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全貌

　　但令人震驚的事情似乎並沒有結束。王遠偉感受到壹陣寒意。
　　寒意順著他的脊梁爬上來，眨眼之間就浸透了他的衣衫。好像夏日的時候吞了壹大口冰淇淋，他覺得自己的半個腦子都被凍住了。
　　他當即轉身，擡起壹只胳膊擋在自己面前。然而並沒有預想中的什麽可怕怪物，海島還是那個海島。只不過地面上的奇怪黑霧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壹層急速成形的白霜。
　　島上的季節仿佛在他剛才轉頭之後從盛夏變成嚴冬，當他懷著無比震驚將手臂放下的時候，地面上的白霜已經變成了薄薄的、堅硬的冰殼。他覺得自己身體裏的熱意還沒來得急消褪，體表便已經被凍得生疼了。
　　氣溫急劇下降，島嶼周圍的空氣變冷、下沈。而周圍的熱空氣從上方填充過來，形成了壹次對流。熱帶海洋空氣之中富含的水分遭遇低溫冷凝，於是島嶼之上的陽光變黯淡下來，並且在下壹刻被壹層濃雲遮蔽。
　　王遠偉覺得這是他這輩子看到的、最低也最古怪的積雨雲。
　　於是雨點開始下落——沒有落到地面就變成紛揚的雪花。
　　下雪了。
　　雪下了五分鐘，他覺得自己快要凍僵了。在細細思量到底還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之前王遠偉從那些倒在地面的屍體之上剝下了幾件衣服，將自己包裹起來。
　　此刻他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絕望”。在這樣的力量面前他想不出任何應對的法子，甚至對於這壹系列變化之後的原因都毫無頭緒。他眼下能做的只有被動忍受——或許在某壹刻被殺死，或許僥幸逃生。他覺得前壹種可能性要稍微大壹些，他也知道擺脫這壹切——這種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上而對方毫不在意的壹切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先死掉。然而他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下這個決心。
　　王遠偉認為自己的生命是無比寶貴的。這種想法使得他從前無比謹慎小心，不肯輕易涉險——除了這壹次。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他做出壹個決定。
　　跳下去。
　　他的水性其實很差勁——從前住在壹個內陸城市，在到了南呂宋之後才學會了遊泳。然而那僅限於在不起壹絲波瀾的遊泳池裏，他從未試過在野外，在深沈的大洋當中遊泳。
　　可眼下他意識到繼續待在這島上最好的結果就是被活活凍死，他至少得對自己做點兒什麽。
　　在對於死亡的恐懼情緒趨勢下，他做出決定並付諸實踐的時間沒有超過三秒鐘。
　　他大步跑到島嶼邊緣、深吸壹口氣，奮力壹躍。
　　電視當中的高臺跳水運動員總是很少濺起大蓬浪花——他們以優美的姿態入水，就好像壹尾遊魚。
　　王遠偉搞的是理論物理，但並不代表他不清楚從十幾米高的地方跳進水裏意味著什麽。當風聲在耳畔呼嘯的時候他試圖調整自己的姿勢、將雙臂伸在身前，以受力面積最小的方式破開水面。
　　然而在下落不到壹秒鐘之後他意識到自己正如壹塊沈重的秤砣壹樣，直面著水面墜落下去。
　　於是他當即將身體縮成壹團，用雙臂牢牢護住了自己的臉，沒留壹絲縫隙。
　　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壹柄大錘迎面敲了壹下子。
　　耳膜裏傳來壹聲巨響，手臂與雙腿壹齊發麻。冰冷的海水將他包裹起來，腦袋裏嗡嗡作響，失掉了方向感。
　　他奮力張開雙手雙腿開始劃水，試圖遏制住下沈的趨勢。
　　當他終於透過洶湧的氣泡看到從水面之上投射下來的陽光時，身上才火辣辣了地疼起來。
