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5章 殺了又怎樣

　　姜輝坐在殘破的圍墻之上，目光憂郁地看著幾乎快要變成廢墟的村子，那壹天危急萬分的局面，到現在仍然歷歷在目。
　　縱然有高墻作為掩護，但突然發了狂的齊軍仍然不顧傷亡地突破了高墻，攻進了村子。他們發狂的那壹刻，就是在鮑安壹弩將那個牙將殺了的時候。
　　姜輝當時是大喜若狂的，在他的想法之中，敵人的主將已經完蛋了，那麽剩下的這些齊兵必然會潰不成軍，馬上撤離的。當時圍墻之上，到處都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最初時，壹切似乎都在姜輝的預料之中，正在攻擊村子的齊軍在那壹霎那突然就停滯了下來，安靜了下來，他們齊唰唰地轉頭看向那個上半個身子幾乎不見了的將領，那人被強弩射得從馬上飛了出去，正像壹個破口袋壹般地躺在壹片綠油油的莊稼之中，下半身還在壹下壹下的抽動著。
　　瞬間的安靜之後，所有的齊兵突然齊聲大叫了起來，那叫聲之中，充滿了恐懼，然後是憤怒，然後他們轉過頭來，看向村子的目光，完全就變了。
　　如果說先前還是抱著壹種遊戲的態度，現在他們的眼都充血了，發紅了。
　　那壹霎那間，姜輝知道糟糕了。
　　然後便是瘋狂的，完全沒有任何章法的狂攻，後人踏著前人的死屍往上爬，前仆後繼，後方的羽箭拼命地往著墻上傾泄，絲毫不顧他們射出的箭是不是會將自己的同伴射殺。
　　他們攻上了圍墻，壹旦沒有了圍墻的掩護，村裏的人可就不是對手了，哪怕這個村子絕大部分都是秦人，都是經過挑選之後特意安置到這些村子裏來的，但在訓練有素的殺人機器面前，他們的血勇，也只不過是讓他們的抵抗時間拖延的更長壹些而已。
　　死亡毫不意外的到來，不是壹個兩個，而是壹批壹批的。
　　如果不是來自湘溪的駐軍提前趕到，村子肯定已經沒有了。
　　幾年的奮鬥，現在已經化為了烏有。姜輝看著壹片廢墟的村子，欲哭無淚，幾幢完好無損的屋子，現在全部躺滿了傷員。壹間是重傷瀕死的，壹間是輕傷的，向郡裏的報告文書已經快馬送了過去，只希望在郡裏駐紮的太醫能快點趕過來，或者還能救回來幾個人。
　　真是倒黴摧的啊！
　　“老樊，這壹次，可真他娘的對不起啊！”渾身上下包得像個大粽子的鮑安拄著壹根木頭叉子，壹瘸壹拐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想要坐在他身邊，屁股蹲了蹲，卻是坐不下來，姜輝隨手從旁邊拖了壹個大箱子推到他的屁股底下，讓他坐了下來。
　　“早知道那人的身份如此重要，我怎麽也不會射出那壹弩啊，不射死他，那些齊人也就不會發瘋了。”鮑安滿臉的愧疚之色，在最後從俘虜兵嘴裏問出死去的那個將領的身份之後，他是後悔死了。在這個村子裏好幾年了，這裏的每壹個人，他都熟悉得很，可現在，死了壹大半，有男有女。
　　“咳，也沒什麽可說的，這就是命吶！”姜輝嘆氣道：“咱們這些人，原本就是爛命壹條，要是不到湘溪來，不定早就餓死，凍死了。現在起碼在死前還享了好幾年福，過上了幾年做夢也想不到的好日子呢！老鮑，沒什麽，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呢？我知道，妳也不想的。”
　　聽到姜輝這樣說，鮑安更是難過，垂下了頭，嗚咽起來，“前幾天還壹個個笑哈哈的，還在說著今年的收成，還在說著要去添置些東西，說著要去娶壹房媳婦兒，現在全沒了，全沒了。”
　　“死了就死了唄！”姜輝站了起來，用力的甩了甩頭：“老鮑，妳說我們幹掉了壹個齊國的皇族，郡守會給我們什麽賞賜？”
　　“啊？”鮑安有些吃驚地看著姜輝：“都這個時候了，妳還想著什麽賞賜？”
　　“為什麽不想，死了的已經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活著的還要繼續，那些死了的人能為活著的人掙來壹些東西，那死得也算值得了，活著的人會念著他們，會在他們的忌日給他們上香燒紙，會在過年祭奠親人的時候，也給他們添壹雙筷子。”姜輝大聲道。
　　“我不知道。”鮑安垂下了頭：“如果殺死了壹個普通的將領，肯定會有重重的賞賜，可現在殺死了壹個齊國的皇族，是福是禍，就難說得很了。”
　　“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那個皇族就不值錢嗎？那為什麽那些齊人跟發瘋了壹樣？”姜輝瞪大了眼睛。
　　“不是這樣的，就是因為這個人太重要了，或許會引發兩國之間的大戰，所以先前我說，也許我們闖禍了，妳沒看湘溪的駐軍來了之後，就再也沒走，這兩天壹直在外頭挖壕溝，築矮墻布置防守嗎？”鮑安道。
