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吾誰與歸

歷史軍事

  正統十四年,朱祁鈺在皇位上大夢初醒,睜開了眼睛。   土木堡之變已經發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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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壹十二章 川澤納汙,山藪藏疾

朕就是亡國之君 by 吾誰與歸

2023-7-15 23:35

  陸來宣拿起了茶盞抿了壹口,面色逐漸恢復說道:“即便是我金溪陸氏投獻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江西書院二百三十八家,難不成世侄要壹家壹家去勸服嗎?”
  “世侄不如放下公務,今日只談私交,不論公事。”
  陸來宣剛才也在猶豫,但是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繼續之前的決定,不暴力,也不合作。
  姚龍嗤笑了壹聲,甩了甩袖子說道:“陸山長,好自為之吧。”
  姚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壹個堂堂方伯,到這白鹿洞書院給足了這白鹿洞書院面子,可是陸來宣,依舊是冥頑不靈,依舊是頑固不化。
  良言難勸該死鬼,多說無益,姚龍轉身就走。
  “世侄……誒……”陸來宣站了起來,但是姚龍已然走出了門外。
  姚龍站在白鹿洞書院的門前,用力的吐了壹口濁氣,才將心中的煩悶,驅散壹些,回頭看了壹眼這偌大的白鹿洞書院,知道接來下,便不再如此溫和了。
  姚龍剛要前往車駕離開,就看到了壹群略微有些稚嫩的面龐,這些孩子有男有女,天上下著雨,這些孩子卻穿著草鞋,帶著壹個鬥笠。
  其中壹個六七歲的男孩,連個鬥笠都沒有。
  他們身上臟臟的,衣服上破破爛爛,帶著壹個個的補丁,趴在貫道溪的防水堤,頗有靈氣的眼睛,帶著渴望的神情,楞楞的看著偌大的書院。
  那壹排的小臉,每壹個都是面黃肌瘦,每壹個都是骨瘦如柴,每個都滿是靈氣,他們的眼神裏充斥著對讀書聲的渴望。
  在這個時候,第二組三進出的院子裏,走出了十多個壹樣年紀的孩子,他們的笑,即便是在陰雨之中,依舊那麽的燦爛,他們穿著壹身純白色緞面儒袍,身後還有書童抱著書箱,舉著壹把傘。
  壹群瘦弱孩子趴在防水堤上期盼的看著書院,書院中走出壹群錦衣孩童帶著書童,笑容滿面。
  姚龍就這樣靜靜的站著,面色蒼白的看著這壹幕,仿若壹只利爪穿堂而過,狠狠的抓住了他的心,用力的攥了壹下。
  他終於明白了!
  為何陛下不肯體面,寧願折了面子,非要調集京軍前來江西!
  為何陛下如此的剛強的要推廣農莊法,不允許壹絲壹毫的質疑!
  都是孩子,雲泥之別。
  “娘!”壹個清脆的喊聲高聲響起,防水提旁的那唯壹沒有鬥笠的孩童,猛地撐起身子,壹只腳踩在了防水堤上,就爬上了防水提,快速的跑向了壹個書院門前。
  這孩子壹邊跑,壹邊高聲的喊著:“娘,我是大壯啊!娘!”
  壹個帶著帷帽,手裏提著食盒的女子,被這個叫喊聲嚇的壹個激靈,手中的食盒差點掉到地上,那女人厲聲說道:“護院!攔住他。”
  “我再跟妳說壹遍,我不是妳娘!”
  這女子說完便匆匆走進了院門之內,不再看身後的大壯。
  幾個護院嬉笑著摁著這孩子的腦袋,逗弄了壹陣,便推了大壯壹下,把他推遠了些。
  壹個護院站了出來蹲到了大壯的面前說道:“妳娘攀上高枝了,做了陳先生的小,不認妳了,以後別來了。”
  “才不是咧!”大壯伸著手抓向了面前的護院,他壹個六七歲的孩子,哪裏是護院的對手?
  護院壹只手便將大壯給擒住,面目猙獰的喊道:“妳居然敢打我?!打死妳個王八犢子!”
  另外壹名護院則是站了出來,拉住了這護院說道:“算了算了,這打出血了,豈不是汙了先生們的眼?先生最看不得這個。”