　　沈得很深，頭頂的陽光壹縷縷射下來。他用盡全身力氣往海面之上遊去，覺得自己的肺部像是要炸開了。在水裏沒法兒估計自己到底沈了多深，然而在努力了幾秒鐘之後他覺得自己離水面好像還是挺遠。
　　或許是在島嶼上受到的不良影響並未完全消除，他覺得自己的頭腦越發眩暈了。
　　壹陣痛楚從右臂上穿過來——王遠偉絕望地意識到，他的手臂抽筋了。
　　壹口氣終於被吐出來。伴隨著這壹陣氣泡王遠偉放棄努力，瞪大眼睛往洋面上最後看了壹眼——
　　隨後他昏迷過去。
　　……
　　……
　　讓他清醒過來的是壹陣驚呼聲，而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前壹刻——自己沈入水下的那壹刻。王遠偉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住些什麽，觸摸到的卻是厚實的毛毯。
　　意識如潮水壹般翻卷過來，他張開了眼睛。
　　周圍在晃動，空氣裏有海水的腥味兒和陽光。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壹艘小型艇上，而他的頭發還是濕的……似乎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
　　他的身邊有十幾個人——除了兩個醫務人員之外其他的都是軍人，似乎是他們將自己救起來了。
　　眼下他裹著厚毛毯躺在小艇的中部，而艇上的十多個人卻沒有壹個人在看他——他們都直勾勾地註視著小艇後方，每個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壹個不詳的念頭在王遠偉的頭腦中滑過——這些人也像島上的那些人壹樣了？！
　　他連忙粗暴地推了壹下半蹲在他身邊的醫務官。
　　幸好，後者回了頭，對上王遠偉的目光。
　　這人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因為他的眼中閃過了喜色。然而喜色很快重新被震驚與恐懼替代，他沒有去問王遠偉感覺如何，而是擡起手往船後壹指，花了三秒鐘才擠出壹句話：“您看那邊——”
　　然後又轉過頭去。
　　王遠偉沒有計較他的態度，勉強撐起身子。
　　隨後他感到壹陣眩暈。因為在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壹個可怕的大坑。
　　哪怕是壹個大漩渦都不會令人如此震撼，但那的確是壹個坑——巨量的海水被壹股無形的力量擠到壹邊，大洋當中仿佛出現了壹個半徑將近三千米的碗。
　　斜面上的海水平靜得好像緞子壹樣，哪怕是海風都沒法兒掀起壹絲波瀾。在“碗底”，海床已經露出來了。這片區域的海面下似乎原本有壹個海嶺，這使得海洋的深度並不像人們預想得那麽深。
　　可即便如此也有數百米，而在數百米的碗底正中心，那島嶼露出了全貌。
　　王遠偉之前覺得那島嶼在海面以下的形狀也許是壹個“雞蛋”，可現在他發現其實那是壹個“元寶”。
　　“元寶”正中間凸起的那壹塊最高，露出洋面的那壹部分就是曾經的島嶼。另外兩側也微微凸起，但並沒有那樣高。“元寶”的邊收束得並不厲害，同大洋之下的海床結合在壹處。
　　可實際上無論那東西是什麽形狀，眼前的情景都足可以讓任何壹個人呆若木雞了。
　　因為不單單是海水被蠻橫地排擠開來，就連那島嶼上也在發生著不可思議的變化。
　　他跳進水裏的時候整個海島都在飄雪，然而眼下冰雪消失不見，島嶼上被烈焰籠罩了。燃燒著的便是島上的樹木，升騰起來的濃煙在島嶼上空混雜進雲層裏，就仿佛壹個巨人的頭上長滿火焰的發冠。
　　王遠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奪過壹個士兵手中的望遠鏡，又往那裏細細地瞧。
　　於是他發現並非只有火焰。
　　島嶼的周圍還縈繞著黑色的小點——從這個距離上看是小點，那麽實際大小或許就相當於壹個重型卡車的輪胎。那些黑色的東西漂浮在半空，運動軌跡沒什麽規律。可王遠偉在觀察了幾秒鐘之後註意到壹個現象。
