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真稀奇

　　倘若他只有從古籍裏得來的資料，大概已經認定這奇特的類種便是自己的“友軍”。然而問題是……燭龍似乎已經與她交流了相當長的壹段時間。
　　而在這段時間裏她應該不僅僅是壹個傾聽者——要知道之前湖岸邊是有十壹臺基站式力場限制裝置的。而肖恒在對付自己的時候都沒有動用數量這樣巨大的規模。
　　這意味著或許眼前的魃在之前的時候曾經蘇醒，就像她剛才壹樣，可以簡短地進行交流。
　　又或者類種之間另有壹套交談方式——像當初應龍壹樣直接將信息印在對方的腦海裏。
　　而在這段時間當中發生的事情……
　　李真又花了十分鐘才弄清楚這個問題。
　　真理之門的勢力在數年前滲透此處，實際上就是為了尋找魃。
　　在壹年之前燭龍尋到了她，並且將其試著將其喚醒。對方與自己壹樣，起初只賦予她有限的行動能力。例如可以進行交流。
　　就好像從前以那種溫和寬容的態度試著將自己拉過去壹樣，它以極大的耐心同魃進行了“友好交流”。在這壹年的時間裏，它幾乎將這數千年以來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灌輸進了這位的腦海——盡管它自己也是道聽途說。
　　實際上燭龍的中心論點相當簡單——大災難即將到來，必須在人類與人類和類種之間選擇壹方犧牲。
　　令李真感到驚奇的是，身為天然異類的魃竟然拒絕了燭龍的邀請。
　　而她對此的解釋無非只有壹句話——“我牢記父親的話”。
　　李真很想知道當初的黃帝究竟對她說了什麽。但這個數千年之前的古老存在回應他的竟然是壹句……
　　“無可奉告”。
　　看她說出這句話時候的表情，大概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除了用在某種正式場合以外，更加廣泛的作用是令人憋出內傷。
　　魃拒絕了燭龍的邀請。然而不得不說，那壹位在與壹個人完全撕破臉面之前的確配得上它在某部經典當中的另外壹個身份——它竟不厭其煩地努力了壹年之久。或許它曾經說過的某句話的確是真實的——同類之間不會相互殺戮。
　　然而封印壹旦被解開，魃的力量就變得越來越強大。似乎是有了李真這樣的壹個前車之鑒，燭龍意識到它必須將魃的力量維持在壹個可以被它制約的程度。因而沿湖的那些異種與力場限制裝置便也可以得到解釋了。
　　最終李真循著蛛絲馬跡來到此處，而那時候燭龍仍舊在做這長達壹年的時間裏壹直做的事。
　　這便是說……
　　“妳聽到了我和它的對話。”李真沈聲道。
　　魃沈默地點頭。
　　“那麽妳對此有何看法？”
　　赤紅色已經褪到了腳踝部。而壹旦恢復類似人類的形態，似乎疼痛變得更加劇烈。於是魃的眉頭蹙得更緊。古籍當中說魃是相貌極美的天女，這在李真看來名不虛傳，尤其在穿著這樣壹件襯衫的情況下。
　　即便他的心中仍有疑惑，覺得敵友未辨，仍舊不禁從心底生出壹絲贊嘆來。
　　他從前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是夜鳶。然而夜鳶同這壹位比起來，便顯得光芒黯淡了。“貌若天人”，所指的便是如此相貌吧。
　　於是他微微皺眉，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現在當然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且不說她有可能並非“友方”，就另壹方面來說……她是黃帝的女兒。
　　而自己和很多人，是黃帝的後裔。眼下他身體裏的古老血統漸漸蘇醒，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以自稱為黃帝的繼承者，甚至可以說是同黃帝血緣關系最近的壹位。
　　這意味著，眼前這個魃應該算是自己的祖宗……
　　雖然這位“祖宗”並非被供奉在臺面上那種冷冰冰、毫無生氣的牌位，也不是壹個白發蒼蒼的老嫗，但他的心裏仍然生出了奇特的違和感。
　　這事兒他從前就考慮過——比如某個人穿越去古代結了婚……
　　安知不是亂了倫呢？
　　李真微微晃頭，將這些念頭統統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不是想這些時候……不是想這些時候……
　　他有些苦惱地在心裏嘆了壹聲。為什麽思緒如此混亂？這完全不像是從前的自己了。
　　這時候魃回答他的話——
　　“妳幫我，我就幫妳。”
