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婚禮

　　新娘子穿著自己壹針壹線縫出來的嫁衣，坐在梳妝臺前，聽著房門之外傳來的喜慶的鑼鼓之聲，已是哭成了淚人壹般，邊兒上，坐著她當年在樓子裏最好的幾個朋友。與她們比起來，她並不是最漂亮的，但無疑卻是最幸運的。
　　她的幸運，就在於他碰上了那個叫章孝正的男人，他的朋友們都叫他小貓。
　　僅僅是壹次的相遇，這個男人便慷慨地拿出了銀子為她贖了身，將她帶到這個小院子裏。從此她便過上了最為普通的倚門望郎歸的日子。男人是軍人，壹個月中能回來的日子有限，但只要在壹次的時候，她總是曲盡溫柔地讓這個男人過得更舒服壹些。
　　她本是樓子裏從小培養出來，棋琴書畫樣樣精通，基本沒有沾過粗活，但跟了這個男人之後，她挽裙下廚房，洗手從羹湯，男人不在家的日子，她連梳妝打扮都懶得去做，只是壹門心思地琢磨著怎樣將這個小院兒布置得更溫馨，更像家壹些。
　　是的，像家。
　　她從來沒有指望過能風風光光，堂堂正正的嫁給那個男人，只因為自己是壹個青樓女子，年青貌美之時，自然有人捧著，呵護著，供養著，而壹旦年老色衰，終歸免不了黯淡的下場，這也是她們這壹行最為普遍的命運。命運已經眷顧了她壹次，她並不指望還會有第二次。
　　更何況，男人是個有身份的人，是壹個將軍。雖然男人告訴她，他還不是將軍，但在她的眼中，能指揮幾千人的大官兒，怎麽不是將軍呢，即便現在不是，將來也會是的。這樣的人，正妻必然是名門閨秀，怎麽也輪不到她，所以他也從不奢望，現在能過上這種日子，她已經非常滿足了。
　　手粗糙了壹些，腰也豐腴了壹些，現在的她看起來也更像壹個居家主婦了壹些。她壹直安於現狀地生活著，直到那壹天，男人提著刀，與他的朋友出了門，臨走時的那壹句話，將她徹底擊暈了。
　　巨大的幸福和喜悅之後，卻是更大的恐懼。男人從來不說那些情啊愛啊的話，對她的關心和喜愛，更多的體現在行動之上。但那壹天，男人突然說出了活著回來就會娶她。這說明男人這壹去異常兇險。
　　她哭了，很想告訴她，自己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想求他不要走。但幾年的生活，她深深的了解這個男人，絕不會因為這個而改變他的主意。如果自己說了，只會讓她的心中更添壹份牽掛，她雖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幫的就是讓男人無牽無掛的走上戰場。
　　不信佛的她，去買回了壹尊觀音像，日日在佛像之前祈禱著男人平安歸來，坐在佛像前，她開始壹針壹線的繡著自己的嫁衣，以前她沒有做，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嫁個這樣壹個男人。
　　戰爭如期爆發了，十余萬秦人將南陽城圍了，城外難民如潮，城內流民如梭，她將自己關在屋內，哆哆嗦嗦地繡著自己的嫁衣，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喧囂，多少次針刺破了指頭，鮮血染紅了嫁衣。
　　她終於在惶恐之中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當她繡完最嫁衣的最後壹針的時候，城內傳來了巨大的歡呼之聲，西秦人走了。
　　城門開了，她卻依然不敢出門。她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還活著。直到壹天，男人特有的敲門節奏之聲和那魂牽夢繞的聲音響起，她像壹只快活的小鳥壹樣飛了起來，飛到了門邊，拉開了房門，不顧街頭之上行人的側目，投身到男人的懷裏，緊緊地攬著男人的脖子，泣不成聲。
　　“我回來了，我要娶妳！”男人說話，永遠都是這樣簡潔有力。
