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月圓

　　2020年7月20日。
　　西伯利亞。
　　火光在跳躍，將人影映在斑駁的墻壁上。這是壹棟被廢棄了的木制別墅——不同於南方那些用薄木板搭建起來的建築，西伯利亞的木制別墅都是用質量極好的原木建造起來的。粗大原木擋住了外面呼嘯的風雪，然而屋子裏卻並不如何暖和。因為此地的氣溫已經將近零下四十度，是真真正正的“出口成冰”。
　　別墅客廳正中有壹個火塘，這原本是當地人用於裝飾的傳統結構。但李真和榮樹壹行人破門而入之後真的在火塘裏生起了火，這為屋子帶來了令人心安的暖意。
　　距離摩爾曼斯克還有三十公裏，從地圖上看，兩者之間的距離還不到半厘米。
　　榮樹推開門，伴隨著壹陣寒意與冰雪碎屑走進來。他在火堆旁邊坐下，放下手裏拎著的袋子，打開，從裏面取出壹堆東西。
　　“路那邊有家小超市。”他笑瞇瞇地說，“運氣真好——我估計這家超市是剛剛上完貨人就走了，貨架子是滿的。”
　　他壹邊說壹邊旋開壹瓶酒的蓋子，灌了壹口。酒精味兒在房間裏彌漫散開，他又在包裏挑挑揀揀，找到壹個塑料袋子丟給李真。
　　李真擡手接住，翻開來壹看，笑了笑。
　　是真空裝的“燕京烤鴨”，上面還寫著“燕京特產”。據他所知這玩意兒在燕京的火車站相當多，沒想到這裏也有。
　　“就兩袋，咱倆壹人壹個。”他晃了晃手裏的酒瓶，“來壹口？”
　　李真擺擺手，將包裝袋撕開了。
　　裏面凍得硬邦邦，還有冰碴，像壹塊石頭壹樣。他便拖過身邊的壹張椅子折下兩條不銹鋼的腿，丟給榮樹壹個。然後他用椅子腿把烤鴨穿透了，擱在火苗上。
　　榮樹也學了他的樣子，問：“王濛呢？”
　　“和那些人在二樓吧？”李真回答，“我剛才還聽見他們壹起喊什麽來著——我覺得是在做禱告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榮樹嗯了壹聲，目不轉睛地盯著火焰上的烤鴨。
　　表面的冰層很快融化了，水滴掉進火堆裏。過壹會兒油也滴下來，在火焰中嗤嗤作響。他又抓起瓶子抿壹口，把烤鴨縮回來試著咬了壹下，然後皺起眉頭。
　　還沒熱透，裏邊兒還是硬的。
　　李真便伸出手去。火焰微微壹頓，上方微紅的火苗在剎那間變成亮白色，壹陣熱浪洶湧而來。兩只烤鴨壹齊發出輕微的悶響，被冰碴封住的腹部爆開了，誘人的香氣隨著熱氣彌漫了整間屋子。
　　榮樹豎起大拇指：“妳行。”
　　吃掉半只烤鴨的時候榮樹已經喝掉了半瓶酒，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其實晚餐已經吃過了，眼下是晚上八點鐘。他覺得肚子裏暖融融，香氣和酒氣在胃裏蒸騰著往上湧，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吃不下了。
　　於是他把剩下的擱在包裝袋上，又伸手在帶回來的那個大袋子裏摸。
　　李真撕著鴨腿肉在嘴裏嚼，不知道是應該再待壹會兒還是去睡覺。
　　這時候他看到榮樹站起身，走進客廳另壹邊的廚房裏。壹陣翻箱倒櫃的聲音之後他拿著壹只落滿灰塵的碗走出來。
　　接著榮樹又打開門走出去，十幾秒鐘之後端著那只裝滿了雪的碗走回來。
　　李真有點兒搞不清這位想要做什麽——他們這裏是有飲用水的。
　　榮樹又開始搬桌子——客廳裏有沙發，沙發圍著壹只玻璃茶幾。他將茶幾上的東西統統丟在沙發上，將那東西拖到了火堆旁。
　　李真忍不住問：“妳做什麽？”
　　榮樹笑著搖頭沒立即回答他。
　　李真看得出他有些酒意了——這個北方人的酒量似乎並不是特別好，他現在陷入了“微醺”的狀態之中。
　　他就只好默默地瞧著了。
　　榮樹擺好了桌子。然後他把地上的那些吃食——罐頭、火腿、袋裝肉之類的東西開封，擺到桌子上。接下來他把那只裝滿雪的碗也擺上去了，又從衣兜裏摸出壹包煙、點燃三根，插進碗裏。
　　這個時候榮樹才後退三步歪頭瞧了瞧自己的成果，出了壹口氣。
　　“今天是八月十五。”他輕聲道。
　　李真楞了楞，擡頭往窗外看。
　　可惜天空之上是濃重的陰雲，月亮不見了。
　　他便笑了笑：“我都忘了這茬兒了。”
　　頓了頓，又說：“要是有花生和毛豆就好了。”
　　這大概是北方的習俗了吧——他不清楚南方是不是同樣如此。
　　八月十五賞月的時候“擺碗”，還得敬香。不過眼下用三只煙代替香燭，不曉得月亮上的嫦娥抽不抽煙。
