墨家的道義基礎,有些話適只能壹言不發以表示反對。
樂池這是真正見到了傾慕之人,雖然早有準備,可是心裏依舊怦怦亂跳,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叫適指責或是憤怒。
當他說到這些廢話的關鍵處時,看到適沈默不語,心頭竟然有些傾慕之人可能會厭惡自己的緊張,小聲道:“難道我的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