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尖刀

　　不用命令，只要裝填完畢，每壹桿斯賓塞就會立即對準面前的人潮開火。
　　這簡直就是殘忍無比，黃旗軍的人浪就仿佛撞在壹塊巨大的礁石上，壹下子停頓下來，密集的火網將面前的黃旗軍打死了打傷了二三十人。
　　但是黃旗軍無路可退，他們知道轉身後退，還得越過那道泥墻，身後還有人在推著他們，他們現在只能往前沖：“退不下去啊！往上沖！”
　　更多的黃旗軍正在躍過泥墻，他們看到了勝利。
　　在黑暗中的斯賓塞無法保持很高的命中率，他們發現有子彈劃過他們的頭部擦過，而且後方的人潮奮力地越過泥墻，前面的黃旗軍不繼續往前沖，恐怕就被人浪踩成泥漿。
　　“退不下去！往上沖！”
　　他們離細柳營據守的胸墻也就十來米的距離，除了用胸膛對準槍口，他們做不出更有勇氣的行動。
　　由金屬子彈組成的火網還在肆虐地屠殺槍口下的黃旗軍，只是張彪著急得要冒火，他聽到已方陣地上的摻呼，看到身邊的壹個老部下頭部中彈，當場就倒了下來。
　　斯賓塞的槍聲停頓了，只留下雷明頓步槍特有的射擊聲，十幾米外的黃旗軍發出海浪的歡呼，攜帶著各樣各樣的武器就撲上來了，壹同呼嘯著還有各種各樣的彈丸。
　　胸墻後出現更多的傷亡，除了雷明頓之外的射擊，所有的斯賓塞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裝填完畢。
　　壹旦進入白兵戰，細柳營就會立限陷入崩潰，壹想到勝利就在眼前，他們踩過戰友的屍體，以壹種極度的狂熱撞開了擋在前面的戰友。
　　張彪的腳下全是彈殼，他實在想不到黃旗軍會如此瘋狂，但是想要獲得勝利，就必須比敵人更有信心。
　　兩個黃旗軍帶壹身的血水，在火光格外恐怖，張彪把斯賓塞往下壹擲，左輪在手，對準了壹個撞在胸墻上的敵人。
　　扣動板機，這壹聲槍聲提醒著沈醉在勝利喜悅的黃旗軍，戰鬥仍在持續。
　　壹個黃旗軍就帶著血倒在了胸墻下，而黃旗軍毫不客氣地踩過他的屍體，正準備用手上的長刀朝著上面據守的對方砍去。
　　所有的斯賓塞都已經停止射擊，只有雷明頓和張彪的左輪在怒放，“呯！”，又是壹發子彈，接著還是壹發子彈。
　　作為壹個老匪徒，張彪的左輪手槍用得可以用無懈可擊來形容，六槍打中了四個黃旗軍，但是他所做的努力似乎毫無效果，被打倒的人被狂熱的後繼者踩在腳上，現在已經有敵軍扒上墻來。
　　守在墻上的，只有二十多個黑旗軍，他們想要裝彈完畢，還需要很多時間，他們手上的步槍、卡賓槍幾乎都沒有安裝刺刀。
　　而在他們眼下，是幾百名狂熱的黃旗軍，他們大多數都攜帶了冷兵器準備肉搏，而且隊伍還有不少前後膛的洋槍，他們期盼著解決這支黑旗軍，以結束這種灰暗的日子。
　　戰局已經到了最緊急的時刻了。
　　火光下，是張彪那張堅定無比的臉。
　　“細柳營！白－兵－戰！”
　　……
　　作為尖兵長的蔡雲楠，必須承擔著更多的責任。
　　他承擔著搜索、偵察、戰鬥等諸多任務，這是他雙肩所要承擔的使命，所以他這壹回親自下到了加強尖兵班。
　　他必須把同屬壹哨的張彪排給解救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覺得他對於細柳營的感情，所以深過了他對天地會的感情。
　　他原來是天地會在海陽的堂主，可是那時候的日子哪有現在這麽風光，和各方面的關系哪有現在這麽融洽？
　　天地會始終是壹群烏合之眾，相互無統帥，終究成了不了大事，柳宇讓他聯絡北圻的天地會，結果他找到了沈勝，結果這個天地會首腦實在是鼠目寸光，居然看不到細柳營所有的潛力。
