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山風欲來

　　壹周以後，這篇文章發表在長江省委內部刊物上。這篇署名為“葉子”的文章壹石激起千層浪，吸引了長江省官場的無數目光。豐城縣委書記殷名權看到文章後暴跳如雷，通過他叔叔的關系，得知這篇文章出自林教授的門下。殷名權很快聯想到這個“葉子”是何許人也。
　　他連夜趕往市政府向市長程曉光告狀。
　　豐城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是程曉光眼中最講政治的班子，大會小會上曾多次得到他的表揚。這篇文章簡直在打他的臉，讓他頗為不爽。原來還以為文章出自哪個記者之手，沒料到居然出自他治下的壹個鄉黨委書記！
　　殷名權看到程曉光的臉色變得陰沈可怕，趕緊在火上再添壹把柴，道：“市長，壹個他縣的鄉黨委書記，公開指責我縣的決策，是沒有組織原則的表現，絕不能放任不管。”
　　“還真是反了！誰給了他這麽大權力？我看問題不出在葉之然壹個人身上，常嘉縣委縣政府就沒有責任？”
　　“市長看得比我深，比我遠，這是常嘉縣委壹貫縱容這種不正常的無政府主義行為造成的惡劣後果，壹定要加以嚴懲。”
　　在第二天召開的市委常委會上，討論完應有議題，程曉光舉了舉手裏的內參，發言道：“同誌們，大家想必都看過這壹期的內參了。我市豐城縣成為長江省的壹個典型被用來作反面教材，給嘉南市委市政府造成很大的被動。經過調查，這篇大作出自常嘉縣馬石鄉黨委書記之手。這讓我感到很痛心！看來我們的幹部教育和提拔制度有欠缺啊！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幹部怎麽能走上鄉黨委書記的崗位？這說明什麽？說明常嘉縣委班子在選人用人上存在問題。我建議市常委對葉之然進行嚴肅處理，對常嘉縣委班子進行必要的調整。”
　　鐘漢庭環視壹圈，道：“其他同誌怎麽看？”
　　小會議室裏氣氛有些怪異起來。
　　楓寒軒發言道：“曉光市長說得嚴重了。據我了解，這篇文章是J大經濟學專家林平生教授組織撰寫的。年前，林教授帶著研究室同誌和學生去豐城縣作考察，考察結束後，林教授要求每個參加考察的人寫壹篇調查報告，葉之然是林教授帶的研究生，寫了壹篇調查報告給林教授。林教授看後覺得觀點鮮明，對省內的保守主義思想有很強的針對性，經考察組討論修改後推薦給內參。所以，這篇文章的作者‘葉子’不是壹個人，而是研究室這個團體。第二，通讀全文後我發現，這篇文章寫得非常好，對豐城縣經濟發展速度緩慢的原因分析得很透徹，不僅幫助豐城縣委縣政府找到問題，還提出了加大經濟改革力度的良藥，是壹篇很好的經濟分析文章。豐城縣委縣政府應該胸懷坦蕩地去學習這篇文章，加以吸收利用，如果作出了相反的選擇，這能說明豐城縣的主要領導思想上存在問題，不能更好地為豐城縣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作出貢獻。”
　　兩種觀點截然相反，從大處講，這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交鋒；從小處講，這是常嘉縣控制權之爭。這種鬥爭曾經在常委會進行過多次，常委會中各委員的站隊壹向旗幟鮮明。三方表態之後，依然是鐘漢庭和楓寒軒的壹派人員占優。
　　鐘漢庭總結道：“去年我市各區縣的GDP增長率，常嘉排在第壹，而且，常嘉社會穩定，百信訴求最少，這些都足以說明常嘉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是有戰鬥力的，是非常優秀的。我們不僅要充分相信常嘉領導班子，而且應該將常嘉的成功經驗推廣到各區縣。從林教授的這篇文章來看，其出發點是為了解決發展中出現的新問題，既提出了問題，又提出了解決方法，我對這篇文章總體上是持肯定態度的，而且文中不僅提到了豐城縣，也提到寧楊地區的壹個落後縣，我們不必對此耿耿於懷。”
　　程曉光不滿地表示：“我保留個人看法，經濟改革也需要遵循壹個原則，就是要保持我們黨、我們國家不變色，東歐國家的改革已經說明了這個問題，同誌們，前車之鑒啊！”
　　開完會，程曉光胸中壹口氣難平，連夜趕往省城，向省委副書記姚力強匯報情況。
　　其時，經過二年多的爭論，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爭論仍處於相持階段。姚力強眼看嘉南市的陣地有丟失危險，決定親自出馬，到嘉南為程曉光站臺。
