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門票（二）

　　宙斯短暫地停頓，似乎等待李真說些什麽。而後者沒有讓他失望，遲疑著開了口：“沈幕認為我們這個宇宙也是極小的壹個粒子。在更大的層面……也相當於壹個處於量子態的微小粒子。”
　　“那麽……也是在更宏觀的層面，我們的宇宙同樣可以像虛粒子那樣‘借貸’能量。那麽就是說……我們使用能力時的能量，是暫時借來的。”
　　“是的。是我們暫時借來的。”宙斯肯定他的說法，隨後慢慢攤手，“有借就有還。對於我們而言這個償還的時間也許相當漫長，然而在更大的尺度上，這也是極短的壹瞬間——這是我們所使用的能量的本質。說壹句題外話，人類的量子力學之所以沒能得到發展，之所以沒能建立壹個完美自洽的體系，其實也同我們當時壹樣——缺乏必要的客觀觀測條件。在壹個連顯微鏡都沒有的時代，又如何能夠知道原子的內部結構。”
　　“所以說作為第壹個試驗者，將承擔極大的風險。妳借來了很多能量，不知道何時會還回去。壹旦變成了某種‘場’，我們不清楚這個償還的時間會不會因為空間規則的變化而提前到來。”
　　李真點點頭，平靜地問：“結果有多壞？”
　　“比較悲觀的觀點是，妳有可能掉落到兩個宇宙之外的空間，或者有可能掉落去另壹個宇宙。而在另壹個宇宙，我們不清楚構成這種‘場’的物理規律是否依然有效。”宙斯說。
　　“這……簡直就是自殺啊！”白小當忍不住驚呼。
　　“是比較悲觀的結論。我們認為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大概在百分之三左右。”宙斯說。
　　百分之三的可能性，很小很小。然而對於生命這種東西而言，這個可能性似乎又有點兒大。
　　“……不可以用其他什麽人來試驗麽？”白小當問，“沒有使用過能力的普通人？”
　　宙斯搖頭，耐心地解釋：“我們是壹個整體——我們的宇宙。因此任何人去都壹樣。之所以選擇能力者、選擇最強大的能力者，是因為有可能……在成為‘場’態之後，某些能力依舊有效，所以自救的機會就更大壹些。”
　　“那麽原本妳是打算自己來做這件事？”李真忽然問，“歷史上的吸血鬼是妳的後代，妳壹直在吸收更多的能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就是原本打算這件事？”
　　“是的。”宙斯回答。
　　“我不信。”李真幹脆地說，“妳沒理由為人類作出犧牲，這未免太高大全。”
　　宙斯笑了笑：“不是什麽犧牲的問題。壹方面，壹旦成為那種存在，我們將變得無比強大。我的文明已經滅亡，所以我不是為我的文明或者人類文明做這件事，而是為我自己做這件事。否則時間流逝，我們終有壹死——為什麽不試壹試？不客氣地說……我打壹個比方——如果有壹天人類文明滅亡，妳會在壹個猴子文明當中生活得很愉悅麽？”
　　李真與白小當同時皺眉，可沒有反駁。作為曾經的初代種，他似乎的確有資格將現在的人類比作“猴子”。
　　“也由於同樣的原因，我不可能隨便選擇壹個普通人——因為那種形式的存在或許非常強大。當壹個普通人成為神之後，他還會想要更多人來分享這種榮耀麽？”
　　宙斯的臉上露出笑意：“但根據我對妳的觀察，妳可以。我認為妳是那種會做出犧牲的人——妳甚至幫助人類對抗類種，妳很強大，而且妳有壹個家庭。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妳來做試驗的第壹人。如果不成功，妳可以有機會向我們反饋些什麽，讓我們找到解決的辦法。而如果成功了，我相信妳不會做出獨自榮耀那種事情來。”
　　“我們有可能打開神國的大門，而妳就是人類文明的進入這門的門票。”
　　白小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壹方面她並不想要李真冒這樣的風險，然而另壹方面……
　　那可是神明的境界啊。
　　“噢，是這樣。”李真看著古神巨大的左臂點頭，然後轉過身正對著宙斯，“妳信任我，但我怎麽信任妳？我是說，在我失敗之後。我如何知道妳不會獨享那種榮耀？”
　　“妳沒法知道。無論妳對我有沒有信任都必須面臨同樣的選擇。實際上這甚至也是妳的機會，妳只不過替代了從前的我而已。最最糟糕的結果是在妳失敗之後我們終究未能成功，大家壹起被毀滅掉。蓋亞沈睡了四十六億年，意味著它成長了四十六億年。”
　　“第壹次蘇醒它僅僅是抹掉了古神的些許皮肉，而第二次蘇醒它就輕易毀滅了壹個高度發達的文明。它在變強，我不知道奧林匹斯撐不撐得過這第三次。說實話，李真，最壞的結果也只是妳稍微比我們死得早壹些。”
　　白小當想要說些什麽，但克制住了那種沖動。因為她知道或許兩個人都可以同自己平等地對話，然而這涉及到這種問題，她並沒有參與討論的資格。或者說唯有這兩個人有資格。
