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矛盾的集合體

　　我扭過頭去，看那個冒昧的來者。在首都我壹個人熟人都沒有，這家夥肯定是沖著我對面這位美女而來。相對於首都的幾大家族來說，藤秋顏和壹個窮小子壹起擠上列車並遭遇兇殺案的消息實在太容易被獲悉了。
　　到目前為止沒人來折騰我們，只有藤秋顏壹個堂兄出現，說明我們還沒受到什麽重視。
　　至少在我表現出更多實力，或者是展現出自己知道更多關鍵信息之前，那些老家夥們不會有什麽更新鮮的動作。靜靜在旁邊觀賞，等待變化，隨時出手。如果我沒高估自己的價值，那麽現在揣測那些老家夥的想法應該沒錯。
　　現在登場的，恐怕都是些旁枝末節的小角色。只是在這首都的風起雲湧局面中，小角色的能量也不容小覷。
　　我仰起頭，好讓自己目光能夠直視來人。這位目不斜視的年輕人大約二十七八歲，雙目狹長，壹雙眼睛裏流露出的目光似乎很專註，又似乎在隨時調動思維。
　　能夠同時給人沈穩和狡猾兩完全不同天的種感覺，我知道這人肯定不簡單——這簡直是廢話，簡單的話也不會在第壹時間就來接觸我們。
　　兩個人吃飯，尤其還是壹男壹女，旁邊站著壹個人，那人穿正裝看上去又很正直。這種場面突兀又怪異，我敲了敲桌子，轉回目光問藤秋顏。
　　“妳熟人？”
　　“不是。”藤秋顏的聲音比平時更冷淡。
　　“那是……”我用目光詢問這個自稱冒昧的來人，“這裏餐廳都有這種增值服務？來吃飯就送帥哥。”
　　對面的美女強顏笑了：“好久沒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好事。”
　　那位青年尷尬地笑笑：“岑先生好風趣，我們不如來談談您有興趣的話題。”
　　我嘿嘿壹笑：“那可不好辦，我有興趣的話題太多了。妳看著首都的花花世界，我這個鄉下來的孩子看什麽都好，咱們在這說上壹天壹夜倒是無妨，也太妨礙人家做生意了吧。”
　　聽見我松口可以談談，年輕人臉上的尷尬之色壹掃而空，瞬間變得豪氣萬千。
　　“沒關系，我可以包下這家餐廳，陪著您壹直說您感興趣的事。”
　　帝國酒店是首都首屈壹指的好地方，這裏的餐廳雖然不如那些真正的專業高級飲食場所奢華，也算勉強入了壹流場所的地方那個。在這裏吃飯的人身份亂七八糟，有外地來首都做生意的商人，也有本地的各色人等。青年敢誇下海口把這裏包下來，這口氣就不僅僅是為了討好我們，而是在暗暗展示實力背景了。
　　我看了藤秋顏壹眼，這位國防總長的孫女臉色不變，淡淡哦了壹聲，好像壹點都不驚奇。
　　“那就包下來吧。”
　　面對對方的下馬威，藤秋顏表現得比我更淡定。這是成長環境造就出的氣勢。我忽然明白了藤秋顏平時表現出的那些高傲和冷漠，確實有壹部分是深入到骨子裏的。
　　同耶雲的那種自滿相比，首都人多的是壹種氣質上的自傲。這也是從壹開始我就特別討厭藤秋顏的重要原因——那種自然氣質上的所謂高貴，太讓人不舒服了。哪怕是貴族出身的四家主，都沒這麽明顯的優越感。
　　年輕人打了個響指，喚來餐廳大堂經理。那位經理臉上掛著壹絲矜持，聲音和態度都非常專業。年輕人沒有表現出太囂張強勢的態度，就是拉著這位經理走過去說了兩句悄悄話。隨即經理臉色大變，諾諾點頭應承了年輕人接下來說的每壹句話。
　　有艾爾西婭在，我分明能知道這年輕人說什麽，想想這種人我也許不會再遇到他第二次，就沒向艾爾西婭提問。
　　這裏可是首都，隨便壹個人的權勢就能滔天，問了也沒什麽意義。
　　很快開始有不同的侍者過來向其他用餐的客人說明情況，大部分客人表示了不快，同時也接受餐廳的補償決定離開。只有距我們大概四個餐桌距離的壹桌，那是壹張六人臺，坐了五個人。這五個人都穿著便裝，身材魁梧，看著我們這邊的目光不太友善。那位侍者解釋了壹番之後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這五個人都坐在原地沒動，就算大堂經理過去勸說也沒效果。
