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1章 西行記（七）

　　涔州郡城，城門已然關閉，城墻之上，全副武裝的士卒神情略有些緊張地註視著城外那壹片片的草棚子。涔州大旱，赤地千裏，整個州郡，這個秋季已經全然絕收。大量百姓開始逃亡，先是逃向縣城，然後在縣城無力承擔之後，便又向著府城出發，現在府城之外，已經聚集了上萬難民，而據探子的稟報，更多的人還在向郡城匯集。
　　大量難民聚集郡城，便如同這烈日之下聚集的壹堆堆幹柴，恐怕只要壹點點火星，就會燃起沖天大火。
　　而郡城之內，攏共也只有千余名兵丁駐紮，大家手拉手站成壹圈，連偌大的城墻也站不滿。城外人心惶惶，城內又何嘗不是膽戰心驚，壹旦真有亂子出現，恐怕涔州便面臨著壹場浩劫。
　　嶽開山坐在府衙之內，蓬頭垢面，胡子拉碴，嘴上長著好幾個大水泡，這壹段時間，他是內外交困，心急火爎，要不是深知涔州安危現在基本上就懸於自己壹人之身上，只怕他早就累趴下了。
　　“在城外打井的隊伍進展如何？打了多少口井了？”看著堂下的官員，嶽開山厲聲道。
　　“郡守，到現在為止，已經打出了欲火，但涔州今年旱得太厲害，井要打得極深才能取水，而且水量亦不充足，而城外聚集了上萬人，而且數量還在增加之中，縱然打井的人再努力，也得好幾天才能打出壹口來啊，負責打井的梅東已經累得病倒了，還讓人擡著指揮打井了。”壹名官員道。
　　“城內還有多少糧食？”
　　“郡守，城內糧食按照如今的人數算，最多還能支撐壹個月，這已經是將怕有糧食的糧食都集中起來了緣故。”
　　“告訴那些糧商，我不管他們用什麽辦法，馬上給我運糧食過來。”
　　“郡守，那些糧商也知道情況危急，可現在就算調運糧食，也需要時日，而現在更重要的，不是糧食，而是水啊！”壹名官員的話，讓嶽開山頓時頹然。看著衙門之外那火辣辣的日頭，瞬息之間整個人都感到不好了。
　　糧食還可以籌集，實在不行，壹天就算只喝上壹點稀粥也能渡命，但沒有水，卻是最要命的。
　　“老天爺啊，來壹場雨吧！”嶽開山坐在椅子之上仰天長嘆。
　　“郡守，恐怕我們得做萬壹的準備了。”涔州守備將軍馬磊壹臉的鄭重，“城外難民愈聚愈多，城內只有壹千多兵馬，必須要將城內的青壯力量組織起來，以防萬壹。否則壹旦事發，靠這壹千多人，怎麽能守住城池？壹旦讓難民生亂，就將生靈荼炭了。”
　　“現在也只能如此了。”嶽開山渭然長嘆，“馬磊，組織青壯，發放武器，城內有不少來自大明本土的商人和他們的護衛，這些人大都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便以他們為主幹來組織吧！”
　　“是，大人！”馬磊點頭道：“大人，光是如此，還是不夠，末將認為大人還應向營州等地求援。”
　　“信使早就去了。”嶽開山疲乏地點了點頭。“妳去吧，抓緊時間，但願不會生出什麽亂子來。”
　　屋內眾人都是默然，如果壹直不下雨，那絕對是會出亂子的。
　　楊亞雄壹臉的惶急的走了進來，他是大明鷹巢駐涔州分部的指揮官，看到他略有些恐慌的模樣，屋裏所有人壹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上，鷹巢肯定是有人混在外面的難民之中打探消息的，看他現在的模樣，莫非是已經不幸被馬磊說中，外面要生亂子了嗎？
　　眾人眼巴巴地看著楊亞雄，生怕從他嘴裏聽到什麽不幸的消息。卻不料楊亞雄竟然有些驚慌失措壹般，連壹般的禮節也顧不得了，徑自竄到了大案之後嶽開山的身邊，在壹臉愕然地嶽開山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才直起身子。
　　於是眾人便看到嶽開山的臉色從驚愕到木然，最後竟是霍地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的神色。
　　“郡守，出什麽事了？”壹眾官員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嶽開山楞神了半晌，這才道：“大家放心吧，不是外面的難民出了亂子，到目前為止，難民們的心態還算平和，外面打井不能停，不管能不能打出水，都要拼命打，還要加派人手，要讓所有人看到希望。城外的粥棚要保證難民的飯食供應，各縣所有的官員和吏員，必須各司其職，想盡壹切辦法安撫難民的情緒。告訴他們，與難民壹起吃，壹起住，難民沒水喝，他們也渴著，難民沒飯吃，他們也給我餓著。”