　　從前壹直覺得月亮上有嫦娥，還有吳剛——盡管人類都已經登月了，可那種美好的幻想壹直存於心裏。現實和傳說畢竟是兩碼事，很多人都相信壹日沒搞清楚“宇宙真理”，就壹日不能證明那些神仙們是真的不存在的。
　　然而眼下……李真有些惆悵地出了口氣。
　　因為類種都出來了——蚩尤、黃帝、魃、燭龍、應龍，都是類種。那說不準嫦娥和後裔也是類種呢？
　　但他隨即又笑了笑。其實也不該這麽想。八月十五麽，幾千年過下來，與其說祭拜的是嫦娥與明月還不如說祭拜的是人們的思鄉之情。
　　八月十五團圓夜。
　　李真默然起來。
　　榮樹重新坐回到他身邊，又把半只烤鴨放在火堆上烤，瞇著眼睛看看那桌子，抿壹口酒。
　　兩個人沈默相對半晌，榮樹問：“妳家裏人呢？”
　　隔了幾秒鐘，李真說：“還都在。”
　　他想了想，去掉壹個字：“都在。”
　　“那挺好。”榮樹撓撓頭，“在呂宋那邊？”
　　“嗯。”
　　“妳回來之後去看過沒？”
　　隔了壹會兒李真搖搖頭，伸出手：“給我壹口。”
　　榮樹將另壹瓶暖好了的拋過去。李真旋開蓋子，聞了聞，喝壹口。
　　冰涼冰涼的酒液滑過食道落進胃裏，變成壹團火。他轉動著瓶子借著火光看上面貼著的商標——葉卡伏特加，40度。
　　榮樹便歉意地壹笑：“要是外國人的話這時候是不是得說聲抱歉？”
　　李真扯扯嘴角：“我沒那麽矯情，兩個大男人。”
　　“其實也想去看。”他輕輕抿了第二口，皺皺眉，從鼻孔裏將酒氣噴出來，“可是想了想，還是別去的好。”
　　“這幾年他們大概覺得我都不在了吧……現在我突然又回來，跑過去，三個人抱頭哭壹天，然後我還得走。壹旦又出什麽事兒……”
　　他笑著搖搖頭：“還是不去看的好。等事兒都了了吧。”
　　“他們也該知道了。妳不是說妳和南呂宋那邊聯系上了麽。”榮樹悶悶地說道，“等我這邊兒弄好了，我也想去那。這裏太冷了，我都快忘了穿短袖是什麽感覺了。”
　　“嗯，太冷了。”李真又灌了壹口酒。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他沒試著盡快將那些酒精排出體外。於是眼下他覺得身體輕了壹些，心裏似乎也少了些什麽。
　　他就笑了笑：“我第壹次遇見妳們的時候，嚇了壹大跳。”
　　榮樹挑起眉頭：“哦？”
　　“不瞞妳說，那天我剛剛學會飛沒多久。”他回想著那些已經快要模糊的記憶，“那天晚上我是去還錢的，飛到壹半發現路上有車出事兒，我就過去看。結果地上突然躥起來人來——”
　　“電鰻。”榮樹點頭。
　　“對，外號是電鰻——把我拉住了。”李真搖搖頭，“我可真沒打算管閑事兒。其實後來妳跳起來，拿壹把刀，也把我嚇了壹大跳。不過都過去了……那時候哪能想到咱倆今天坐在壹起這麽說話呢？”
　　榮樹笑了笑，低聲道：“電鰻人也挺不錯的，就是愛喝點兒酒。要是那天他沒死壹直活下來……說不定也挺對妳脾氣。”
　　他將酒瓶稍微傾斜，倒了些酒在地上，無聲說了點兒什麽。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兩個人轉頭看——王濛走下來了。
　　他看到了火堆旁邊的桌子以及桌上的東西，微微壹楞。
　　榮樹朝他舉了舉酒瓶：“來點兒麽？”
　　王濛微笑著搖頭，走到火堆旁邊坐下，問：“這是做什麽？”
　　榮樹說：“今天八月十五啊。”
　　王濛微微皺眉：“今天是七月二十號吧？”
　　榮樹壹楞，笑起來：“我說的是農歷，妳說的是公歷——這事兒妳還不知道？”
　　李真才又壹次意識到這個人的年紀可不像他看起來那樣。四年的時間可以學很多東西，但沒法兒學所有東西。看起來王濛將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那些“真正有用”的地方，而對另壹些事情不甚了解。
　　榮樹對王濛說了“中秋節”這回事兒，王濛這才理解地點點頭，又看了壹眼桌上快燃盡的三支煙。
　　“對了，我記得妳們信的上帝是不允許多神崇拜的。”榮樹說道。
　　王濛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調侃，想了想搖頭：“這種事情是不同的。”
　　但他沒說究竟有什麽不同。
　　屋子裏再次陷入沈默。
　　過了壹會兒榮樹忽然又沒頭沒腦地說：“有月餅就好了。”
　　“五仁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