　　“劉家的人又怎麽了？”五人中的壹個短發漢子說話猶如咆哮，“這裏是吃飯的地方，老子給了錢就在這把飯吃完，六大家族這件事上也沒法占理。妳們說是不是？”
　　這個短發男子顯然不是五人裏的領頭者，否則也不會這麽說話。我和藤秋顏對視壹眼，從目光中讀懂了相互想法：我們均覺得有不給那年輕人面子的家夥在是好事，至少能讓我們看戲看得多知道壹些。
　　現在我們知道了，這個號稱冒昧打攪的年輕人是六大家族裏劉家的人。這些大家族的反應比我想象中還要激烈許多，在我來到首都的第壹天，甚至沒睡壹個好覺的時候，已經有人打算對我散布些什麽，或從我嘴裏探聽點什麽。
　　甚至他們還甘願為此得罪壹些人。
　　那個年輕人笑著對我點點頭，沒去看那幾個不打算離開的男人，低聲說道：“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劉洋洋，海洋的洋。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可有些人總覺得太像女孩子了。”
　　自我介紹完畢，劉洋洋沒有看我的表情，轉身走向不肯挪步的那五人。
　　我摸著下巴問藤秋顏：“發現他像誰了沒有？”
　　藤秋顏對耶雲的熟悉程度要遠超過我，點點頭：“有點像……何小夏？”
　　“嗯，那股陰柔勁兒有點像。”我說，“不過何小夏更喜歡裝神秘，這個劉洋洋還是俗了壹點。”
　　“俗世裏，俗氣才能辦成很多事。”
　　我驚訝地看了壹眼藤秋顏，發現這個女人懂得的道理其實比我想象中還多。恐怕有些時候我真是被偏見蒙蔽了雙眼，太輕看了這些囂張的貴族子弟們。
　　家庭條件在大多數時候還是跟智慧掛鉤的。
　　那邊劉洋洋已經走到了五個人的餐桌前，微笑著跟這幾個人交談。
　　“幾位，今天真是小弟不對，就給我個面子如何？幾位留下聯系方式，小弟改日壹定登門道謝。”
　　五個人都沒吭聲，就算是之前說劉家又如何那個漢子也沒再拍桌子。我想在首都壹定很多人都特別懼怕六大家族，否則不會有這種場面。這幾個人看到劉家的人真過來跟自己交涉了，氣勢上明顯沒之前那麽強勁。
　　這幾個人也沒答應，就是坐在那裏沈默。
　　劉洋洋依然笑嘻嘻地扶著桌子壹角，等待他們的回答。
　　不壹會，五個人裏最幹瘦的那個陡然開口。
　　“好，就給了妳這個面子。”
　　劉洋洋微笑著點頭。
　　“謝謝。”
　　謝字話音未落，劉洋洋手中拽著的桌子壹角猛地向下壹塌，滿桌酒菜碗筷當空紛紛揚揚，壹時間竟將那個幹瘦漢子的視線全部擋住。
　　我和藤秋顏倒是在這邊發出了壹聲滿足的嘆息。
　　——他媽的，終於是動手了！
　　是個瞎子也能看得出那五個不肯走的不是壹般人，他們坐在那裏等劉洋洋過去調解，為的就是找壹個能圍攻他的機會。
　　這些下三濫的伎倆看多了，總有些門道。
　　譬如說話吸引註意力那人必然不是重要角色，偷襲的主力壹定默默無聞之類。
　　看多了還真有壹種全天下的偷襲都毫無新意的感覺。
　　倒是這個笑瞇瞇的青年劉洋洋，在揮手間先遮住了其他幾人視線，壹腳踢開餐桌，這股魄力和氣勢遠超了那五個打算偷襲他的漢子。
　　劉洋洋的動作很幹脆，壹腳踹開餐桌的同時，整條右腿在空中橫掃了壹個四十度的平面。
　　那條修長的腿就像壹道刀光橫空劃過，被遮住視線的漢子中兩人如敗絮般飛出老遠。連慘叫都來不及。
　　劉洋洋收腿，那些酒菜杯碗這才嘩啦啦落地。就像時光被他那條腿切開了壹個小豁口，之後才正常流逝壹樣。整個局面就這樣被鎮住了。
　　偷襲五人組裏的其余三人幹脆傻了，看著站在原地沒動的劉洋洋，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異常尷尬。
　　劉洋洋則像沒事人壹樣，依然態度謙虛地繼續問著。
　　“不好意思，幾位行個方便可以嗎？”