  這護院才松開了大壯,惡狠狠的啐了壹口說道:“算妳好命!滾!”
  “走走走!再看到妳們壹次,就打妳們壹次!”幾個護院前去驅逐著防水提下的孩子。
  姚龍沈默的看著這壹幕,孩子被欺負,那個母親已經走進了院子,看都沒看孩子壹眼,護院在驅趕著向往知識的孩子。
  “書院到底是什麽地方?”姚龍撐著傘,楞楞的看著山風陣陣,依舊祥和無比的白鹿洞書院,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蒼天。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這個問題。
  陛下曾經說過,在苦難之中,還能嚼出甜頭來,品出快樂來,就是萬世不竭的奴才了。
  可是若這奴才還學會了欺負別人,那是什麽?
  畜生都不如!
  護院的生活顯然是苦難的,從這些護院面如菜色的臉上就能看出來,他們其實過得也不好。
  但是護院們卻能夠理直氣壯的欺負這些孩子,兇神惡煞的欺負別人。
  又是誰把他們變成了這樣?
  姚龍走上了車架,向著山下而去,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姚龍忽然開口說道:“停。”
  那個叫大壯的孩子蜷縮著身子蹲在貫道溪之畔,頭埋在懷裏,肩膀不停的聳動著。
  聖人曰:吾道壹以貫之,此溪故此得名貫道溪。
  大壯聽到了腳步聲,而後落在身上的雨,消失不見,壹桿大傘遮住了雨幕。
  他壹擡頭,就看到了姚龍,他略微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退,在他的心裏,這些讀書的人,沒有壹個好東西,但是姚龍卻十分的面善。
  “孩子,書院裏那真的是妳母親嗎?”姚龍慢慢蹲下,也不顧這地面上的積水,打濕了衣服。
  大壯大聲的喊道:“是!那就是我娘!”
  “那妳父親呢?”姚龍繼續問道。
  大壯楞楞的說道:“死了,不知道我爹死到哪裏了,村裏人都說他賭錢賭輸了,死掉了。”
  大壯這個年紀,可能還不理解死是壹種什麽含義。
  姚龍了解了大壯的故事。
  大壯的父親是青山鎮的農戶,本來家裏有二十多畝的良田,就不算是下農了,在大明下農是指田畝不到十畝的農民。
  大壯的父親三年前染上了賭,變成了壹個賭徒,隨後家裏那二十畝地也被賭了出去,而後沒多久,連大壯的母親都被賭了出去。
  那時候大壯還太小,沒人要。
  大壯的父親在賭坊裏出千,被人剁了兩根手指,又沒錢看,也不知道死在了哪裏。
  大壯這兩年壹直是吃百家飯長大,今天蹭壹口,明天蹭壹口。
  而後大壯就聽說他娘又被賣到了書院裏,給姓陳的先生做小。
  姓陳的先生似乎是打蘇州來的名士,這到了地方陸山長就把大壯的母親送給了陳先生。
  大壯很確定那是他的母親,非常非常確定!
  因為他母親第壹次在書院見到他的時候,還抱著他哭了很久。
  可是被書院的陳先生給看到了,隨後他母親便再也不認他了。
  姚龍聽完了整個故事,拍了拍大壯的腦袋說道:“要不要跟我回九江府?我把妳送養濟院去,妳這不缺胳膊不缺腿,壯壯實實的,總會有人領養妳的。”
  大壯最終還是點頭說道:“好。”
  養濟院裏沒人領的大多數都是些畸零戶,就是殘疾畸形,像大壯這樣全須全尾的,沒過多久就能找到壹個人家。
  姚龍的車駕並沒有直奔九江府,而是先去了青山鎮,剛進入青山鎮,姚龍老遠的就看到了那個大大的賭字。
  洪武二十二年春,大明太祖高皇帝體察民情,發現南衙內外遊手好閑,賭徒眾多,就建了壹個逍遙樓。
  這逍遙樓是個賭坊,能容納三五百人,裏面是精心的裝飾和賭具,並且免費給賭徒們遊玩,不收費的同時還借錢給他們讓他們賭錢。
  免費還借錢,南衙的遊手好閑的賭徒們,都直奔逍遙樓而去,隨後官兵圍困了整個逍遙樓,活活餓死了所有的賭徒。
  當年春,太祖高皇帝再下詔:凡賭徒斷腕。
  姚龍看的是名叫《金陵花絮》的故事會,逍遙樓到底有沒有,時過境遷,已經不可考證。
  但是洪武二十二年春,高皇帝下旨賭徒斷腕,卻是真的。
  青山鎮的規模並不是很大,但是光賭坊就有三個,姚龍沒有下車,他只看了壹眼,就已經確切的知道這幾個賭坊都是誰家的。