　　“遵命！”廳內眾官員心知必然出了什麽事情，但不管是什麽事情，只要不是難民鬧事，那就算不得什麽大事。壹齊向嶽開山躬身告退，退出大廳去各司其職。現在他們壹個個都如同坐在火焰山上，壹個不好，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場，縱然事後朝廷必然會派兵前來平亂，但那已經不關他們什麽事了，估計他們到時候，早就壹個個的嗚呼哀哉了。
　　待到眾人都退出了大廳，嶽開山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壹下子全都垮了下來，看著楊亞雄，顫聲道：“妳有沒有搞錯，陛下，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到涔州，這，這不是添亂子嗎？涔州現在這個局面，萬壹出點什麽事怎麽辦？”
　　“郡守，這樣的事情，我怎麽敢隨意來報，找到我的人是樂公公，是陛下身邊的貼身太監，我們來上任陛辭的時候，他就站在皇帝陛下的身邊。”楊亞雄苦笑著道。
　　嶽開山深深地吸了壹口氣，現在陛下既然已經到了涔州，再著急也沒有什麽用了，現在關鍵時怎麽保護好皇帝陛下，最好是勸皇帝陛下馬上離開涔州，去哪裏都好，就是不能留在涔州郡城。陛下也真是的，居然只帶了壹個護衛壹個太監便大搖大擺地跳進了這個是非窩，他倒是快活了，下面的官員，恐怕就難受了。
　　作為當過多年地方官的嶽開山來說，不管是在齊國，還是在大明，最討厭的莫過於上官搞什麽微服私訪了，更別說皇帝悄沒聲的就來了。
　　“亞雄，我的目標太大，不好去迎皇帝，妳悄悄地帶人去將陛下請到郡守府來。”嶽開山吩咐道。
　　“是，我這就去。”楊亞雄連忙答應著轉身便走。
　　“站住！”嶽開山想了想，又道：“別帶太多的人，帶幾個精幹的，便服去，陛下本身便是宗師，身邊的護衛必然也很不凡，並不需要妳們的保護，妳只需要將陛下迎進郡守府就好了，我在側門處等妳。”
　　“知道了！”
　　“等陛下進府之後，妳立即調妳最信任的手下在郡守府下秘密布防，不要驚動任何人，這個消息，也不允許泄露給任何人知道，明白嗎？”
　　“屬下省得！”
　　看到楊亞雄匆匆離去，嶽開山擦了壹把頭上的冷汗，心裏想著待會兒見到了皇帝陛下，該如何開口勸他立刻離開涔州。
　　郡守府的側門虛掩著，輕輕壹推便開了，樂公公率先走了進來，進門之後，身子向旁邊壹讓，笑吟吟的秦風便出現在了焦頭亂額的嶽開山面前。
　　“陛下！”嶽開山壹撩袍子，就要跪下見禮，卻被秦風壹把抓住。
　　“我微服來訪，是不速之客，就不必見禮了。”他笑著道：“看妳模樣，似乎不怎麽歡迎我來？”
　　嶽開山苦笑：“若是好年景，臣自是求之不得，正好讓陛下看看臣治理地方的手須，但現在陛下來，卻是看到了臣最為狼狽的時候，臣鬥膽，不敢迎陛下進府，還請陛下馬上離開涔州以策萬全。”
　　秦風笑嘻嘻的卻似乎沒有聽到嶽開山的話，徑自越過了他，走進了這個不大的小院，“嶽大人果然是個趣人，這院子布置得別出心栽，有瓜有果，頗有野趣。”
　　“陛下！”嶽開山壹臉苦相地跟著秦風的腳步：“眼下涔州正是多事之秋，可謂朝不保夕，陛下此時出現在涔州，臣實在無力接待啊！”
　　“不需要妳接待。”秦風笑道：“昨天我們就進城了，妳雖然封了城門，但卻也攔不住我們幾個。從昨天到今天，我們倒是將城內逛了壹個遍。西地人風物情，與上京城果然大不壹樣。對了，他叫馬豹子，過去也是齊國人，妳認識嗎？”
　　嶽開山看了壹眼跟在秦風身後的馬豹子，道：“聞名已久，不曾見面。”
　　“妳是官兒，我是盜，當然是見不得面的。”馬豹子笑道。
　　“陛下。”看著秦風自顧自地走進了院內小亭之內坐下，嶽開山緊跟而來，垂手而立，還想再勸秦風馬上離開。
　　“妳很不錯，涔州現在這個景況，妳還能維持到現在沒有生亂子，難為妳了。”秦風收斂起了笑容，正色地道：“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麽，不過妳大可不必擔心，在我來的路上，我碰見了來自營州的援兵已經進入涔州境內了，以他們的速度，大概也就在四五天的功夫便能抵達郡城，想來妳不會只向營州壹家發了求援信吧？”
　　“臣向左近所有州郡都發了求援信。”
　　“那就得了，既然營州的已經快到了，那其它郡的援兵也不會太遠。”
　　“關鍵是天不下雨啊！援兵到此，治標不治本。”嶽開山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