　　我下意識地想到，也許劉洋洋剛才那壹腿威力並不大，只是速度驚人。如果能在他擡腿踹開餐桌的瞬間對其壓制，就不會制造出那麽聲勢浩大的壹記掃腿，這幾個人的氣勢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弱了。
　　等等？我的戰鬥經驗還沒豐富到這種程度，怎麽會想這麽多？
　　驚訝地在心中冒出壹個問號，我隱約猜到了壹點什麽。
　　繼續看熱鬧，那邊劉洋洋已經在跟幾位打算偷襲自己的男人告辭了。這幾個人也算光棍，看見自己偷襲不成立刻離開，絕不拖泥帶水。其中為首的那位還朝著劉洋洋鞠躬壹次表示感謝——被踢飛的那兩人看上去沒有大礙。
　　看著有人整理了亂七八糟的桌面，劉洋洋微微嘆息壹聲，重新回到我的面前。
　　“岑先生，妳看，現在終於清靜了。”
　　我挑挑眉毛，說了壹句自己也覺得意外的話。
　　“這些人難道不是妳自己準備的？”
　　劉洋洋楞了壹下，很快恢復笑容道：“我的智商應該沒這麽低。”
　　“那他們看上去也不傻。”我指著那幾個漢子離去的方向說，“明知道打不過妳，就算打得過也不敢殺妳，殺了妳代價也很大……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劉洋洋對這個問題倒是信心十足，這個專註中帶著壹絲散神的年輕人咧嘴壹笑。
　　“當然是為了讓妳知道，我們劉家在首都並不是那麽罩得住。”
　　我輕輕哦了壹聲，恍然大悟。
　　原來只是拆臺而已，果然是小成本工作。
　　到底是哪個家族的誰派來這幾個人在這等著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大家族中的壹些人通過他們各自的表演告訴了我壹件事——在首都這看似攻守同步的六大家族裏，很多人的心思並不在壹起，而且大家互相的情報滲透工作也做得相當精彩。劉洋洋出現在這裏是計劃好的，等著挑釁他並證明劉家沒什麽面子的五個男人則是更早準備好的。這當中仔細壹想……水就他媽的深了。
　　首都果然是個陰謀亂飛的城市，我這麽跟自己說。
　　藤秋顏從頭到尾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原本隸屬於張家的她現在改名又不打算用回原來的名字，態度自然鮮明。同時藤秋顏願意放棄自己原來維持極好的自尊跟我回來，則是代表了她打算補償壹下家族的心思。這種矛盾的集合體我大概能理解，畢竟藤秋顏在外面橫行了壹陣子，靠的還是張家這塊金字招牌。
　　餐廳的客人終於徹底走光，被打飛的東西也清理幹凈。這壹次劉洋洋搬了張椅子到我們壹側坐下，所表現出的氣度和姿態已完全不同。剛才露的那壹腳未免讓他有些得意。看得出這個口氣有點勉強謙虛的年輕人城府並不深。
　　安排這種人跟我們打交道，我覺得安排這件事的人本身倒是挺有趣。知道年輕人最討厭城府深的老頭子，就安排了個年輕人過來。想必讓劉洋洋過來的那人也知道，面對我暴力和威脅都毫無用處，而我所向往的利益他們更不清楚。
　　不清楚弱點的時候當然不要主動進攻，於是劉洋洋成了壹記試招，這壹條腿在我面前掃過，我估計派他來的人可能都在觀看我們的閑聊直播。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剛閃過，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擡頭左右看了幾眼。
　　頭頂，植物箱，門口，窗簾後面。
　　四個攝錄設備，各種角度，甚至其中壹個還能看見壹點藤秋顏胸口的溝壑。如果想要到攝錄設備的死角，我們必須換桌到六十號以後。
　　這壹次我對自己的變化真驚訝了，以前我絕沒這麽敏銳，也沒這麽多觀察心得。
　　“人類，妳的改變就在這裏。”
　　艾爾西婭的聲音虛無縹緲地回蕩片刻後消失不見。任憑我再怎麽呼喚詢問，她就是不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