　　抵達嘉南市後，姚書記高度稱贊程曉光市長政治立場堅定，警惕性高，指出嘉南的穩定和繁榮與程曉光市長的領導密切相關。在嘉南市委舉行的工作匯報會上，姚書記說道：“剛才聽到漢庭書記介紹嘉南市的經濟發展狀況，我對常嘉縣感興趣。準備明天到常嘉縣實地考察壹下，看看這個經濟改革的排頭兵在經濟取得發展的同時，社會穩定工作抓得怎樣？國有企業抓得怎樣？精神文明建設有沒有做好。明天就由曉光市長陪我壹起下去吧。”
　　鐘漢庭和楓寒軒迅速地用眼神作了交流，說道：“姚書記要下去，市委必須有人陪同，明天就由曉光市長和寒軒書記壹起陪姚書記下去吧。”
　　“也好。”姚力強緩緩點了點頭。
　　在常嘉，唐國強第壹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立即召集縣常委們開會，緊急安排省委姚書記的接待工作。
　　縣常委會結束，公安局、收容站、市容管理部門立即高效地行動起來。唐書記下的命令就是明天九點鐘之前，常嘉街頭的乞丐、垃圾必須全部消失。乞丐的事情容易處理，公安部門的警車每條街“搜”壹遍，看見就拉上車，關進收容站了事。垃圾清除就是壹個浩大的工程，在縣委辦領導下，各機關部門、學校醫院的愛衛會全體出動，挑燈夜戰。
　　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廣場鍛煉的幾個老頭老太壹看立即得出結論。
　　“準是明天有領導要來。”
　　“看樣子來的不是壹般的領導，至少是副市長級別。”
　　“妳們看，縣委幹部都親自上街搞衛生，以前從來沒見過。照我估計，明天來的可能是省級領導。”
　　這邊，唐國強安排好接待任務，心裏仍然忐忑不安。按慣例，省委副書記視察工作至少提前壹周通知，這次來得這麽匆忙，很可能與那篇高參上的文章有關。
　　對葉之然執筆的那篇文章，唐國強認真看過幾遍，這次他絲毫沒有責怪葉之然之意。
　　晚上，市委副秘書長王漢軍來到常嘉，唐國強在望山酒樓為他接風，王秘書長坐下後就說：“國強書記，妳通知葉之然過來，寒軒書記有幾句要我傳達給妳們。”
　　等葉之然踏進望山樓的小包，唐國強向他介紹道：“小葉書記，這是市委王秘書長，特地趕來傳達寒軒書記指示的。”
　　市委辦公室有壹正兩副三個秘書長，王秘書長對口服務的是楓寒軒，這個葉之然是清楚的。
　　“秘書長，您好！認識您很榮幸。”葉之然已經知道明天省委姚書記來常嘉考察工作的事情，心想王秘書長這麽急趕來必然擔負著重要的使命，而且與他有關。
　　姓曹的！看來姚書記是來者不善啊！
　　王秘書長已經和唐國強說了姚書記來常嘉考察工作的前因後果，見葉之然到了小包間，便正色說道：“唐書記，小葉書記，我出發之前，寒軒書記召見我，有三條指示要傳達，妳們必須不折不扣地遵照執行。”
　　唐國強臉色鄭重地點頭道：“請秘書長指示。”
　　“第壹，明天要多匯報常嘉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少談經濟改革和成績。”
　　“第二，姚書記作的指示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堅決執行。”
　　“第三，要相信市委、相信上級組織能處理好幹部的使用問題，不要發表自己的意見。”
　　王秘書長說壹條，唐國強和葉之然點壹次頭。聽到第三條時都是心中壹緊。
　　王秘書長又問：“聽明白了？能做得到嗎？”
　　“能做到。”
　　王秘書長口氣稍緩，道：“妳們放心，市委對妳們的工作都是看在眼裏的，對有能力有作為的幹部，特別是年輕幹部，是非常愛護的。如果姚書記提出人事調整，市委也會有妥善的安排。小葉書記，妳明白寒軒書記的良苦用心？”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姚書記很可能會殺雞儆猴，明天自己就是那只待宰的雞了！省委副書記親自出馬就為了收拾他這樣壹個鄉黨委書記？這不是在用大炮來打蚊子嗎？姓曹的！
　　葉之然壹時間失意、委屈壹齊湧上心頭，如果沒有這幾年官場的鍛煉，他甚至會當場失態。
　　但等他擡起臉來，已經壹臉坦然，道：“請秘書長放心，我是黨的幹部，組織上需要我到哪個崗位我就去哪個崗位，不會有思想包袱的。”
　　“好！”王秘書長輕噓壹口氣，贊賞地說道：“怪不得寒軒書記這樣看重妳，小葉書記果然不凡。”
　　又轉過頭對唐國強說：“國強書記，萬事以大局為重，以嘉南的和諧穩定為重。”
　　唐國強點點頭，斟字酌句地說道：“我明白。但是，小葉還年輕，請市委壹定要慎重對待。”
　　王秘書長道：“寒軒書記是愛才若渴的，再說，這只是以防萬壹，姚書記也不壹定拿小葉書記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