　　“紅兒，大喜的日子，哭什麽啊，妳該高興才是。”身後的兩個女人摟著她的肩頭，低聲安慰著，臉上是抑止不住的艷羨之色，不是每壹個人都有她那樣的好運的。
　　“我就是因為高興才哭。”紅兒仰起臉道。
　　鑼鼓之聲已經到了門前，屋裏的女人用紅蓋頭蒙住了紅兒的頭，將她扶了起來。外頭已是傳來咣咣的敲門聲，“新郎來接新娘子啦！”粗獷的聲音響起：“新娘子開門啦！”
　　門緩緩打開，章小貓滿臉的笑容，胸前被和尚套上了壹朵大紅花，手晨拿著壹長段紅綢子，這都是和尚掏摸來的。
　　“樂起！”看到壹對新人手牽紅綢向著前堂走去，和尚開心的跟自個兒結婚壹般手舞足蹈，跑前跑後的忙活著。司儀當得著實敬業。
　　“壹拜天地！”牽著紅綢的壹對新人望天而拜。
　　“二拜高堂！”這壹次拜得的卻是供在桌上的兩聲靈牌。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簡潔明快的婚禮，頗有軍人之風，三拜完後，這儀式便算結束了，不過小貓卻沒有帶著新娘子進洞房，而是徑直將新娘子攬了過來，伸手揭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小貓，這不合禮節啊！”司儀和尚大聲提醒。
　　小貓微微壹笑：“今天在場的都是好朋友，好兄弟，卻沒有這麽多講究，紅兒，來，我給妳介紹，這位是舒大夫，多次救過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女人襝裙彎腰行禮，舒暢微笑著側身相讓。
　　“這個大喊大叫的光頭，叫和尚，不過是個花和尚。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聽到小貓如此介紹，和尚頓時拉長了臉，“小貓，可不帶這樣的，妳在嫂夫人面前詆毀我的名聲啊，這讓我以後如何在嫂夫人面前做人。”
　　野狗大笑，“實話實說而已，和尚，反正妳的臉皮比城墻還厚，難不成還害臊麽！嫂子，妳便叫我野狗好了。咱們這些人，真名兒倒是沒人記得，我們和小貓都是打出來的交情，那個陰沈沈的像別人都欠他錢的家夥叫剪刀，上壹次妳家男人就是被他打得爬不起來的。待會兒敬酒的時候，嫂子別忘了偷偷給他放點巴豆。”
　　“嫂夫人好！”剪刀走上來，抱拳為禮。
　　女人紅著臉，壹壹向眾人施禮。
　　“各位，今天我讓紅兒與大家正式見面，以後她就是我章小貓的老婆了，今天，當著兄弟和我老婆的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小貓的臉色鄭重地道。
　　屋裏安靜了下來。
　　“這壹仗，西部邊軍沒有了，我的追風營也沒有了，我的心也冷了。今天我娶了媳婦兒，媳婦兒還懷了我的孩子，所以，我要正兒八經的過日子了，接下來，我會告別我的軍人生涯，我將辭去官職，不再當兵了，以後就陪著老婆孩子過小日子了，請大家多多見諒！”小貓壹揖到地，女人則是又驚又喜地看著他。
　　眾人先是默然，接著又都是理解的點頭，小貓已經洗白了自己，他可以辭職，可另外三個，現在想要不當兵，便只能脫逃，但這樣壹來，卻永遠也無法洗白自己了。
　　想起現在自己的境遇，眾人又都是有些黯然，接下來的日子，還不知怎麽過？
　　“等秦老大回來之後，我們再說其它吧！”野狗拍了拍桌子，“如果秦老大不回來了，我是肯定要當逃兵的。這仗打得窩囊，憋氣，再呆在這裏，遲早被折騰死。”
　　“今天小貓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個幹什麽，來，喝酒，喝酒。”和尚高舉著雙手，“野狗，妳不是千杯不醉麽，讓我看看人的本事。”
　　“今天的正主兒是小貓，妳們可別搞錯了。”剪刀臉上終於露出了壹絲難得的笑容，“不把小貓灌趴下，今兒個誰也不許出門。”
　　“擺酒，擺酒。”眾人壹陣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