　　經過自己竭力爭取，才定下壹個三個月後再看練兵成效的承諾，可是時間到了，細柳營的兵連劉永福這種強人都是贊不絕口，可是沈勝這個天地會的大頭目，硬還是拖拖拉拉，搖擺不定，始終沒下定決心，直到昨天才寄來了壹封說是準備合作的短信。
　　和細柳營這樣充滿銳氣前途無量的團體，當真是壹個天上壹個地上！
　　正因為這樣的想法，蔡雲楠才覺得自己的責任尤其重大。
　　這是細柳營成軍以來，他獨自承擔最重的壹次使命：“註意搜索，註意情報！”
　　本隊可以從容地沿大路行軍，可是作為前衛的蔡雲楠排，卻必須排除在大路附近的壹切阻礙，即使再高的山頭，他們都要登上去以防萬壹。
　　與此同時，他們必須弄清當面敵軍的壹切情況，但是這方面的情報所獲實在不多，只是從路人嘴裏獲得了壹些零星的情報。
　　尖兵甚至不打火把，憑借著隱隱約約的月光和星光前進，蔡雲楠不得不慶幸自己這段時間學會怎麽識圖，而他的副手恰恰會另壹種技能，怎麽利用星星和指北針來判定方位。
　　這條路，他們在野營拉練也走了好幾回，正因為這幾個優勢，他們的行動還算順利，只是在會合了發出煙花的那個軍士哨之後，他們得到更多的壹些消息，但是任務也更加艱難了。
　　在正常情況下，越南的村社夜晚都是壹夜漆黑，只有更夫打著昏暗的燈籠在提醒著睡著的人民。
　　但是今天不同了，站在蔡雲楠的位置上，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遠方的好幾個村社都是燈火通明，許多村社就在細柳營必經的道路上。
　　借著臨時點亮的蠟燭，蔡雲楠看了壹下地圖，表對了壹下方位：“準備戰鬥，隨時用擊破敵軍。”
　　這幾個點著燭火的村社，都是些基督教村莊，他知道這代表著麻煩。
　　再往前，蔡雲楠排的前進速度壹下緩慢下來了，他們聽到了敲鑼打鼓的聲音，接著從側翼傳來了鳥槍射擊那熟悉的聲音。
　　槍聲很遠，完全沒有任何威脅，但是這代表著壹種信號，接著從兩側，甚至是後方都傳來遠遠的槍聲。
　　至於喧鬧的鑼聲，那始終沒有停息過。
　　蔡雲楠被迫把他的尖兵排呈扇形展開，隨時準備戰鬥，三個班以品字隊形準備消滅在前方出現的任何敵人。
　　再往前就是針對這支尖兵的直接射擊了，“呯！”、“呯！”。
　　這樣的槍聲此起彼伏，雖然在鳥槍的有效射程之外，但是四面八方的槍彈已經讓蔡雲楠不得不為之皺起眉頭。
　　尖兵更報告了更壞的消息。
　　“報告！發現敵主要抵擋地帶，初步判斷其防禦工事十分強大。”
　　作為壹員七品官員，葉孟言是最關切細柳營的壹名越南官員。
　　他在山西城內的居室，是壹座潔凈無塵的宅子，借著夜色，葉孟然還在讀著幾份關於細柳營的文書。
　　細柳營的招安事務，柳宇專門指定他來負責：“換了葉大人之外的其它人，我們概不答應。”
　　就是這麽壹句話，讓他身價百倍，但是作為中人的他，本來是講究吃完被告吃原告，在其中攪混了水，讓具體的招撫事務，直到現在還沒進入正文。
　　他也知道，僅憑山西壹省，恐怕是無法支付細柳營的軍餉，這次黃佐炎大人為了讓黑旗軍出兵平定李揚材，開出的價碼可是每人每月四個墨西哥銀幣。
　　所以他壹定要在其中混水摸魚，他想在這幾份文書裏發現些什麽，只是突然間風雲突變。
　　壹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兩個同僚十萬火急地趕了過來：“孟然，妳的好事來了。”
　　“什麽好事？”
　　“總督大人要見妳！”那個同僚頭上還帶著汗：“這壹回細柳營可要倒大黴了，這不是妳的好事又是什麽？”
　　“具體怎麽講？”葉孟言笑得就叫起來了：“若是他們吃了虧，他們的余部可派我前招撫。”
　　細柳營來到山西第壹樁事就是在河灘上把黃佐炎賴為臂助的山西精兵打跨了，導致直到現在，雙方關系都在冰點之下，山西省的官員更是巴不得黑旗軍倒黴。
