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0章 反殺

　　身材矮墩墩的副將郭儀走了進來，熟不拘禮地拖了壹張椅子坐在了孫承龍的正對面，將手裏剛剛收到的壹份最新的軍報放在了他的面前。
　　“孫兄，潤澤打得太苦了。”他看起來有些擔心，“壹萬余軍隊，現在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潤澤竟然親自上陣了，身被創十數處啊。”
　　孫承龍的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擡頭看了壹眼郭儀，“他身為統兵大將，與強敵面對面，正當如此，有什麽不對嗎？”
　　郭儀嘿的笑了壹聲，“那可是妳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
　　“妳的兒子已經戰死沙場了。”孫承龍淡淡地道：“無數大楚人的兒子都戰死沙場了，孫潤澤為什麽不能戰死沙場呢？這是武將本份。”
　　聽到孫承龍的話，郭儀本來挺直的脊梁瞬間垮塌了下去，神色也顯得有些萎糜起來。好半晌才苦笑道：“我只是希望，這些戰死的英靈都會死得有意義。”
　　“郭兄，妳這樣想就是錯的，有沒有意義，不是現在能評判的，只能留待史書去評價，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孫承龍站了起來，臉色嚴肅地道：“這些話，妳在我這裏說說也就罷了，萬萬不可在其它人面前流露出壹分壹毫。”
　　“這是當然。”郭儀點頭道：“我也是宿將了，輕重緩急還分不清嗎？其實妳可以將妳的真正計劃告訴給潤澤，這樣壹來，他就不必像現在這樣明知是飛蛾撲火，還不顧壹切地撲過去。我是真擔心啊。”
　　孫承龍搖了搖頭：“不管是宿遷也好，還是江上燕也好，哪壹個不是赫赫有名的百戰大將，想要騙過他們，談何容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就是要舍了自己的孩子，將這兩頭餓狼給套住啊，正因為潤澤不知道，所以才能像現在這樣不顧壹切，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宿遷江上燕這樣的人，不會再有任何疑心，才能有利於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展開。”
　　“可妳想過沒有，潤澤那裏打得那樣苦，我們卻壹直沒有援軍派過去，他們不會起疑心嗎？”郭儀敲了敲桌子，“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
　　“援軍已經在出發的路上了。”孫承龍揚了揚手中的壹份東西，“整整五萬大軍，如何？”
　　“妳應該還早壹點派他們上路的，現在潤澤所部已經打殘了，如果我是宿遷，就會在這個時候發起反攻了。”郭儀嘆道：“宿遷手中有近兩萬人馬，還有江上燕的近萬騎兵，現在他們有能力將潤澤的大營打下來。而潤澤是絕不會逃跑的，他壹定會死戰到底。”
　　“如果堅持不到最後那壹刻，那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孫承龍聲音低沈地道，“沒有什麽好抱怨的。我將他派到那裏去，向他下達了不準後退壹步的命令，就已經準備好了接受這樣的結局。”
　　郭儀重重的壹拳擂在大案之上，咚的壹聲巨響：“潤澤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將宿遷和江上燕他們這些人斬盡殺絕。”
　　孫承龍哈哈壹笑：“不管潤澤有沒有事，我們本來就是這樣計劃的，明軍勢大，卻也驕狂，如果我們能將宿遷和江上燕這兩支兵馬盡數殲滅，不敢說扭轉戰局，至少我們能極大地延緩秦風中路大軍進攻的步伐，將他們牢牢地拖在相州，這樣朝廷便會有余力去對付另外兩支明軍。郭兄，這壹場大戰，我們的確打不贏，但我們卻可以將戰爭打成壹鍋亂粥，讓明軍不得不付出慘重的代價，當這個代價大到壹定程度的時候，秦風他就不得不想壹想後果了。所以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在這壹戰之中，根本就不必計較後果，因為我們退壹步，就什麽也沒有了。後面就是萬丈懸崖，我們退無可退了。”
　　“秦風的主力與宿遷和江上燕的前鋒之間，大概還有五天的距離。”郭儀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猛地推開了窗戶，厲聲道：“五天時間，足夠了。孫兄，我這便去了。”
　　“小心壹些。活著回來。”孫承龍點了點頭。