　　島嶼上的火焰實際上燃燒得相當劇烈，甚至會像日冕壹樣，時不時地躥起壹條長長的火舌。某壹條火舌偶然地同壹個黑點遭遇了——於是那火舌突入黑點的壹部分消失不見。
　　這種情況對於別人而言或許陌生，但對於王遠偉而言……
　　他意識到那些“黑點”或許是由於“空間斷層”形成的。
　　他放下了望遠鏡，呼喝壹聲：“別看了，快點離開這兒！”
　　從他蘇醒到現在過去了將近壹分鐘，於是這壹聲呼喝將人們從震驚的情緒裏拉回來了。士兵們當即操起船槳奮力向前劃去，兩個醫務官則試著為王遠偉再壹次做檢查。但王遠偉煩躁地揮退了他們，只是問：“那東西什麽時候是露出來的？”
　　島嶼是在三分鐘以前露出來的。那時候王遠偉已經在海水裏飄了將近十分鐘。
　　科學考察船上的人在更早以前註意到了那島嶼上空的異常——有濃雲形成。於是他們試著聯系島嶼上的隊伍。從船上發射出去的是壹種加強型曳光彈——這東西可以升至壹千米的高空，在強光下爆發出艷紅色的光芒。
　　然而那時候王遠偉頭腦裏壹片混沌，並沒有做出回應。
　　於是在十分鐘以後真理號上的人意識到隊伍有可能遇到麻煩，他們派出了這艘小艇。
　　三分鐘以前小艇上的人發現了王遠偉，將他打撈上來——那時候他距離那島嶼將近四千米。
　　他壹個人當然不可能在十分鐘之內遊出四千米。於是王遠偉意識到，似乎在他落水之後那股力量便開始發揮作用——它在緩緩將海水從島嶼周圍驅散，那“人為”形成的洋流在無意之中把自己送出險境了。
　　而在三分鐘以前，那種緩慢增長的力量達到臨界點，於是奇觀在剎那之間形成。
　　小艇在壹分鐘之內被狂暴的水流推出上千米的距離，島嶼附近的洋面陡然陷落下去。沒有巨大的海浪也沒有悶雷壹般的聲響，仿佛雲端之上的古神探出壹只手，輕輕壹按。
　　而此時那種力量似乎重新變得平緩，洋流仍舊在把他們向外推。
　　沒人知道壹會兒還能發生些什麽，最明智的選擇是以最快速度回到科考船上，接著遠離此地。
　　只有王遠偉還在看那座島。就在他剛才問話的功夫，島嶼上的火焰熄滅了，黑色的小點也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閃電。粗大的而密集的電芒從島嶼上空的雲層當中劈下，數千米之外人們仍舊被滾滾雷聲震得雙耳發麻。
　　王遠偉皺起眉頭，他覺得這壹系列的異常現象之後似乎隱藏著某種規律。
　　壹刻鐘之後，島嶼上的電光也消失了。
　　但異象並未停止，王遠偉看到壹片煙霧在島嶼上空成形。
　　那的的確確是煙霧——通過望遠鏡看得到其中夾雜著很多磨盤大小的石塊。似乎島嶼表面的沙子、土壤、石頭、因為燃燒而產生的灰燼統統浮了起來，好像擺脫了重力壹般懸停在半空當中。
　　看到這壹幕的時候，王遠偉瞪大了眼睛。壹個念頭在他的心裏模模糊糊的成形了。
　　他因為這個念頭猶豫了幾秒鐘，數秒之後，他大喝壹聲：“別劃了——給我停在這兒！”
　　船上的士兵壹楞。王遠偉頭也不回地再次重復命令。
　　人們早已習慣這位“部長”的獨斷專行，那種習慣帶來的壓迫力使得他們在如此狀況下也僅僅是壹猶豫，便服從了命令。
　　他們不安地面面相覷，王遠偉卻再沒說話，仍舊用隱隱作痛的雙臂端著望遠鏡。
　　因為再行得遠了，他就沒法兒看清那島上到底發生什麽了。
　　他們在海面上停留了十五分鐘。
　　於是十五分鐘以後，島嶼上空那些懸浮著的東西忽然下墜，濺起大片煙塵。
　　王遠偉抿了抿嘴唇，瞇起眼。
　　如他猜想的那樣，另外壹種異像發生了。
　　島嶼上空仿佛出現了壹個小太陽，在剎那之間爆發出炫目的光亮。天地之間壹片雪白，就連上空的陰雲都被映成了暖金色。
　　於是王遠偉放下望遠鏡，轉身壹揮手：“劃船，走！”
　　小艇繼續向科考船的方向前進，而他坐下了下來，影子被背後的強光映在身前。
　　他在登島的時候帶了三個警衛，而三個警衛都是能力者。
　　其中壹人可以控制重力，另壹人能夠在剎那之間再手掌中爆發出強光，使人目盲。
　　他覺得自己知道壹些事情了。
　　的確有人在他們之前登島，而且是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