　　姜輝看著村子外頭那已經面目全百的地方，壹些士兵正在揮舞著鐵揪幹得歡實，的確是在為壹場大戰作準備，頓時蔫了。
　　“他媽的，真是人命貴賤不同了，就死了壹個這樣的人，就會引發兩國大戰，我看本來就是要打的嘛！”
　　“話是這樣說，但這便是壹個引子。而這個引子是我們引發的，確切的說，是我引發的。”鮑安道。
　　“別這樣說，如果不是妳，我們這些流浪漢，懂個屁的打仗啊，也不可能在這幾年之中壹直平平安安地渡了過來，先我就說了，這是命。老鮑，走吧，咱們壹地起看看他們，有幾個，只怕撐不了幾天了！”姜輝伸手扶住了鮑安，兩人慢慢的沿著斜坡，走下了高墻。
　　隨後發生的事情，似乎在印證著鮑安的看法，越來越多的軍隊從桃園郡調到了湘溪周邊，無數的物資也被商隊壹車壹車的運了過來，湘溪的氣氛漸漸地緊張了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得到，壹場大戰已經開始漸漸地拉開了帷幕。
　　事情發生的第十天後，村子裏終於迎來了兩位大人物。桃園郡的郡守賁寬和桃園郡鎮守將軍王筠聯袂而至。
　　姜輝和鮑安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姜輝這壹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湘溪縣的縣令而已，鮑安以前是也不過是壹個普通的士兵，能到村子裏來當武官，是因為他資歷夠老而已，不素能遠遠的看壹眼校尉壹級的官員就不錯了，但今天，大明的壹方封疆大吏和壹方鎮守大將站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仍然是惶恐了。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無壹例外的似乎都在說明他們的的確確闖了大禍，齊明之間的這壹場計劃的戰爭，真的就是因為他們而引發的。
　　不知道自己會面對著什麽，鮑安還好壹點，姜輝卻很是害怕，他以前在秦地，見到的那些朝廷的官兒，那壹個不是盛氣淩人，根本就沒有拿他們當人看？這還是他們老老實實的情況之下，要是犯了錯，那下場就不用提。
　　現在好像自己是闖了大禍了。
　　他微微有些發抖。倒不是怕死，只是現在他有妻有兒，幸福的日子才剛剛開始，怎麽卻也不想死。在那天殘酷的戰鬥之中，就是因為這壹點，才讓他爆發出了從來沒有過的狠勁兒，死在他手下的齊兵，足足有十數人之多，連刀都確斷了數柄，戰爭結束的時候，他手裏提著的，不只是從那裏撿來的壹柄斧子。
　　壹只長滿了老繭的手將二人從地面扯了起來，傳到耳邊的是爽朗的大笑聲，“王將軍，這便是立下大功，當場格殺齊國皇族的鮑安和姜輝二人了，來來來，快來認識認識這兩位英雄，二位那個是鮑安，那個是姜輝啊？”
　　姜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那雙跟自己差不多的長滿繭子的手居然是壹位大官兒的。他有些怔忡地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雙手瞧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桃園郡守賁寬，可剛剛湘溪縣令黃尚連參拜捍候的確是這麽稱呼的。
　　他沒有反應過來，但壹邊的鮑安畢竟當過多年的兵，鎮靜功夫要強上許多，聽到賁寬這麽壹問，趕緊躬身道：“回郡守大人，小人是鮑安，他是姜輝。”
　　賁寬又是壹陣大笑，在兩人肩上用力拍著，姜輝能感受到那只手掌的力氣，這賁大人的手勁真大，壹看就是壹個經常幹活兒的人。
　　“了不起，了不起，王將軍，壹弩射倒壹個將軍，妳麾下有這份本領的人才也不多吧？”
　　王筠微笑著道：“的確不錯，但還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不過能射這麽準，倒也難為妳了。這種弩現在我軍很少用了。妳這手藝，只怕要荒廢了。不過賁郡守，要說起來，我可是更欣賞這姜輝哦！”
　　他看向姜輝：“看軍報上說，妳壹個人便斬了十幾個齊兵，刀都砍斷了幾柄，不錯不錯，想不想到我的麾下來當壹個哨長呢？嗯，帶的人不多，也就五百人而已。”
　　姜輝壹聽就楞住了，擡頭看著王筠：“將軍，我，我們闖了禍！”
　　“闖什麽禍了？”壹邊的賁寬奇怪地問道。
　　“我們殺了壹個齊國皇族，引發了兩國大戰！”姜輝低聲道。
　　賁寬又是大笑起來，“殺了就殺了，那又怎樣？他要打，那便打，難不成我們還怕了不成，他們敢來，我們就現多殺幾個，殺得多了，咱們桃園郡就太平了。”