　　經過了很長壹段時間的沈默，李真終於開口了。
　　“我同意。”他說，“我同意了。但時間由我來定，只在我願意接受的時候。我還有另外壹個條件。”
　　宙斯微微皺眉：“妳說。”
　　“我要看從前那些恐龍人的樣子。”
　　宙斯楞了壹下子，懷疑是李真在開玩笑。但之後發現對方是認真的。
　　於是他攤開手：“它們早已經滅絕了。影像資料或許有，但我不能保證是完好的——這是以億年為單位的時間跨度，不可能有什麽電子資料完好地保存下來。另外……這種時候妳還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李真笑笑：“這種時候我們不是壹樣要吃飯？況且並非僅僅是出於好奇心啊，宙斯同誌。”
　　他的口氣變得真正愉快起來，就像很久以前那樣：“在這個小世界裏妳是天妳是地妳是唯壹的神話，可是在外面，我只是壹個小國家的將軍而已。很多人害怕我忌憚我討好我，然而還遠遠沒有達到對我俯首帖耳的地步。我們在這裏談論的事情——就連我聽起來都像是很久之前讀過的壹本叫《類神》的小說……更何況那些人。”
　　“妳該知道早幾個月我做過什麽——我對那些首腦們說，只要集中力量登陸火星去給我看壹看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恐龍文明遺跡，我就出讓將普通人改造成能力者的方法。我當然相信恐龍文明是有的，但是那種事情妳要他們怎麽信——尤其是那些政治家，他們早都忘記怎麽說真話、怎麽信任壹個人了。”
　　“實際上那都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是在想，登陸火星搞探查這種事情，壹旦開了頭、遺跡的存在又被證實了，那麽更多人就會死死抓住那根可能存在的稻草——他們會聚集起來給政府施壓，要求他們繼續在這壹領域投入更多的資源和金錢——我相信即便是那些政治家在那種時候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我想得到，人家肯定想得更清楚。所以之後就有消息放出來——‘壹部分真相’，我就被人群起而攻之。因為那些人還心存僥幸……與其把精力與資源投入到星際移民這種近乎夢幻壹般的事情上來，還不如在地面上跟古神死磕。反正在他們眼裏，人類就沒怕過誰。”
　　“至於會不會失敗？他們肯定認為壹旦打起來將是壹個很漫長的過程——至少相比搞什麽航天科技漫長。要知道現在外面世界的狀況簡直可以用民不聊生來形容，在這時候傾盡全力搞航天，沒等做出成果，政府就已經被要餓死的暴民們推翻了——那些人沒壹個樂意自己開這個頭。”
　　“妳知道我之前的計劃是什麽麽？我想要政府搞航天，然後找到古神散落在世界各處的其他那麽幾肢。古神說它可以從能力者那裏搜集信息，雖然從具體某壹位那裏得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可是壹旦很多很多印象匯聚在壹起，它就能搞明白壹件事了。”
　　“而我要做什麽？我要先把那幾肢找出來，然後以建造各種航天基地的名義在它們附近放點兒好東西。什麽大當量核彈超世代武器——只要能以開發航天科技做借口的，統統堆到那裏去。我想要瞞天過海，等最後準備齊全了給它致命壹擊——不這麽搞，過完我答應它的七十年，還是要麽打要麽死。”
　　“但是我沒法兒對其他人透露我的想法，因為知道的人多了，古神也就知道了。所以我打算壹個人來幹——我甚至沒想清楚具體該怎麽操作，我壹個人又如何做到這壹點。我這個計劃聽起來簡單幼稚對吧？然而即便這麽簡單幼稚的計劃，我都說不好能不能實現！”
　　“所以第二天帝國的皇帝找我談話，暗示我說我是不是還想著為人類做壹點事——哪怕我公然宣稱自己不再是人類了。我當時嚇得要死，差壹點流出冷汗來——我怕被那個家夥知道了。壹直到今天，到了妳這裏……我才覺得終於可以松壹口氣，可以把我之前那個狗屁不通的計劃放下來了。”
　　“我終於用不著連睡覺的時候都只敢進入淺層睡眠——因為我怕我說夢話。”
　　“所以，我還需要妳這裏的幫助。給我資料，給我很多資料。我得讓外面的那些人相信我透露給他們的事情的確是真實存在的，我得讓他們相信以人類現在的力量，除了移民火星保存火種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讓他們相信，也讓古神相信——相信我們不想再反抗，只想要茍延殘喘。”
　　“這樣在古神那裏，我們至少還有七十年的時間。外面搞航天，這裏搞升天。到了成功的那壹天……”李真頓了頓，輕輕揮手，“到了那壹天我們再考慮給不給它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