　　“黑旗軍把洋教得罪摻了，這壹回教會請來了三四千黃旗軍，現在正在紅河邊上與細柳營大戰，細柳營除了留下二十人守老營，其余全軍出動了。”
　　葉孟言大喜望外：“好！此天賜良機，天賜良機，我這就去見總督大人！”
　　作為壹個合格的中人，既要學會雪中送炭，也要會趁火打劫，更要會火上燒油。
　　“總督大人，這壹回細柳營與黃旗軍大戰，我們官府絕不幹涉，不要出壹兵壹卒，讓他們拼個妳死我活，嗯，我還有個建議。”
　　葉孟然壓低了聲音：“聽說細柳營的老營只有二十多人留守……”
　　……
　　在炒豆子般的鳥槍聲中，現在多了斯賓塞特有的槍聲，尖兵斥候再次完成了任務：“報告排長，敵軍約壹營堅守敵主要防禦地帶，主要防禦地帶左側則是敵性村莊，約擁有各式火器約三十件。”
　　至於更深遠的情況，尖兵斥候也報告了壞消息：“看起來了這壹帶的洋教村社都鐵了心與我營做對，到現為止，觀察到的敵兵不下二百名。”
　　這些武裝人員，戰鬥力比主要防禦地帶的敵軍要弱得很多，但問題在於他們的不斷騷擾，讓區區四十多人的尖兵排必須分心應付。
　　他們遠遠地打上壹輪排槍，尖兵排卻必須至少要派出壹個步槍組去驅逐他們，他們就象壹群討厭無比的蚊子，隨時要對尖兵排叮上壹口。
　　到現在為止，尖兵排還沒有傷亡，但是蔡雲楠在遠遠觀察過主要防禦地帶的敵軍後，卻不得不承認：“非常老到的防禦布置，敵軍當屬不弱。”
　　在當面的這個營壘裏，大約有好幾百名有戰鬥力的敵軍，裝備尚屬齊全，有後膛槍，還有火炮，必須要以相當大的力量卻打開這個營壘，恐怕無法打開救援紅河哨所的道路。
　　左側則有壹個洋教村莊，他們聚集了幾十條槍，對於任何敢於靠近的對手，都會開槍射擊，對進攻阻礙很大，在村莊兩側，還有許多天主教組織的武裝人員，只要攻擊村莊，就會和他們發生戰鬥。
　　雖然沒有查清全部部署，蔡雲楠在軍事上的才幹也有所欠缺，但是他這個人膽略驚人，“派出通訊兵，向管帶報告！我已決心立即展開戰鬥，攻占敵主要防禦地帶。”
　　“當面之敵，不下千余，構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我排之兵力，不過四十余人！”蔡雲楠向著士兵交底：“我們必須掩護全營之展開，尚須分出部分兵力，正面主要防禦地帶之敵兵，約有壹營。”
　　“但是我問妳們，有沒有信心！”
　　蔡雲楠的作風顯然影響到整個排，蔡雲楠排更是不缺莽撞而勇敢者：“有信心！以壹個班掩護兩側，我們兩個班敢於替主力打開通道！等管帶率主力上來，壹舉打破陣地。”
　　這是很樂觀的想法，但是蔡雲楠就有這樣的膽略，因為他身後還站著細柳營的主力。
　　他現在堅信，在北圻，沒有任何部隊敢於擋住細柳營的進攻。
　　不過在進攻之前，他必須做壹些布置。
　　“壹班、二班，及三班壹個斯賓塞步槍組，壹個雷明頓步槍組加入主攻。”
　　“三班其余兩個步槍組，分開展開掩護主力行動，配屬之軍士哨，從敵軍的左翼切入，發動佯攻。”
　　壹個步兵班是十四人，壹個雷明頓步槍組兩人，壹個斯賓塞步槍組四人，再加上蔡雲楠自己，參加正面攻擊的共計有三十五名士兵。
　　在他們正面的是李揚材統率的三百多名精銳士兵，還有精心構築的工事。
　　……
　　紅河哨所。
　　“白－兵－戰！”
　　伴隨著張彪的命令，細柳營才露出了他們最可怕的壹面，壹雙雙長滿粗繭的雙手，放下他們裝備的斯賓塞步槍，提起他們平時用來修築工事的工兵鏟。
　　斯賓塞卡賓槍不能安裝刺刀，但是不代表細柳營就不具備肉搏能力，這個排可是裝備了細柳營生產出來的大部分工兵鏟。
　　黃旗軍正在做著摧枯拉朽的迷夢，他們湧到胸墻前去，卻不知道等待他們是怎麽樣的殘酷場面。
　　這些工兵鏟可是肉搏利器，用力壹削，可以削去半個腦袋，如果被砍中的話，更是壹個血窟窿，神仙也救不活了。