　　郭儀呵呵壹笑：“宿遷，江上燕的主力都在高梁河北，留在南岸的部隊數量有限，更多的倒都是些傷兵，我能有什麽危險，放心吧！我燒了他們的糧草，斷了他們的後路。到是妳這邊，可是有硬仗要打，壹旦後路被斷，這兩頭餓狼可能會更加兇狠。”
　　“我不怕死人。”孫承龍呵呵笑道：“哪怕這五萬大軍都死光了，我在相州還有十萬人可以調用，但殲滅了宿遷和江上燕這兩萬步兵壹萬騎軍的意義可就大了。我倒是要看看，在這樣的戰損面前，秦風是不是還那麽信心十足的想要滅了我楚國。”
　　“如果真能這樣與明人換兵，我們倒是劃算的，我們左右已經快要變成壹個乞丐了，不怕更窮壹些。”郭儀大笑著轉身，向著門外走去。
　　淅淅瀝瀝的春雨不大會兒便將他全身都淋濕了。
　　距離宿遷與孫潤澤鏖戰的地方大約五十裏的高梁河上遊，有壹條被當地人叫做拐子河的支流，如今卻是沒有什麽河水，河床大部分裸露在外，只余下最中間還有最多十余米的河水在靜靜地流淌，江上燕的騎兵斥候曾抵達過這個地方，但沿著高梁河巡邏的他們，並沒有對這條小小的拐子河給予太多的註意力。因為高梁河上，這樣的支流實在是太多了壹些。再往後，孫潤澤向著宿遷的陣地發起了兇悍的壹次又壹次的反擊，江上燕所部騎兵也加入到了這場作戰當中，巡邏的騎兵便再也沒有抵達如此遠的地方了。
　　拐子河之所以有這麽壹個名字，就是因為他在向著相州內地延伸了數十裏的距離之後，驟然之間便拐了壹個大彎。就在這個拐角處，壹座土壩正矗立在河中央，將河水盡數攔住，只余下了壹個小小的豁口，仍然在向下流傾泄著不大的河水，努力地保證著拐子河不斷流。
　　雨連下了好幾天，土壩的下遊河水已經在不引人註意的上漲，而在土壩之上，拐子河的河水，已經快要漫到壩頂了。
　　如果宿遷和江上燕此時發現了這裏的秘密，壹定會大驚失色，因為不僅僅是拐子河的河水，更讓人望而生畏的是壩上的河水之中，密密麻麻地漂浮著無數的巨大的圓木，幾乎壹眼望不到邊。
　　壹名楚軍將領此時正蹲在壩頂之上，看著快要漫壩的河水，滿臉的愁容，如果再不發動攻擊，這道簡易的土壩必然會撐不住了，這兩天的雨，已經讓這道土壩的抵抗力達到了極致。
　　“還能撐多久？”他看著身邊壹個同樣滿臉愁容渾身泥漿的老者，問道。
　　“如果雨還壹直下，最遲明天，就會漫壩，到時候就再也擋不住了。”老者道。“將軍，什麽時候才能發動啊？”
　　“應當快了，應當就是這兩天了。”將領喃喃地道。
　　風雨之中，突然傳來了急驟的馬蹄之聲，將領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邁開大步便迎向了馬蹄之聲傳來的方向。
　　“大將軍有令，明日淩晨十分，決堤。”馬上騎兵翻身下馬，將壹枚令箭遞到了將領手中，道。
　　拐子河上遊數裏處，士兵們揮動著鋤頭，掘開地上松軟的沙土，將壹艘艘小船從沙子之中挖了出來，擡頭來到河邊，壹艘接著壹艘的小船被粗大的鐵鏈，麻繩緊緊地拴到了壹起，壹艘接著壹艘地向著對岸延伸而去。
　　壹塊塊的木板被鋪在了小船之上，伴隨著叮叮咚咚的鐵錘敲擊之聲，壹道浮橋正在成形。
　　岸邊，郭儀牽著他的戰馬，冷冷地看著下遊不遠處，那裏現在還是壹片平靜，但到了明日淩奪，安靜的拐子河，就會發出驚天的怒吼，無數的巨木，將隨著洶湧的河水壹路向下，將宿遷建在高梁河上的所有棧橋全部摧毀。
　　他的眼中露出了殘忍的笑意。
　　他的兒子死了。不是死在戰場之上，而是死得莫名其妙，到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但郭儀很清楚，兒子壹定沒了。
　　兒子是跟著文福益壹起去津州接手宿遷的兵權之時失蹤的，作為壹個很有前途的年輕的將領，很受文福益看重的他，本來該有壹個光明的前程。只可惜，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如果兒子是戰死在沙場之上，就像現在孫潤澤正在做的那樣，郭儀也不覺得有什麽，至少那樣的死，是光輝燦爛的，身為將門世家，他有這個自覺，但像那樣死得無聲無息，死得壹文不值，就讓郭儀分外的憤怒。
　　“我會找妳們討債的。”他喃喃地道。看到浮橋終於抵達了對岸，看到造橋的士兵們躍上了對面的河堤，他翻身上馬，壹挾馬腹，緩緩地向著前方走去。輕帶馬韁，他騎著戰馬，得得的向著對岸走去。在他身後，五千火鳳騎兵牽著他們的戰馬，小心地跟在他的後面，壹隊接著壹隊地渡河。可不是每壹個人都敢像他那樣，騎著戰馬走在起伏不定的浮橋之上。
　　五千火鳳軍盡數過河之後，天色也漸漸放亮了。郭儀瞇起了眼睛，大吼道：“全軍，出擊。”
　　五十裏路，對於騎兵來說，並不是壹個很長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