  金溪陸氏的買賣。
  賭坊這生意獲利極其厚重,到底是誰能在白鹿洞書院的山腳下建這三個奢侈的賭坊,不言而喻。
  大壯的爹,到底是自己跑去賭錢,還是有人勾著略有薄財的大壯爹走進了賭坊?
  金溪陸氏的田遍布江西,這田到底是怎麽來的,不言而喻。
  桐廬姚氏家裏的田,大地是買來的,因為姚氏本就有海上的生意,錢多了就買地,幾乎是許多高貲著姓的必然選擇。
  所以姚氏沒有外逃,而是留在了大明朝遵紀守法。
  姚龍回到了九江府府衙,看到了楊翰,就劈頭蓋臉的問道:“陛下的京軍什麽時候能到江西來?!”
  “軍務方伯就不要打聽了吧。”楊翰不明所以的看著姚龍。
  出門前還壹副再勸勸能不動手就不動手,要從中斡旋的姚龍,回來就變成了這等模樣,甚至比他還要急切,確實有些奇怪。
  姚龍將自己的經歷從頭到尾的說了壹遍,氣呼呼的說道:“什麽聖人門廷,什麽教化之地!狗屁!川澤納汙,山藪藏疾!”
  姚龍是讀書人,讀書人罵起人來,確實狠毒,連廬山和貫道溪都給罵進去了。
  楊翰是個匹夫,他生氣了只會罵壹句攮娘了比!
  楊翰是跟著陛下壹起去過海潮村,也是見過楊鐵的,高昌鄉的楊老爺怎麽對佃戶,白鹿洞書院的陸老爺,就怎麽對付百姓。
  楊翰倒是壹臉玩味的說道:“我倒是在想,沒有了朝士為他們說話,陸山長居然還如此有底氣,他到底憑什麽呢?”
  “這個是需要搞明白的事兒,只要我們能夠搞明白他們的底牌,就能提早應對了。”
  楊翰思索著,這些個縉紳們,到底依仗什麽,朝士已經表明了態度,不鉆陛下這個窩兒,那陸來宣為何還如此的執迷不悟?
  難道陸來宣以為陛下的緹騎們,拔不動刀了嗎?
  難道陸來宣是個蠢貨嗎?
  當然有這個可能。
  但是陸來宣背後那麽多的縉紳,都是蠢貨的幾率,就很小了。
  姚龍眉頭緊皺的說道:“這個我倒是有些想法,其實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就是官紳勾結罷了。”
  官紳勾結盤根交錯,確實復雜,但是說簡單,其實就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而已。
  “詳細說說。”楊翰來了興趣,示意姚龍說壹說。
  姚龍頗為鄭重的說道:“陸來宣和江西十八家這些高貲著姓顯然是不會造反的。”
  楊翰深表贊同的說道:“那必然,造反就得交三次稅之外,還要掉腦袋,家人會被流放雞籠伐木,大明沒縉紳們造反的余地,上了南衙僭朝壹次當,他們不會上第二次當了。”
  這是寶貴的歷史教訓,也是陸來宣不敢暴力不合作,只敢非暴力不合作的原因。
  姚龍抿了口茶說道:“當初在福建推行農莊法的時候,就出了這麽幾個案子,延平府永安縣的農莊法推行很順利,但其實壓根就沒有推行,那七個鄉,二十四個農莊,都只是在紙面上。”
  “那會兒講武堂、講義堂才第壹期,沒那麽多的庶弁將和掌令官,就被永安縣衙給瞞了。”
  事情其實遠比姚龍說的要復雜許多,這裏面都是經驗與教訓,現如今講武堂、講義堂已經到了第九期,庶弁將和掌令官已經足夠用了。
  姚龍將其中的門道細細講了壹遍。
  “照妳這麽說,妳帶回來的那孩子,妳把他送去了養濟院,豈不是要被賣了?”楊翰可是知道襄王殿下在京師查養濟院藏汙納垢之事。
  京師養濟院尚且如此,九江府的養濟院,難道就會好很多?
  姚龍搖頭說道:“我還沒送去,先把他領回了府衙,等事情結束了,我再送去便是。”
  楊翰不住的點頭,姚龍辦事很細心。
  楊翰思考了片刻說道:“被這些個縉紳逼到這等地步的百姓還有很多,我們得快點了,在京軍到來之前,先把這賭坊給查了吧。”
  姚龍認真的思考了片刻說道:“剁腕可是太便宜他們了,還是送到雞籠島伐木吧,創造些價值來。”
  “妳且看吧,這賭坊查抄之後,陸來宣必然是幹幹凈凈,清清白白。”
  姚龍和費亦應壹樣,太懂這些高貲著姓做事風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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