　　壹個黃旗軍正在往墻上趴，他手上還拿著冷兵器，那工兵鏟照腦門就下來，整個人就連同腦漿都飛了出去。
　　“他們用鏟子！”
　　站在胸墻後的步兵們這下子就大占便宜了，黃旗軍堆集在胸墻前，鏟子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能找到目標。
　　壹時間黃旗軍死傷不少，而後面的人潮還在死死地把前面的士兵推到胸墻上去，他們連站都站不穩。
　　黃旗軍打好了肉搏的如意算盤，並不代表他們做好真正白兵相接的準備，只是這些黃旗軍的老兵，也確實有兩手，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還能還手兩下。
　　可是柳宇可是按照解放軍的標準來要求這支部隊，雖然沒有刺刀，只能用工兵鏟湊數，但是二十壹世紀的解放軍，仍是這個世界最註重白兵戰的部隊之壹。
　　這是壹種光榮的傳統，這種傳統可以追溯到抗戰期間八路軍奉還給日軍的日式刺殺術，追溯到戰爭年間無數次血肉相接的白兵戰，雖然細柳營到現在只學了壹個神似，但是足以讓黃旗軍大吃壹驚了。
　　而現在黃旗軍無法承受美夢破滅的現實。
　　張彪手持工兵鏟左殺右砍，硬是在胸墻上幹掉了三個對手，現在正準備給第四個對手以致命壹擊，黃旗軍們都無法想象這些原本的病貓硬是變成了壹只猛虎，正在白兵戰被屠殺的正是他們自己。
　　裝彈完畢！
　　退下去的兩個斯賓塞步槍組已完成了裝彈，現在是輪到他們發威了。
　　連珠施放，四十九子彈。
　　他們的子彈照舊不要錢壹樣打出去，配合上雷明頓步槍組的擊殺，再配合上手拿工兵鏟的神勇將士，黃旗軍的隊伍倒了壹大片，接著，他們扔下了許多面黃旗，朝著泥墻潰退了。
　　他們象退潮壹樣地逃竄，當退潮之後，泥墻和胸墻之間的百尺之地，已經是血肉磨坊了。
　　“哈哈哈！”張彪得意得簡直要忘形了，他提起自己的斯賓塞，就準備裏面裝藥，只是摸到腰間，他的心不由為之壹冷。
　　沒子彈了。
　　七十發子彈已經打得壹幹二凈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
　　由於射速的限制，這個時代的步兵所能發射的槍彈及其有限，壹場大戰役中，壹名鳥槍兵也就打出十幾發步槍彈。
　　而柳宇給細柳營制定的標準是，壹場大戰役壹桿步槍發射三十到四十發子彈，可是今天才幾個小時，他已經把手頭所有的七十發步槍彈打光了。
　　這固然可以說明斯賓塞的火力之猛，但是他打光槍彈只能代表著壹個事實，斯賓塞步槍兵所余下的槍彈已經所乘無幾了。
　　從戰鬥開始到現在，張彪第壹次如此緊張。
　　而細柳營的士兵們，也同樣發現了這個事實，只是他們小聲壓低了聲音：“張排，我的子彈只剩下壹輪了。”
　　“我更摻，就槍膛裏還有四發！”
　　“我還好，兩輪！”
　　士兵們所殘存的子彈，多則十余發，少則只有兩三發，甚至已經彈盡了。
　　“去傷員身上和忠烈身上搜集子彈。”
　　只是這次搜索，也只是找到了百來發子彈而已，而且讓張彪發現壹個更沈重的事實。
　　他的步兵排算是殘了，連他在內，三十七個，現在戰死兩名，重傷不能參戰六名，負傷可以參加槍戰但是不能參加肉搏戰的五名，其余的士兵也大多掛彩了。
　　“該死！”張彪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邊雷明頓步槍組也傳來子彈消耗殆盡的消息：“子彈快打光了。”
　　對面，潰退下去的黃旗軍仍然保持著很強的力量，他們壹邊哭著，壹邊在重新集結，企圖再發起壹次攻勢。
　　張彪覺得這壹次，他這塊大礁石被巨浪撕碎了。
　　他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