　　聲音已經變得越發悅耳，就像風鈴發出叮當脆響。李真讓自己又退出兩步，低頭思索壹會兒，又擡起頭：“那麽問妳最後壹個問題。既然妳是這樣的立場，為什麽會被封印？而在將妳封印之後，為什麽又用這東西把妳束縛起來？在我看來，這不是壹個父親應該對女兒采取的手段。”
　　魃睜大的眼睛，第壹次露出淡淡的微笑。然而卻是苦笑。她輕聲道：“父親連自己也封印了，為什麽不會封印我呢？”
　　“這應該是壹個屬於人的世界。而我，即便是他自己，在他看來也是有可能毀滅這個世界的人。於是他令我吞下了他的血肉，禁錮了我。而之後發生的事——為什麽我會身在此地，我無從知曉。”
　　吞下血肉。李真盯著她看，而對方眼下已經沒有什麽扭捏的意思，似乎那壹層薄薄的衣物就為她提供了足夠的安全感。
　　這就是說黃帝的血肉可以封印類種？也許相比像蚩尤壹樣被分屍鎮壓，這種方式的確算得上是溫和。
　　李真又將她所說的話細細回想思量壹遍。而這期間魃壹直默不作聲，雙腳陷在青銅的基座上壹動不動。
　　實在找不到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若要說疑點的話，便是燭龍在明知這個人有可能成為敵對者的情況下，為何剛才沒有對她發動打擊。
　　若是說其實他們才是壹夥的也過得去。
　　若是說因為有自己在這裏它不敢多耽擱，或者類種之間的確不會相互殘殺，也過得去。
　　面對壹個陌生人，僅僅依據十幾分鐘的談話和從古籍當中的傳聞來判斷是“好”是“壞”本就不是壹件靠譜的事情。於是李真呼出壹口氣，笑了笑：“好。我相信妳。如果有其他的問題，我們稍後再談。”
　　“不過妳有沒有想好，脫困之後何去何從？要知道妳現在的樣子和傳說裏……有點兒不同。”李真攤開手，“知道有關妳的傳聞麽？”
　　實際上他心裏想說的是，這壹位似乎沒有什麽被“拯救”的價值。她是壹個類種，然而她竟然怕疼！
　　他更傾向於——假如有可能的話，用某種方式繼續將她封印起來，深埋地下。她並非人類，即便再埋上幾千年也死不掉，假如再失去了意識，那便真的是“小憩”了。
　　因為這世界上的異類已經太多。人類之間尚且會廝殺到不共戴天、欲除之而後快的地步，更何況是類種。在這個群體當中，他所信任的只有自己，即便對於應龍也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警惕之心。
　　而現在又知道了路西法的另壹個身份——燭龍。他便已徹徹底底地從第壹次親眼看到巨龍時候的震驚與喜悅當中擺脫出來了。
　　魃似乎並非像她看起來那樣無知而懵懂。她似乎在李真話音剛落的時候便弄清楚了對方想要表達什麽。因而她擡起自己的右手，輕輕攏了壹下手指。
　　李真便當即聽到壹連串的細微脆響。
　　就好像周圍的石壁與地面之下的土層裏有無數裂紋蔓延開來，發出壹陣又壹陣的爆裂聲。而爆裂聲在極短的時間裏匯在壹處，合為壹聲嗡鳴。
　　於是地面與石壁上騰起淡淡的煙霧，同時石壁表面出現壹道又壹道裂紋，最後變成細小而幹燥的粉塵紛揚落下。
　　魃又伸手指了指這坑底的那條暗河。
　　李真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卻發現暗河已經消失不見了。
　　留下的是幹涸的河床，足有十幾米深。河床底部的土地龜裂，仿佛已經被炎炎烈日曝曬了幾十天，連壹絲水分都看不到。
　　提到魃的時候使用最多的壹個詞匯是“赤地千裏”。但從她眼下所展現的能力來看……這個描述似乎還略顯小家子氣了壹些。
　　李真嘆了口氣。他想要不是這個結果。他知道這壹位的力量或許相當強大，然而現在他並不需要壹個來歷不明的“打手”。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不打算與其他人同行。但將她放出來，再告訴她去渝州或者南呂宋？
　　任何壹個精神正常的人都不會就那麽乖乖跑過去。
　　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魃的雙腳上。那是壹雙漂亮光潔的腳。變成人類的面目之後她的肌膚變得富有彈性，於是從前立足的那個凹陷處似乎便也無法束縛她了。唯壹令她不得脫身的便是穿過纖細腳踝的粗大鎖鏈。
　　但可怕的寬大的傷口裏並沒有血流出來。
　　李真盯著她漂亮的腳看了壹會兒，擡起頭，輕聲問：“妳怎麽不自己走下來呢？這可比求人幫忙容易得多。”
　　他又搖頭笑笑：“其實作為壹個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或者作為壹個類種來說，這樣的怕疼法兒還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